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泾渭大地上,我底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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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来到了泾渭大地,这是三十年前中学岁月的寻根夙愿,这是三千年前祖先起步的血脉约定——我的远祖阮髡,于公元前1760年,在甘肃平凉的泾川县建立了商代方国——阮,至“密人不恭,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爱整其旅”(《诗经?大雅?皇矣》)的灭亡之时,有近一千年的忠诚与自立、附属与自强。
  “阮老师,这就是阮国的祭天台!”魏先生朝身旁東边的山尖儿上一指,“当地都称它盘顶子。”他还向我介绍了国内众多专家的研究成果和他的判断——在以祭祀为国之大事的商代,阮国能筑起如此之大、之高并且傍于泾水的祭天台,不正是为商王前来祭天、祀水而准备的吗?
  我开始兴奋:“上!”
  在祭天台的南壁上,我看到三个深浅不一的坑。在魏先生几近托举下,在一截树根的牵拉下,我上到了又一个平台。再往上,一级一级地寻找攀爬点,几经周折,我总算上到了盘顶子的最高处,那是一个像被刀横切过的平台,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令人惊奇的有二:一是长了几近一色的蒿草,走向枯黄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二是所有的蒿草一般高,我拔了两根,甚至根系也是长短不相上下,它们在成长着自己,也成长着祭天台原本的外形。可以想象,当年无论是殷商王朝、诸侯方国祭祀的国社,擂鼓迎社、开怀畅饮,还是平民百姓祭祀的私社,叩盆拊瓶、自得其乐,其人潮之涌,其场景之壮,合仄了遗风到唐宋照旧的景观:“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王驾《社日》)“愿为同社人,鸡豚燕春秋。”(韩愈《南溪始泛三首》)。我环顾四周,切实体味到“一览众山小”,可以说在阮国、在泾川,这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我沿着祭天台的边沿默默地走了一圈儿,思绪忽而从商代往下,既而从阮祖推后,甚至跑到黄河的发源地……零零散散,没有章法。
  “下去吧?!”我在对魏先生说,也是对自己说,还可能是对祭天台说,对远逝的商代和阮国说。
  我正要往下走时,突然右腿被什么深深地扎了一下,被扯着裤子不便再走,低头一看是埋在蒿草中一株野枣的树刺扎进了我的衣服,扎进我的皮肉。我几近跪势,小心地顺着刺扎的反向轻轻地拔出它,它的长度和粗壮并非一般,与它的低矮不相称,其实,它在祭天台上本身就有了高度。卷起裤腿,一颗血珠已挂在汗毛上,我用手将它刮起,猛地用力甩出,它在晨光里飞落在盘顶子的中央。尽管我从军23年,不敢谓之“我以我血荐轩辕”,但此时的这一滴血,实实在在地落在商代的祭天之台,落在了阮国祖先的崇拜之地。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吗?我不迷信,多少相信一点儿感应,哪怕过了三千多年。放下裤腿,我看到脚前躺着一块灰白色陶片。
  我慌忙拾起它,放在掌心,正好盖上,惊喜地问:“魏老师,你看,它是我们阮国的吗?”
  魏先生接过一看,肯定地说:“是的!祭天台四周有很多阮国的陶片,你再找找,还有。这块是布纹的。”
  果然,在这块布纹陶片的左边不到一尺的地方,有了一块鸡蛋大小的三角形青色绳纹陶片。能不能设想:这两块祖先使用过的陶器遗存,是在向我证明什么,或是在向我指示什么?
  我将它们揣在怀里,用体温去亲近它们。同时,决定将之赠送给刚刚列入第八批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安徽枞阳“阮鹗石刻群”上正在兴建的“阮家享堂”。我将它从黄河之滨带到长江北岸,岂不也是我那有谱可查的一世祖阮枞江受命从长安到枞阳断腰山来剿匪建立功勋的行迹吗?他被当朝授予“镇江南大将军”,高大的石碑至今依然矗立在他的生根之地——了凵山。“了凵”,为后造意会字,读“藕”音,改断腰山为了凵山,既是意为“山上土匪没有了”,更是对一代功臣的怀念……此脉阮氏之后名人辈出:宋代乡试头名解元阮晋卿、明朝抗倭儒将阮鹗,光大戏剧昆腔阮自华、著名剧作家诗人阮大铖、当代法学权威阮齐林……还有依然在使用的“传家有本、志学宜鸿、德承先世、名啓嗣宗”瓜瓞绵绵的子辈……他们一定不会令这两块陶片失望。
  阮国都城共池所在地,叫水泉寺村。
  史书上片言记载,唐时为水泉寺,此与后来发掘出世珍藏释迦牟尼舍利子最多的大云寺相邻,为水泉寺村。据当地百岁老人回忆,寺改城关中学时,两眼泉水终年环绕不息,当年为堵二泉建屋,费去几十吨水泥、石子,其操场几乎是由各个年代的巨大石碑铺垫而成。我站立在上边,没有听到学子的书声琅琅,学校已经因为生源不接而移至它校续办,却听到了“一、二、三、四”的口号声,如今是民兵训练基地。我在想,密须国入侵阮国之时,要是有一支军队哪怕是民兵,也不至于攻入都城共池呀?
  见一少妇挑着两只铁桶来担水,方知附近有一口井。时下全国大旱,西北情况更令人担忧,可她仅以扁担为绳便吊起一桶水,可见井水丰盈。我说我是阮氏后人,请求喝一口与祖先共饮的泉水,她点头笑着看我如何去喝?我很想牛饮,但还是双手捧起,喝进嘴里,比市场上任何纯净水、矿泉水都要甘、都要洌,还有一种温度。
  离开水泉寺村,我上了王母宫!
  阮国共池原住民、泾川民间文化名人王秀成老人热情做伴。他告诉我,关于西王母众说不一,有真人说,也有神话说,但西王母不能指某一人,她是华夏西部游牧(羌、戎)母系氏族的统称,或其女首领的专称。此山为回山,其中有一说:得名于一任姓杨名回的西王母,甚至当地也有人误以此处为她的降生地,其实应该是降临地更为准确。《汉武帝内传》记载有杨回:“视之年可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其之美、其之神,跃然纸上。故后人在此建庙宇、修瑶池、琢石窟、树德碑,为纪念、是继承;并且关于她与周穆王的传说,版本各异,但一个情字贯穿其中:穆王十三年西巡,择甲子吉日,并带上了白色的圭、黑色的璧、一百匹锦缎、三百匹白绸见了西王母。她视他为最尊贵的客人,他设宴于瑶池,一度双双沉浸于欢愉,忽而刻石纪功,忽而植树留念,缠缠绵绵,卿卿我我。不料,偃王叛乱,他不得不御驾东征。告别宴会上,唱和之诗互表衷肠——西王母唱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周穆王和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惜别与期望、承诺与担当,在不同民族的王者之间传递。西王母随之高吟:“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乌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她回到了女人、回到了真情,那种换位思考的心疼、那种坚信爱情的笃定,与日月之辉同色,若山川之形恒久。
  爱情与历史有错位,我宁愿相信爱情。
  “王母祠前花正放,定应添得晓妆浓。”(清?谢闫祚《宫山晓钟》)我将在回山所拍的照片编辑微信发至朋友圈,写文道:谒拜西王母——华夏之母、部落英雄、氏族首领、民族使者。随后,我想的更多的不是杨回,但西王母和她的氏族长久地生活在泾渭之西、阮国之邻,从某种意义上讲,阮国是殷商王朝的边疆。犬戎与汉人,他们的生存与他们的生活以及精神层面的割裂,必然导致更多的血腥与冲突。我的面积不广的阮国,我的并非强大的祖先,既要替王守防,又要自给自足,还要迎灾避难……他们的苦难,还要长年经久地化为“父丁”觚、“母乙”爵等诸多青铜器的精美、图腾玉鸟的精致,进贡商王饮美酒、祭天地……回山在诉说、泾河在歌唱。
  下雨了,没有风,雨丝细直细直的,仿佛天女要为我织一件衣裳似的,其实我不需要。泾渭之行进入尾声,我得去拜访拜访阮氏宗亲。
  令我几近失望的是:泾川全县境内至今没有一户阮姓。多方打听,得知六十里开外的庆阳市尚有。足见亡国之时,诸侯方国生灵涂炭的灭顶之难,阮姓之人背井离乡的绝望之情,也难怪最后一任诸侯阮肥子痛定思痛之后下令子孙:五百年不得入朝为政,一直到春秋时代阮氏才再次走向国运、走向中央。几天来感冒恶咳的文联主席樊晓敏先生决定带病陪我前往,车子沿着泾河一直往东。中餐在路边吃到了地道的羊肉泡馍。先进的导航在午后顺利而准确地将我们指引到宁县集村镇樊浩村二组,事先有电话联系的阮立社宗亲骑着电瓶车在路口等候迎接。
  宗亲之家,干净整洁,四合院内一棵柿树挂满果,红通通地显示着家境的殷实,忙前忙后的女主人拿水果,倒茶水,满脸的喜庆。我直奔主题,从宗亲口中,得知他们这一支是在唐朝回迁到泾渭的。我的一世祖阮枞江不也是受唐朝之命奔赴皖江剿匪的吗?难道我们是一脉相承?可惜宗亲提供的一本乾隆年间的大谱,破烂得实在无法正常阅读。此村共有阮姓户头16家,与全国农村差不多,青壮年多在外打工,种地守舍者基本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
  我祝愿这极可能与我是同一基因谱系的宗亲们幸福安康!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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