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亲戚带着她的孩子来，刚坐下不久，手机就响了。“妈妈又要去打麻将。”她的孩子说。口气里隐含着一种不易觉察的不满。她妈妈接过手机，故意当着大家的面问他：“那你喜不喜欢妈妈打麻将？”“一般。”她的孩子说。一般？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就会用这样一个词来遮掩自己的真实态度？我不由得有点暗暗地吃惊。“说真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妈妈又问。而且一连问了几次。“不喜欢。”她的孩子微微低着头，往上翻着眼睛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小孩子就是应该说真话嘛。”她妈妈又说。
　　 但孩子说了真话又怎么样呢？饭还没吃完，她就急匆匆地走了，打麻将去了。手机一直在催她。那一刻我心里非常难受。替说了真话的孩子难受，也替孩子说的真话难受。那一刻，我真想对这个亲戚说：为了孩子的这句真话，你不能走！你这一走，就等于是侮辱了孩子说的那句真话，也等于是侮辱了说了真话的孩子！但我能这样阻拦她吗？
　　 我立刻就理解了小小的孩子为什么不说真话而要说“一般”了。在那样的母亲面前，他已觉得没有必要说真话了。说了真话不管用还不如不说。于是就用一些模楞两可似是而非的话来应付。———不能不承认，他的那种“一般”的表达，已经颇有点成人化了。小孩说话达成人的水平，在很多人看来那是一种很聪明的表现。
　　 该有多少“聪明”的孩子，是被这样的大人调教得“聪明”的。不，是被侮辱得“聪明”的。一个人，如果生在一个不能说真话，说了真话就要受侮辱的环境里，他说话就要离开事实了，就要离开自己真实的感受与想法了，他的大脑，就要变得异常的复杂和发达———他必须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说出不使自己受侮辱甚至受迫害的话来。这样训练的结果，是他说出的话，就会显得高深莫测，“左右逢源”，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了。到了这种地步，那种环境里的人，就会夸他很聪明了，或者是很成熟了。
　　 真的是很聪明很成熟了吗？最近有消息说：“首届世界大城市高层论坛”在江苏南通市举行，市长圆桌会议主席龙永图表示，中国市长发言喜欢“穿衣戴帽”的情况比较普遍，水平有待提高。有关专家会后总结说：中国市长发言的不足之处，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发言不讲场合，千篇一律，用的全是国内政治生活中长期使用的那一套‘话语系统’。再就是发言时讲宣传的多，讲问题的少。”你看，一旦到了需要说真话的环境里，问题立刻就暴露出来了，就连平时那些在无数人心目中显得无比聪明的市长们，也不会说话了，甚至让人觉得他们很幼稚、很愚蠢了！
　　 真正的聪明和智慧，只会诞生在不侮辱不迫害真话的环境里———是任何人都能够用平等的态度和思想对待真话和说真话的人，并且有一定的机制作保证。只有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人的大脑才不容需要往歪处用，人的智力才不容易往丑恶和邪恶的方向发展。我觉得真正聪明的父母，他应该首先把自己的家庭营造成这样一个小环境———如果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够成为真正适应未来社会那种靠真话真本事吃饭的人才的话。
　　 我想这样的家庭多了，在这种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多了，整个国家的大环境，自然也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