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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骞,1997年生于云南曲靖。现就读于上海大学材料学院。枯坐风浪之中的文字炼金师。
公园临秋
穿云光银质的探照
聚焦向湖水喧响的台面,
这未来的镜面初开,邀请
潮汐的候鸟无限次有效折返,
兑换已逝者即将枯萎的预言。
陈泥和锈渍、游园人交叉的
重影、预测标记的风云,纷纷
汇集于镜面,被抹平、扭曲、
回旋成空洞的圆,深不可测
这涌动的光滑的平面世界。
秋风的唱诵里,落叶的
两个手掌合到一起,他们是
死亡和命运。季候的幽灵
在固执的树体下幽聚,谛听
叹气与换气的喘息声四处飘逸。
照一照,秋虫的暮年沉喑其中,
氖气灯随手点燃它红艳的春夜。
石灰水般凝滞,深渊的城市
倒立在镜中,隐形的时钟震颤
默数:黧黑的波浪无限次来回。
途 中
擦拭车窗,退却的雾气使离别的城市
弥新,折叠旧有的感情,备份到记忆,
这样预示将有来日的重逢与铺垫的惊喜。
潮水,退回它贝壳的心窝。变化之中的
月亮,捉摸不透自己。而我们,总是
河流的异乡人,返回其实是逆流的悖论。
在我们姓名的背面,是一个个盐粒般
坚硬的小城市,或者月光下凝固的乡村。
冲刷淘洗过后,钻石般凝结。倔强的堡垒。
风中的城市,街灯闪烁,天空尚未擦拭的
泪水翻覆出黄昏的热浪,它们,滚烫的
眼睛无声地盯视我们,是时代饲养的野兽。
穿梭,过林中空地,过平原过山岭,过那些
不知名的桥梁与河流,交叉的际遇不可言说。
试图摆渡云层平流的安稳,让富余的波浪
在释放中一次性拧干。可色彩光艳的狂澜
挽住我们,虚无的轨道引过我们,去向
更繁盛的虚无。迷途,推开镜面里的故地,
逡巡,失去姓名之物的重命名。而落日的
背后,神迹嘶哑而荒废。苍白的明月打理
天空的余烬,途中乡野的孤灯兀自穿越黑夜。
深圳湾(或父亲)
代替父亲的出航。二十多年前的
他,站在船头摇晃的对焦当中,
掐灭手中的烟头,眼睛打捞起凉水
中央闪烁的光点。他未曾抵达对岸。
他年轻,无他负重,习惯无中生有
或者突然生花的爆裂与热情。他
按住深圳湾漆黑的潮头,从幻灭处
臆测彼岸的灯光支撑起马路,擦亮
未知的面庞,就像马头琴喊响一嗓子。
多少年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对我
如同这个海湾里生涩的城市,厚重
而陌生。不止一次,我视他为干瘪的
站台,仿佛我是一个过往的离客。
而多少次我透过他,得以辨认年轮
花白的刻度,得以知晓一棵老树的
暮年。我见他如同一艘挣扎的破船,
热切地奢望无限的抵达,完成,
发福的身躯捡起岁月负气的包袱。
而今我继承了他的足迹。我继承
新鲜的潮头,它们终将站在同一位置
拾起海湾里燃烧的破碎光点,它们
终将抬升海面,抵达的时刻它们念想
推开它们的老江湖。年迈的老江湖,
相框里的他们凝重成雕像,停驻于
行走的姿态。而今我如此认识他,以
深圳湾灯光的眼,以浪頭的姿态,以
海风雕刻的城市。如今我越来越像他。
刀俎和鱼肉
1
雪白的镜子磨亮它的伶牙俐齿,
枯涩的河滩自它的真言中裸露。
2
死亡车辆缓缓驶动又靠停,像
钟摆的舌头不知摇向何处何时,
故人隔着窗玻璃呼喊永诀的画面,
在演绎曲中汇集成破闸的洪水。
3
而街头的交通灯依旧放映变幻的红绿。
斑马线上,有人成为斑马而踏起正步,
有人选择跳房子,而宽慰从流的频率,
更多人像砧板上的鲢鱼,跳动着焦虑。
4
我们的酒精眼泪,或许酒精或许眼泪,
它蒸干我们眼睛的气象,蒸干我们的
肺腑和一袭的酣醉。如晨雾和雨水
清扫过后的街区,清净如真空的记忆。
5
可鲢鱼切块,从它的肌理看不出它
蒸干的痛苦或欢乐。它或许也挣扎过,
只是泪水的苦混杂海水沉落海底,而它
苦艾的脊髓会在无数水草丛如浪般翻出。
小夜晚
——致D.
再晚些,小夜晚递出阑珊的诚意
二十一个秋天已经送来它们的风,
叶子离心的迁移摇动了路灯的金黄,
窸窸窣窣,三吨白云酥软的流放。 相见于面颊微红的涡旋里,默数时针
翩跹的瞬动,内心期许它趋向深沉的定格,
正是披衣觉露滋的时节,于途中我们
推动月亮的白瓷,以软语取暖耳根。
我在你瞳眸里寻找我失真的蓝色马匹,
它一度疯狂如飞,也曾低落如入秋的雨水,
蓝色马匹,牵引着我们小夜晚里的迂进,
小夜晚的蓝透彻如水,而我们共赴此凉意。
幸得眼睛白雪般明亮的互认,我坚信如铁
虽分隔时久,我们定会有更多逸事的黄昏*。
凉意缱绻在月色氤氲的臂弯里,离别是
站台的小闪电,而失重的雨水正在蛰伏。
*如何步入逸事的黄昏?
我用一次奉献一生。
——甜河《晚宴》
短 评
读邵骞的这组诗,最大感受就是他对自己所使用的语言有严苛的约束欲望。重视语言,作为信条一则、方法论一种,已经被大部分有抱负的年轻写作者们认同。然而在邵骞这里,我似乎看到了更具体的展现。他对偏正结构的执着起初让我生出不适,可是,细心感受之后,我可以理解到他的苦心经营了。诗人建造自己的语言世界,是否通过“命名”这一古老的技艺来完成呢?邵骞用他的实践作出肯定的回答。“黧黑的波浪”、“漆黑的潮头”……就如他自己所说,“失去姓名之物的重命名”可以是一项可靠的任务。在这里,我偏爱他的《深圳湾(或父亲)》,这首诗对父亲坦荡的思念与重构,有着更成熟的诗人们那些蓬勃的诗心。这让我们理应对他有更多的期待,一位用技艺的波浪虔诚耕耘的诗人。
——周乐天
(复旦大学英文系2017级本科生)
“我坚信如铁”——邵骞的诗歌有着强健的体魄与立法的决心,诗中无处不在的向心力造就了他寂静又丰盈的意象。在这五首诗中,读者能通过大量的姿态排布感受一种生命的聚拢:聚焦、折返、被抹平、落叶的两个手掌合十、潮水退回贝壳的心窝、盐粒般凝结、拧干、按住潮头、干瘪、凝重成雕像、年轮、沉落、蛰伏等等。而不止于此,所有的向心的蓄力都对应着离心的爆破,正如一个感官世界的构成来自事物间的反光、阴影、等高线、水平线——这些东西为同一事物规划出其可能的变换场域。通过微弱爆破与强势聚合的律动,诗人“内心期许最深沉的定格”,最终呈现给我们一个销匿了对话的世界,它安静而有自己翕动着的生命,从不关心读者偶然经行,也从不回以凝视,这是一种“拉奥孔”雕塑式的偏执与完满。在更形而上的层面,我深感他内心万物有灵,但出于某些原因,那些神都已临垂暮,“神迹嘶哑而荒废”(《途中》),于是他奔走着尝百草,途中乡野的孤灯兀自穿过黑夜——如同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那样不惜穿过变幻莫测陷阱重重的区域——他成了唯一可以挽救的人,并且在惺惺相惜的拯救中“越来越像”它们,“终将站在同一位置……”(《深圳湾(或父亲)》)。他的诗在情感序列上偏开放,不能一次只读一首,因为正是在词汇的向心力回旋中,他不断开展着对现代性颇为深刻的发掘与對抗。
——颜祺涵
(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雕塑系2015级本科生)
邵骞这几首诗的分段建行始终保持着均衡,他的诗行齐整却绝不平坦。句号在其中起到了定音锤的作用,诗句的分割经常是以一个比较大的单位进行的,如《公园临秋》中,前两节都是完整的长句,被三三两两的动词黏紧,这些动词很少是暴力的,吸引人的是某种氤氲的气质,形容词构成万花筒般的绚丽镜面。他不通过词与词之间突然的暴力达到效果,而是让句法纠缠,互相配合:“秋风的唱诵里,落叶的/两个手掌合到一起,他们是/死亡和命运。”这里使用的意象很少是纯粹个人化的,但这些略显空旷的语词在互相撞击之中迸发出了新意。不过,最令人惊喜的还属他在形式上控制且不失自由,这带来一种趋近成熟的风格,虽然这种风格只在很小的意义上是邵骞式的。福楼拜说一个完美的句子是无所谓流派的,邵骞的写作正是在这个意义达到了与南方诗歌传统的共时:地理与心理上的双重南方,给他的词句罩上了潮湿的光晕。
——谈炯程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卓越语文专业2016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