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来源 :祝你幸福·午后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jh901223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遇难
  
  如果早知道会有那样悲惨的结果,张葛怎么都不会带小毫到玉黄山森林公园去玩。
  小毫是张葛的女友,很瘦弱,身上总是凉凉的,说话声音很小,没有底气的样子。他们已经同居两年了。
  张葛在一家企业当秘书, 唯一的特长是总结写得好。小毫在广告公司做出纳,整天跟钞票打交道。可以说,他俩都不是什么浪漫型的人。这天,张葛却心血来潮,要领小毫去野游。
  去的玉黄山森林公园离市区60公里,他俩谁都没去过。
  “会不会很危险呀?”小毫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假期人太多,没意思。跟单位请两天假,我们明天就去。”
  他们是上午出发的,太阳很好,心情也很好。只是,张葛从厂里借的那辆吉普车略显破旧,没有暖气,而且窗子漏风。
  好久没下雪了,干冷。好在两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很快,他们就到了玉黄山。那是片原始森林,离开管理处那几栋砖房,他们朝森林深处开了大约5公里,下车吃午餐。张葛特意给小毫带了一些炒肝,那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四周群山此起彼伏,树木连绵不尽,没有人迹。这时,天变得灰蒙蒙的。
  小毫突然指着不远处说:“张葛,那是什么?”张葛一看,一棵树的后面露出一个动物,离他们只有30米左右,长相很怪,像只狐狸,但身子前倾,前爪离开了地,呈半直立状,皮毛绿色,没有耳朵和尾巴,眼睛大得有些恐怖。它静默地看着他们,那双过大的眼睛里充满和人类的意会神通。
  小毫害怕地说:“它,它会吃人吧?” 张葛假装轻松:“怕什么?我把它赶走。”他捡起一根粗树枝,大步流星地朝那东西走过去。尽管他心里很怯。
  那东西一动不动,冷冷看着他走近。
  张葛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下来。抬头看,漫天的雪花洒下来。他终于在离那个东西十几米的地方,不敢前进了。他和它对峙着,不知该怎么办。可退回去实在丢人。他嗷嗷地吓它。那东西无动于衷。
  他把树枝掷过去,打在了它旁边的树干上,那东西连头都没扭一下,继续看张葛的眼睛。张葛有点儿慌了。
  突然,他发现那东西抬起一条前腿,朝管理处方向指了指,好像命令他们赶快返回。
  ……后来,张葛才知道,它指的其实是死亡的方向。
  开车行了很远,却不见管理处的房子,四周景象也越看越陌生——他不知道,他已经开到一条荒凉的伐木公路上,一点点儿驶向森林腹地。
  天色暗下来,雪越下越厚。车不断地打滑,终于陷进一个雪坑,出不来了。
  张葛把油门踩得震天响,却越陷越深。他终于停止了努力,脸色极难看。小毫颤颤地问:“走不了了?”“嗯。下车吧。”
  张葛把车上红色的座套扯下来,撕成了很多条,走一段路,就在旁边树上系一条。
  他们在大雪中向前奔走,脚也乱,眼也乱,心也乱。天已经快黑了,可一直没看见管理处的影子。手机也根本没信号。死亡的阴影像夜色一样越来越浓。
  小毫望着远方白茫茫的雪说:“刚才我们就不该下车……”“别抱怨了!”张葛一下变得很暴躁。小毫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张葛立即有点儿后悔——小毫太娇弱了。他伸手为小毫扫了扫身上的雪花,温和地说:“对不起……”
  两人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把脚插在对方的胳肢窝里,互相温暖,就这样坐了一夜。那一夜,小毫一直哆嗦。终于,天边出现了一丝暗暗的白,张葛拉起小毫继续走。雪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天黑得像压了一口锅。
  张葛长得并不高大,但很健康,也一直很清醒,至少还没忘记在树上系布条。
  小毫却越走越沉默。这时,那只怪物又出现了,依然半直立着,距离还是30米的样子。
  它转过身,朝前跑去,好像引他们到什么地方。张葛盯着它,惊怵地说:“小毫,我觉得,它是在害我们!”小毫呆呆地,没有表情。
  “顺着布条往回走,必须找到车……”张葛说。这时,小毫竟然不抖了,她无神地看了看张葛,没有说话,默默跟着他朝回走。又走了很长时间,张葛回头叫了一声:“小毫……”
  小毫愣愣地朝两边看了看,然后疑惑地直直盯着张葛:“你叫谁?”
  她那眼神让张葛一下恐惧起来:完了,她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他把小毫紧紧搂在怀里,眼睛湿了。
  老天似乎在编织一张巨大的裹尸布。雪仍然不紧不慢地落,深过了膝盖,走起来十分艰难。
  当张葛看到那辆抛锚的吉普车时,激动得叫出声来。他拽着小毫快步冲过去,把眼看就要冻僵的小毫抱进车里,手忙脚乱地发动车,想制造一点儿热量。可那车却像被死神买通了一样,怎么都打不着火了。
  这车四处漏风,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如果两个人都在这里等,无异于坐以待毙。
  张葛想了想,说:“小毫,你不要动,我去找救援……”小毫疲惫地靠在椅子背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张葛喉咙一酸,又不放心地回来,在车窗外喊:“千万不要动!千万等我回来!”小毫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懒地朝他挥挥手。
  张葛走了。这次,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快黑的时候,张葛竟找到了管理处。可当他们带着医生,找到吉普车,小毫竟不见了。他们在森林里搜寻了一夜,终于,次日天快黑的时候,在一个雪窝里发现了小毫。她缩成小小的一团,任张葛怎么叫都没回应。张葛抱着她,欲哭无泪。
  
  2.奇迹?
  
  小毫死了,死于体温过低。她的尸体本应放进太平间,可张葛坚持要独守一夜。
  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回了家。
  他们的房子是自己买的,5楼,从建行贷的款,10年按揭,现在还不到1年。
  家里真暖和,尽管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对张葛来说无比亲切。墙上那些小饰物都是小毫买的,甚至椅子垫都是她亲手缝的,可此时她蜷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张床是张葛自己设计的,很宽大,很舒适。两年来,那上面承载着他们的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可他亲爱的小毫很快就要变成一撮灰,装进盒子里,那盒子跟她的首饰盒一样大……
  天渐渐黑下来,小毫的脸一点点儿陷入黑暗。都说死人可怕,张葛却没一点儿恐惧,他轻轻抚摩着小毫冰凉的额头,一边流泪一边喃喃地说着情话。他觉得,小毫一定能听得见。
  为什么要去森林公园呢?为什么要离开管理处呢?为什么让她留在车里呢?那时候她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啊……哭着哭着,张葛累了,趴在床头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间,他感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在软软地动。睁眼一看,竟是一堆堆的绿毛,很多的大眼睛,很多的爪子,很多的腿。
  是那种叫不出名的动物!有很多个,它们毛烘烘地依偎在一起,紧紧围住了张葛。张葛大骇,一下就醒了,摸了摸,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长长出口气,伸手打开灯。屋顶的吊灯很暗,里面灯泡多数都坏了。苍白的灯光照在小毫的脸上,有几分恐怖。
  就在这时,他看到小毫的眼皮好像动了一下。张葛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心中的悲伤立刻被巨大的恐惧所替代。
  他忽然想起了一条新闻,《南方都市报》写的。说的是广东一家酒楼,员工小陈杀完一条眼镜王蛇,把蛇头砍下来扔在地上,大约10分钟后,他剥完蛇皮,准备用钳子把蛇头夹起来扔进垃圾箱,那蛇头突然跳起来,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右手无名指……小陈被送往佛山市医院,仅仅几分钟就停止了呼吸。一般被毒蛇咬伤只需注射一支解毒血清,可医生为小陈注射了6支,尚未脱离危险……
  这新闻曾经让张葛很恐惧。它将改变我们某些常识。
  假如,你打开垃圾箱扔果皮的时候,看见一个脖子被剁得参差不齐、流着血水的蛇头,它盯着你,突然跳起来咬住你……
  那么,有个人就可能在半夜里突然摸到被窝里有一团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还慢慢地蠕动着,开灯一看,竟是一条没有脑袋的蛇。
  那么,在鲜血浸透黄土的法场,一个被砍掉的人头,在大家都散去后,就有可能突然滚到最后一个要离开的人脚前,眨着眼珠说:“请慢走……”
  那么,你虽然死了,你的大脑就有可能还保留着意识,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推进了太平间……
  那么,小毫现在能不能听见呢?
  仔细看,小毫静静地躺着,像一根木头。
  张葛安慰自己说,一定是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大雪过后的小城,更加静谧。夜深了,除了窗外的一只乌鸦,都睡着了。那乌鸦在叫,声音很丑陋,很缓慢,很孤单。
  又过了半天,张葛看见小毫的腮部动了动。这次他一下跳起来,后退了一大步,紧紧盯着她的脸,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他首先想到的是小毫的鬼魂作怪。她恨他,他的判断失误使她丧了命,可她为什么不像传说中的诈尸那样一下跳起来把自己掐死呢?难道她真的活过来了?
  张葛又恐惧又激动。他轻轻叫了一声:“小毫……”没反应。他又叫了一声。她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很痛苦的样子。
  张葛觉得,她一定听到了,也许她的大脑还不能支配神经,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
  “小毫!”他的声音大了许多。这次小毫一点点儿睁开了眼睛。她在苍白的灯光下朝两面看了看,最后眼睛定在了张葛的脸上。
  这世界死寂无声。
  “我怎么了?”她说话了。张葛觉得她的话没有一点儿质感,像一缕雾气。张葛朝她迈了一步,眼睛紧盯着她说:“你不记得了?我们去玉黄山玩,迷路了。”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然后呢?”“后来我把你留在车里,一个人去找管理处。等我回来,你却不见了。大家天亮才发现了你,可你已经……昏过去了。”
  张葛没敢用“死”字。不管是人是鬼,那个字都是她所忌讳的。
  小毫眼圈一红,“我好像想起了一点儿。这么说,我们得救了?”张葛上前扶着她坐起来,“对呀!得救了。”
  她低头看了看紧紧蜷缩在一起的手说:“我的手怎么没知觉?还有我的脚!”张葛拉过她那像鸡爪一样的手,感到冰凉渗入了骨髓,像死人一样。
  “一会儿吃点儿药,你现在要加快血液循环。”张葛轻轻为她揉搓着。她疼得叫起来。揉搓了一会儿,她的手和脚竟然都有了血色。这时,张葛已经有点儿信任她了。他试探着说:“小毫,其实,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
  “我已经怎么了?”她直直地看着张葛。
  张葛停下手,考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你的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什么?”她的声音蓦地大起来,根本不像她平时静悄悄的性格。
  忽然,灯一下灭了,房间一片漆黑。
  张葛心跳如鼓。他偷偷朝后退了退。“你是说我死了?”小毫在黑暗中问。“医生这样说。”张葛哆哆嗦嗦摸到蜡和火柴,点着。烛光一跳一跳的,这房间更显鬼气。
  小毫还坐在床上,满脸迷惑:“那我怎么又活了?你摸摸我的心脏!”张葛伸手摸了摸,她的心软软地跳着。“命不该绝,你又活过来了!”张葛说。小毫木木地:“又活过来了……”
  这时已经过了半夜。
  “我很饿,快炒点儿肝给我吃。”“不行,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张葛到厨房煮牛奶,耳朵却一直听着卧室的动静。
  现在,他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卧室里的这个人,是人是鬼?说她是人,可她的的确确死了,至少死了十几个小时了。说她是鬼,可鬼的心怎么会跳?
  张葛简直受不了这种大喜大悲的刺激了。他决定明天领她到医院看看,就算发生了奇迹,也该检查一下。老实讲,他心中一直没有彻底放松对小毫的警惕。
  当他端着牛奶回卧室的时候,看见小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姿势就像没起来过一样。他蒙了。难道她一直在那里躺着?那自己为什么去煮牛奶?不可能。
  “小毫。”他叫道。
  小毫大病初愈般费力地睁开眼。张葛松了口气。小毫接过牛奶,慢慢喝下去。张葛一直看着她。那牛奶很烫,但她好像没什么感觉。
  喝完了,她抬起头问张葛:“你怎么总看我?”
  张葛笑了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你起死回生,我高兴啊。本来都要把你送去停尸房了,你知道当时我多难过吗?”小毫把头埋进张葛怀里,喃喃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最怕什么吗?”
  张葛想起,一天夜里她在他怀里说:我最怕没完全死去就被推进炼尸炉。一个人虽然停止了呼吸和心跳,可谁知道大脑还有没有意识?身体还有没有知觉?假如有,一个人看着自己被推进红通通的火炉,外面“哐当”一声锁死,多可怕啊。另外,我最怕精神病医院。假如有一天我疯了,你千万不许把我送进去……
  小毫又求他炒点儿肝吃。张葛叹口气,妥协了,炒了很少一点儿,她接过,狼吞虎咽。
  吃完,她警觉地看着张葛,突然问:“你说,我现在是人是鬼?”张葛愣了一下:“别胡说,当然是人。”小毫似乎有点儿委屈,眼泪流下来,“可我——已经死了呀!”
  “明天到医院看看,医生一定能给你科学解释。”小毫点点头,不哭了。她说:“张葛,我还饿。”“你真的不能再吃了。几天没吃东西,你的胃早就萎缩了。一下吃多了,会把胃撑坏的。” 接着,张葛给小毫和自己都擦了些冻伤药,搂着她躺下了。
  这个小区的供暖系统很不错,他们听见暖气“吱吱”地响。小毫的脸色似乎一点点儿恢复过来,渐渐红润。
  蜡眼看就燃尽了。张葛起床想再点一根。
  “睡觉你点蜡干什么?怕我?”“我……不是。”“那就睡吧。”
  蜡终于灭了,房间里伸手不见指。张葛不敢睡,他一直听着小毫的鼻息。小毫在他怀里,似乎睡得很安静……
  
  3.日子
  
  第二天,张葛就领小毫去医院了。
  医生很惊讶,为小毫做了各种检查。张葛发现,随着化验结果一项项出来,这个医生越来越沉默,还不时地窥视小毫的眼睛。
  小毫像蒙在鼓里,她揣摩着医生的神情,越来越不安。“到底怎么了?”张葛问。那个医生三心二意地说:“没什么,她很正常。”
  小毫在冰天雪地里奔走了两天两夜,至少4度冻伤,怎能一点儿事都没有呢?张葛越想越蹊跷。他忽然看见有几个护士站在门外,好奇地朝里看。小毫也感觉到了这些人的来意,很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门口的护士越来越多,眼睛不停地瞟向他和小毫,好像看两个怪物。
  张葛突然很生气,朝门口大声喊:“我们又不是猴子,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年长的护士看看左右,声调不高地说:“这人有毛病呀?”“你才有毛病!”张葛毫不让步。小毫都快急哭了。那医生走过去,跟护士们说了几句,她们这才走了。
  取完药,张葛借口上厕所,又急匆匆找到那个医生:“我女朋友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医生惊惶地朝张葛的身后看了看,似乎要对他吐露什么秘密,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张葛回过头去,从门缝看见了小毫的眼睛,她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表情木然。
  那医生把脸转向窗外,小声说:“哪天你再来找我……我姓方。”张葛凝视了他片刻,“谢谢你。”然后走出门。
  小毫在门口低低地问他:“你回来干什么?”张葛有点儿慌乱,“哦,我,问问那药的用法。”此时他心乱如麻。
  这天夜里,张葛睡到半夜突然醒了,伸手一摸,小毫不见了。等了半天,也不见回来。他有点儿怕,壮着胆去卫生间。
  卫生间的灯没亮。张葛敲了敲,死寂无声;扭了扭把手,里面锁着。
  “小毫。”他喊。没有回应。再喊,还没回应。
  有人黑暗中拍了拍他的肩,他猛地回过头,见小毫站在他身后,她的脸逆着月光,模模糊糊。
  “你去哪里了?”张葛故作平静。“我饿了,去厨房吃了几口肝。”小毫说。
  次日,张葛和小毫照常上班。其实,张葛始终都没彻底排除对小毫的怀疑。她的心脏停摆十几个小时,这谁都解释不了。张葛如履薄冰地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一起过着凡俗日子,他一直在暗暗观察她。
  小毫还是那个小毫,她炒菜的味道一如从前,晚上还那样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拿遥控器不停地换台;睡觉还是爱侧着身,并把一条腿压在张葛身上……
  可细心的张葛还是发现了一点儿异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偶尔莫名其妙地低头微微笑一下,但不是很明显。
  张葛曾听老人说,冻死的人脸上总带着笑,而小毫被冻死的时候应了这句话。可她现在为什么还会时不时就偷笑一下呢?难道她脸部肌肉冻坏了,留下了后遗症?
  夜里,张葛睡觉总是睁一只眼。尤其是小毫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她起夜从不开灯,当她那模糊的身影静悄悄飘出去飘进来,张葛就觉得恐怖。他对自己说:睡吧,睡吧,好好睡吧,怀中这个人是你的爱人,你躺的地方是你的家……
  可他还是睡不踏实。
  这不是理智可以解决的问题。
  
  4.痴呆
  
  过了几天,张葛忽然想去找方大夫。他辗转打听到方大夫的家。
  是方太太给他开的门。
  那房子装饰得不错。可张葛一进屋,就觉得里面有股阴阴的晦气。接着,就看见了沙发上的方大夫。
  他坐得很端正,但太端正了,以致身子都有点儿后仰,手平平地放在膝盖上,目视正前方,眼珠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张葛问。“痴呆症。”方太太眼睛湿湿的。
  “4天前我去医院时,他还好好的呀?”
  “就是4天前。半夜我突然听见厨房有动静,让他去看,接着听见他大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吃什么!我马上起床找了把剪子就过去了。可厨房里我只看见他一个人,窗子都锁得好好的。我很害怕,就问他刚才喊什么。没想到,他朝我嘿嘿嘿嘿地傻笑起来……从此,他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张葛猛然想到4天前,小毫半夜突然起床,到厨房去吃肝……
  难道,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张葛把水果放下,坐到方大夫对面:“方大夫,你还记得我吗?”方大夫直溜溜地看着前方,好像在听收音机。“别费心了,没用。”方太太叹了口气。
  张葛站起身,越想越古怪。他离开的时候,下意识回头,一下惊呆了——那个坐得端端正正的方大夫竟偷偷咧嘴笑了一下。
  这笑,张葛太熟悉了……
  
  5.神秘的邻居
  
  后来,张葛的生活中又增加了一份恐惧,来自楼上。
  张葛家住的是错层式建筑,一共6层,每个楼层只有一户人家。张葛家头上还有一户。
  张葛从没见过楼上的人,他曾怀疑楼上没人住。可这天他半夜零点听见楼上有动静,那声音吵得人根本睡不着。
  那是用菜刀剁什么的声音,像剁肉。
  不,是剁骨头。他仿佛看见什么人的胳膊、大腿都被剁掉了,心“怦怦怦”狂跳起来。
  那声音一直在响,张葛实在受不了,就敲了敲暖气管,可楼上好像没听到一样,那奇怪的声音比刚才更响了。哪有这样不懂礼貌的人!
  张葛猛地坐起来,带小毫出了门。张葛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深夜里很响:“嚓,嚓,嚓,嚓……”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在这漆黑窄仄的楼道上,张葛感到很无助。他不仅仅害怕楼上这个不知道什么长相的人,也害怕后面的小毫。他真担心小毫突然对他说:“张葛,你回头看看我……”
  前怕狼,后怕虎。
  他终于来到六楼,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房门。门慢慢地开了一条缝,一束光射出来,张葛暴露在那束光里,他情不自禁回头看了看,小毫的脸在那强烈的光束中显出几分狰狞。
  “你是谁?”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楼下的邻居。”借着手电光,张葛看见那挂着铁链的门缝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那是一个老女人,但她穿得整整齐齐,一身黑衣服,领口都系得严严实实。她的脸像陈年的枣一样干瘪。
  张葛倒吸一口冷气,他挤出一点儿笑,说:“你在剁什么东西吗?”“我只是在看电视。”那老女人冷冷地说。
  “咱这楼不隔音,你……能不能把音量放小一点儿?”张葛说到这里,小毫赶紧补充了一句:“谢谢了。”那老女人看了看小毫,“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张葛说:“我们明天都要上班啊!咱楼上楼下的,该为对方想想啊。”“我家的事谁也干涉不着。”老女人恶狠狠地说。
  张葛的火气一下就冲上了脑袋:“那我也不会让你安宁,你信不信?”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老女人“哐”地把门关上了,但很快又开了一条缝,“以后不要再深更半夜敲我的门,不然,你会倒霉的!”
  张葛愣了。
  回到家,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又穿过楼板传过来,像噩梦一样,好久才停歇。
  张葛越想越气,抄起一把锤子,蹬上家用小梯子,朝楼板猛砸。砸了一气,楼上的声音又响起来,原来还在厨房的位置,现在干脆转到他报复的卧室上了。
  张葛砸3下,楼上也剁3下,明显在叫劲。于是,张葛就继续砸下去,楼上也毫不妥协地回击……
  张葛肯定她不是在看电视。
  那天,两户人家一起闹腾到天亮才停战。是张葛先不砸的。他疲惫地走下小梯子,躺在床上喘粗气。他有种预感,从此他和那老太太结仇了。这个仇是解不开的。他似乎暂时忽略了对小毫的警惕。
  
  6.四肢
  
  第二天,张葛下班回到家,小毫正在厨房做饭。
  疑神疑鬼的张葛蹑手蹑脚进了门,悄悄在厨房外观察。
  她在麻利地切着肉,没什么意想之外的举动。只是过了一会儿,张葛看见她又独自笑了一下。不是狞笑,不是傻笑,不是奸笑,不是苦笑……就是两个嘴角分别朝上咧了咧而已。
  她一个人偷偷地笑什么?
  张葛慢慢露出身子,叫了她一声。“吓我一跳,” 她说,“今天我做红烧肉。”
  张葛说:“你会做?”
  “保证你撑破肚子。”
  “肉好像坏了吧?有怪味……”
  “胡说!我选了几个肉店,绝不会有问题!”小毫瞪了他一眼。
  张葛在厨房里闻了闻,又到其他房子嗅了嗅,那味道越来越淡了。过了一会儿,他的鼻子越来越迟钝,感觉不到什么了。
  小毫做的红烧肉果然好吃,张葛吃了很多。
  吃完饭,他不放心,还是四处寻找那怪味的根源。
  他打开衣柜,那味道一下浓烈起来。他小心地把衣服动了动,一条胳膊掉了出来,青白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胳膊上端的横断面有黑红的血,已经凝固。
  张葛极力地镇静一下心神,继续翻动衣服,又一条胳膊掉出来,形状、大小跟前一个一模一样,是同一个人的左右胳膊。
  小毫刚好过来,一眼看见那两条胳膊,禁不住惊叫起来。
  张葛观察着她的脸,心里疑雾重重。为什么家里出这样的怪事?难道是她捣鼓的?
  这个傍晚,两个人是在极度恐惧中度过的。天彻底黑下来,张葛还坐在那两条胳膊前发呆。他断定,那不是演电影的模型,是真的。
  张葛把它们拿到阳台上,放到一只纸箱里。这是一个位于中国北部的城市,室外温度在零下二十多度,比冰箱还制冷。
  小毫坐在沙发上,没开电视,她的眼里还有恐惧。“你把那东西放家里干吗?快扔掉!”
  张葛说:“没事的,有我呢。这说不准是个命案,我们要保留证据。很快我就会查清楚。”
  说完,他眯着眼观察小毫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谈恋爱的时候他曾对她说:“你要是老了,脸上会布满皱纹,可你的眼睛一定不会混浊。”
  “你看我干什么?”小毫问。张葛低头拉起小毫的手,一边抚摩一边查看。他觉得这双手跟那双手太像了,不由打个冷战。他说:“这胳膊长在人身上很好看,一剁下来就那么可怕。” 小毫笑着说:“你还不信任我?” 张葛抬头看她的眼睛:“就是,你就是鬼。”
  “假如我是鬼,就给你把纸灰变钞票,让你厂长给你当秘书。”然后,她轻轻搂住张葛,亲了亲他的脸:“看你每天辛辛苦苦,我特别心疼你。”张葛想,你别把公款都变成纸灰就好了。
  突然,他萌生一种猜测:“你说,能不能是楼上……也许那是个变态,或是杀人狂,她晚上剁肉那是在碎尸。”“可她那么大年龄,能杀得了谁呢?再说,也没有人去她家呀?”
  张葛也说不出所以然了。
  过了一会儿,小毫怯怯地问:“你下周不是出差吗?我可怎么办?”“没事的。实在害怕,就到同学家住几天。”
  晚上,张葛躺在床上,苦苦地思索。他预感到灾难已经来临,而可怕的事还在后面。他认为楼上的可疑性很大。但,也不排除小毫。
  冬日明亮的月光下,熟睡的小毫脸呈青白色,张葛越看越像冻死的样子。而她的两条胳膊露在被子外面,呈失血的颜色,和衣柜里掉出来的胳膊一模一样。
  小毫把一条胳膊搭在张葛的身上,张葛觉得那像根木棍。他没有移开,就那样屏着呼吸听她的鼻息,一直不敢睡。
  这是他跟复活的小毫一起度过的第7个夜晚。
  在这个夜晚,他忽然想到,也许,她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想到这里,他的大脑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猛烈地震荡了一下,接着,巨大的悲哀占据了心头。但这种奇异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他继续想,假如她真的是鬼,那么,她既然回来了,就说明她很爱他,那么,她就该说出实情,他会紧紧搂住这一缕虚无缥缈的幻影,和她上演一段人鬼未了情……可是,她隐瞒着一切,说明她不是善意的,她已经不是小毫,她是一个异类,她要带给张葛想不到的可怕后果。
  第二天夜里,楼上的剁肉声又响起来,“当!当!当!当!……”
  张葛听得很清楚。
  小毫抖了一下,醒了。她含糊不清地说:“还不睡?多少天了,你好像一直没睡过。”这句话刺中了张葛的心病,他没有说话。
  小毫转头的瞬间,张葛借着月光好像看见她又怪怪地笑了一下。他终于忍不住了,“小毫,你最近怎么……”
  “怎么了?”
  “你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地笑呢?”
  “你看见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没事笑什么?你说,没事我笑什么?”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厉起来。
  “好吧,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天亮之后,小毫起床上班走了。热腾腾的饭在桌子上。
  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人,上班从不迟到。也是个好太太,对老公照顾得很周到。
  她走后,张葛把家里严密地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匆匆吃了饭,去上班。在单位,他一天都魂不守舍,总觉得家里又要出什么事……
  下班回家,张葛看见小毫又在厨房忙活红烧肉。他又闻到家里有怪味了。那两条胳膊在寒冷的室外,早就冻实了,不会有任何味道。他翻了半天,在床下看见了两条腿。
  那是两条丰满的腿,曲线优美,应该是女人的腿,只是颜色很吓人,脚趾蜷着。他觉得这腿很像小毫的腿。
  他努力回忆小毫的腿有什么特征,巧的是,小毫的腿很光洁,连条伤疤都没有。这双腿也没任何记号。他不敢相信这就是小毫的腿,但,他敢断定这两条腿跟那两条胳膊是同一个人的。出了命案!
  他赶紧叫来小毫,小毫一见,一下就要呕吐出来。张葛把这双腿抱到阳台上,用塑料布盖上。
  “快把这些东西销毁了吧?警察会把我们当杀人犯的!”小毫急急地说。
  “如果我们销毁了,那就成了真的凶手了。”
  “那,那你现在报案。”
  “再等等,那个暗处的人还会来送东西的,我要抓住她!”
  “还会送什么?身子?”小毫瞪大了眼睛。
  “记不记得昨夜那个老太太又开始剁东西,今天我们家就出现了两条腿,不是她干的是谁干的?”
  小毫想了想,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天的红烧肉谁都没吃,他们简单地吃了点儿饭,就躺下了。这夜没有月亮。窗外那只乌鸦又叫了,声音很不吉祥。
  黑暗中,小毫说:“张葛,咱们搬家吧。”
  “这房子怎么办?贷款还没有还完,房产证还在银行抵押着,又不能卖。总不能这里还着贷款和利息,再花钱租一个房子吧?”
  “我怕。我都快疯了。”
  “别怕,这几天我不上班,直到抓住她。”停了停,张葛突然说,“小毫,你有没有发现,这胳膊和腿很像你的?”
  小毫的脸立即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样可以判定被害者是个女性……”“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小毫生气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
  小毫一边哭一边语如连珠地说:“自从遇难回来,你对我就阴阳怪气的。那件事还不是怪你!我抱怨过吗!你跟我同床异梦,还像我的男人吗?你为什么总观察我,像防鬼一样防我?你说啊!你要再这样,我们过不下去了!”她号啕大哭起来。
  张葛搂住她:“你多心了。你是我老婆,怎能戒备你呢?”
  
  7.埋伏
  
  这天夜里,那剁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张葛知道,这么大声音一至四楼也会听得很真切,但没有人来干涉。这是国人典型的性格,明哲保身。
  张葛这一夜还是没睡着。
  照以前的规律,第二天又该有什么东西送来了。张葛没去上班,而是藏进了厕所。他家厕所离房门很近,有人进来他会立即听到。他还觉得不够隐蔽,又藏进厕所里狭小的浴室中。
  大家都上班了,楼道里静极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没有什么情况。
  到了小毫快下班的时候,张葛听见门外的楼梯上有人走动。他一下就把手里的十万伏电棍攥紧了。那脚步声很缓慢,一听就是老太太在走路。她停在张葛家门口。
  张葛的心快跳出来了。他想不出她会用什么方法进房间。
  过了很久,门口的人好像察觉了什么,竟然慢腾腾地离开了。张葛感到很奇怪,因为他没弄出任何声音,他的呼吸已经压制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
  这个人怎么知道房子里有人的?除非这个人的眼睛可以看穿两面一尺多厚的砖墙。
  无论怎样发觉的,那个人已经走了。张葛快步走出卫生间,从猫眼朝外看,只有脚步声,并没看到人影。他退回来,一下被绊了个趔趄。
  他的脚下竟然有一个人的身子,只是没有四肢和脑袋。张葛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那是个女人的身子,跟小毫的身子很像。他觉得自己这样想简直是罪过。
  他一时没了主张,几乎要报警。刚拿起话筒,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要坚持等来最后的脑袋,看清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把那身子抱到阳台上。然后洗净双手,等小毫回来。
  天都黑了,小毫还没回来。张葛如坐针毡。
  门轻轻地敲了两下。张葛把门打开,黑暗中一张老脸出现在他面前,是楼上的老太太。她冷冷地说:“你家是不是养了什么毛烘烘的动物?”
  “什么?”张葛被这个古怪的老太太弄得毛骨悚然。
  “毛是绿色的,姿势是这样……”老太太说着,半蹲下身子,呈半直立状,手蜷缩着,眼睛一下变得很大,静默地看着张葛,久久不动。
  张葛打了个寒战,“没,我家没养过任何东西。”
  老太太站直身,说:“我看见它走进了你家。好好查看一下吧。”
  “我会的。”张葛把门关上了。他倚靠在门上,心情极其糟糕。他觉得这个结仇的邻居是故意来吓他的。可他不明白的是,她描述的动物他竟然真的见过。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回来曾跟别人说过那种动物,最后传进了老太太的耳朵……
  小毫回来了,张葛没对她说起家里发生的事。也许他要对付的正是她。
  张葛的情绪很不好,小毫似乎看出来了,她小心地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事,真的。”张葛说着打量着她的脑袋。还差一个脑袋。
  小毫低下头,声音有点儿委屈:“张葛,我觉得自从那次……以后,我们之间就一直隔着掀不开的纱帘,好像你不再是你了。”
  张葛说:“不是很好吗?别疑神疑鬼了,我相信你。”
  “不!”小毫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张葛说,“我怀疑你。”
  “怀疑我?”张葛张大嘴。
  “是,我怀疑你……那次……冻死了。我醒来就看见你坐在我身边,谁知道你是怎么回事?”
  此时,张葛的心里见到了一点儿光亮。小毫的这种怀疑反而让他更加相信她。他多希望她是一个真实的人啊,哪怕不属于他,只要她活在这个世上。
  张葛笑了:“小毫,即使我真的不是人,也决不会害你的。你永远是我最亲的人。”张葛这话是发自肺腑的,也有点儿讨好的意思——你要不是人的话,也请高抬贵手吧!
  “也许你已经变成了鬼,但自己不知道。”小毫边说边观察张葛的表情。她接着说:“都说女的生命力比男的强,可……”
  张葛的心情第一次如此开朗,他说:“好好过日子吧,谁都别胡思乱想了。今天我做饭。”
  “那你告诉我,今天你发现了什么?”小毫拉住了张葛。
  张葛犹豫了一下,说:“真的没什么。”
  他想,按规律,明天那人头就该出现了,假如不是小毫,那他才会彻底放松对她的警惕。那具奇怪的尸体太像小毫了。
  这天夜里,小毫突然对张葛说:“咱俩再去趟玉黄山,好吗?”
  “干什么?”
  “看看……我遇难的地方。”
  “我不去。万一我看见你还躺在那里,怎么办?”
  “那你就把她直接送进火葬厂。”
  
  8.无头案
  
  夜里,楼上剁声又响了。这次,声音很慢,每剁4下,就停一会儿。张葛想,这是一个预告,明天等着人头吧。
  小毫睡了。这天夜里没有月光,漆黑一片,连那只乌鸦都不叫了,似乎全世界都在屏息聆听这毫无意义的声音,都想知道这声音的根源和结果。
  黑夜里,一切都变得荒诞起来。
  张葛觉得真有个毛烘烘的东西在自己家中,就躲在床下,或衣柜里,它那双过大的眼睛没有眼皮,永远不会合上。他又感到它就躺在自己身边,他似乎已经闻到它身上古怪的气味。
  太黑了,他看不见小毫。伸手摸了摸,竟摸了一手毛发。
  他的心抖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才意识到她长长的头发把脸盖住了。他就替她把头发移开,露出脸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去摸她的脸,她的脸竟然又被头发遮盖了。他的心里开始戒备起来。很多天都没睡好了,神志都有些恍惚,他想再这样非疯掉不可。他悄悄下了床,想到客厅去睡。
  刚下了床,他就听小毫清清楚楚地问他:“干什么去?”他吓了一跳:“去厕所。”
  张葛到厕所挤了一点儿尿,只好回来。小毫已经睡过去了。
  楼上的声音很快就停止了。张葛在离小毫挺远的地方躺下来,眼睛睁得包子一样大。
  天亮小毫出门后,张葛没再躲到厕所里,就坐在沙发上等。他要看见这个尸体的全貌了,心里竟有点儿激动。
  可他枯坐了一整天,那扇门没一点儿动静。
  小毫快回来的时候,张葛翻遍了家里每个角落,大失所望,没有脑袋!那个暗中的人就是不让他看清这个尸体的面目。他傻眼了,不知该怎么办。
  正在犯愁,小毫回来了。她笑吟吟地对张葛说:“你到菜市场去买点儿肝,好不好?我好久没吃了。”
  张葛看着她,越来越觉得可疑。他嘴上说:“好。”出门的时候,看见小毫又偷偷笑了一下。
  可市场没有卖的了,张葛就买了些鲜虾回来。小毫显得很失望。
  这天夜里,小毫躺在床上突然对张葛说:“张葛,我们得张罗婚事了。下星期天怎么样?反正我们也就领个证。”
  “我没意见。”
  “然后,我们要个孩子,最好是双胞胎……”
  这是小毫复活之后,他跟她在一起度过的第12个夜晚。
  “小毫,我想问你件事……”
  “你怎么总这样吞吞吐吐的?”
  “夜里你有没有去过……方大夫家?就是那个给你看病的医生。”
  小毫突然不说话了,直盯盯地看他。就在这时,灯泡灭了,整个房子都陷入黑暗中。张葛的心塞住了嗓子眼,他低低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想听吗?”小毫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阴森。
  张葛全身猛烈哆嗦起来。他已经快崩溃了,嗫嚅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小毫在黑暗中怪怪地笑起来:“你害怕了。”“没,没有。”
  “我做梦去过他的家,好像是厨房,我还找到了一块肝,被我几口就吃掉了。”
  张葛再也不想躺在这个女人的身边了,他要逃。他颤颤地说:“小毫,我把蜡点着,好不好?”小毫竟然很爽快:“去吧。”
  他穿着内衣内裤,绕过小毫的身体就下了床。然后,迅速打开门,仓皇地跑下楼去。他要去报案!
  黑暗的楼道上,突然撞到一个毛烘烘的东西,他吓得叫出声来,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儿摔倒。
  声控灯亮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面前竟是那个奇怪的动物。它那绿色的毛让人很恶心。那双眼睛还是那样大,几乎连在了一起,它冷冷地看着张葛,低低地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呀?”
  张葛傻住了。
  他惊恐至极,本能地一步步后退。它并没有追上来,站在那个楼梯上,眼睛一直冷冷地看着他。
  张葛退到家门口,声控灯自动灭了,一片漆黑。他的身子靠在自家门上,那扇门就开了。他回过头,眼前的场景让他魂飞魄散……
  
  9.惊魂一幕
  
  吊灯又亮了。昏暗的光束下,小毫仰面躺着,那姿势,那青白的肤色,那苍白的嘴唇,那蜷缩的十指,跟冻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接着,张葛看见她的双臂“咔吧”、“咔吧”两声断了,然后,两条大腿也“咔吧”、“咔吧”断了,分别滚到一旁。过了一会儿,她的脑袋也“咔吧”一声,从身子上分离开来。
  突然,那脑袋蹦蹦跳跳立起来,嘴角朝上咧了咧,好像在笑一样,就是那种被冻死的人的表情。
  蛇头!张葛蓦地想起那条新闻……
  小毫的脑袋跳上她自己的身子,用嘴狠狠咬住前胸,撕开,叼出她自己血淋淋的肝,大口大口地吞吃起来。
  张葛软软地滑坐在地上,一动都不会动了。
  那脑袋听见了动静,看见张葛站在面前,毫不惊诧,一边继续吃着肝,一边低低地说:“张葛,过来,一起吃吧。”
  张葛当即魂飞魄散。而他的身体,直挺挺地坐在地板上,像具木偶。
  
  10.病入膏肓
  
  六楼老太太扭完秧歌回来,在黑暗的楼梯上和一个人撞了。这时声控灯亮了,她看见了脸色苍白的张葛。
  她不知道这小伙子叫什么,但是跟她吵过架。她是个孤寡老人,一个人生活。那天她在家看电视,他突然敲她的门,说她弄出的声音吵得他睡不着。她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她听说这小伙子的女朋友十多天前冻死了,她觉得他可能是受了刺激,有点儿神经兮兮。
  此时,老太太不计前嫌,主动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呀?”谁知这个小伙子听了她的话,像受了惊吓一样惊惶失措地退了回去。
  老太太随后也爬上来,见他家的门半开着,里面没动静,就喊了两声:“小伙子!小伙子!”
  没人应声。
  她走进去,看见小伙子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床,像个泥塑。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床上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了?”“我老婆!”
  老太太也有点儿毛骨悚然,“你老婆不是去世了吗?”“她又活了!”张葛大喊。
  老太太耐心地说:“十多天前,刚从森林公园回来,她就被火化了,怎么可能活过来呢?”
  “你胡说!你不是见过她吗?”
  “我什么时候见过她?”老太太的头皮一炸。
  “那天夜里你剁肉,我和她去找你……”
  “那天只有你自己啊!”
  张葛愣愣地看着这个老太太,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突然叫道:“你的眼睛怎么越来越大?”
  “你说什么哪?”
  “你!你!你和她是一伙的!”张葛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老太太毛骨悚然,赶紧退出房子,关上门,快步爬楼回了家。
  精神病医院里,3个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张葛制伏。
  他的双眼充满惊恐,喋喋不休地向主治医生讲述着他的恐怖经历。医生知道,这个人因为女友暴死,大脑受了巨大的刺激,十几天来一直活在幻觉中……
  主治医生戴着一副眼镜,不知是远视镜还是散光镜,把一双眼睛放大了,很大很大。这个医生看着张葛,慢慢地说:“你女朋友早死了。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张葛盯着医生那双大眼,突然笑起来,说:“现在,你是不是我的幻觉呢?”
  (本文纯属虚构)
  编辑 赵萍
其他文献
她微笑着,蹲下身,将君抱在怀里,那张脸像3年前一样甜蜜地笑着,吻着他,说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子兰被大火毁了容颜,随容颜而去的还有她的青春岁月。她再不敢出门,整日黑纱裹面,连她丈夫君也不能看她的脸。君虽然不断说绝对不抛弃她、永远只爱她一个,她仍旧是怀疑、怀疑、怀疑。  她在这样的疑心中过了3年,每天仔细检查君的每一件物品,寻找其他女人的痕迹,但是总没有找到。  到了最近,子兰发现君行踪不像以前
期刊
友情和爱情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的。    慈善家李春平的《忏悔无门》又在打官司。这个男人,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巨大的财富是从过世的妻子那里得来的,妻子大他38岁,美国人,在北京饭店偶然看到他,觉得他很像她年轻时的情人,于是他被带出了国,并且接受了一笔庞大的遗产。  10来年,他已为慈善事业捐了5000多万善款。他的故事,真的就像基督山伯爵那样令人惊讶。人们猜测他背后的那个妻子是谁,据说是过气影星,曾经
期刊
一个个好友纷纷“婚”了,身为“单女”的你深感孤独,但切莫因为寂寞昏了头,在你挨个清点身边“花样男”,着急步入“相亲族”之前,还是先来看看这些短信回复法则吧。  ●初次见面相谈甚欢,之后你收到了如下短信:你好吗?很高兴跟你认识,再见一次面吧,六点钟我去接你。  你很想回复:六点不见不散!  你必须回复:我倒是很想去,但是已经约了人,下礼拜一见面可以吗?  为什么?  你的确非常渴望跟他见面,你甚至开
期刊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寂寞却不堪憔悴。    青春是一条不能逆行的路,每一步,都是最初,也是最终。  芙蓉说,每个人都会遇到一场劫难。我哈哈大笑,劫难在我本命年那一年已经来过,我生病,失业,并且失恋,亲人过世,天空骤然黑暗。如果这还不算劫难,我不知道生命里还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降临。  本命年过年,我带洛林回家。奶奶抓着他的手说:我们家妞儿脾气不好,但是心好,你要多担待
期刊
冰面破裂,我很快下沉,呛了几口肮脏冰冷的湖水,身体的温度迅速下降,并且腿抽了筋。那一刻我在想,难道我就要这样淹死在湖中吗?    [1]    孔昭有了新情人,我起初不相信,直到亲眼目睹他跟她在一起。  怎么也应该正式说一句分手,我在心里看扁了这个男人:懦弱、没有决断、狸琐。  只好自己找上门去,顺便拿回我放在他家的衣服和物品。  还是孔昭的新情人来应的门,孔昭一直躲在卧室。  我只好站在客厅里大
期刊
蜜桃公寓里住着4位青春靓丽的美眉,她们性格各异。这个周末她们身边都出现了一些小状况,如果你是她们的话,你会如何解决呢?    出场人物1  俏皮可爱的小结  烦恼:绑报纸的绳子  本来要去图书馆的小结,却被同公寓的麦奇叫住。因为麦奇要去约会,希望小结帮她把绑报纸的绳子解开,你觉得绳子的结是怎么打的呢?  A刚好一个结  B固定的死结  C缠绕很多次的死结    测验:你的人际关系复杂度  选A的你
期刊
和他相比,自己有什么呢?父母都是小县城的普通工人,而自己呢,没有那种摄人魂魄的惊艳。    她到公司报到的第一天,人资部的他负责接待。看到外形俊朗浑身洋溢着无限热情的他,她的心里如惊鸿飞过,这个人该是曾经在梦里遇见过N次的那个吧。  他对她似乎也有些特别关照。果然,工作中他总是会创造一切条件来帮助她,加上她自己的聪颖,很快在几个新人中脱颖而出。  那个圣诞节晚上,他约她喝茶。氤氲茶香中,她很想让他
期刊
我一提结婚,他就跑掉  Q:我是一个年近30的未婚女子,很希望能够遇到一个脾气相合的对象。在一次同学聚会中,我对在外地经商的高中同学伟产生了好感,然而他对我并没有任何意思。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向我表示他希望以后和我一起培养感情。离开我后却又故态复萌,表现冷淡,甚至跟我说想冷静一段时间。他是不是在欺骗我?  A:很明显,他不想跟你成家,但这并不表示他对你没感情没感觉。也许你非常
期刊
你别紧张,你想我贪图你什么?一没钱,二没色,三来年龄还比我大。不过同是天涯寂寞人,否则我会注意你那么久?连你的狗狗名字都知道?    对面的老姑娘  27岁的我,在这南方城市里一家中等金店当店员。虽然天天跟金银打交道,人却混得如破铜烂铁。没有女朋友,没有存款,每天下班离开前,还得站在“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标语下面被搜身。  老板是香港人,普通话说不好,却格外心明眼亮。虽然,开金店是指望客源滚滚,可进
期刊
本月当家:金牛MM  开运饰物:绿幽灵大卫星吊嘴  幸运数字:6  吉利日期:星期五  好运方位:南方  开运颜色:土色  减压胜地:香港  人际贵人星座:摩羯座  人际小人星座:射手座  金牛座的爱,就像温暖牌毛衣,需要用心慢慢感受!    星座小王子(香港)  (本刊特邀星座权威专家)  网站:www.astprince.cn    金牛座(04.20~05.20)  本月牛牛工作有些懈怠。不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