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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Dmitri Shostakovich, 1906-1975)是本世纪伟大作曲家之一,尤其是一位划时代的交响曲巨擘。在这一乐种日渐式微的世纪,他却在此领域大展宏图,把它推上了一个新的巅峰。
肖斯塔科维奇在世时,每年都要纪念他的两个创作成就日:五月十二日——令十九岁的他一举扬名国际舞台的第一交响曲首演的日子;七月二十日——五十六岁的他完成第十三交响曲的日子。由此可见,第十三交响曲在他的心目中占有何等重要而特殊的地位。
肖斯塔科维奇有一个习惯,每当他写出一部新作,总要邀请一些圈内朋友到家里来听他表演这部作品。这一次也不例外。第十三是一部管弦、独唱与合唱的交响曲,肖斯塔科维奇在钢琴上弹奏管弦乐部分,同时自己一个人担当独唱与合唱的角色。他事先向大家表示抱歉:右手因病痛得厉害,医生不准他弹也不准他写,嗓子同样是糟糕得很。但是听完他的表演后,另一位作曲大师阿拉姆·哈恰图良,立即撰文发出了由衷的最高赞赏:“我怎能默不做声,即使只在家庭斗室中的演奏,仍然给我留下空前强烈的印象”,“音乐感人至深,胆识令人震惊”。“毫不夸大地说,这是伟大艺术家的伟大之作。在我们的作曲家中,除了肖斯塔科维奇,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表达了如此尖锐的、我要说是体现观念的时代感情。”这次独特的“音乐会”被作曲家巴斯涅尔偷偷地录了音,虽然录音很不清楚,但总算留下了一个稀世之珍的历史记录,但愿有朝一日我们能够听到这个录音。
一块又一块墓碑
何谓“体现观念的时代感情”?简单说,就是通过音乐作品喊出当代人民的正义呼声,道出作者坚持不渝的思想信念。肖斯塔科维奇曾经说过:对他而言“马勒比德彪西、斯特拉文斯基、R.施特劳斯、亨德米特更觉亲近,因为他的音乐有着其它几位根本缺乏或相当缺乏的一些重要艺术素质和思想素质,那就是充满哲理的、伦理的激情”。换言之,肖斯塔科维奇倾心于马勒,正是因为马勒和他一样,在其交响曲作品中满腔热忱地表达了自己的哲学信念、道德信念。
的确,肖斯塔科维奇从来不是一个旁观生活、回避矛盾的艺术家, 他总是置身社会生活的湍流,激动不安地、甚至怀着心灵的苦痛来体验和反映生活、鞭笞社会。我认为应该将他的艺术归为批判现实主义的范畴,这在音乐领域是极为罕见的,而对于交响曲来说更是绝无仅有的。
苏联一位音乐学家曾说过大致是这样的话:肖斯塔科维奇经历了二十世纪两大暴君——希特勒和斯大林带来的人类浩劫,他的交响曲就是这数十年浩劫的血泪编年史。肖斯塔科维奇本人也曾私下向友人表示,他憎恶法西斯,不论是希特勒的法西斯还是斯大林的法西斯。他还说,他的大多数交响曲都是墓碑,为屠刀下的千千万万死难者立下的墓碑①。
1937年是斯大林进行大清洗、大镇压的疯狂岁月。肖斯塔科维奇写出了他的首部悲剧交响曲——第四交响曲。但仅仅一年前,他刚因歌剧《姆钦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而被斯大林亲自指使其文化暴吏们猛加抨击,因而在这新的险峻形势下,他不得不在交响曲彩排之后断然收回乐谱,取消公演, 以免招致更大的灾祸。同年,他推出了另一部也就是第五交响曲,这仍然是一部悲剧交响曲,但却有着一个乐观、强劲的终曲,人们说他对现实作了肯定, 说他正是靠这根救命草逃过了大灾大难。这两部交响曲都是纯器乐,但它们的思想内涵却是很清楚的:黑暗,凶残,悲惨,但暴政终究摧毁不了人的尊严,扼杀不了求生的意志。
尘封了二十五年的第四交响曲终于在1961 年重见天日。肖斯塔科维奇紧接着写出了第十三交响曲,他运用歌词把《第四》以来只能隐藏在音符中的潜台词向全世界庄严昭示,再一次为希特勒和斯大林屠刀下的牺牲者立下一座墓碑。

要以艺术摧毁沉默
第十三交响曲于1962年问世,而激发肖斯塔科维奇创作这部作品的是苏联诗人叶甫图申科的新作诗篇《娘子谷》。这位蜚声海内外极具盛名的诗人当时只有二十九岁,但却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异己分子,因为他那支锋利的笔经常触怒苏联当局。例如诗篇《斯大林的继承人》就一针见血地戳穿赫鲁晓夫“解冻”的假象,指出斯大林的阴魂仍然不散。《娘子谷》在苏联报章的披露也激起了轩然大波。娘子谷是乌克兰首府基辅近郊的万人坑。1941年9月19日德军占领基辅,19—20日的36小时内将大约34,000犹太人赶到这里,用机枪、活埋加以血腥屠戮。此后的两年间,在娘子谷被杀害的犹太人、战俘等共达十万人。娘子谷于是成为现代史上种族灭绝、野蛮兽性的一个可怖标志。
叶甫图申科的《娘子谷》立即招致卫道士们的围攻, 他被谴责为“煽动民族仇恨”,“诋毁列宁主义的民族政策”,“散播虚假爱国主义的谎言”。乍一看来, 诸如此类的罪名加之于《娘子谷》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若细读一下就会明白,这首诗所揭露、所声讨的虽然是希特勒法西斯犯下的滔天暴行,可字里行间却对苏联也同样存在的反犹主义一并痛加鞭挞。这怎能不令口头上一向高唱民族平等友爱的苏共领导人怒火中烧呢?当时,有人甚至企图动员肖斯塔科维奇也加入围攻的行列。可是肖斯塔科维奇不但没有同流合污,反倒特意会见了他原先并不认识的叶甫图申科。他在一封致友人的信里说:叶甫图申科“是我们时代最优秀的诗人之一”,“是一个有思想的大材。我们当中出现了这样的年轻人真令人感到高兴。”
关于苏联乐坛和诗坛这一老一少两位巨星的初次交往,叶甫图申科有一段有趣的记述:“我们并不相识。一天,肖斯塔科维奇打来一个电话。他十分谦恭地问我:‘请问,您能让我用您的诗作谱曲吗?’我受宠若惊,赶紧回答说:‘请便!请便!’可他接着却说:‘音乐已经写好了,请您来听听吧!’于是我便听到了他本人的自弹自唱。我不会作曲,如果我会的话,写出来的正是这样的音乐。”
《娘子谷》在肖斯塔科维奇的内心激起了汹涌的波涛。他又说:“这首诗震撼了我, 震撼了成千成万的人。我们一定不能忘记反犹主义的危险,并且要不断地提醒人们,因为这种病毒是活的, 谁知道它会不会永远消失”。“人们在叶甫图申科写诗之前早就知道娘子谷事件, 但是他们沉默不语,而读了这首诗以后,打破了沉默,艺术摧毁了沉默。这就是艺术的力量。”肖斯塔科维奇于是立即着手用《娘子谷》谱写音乐。
肖斯塔科维奇并不是犹太人,但是对这个民族的苦难、特别是其中弱小者的悲惨命运一向抱有深切同情。他说:“几十年来我一直感到周围滋长着反犹主义。我从不原谅反犹论调,哪怕是好朋友,只要我看到他有反犹太倾向,我便同他绝交。”他认为这是一个道德问题。②
他在许多作品里采用过犹太音调,1948年还写过一部声乐套曲《犹太民间诗选》,意图“诉说一些犹太人的命运”。这套很富特色的乐曲是一部杰作,但写出后作者却无法将它上演,束之高阁达七年之久,直到斯大林死后的1955年才得以公之于世。《犹太民间诗选》现有肖斯塔科维奇亲自演奏的录音,包括在Le Chant Du Monde LDC 278 1000里面,女高音是由著名钢琴家李赫特的夫人多里娅克担任,女中音多鲁哈诺娃也极为出色,是一张弥足珍贵的CD。
不仅如此,早在1955年, 肖斯塔科维奇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悄悄去了娘子谷,默默地凭吊这个惨绝人寰的屠场。也正是在写作第十三交响曲的这段日子,肖斯塔科维奇在鳏居多年后同伊琳娜·苏平斯卡娅结婚。他这位第二任妻子的父亲是犹太人,而且在斯大林时代身陷囹圄。这是否也是《第十三》催生的原因?
《第十三》是这样诞生的
肖斯塔科维奇的《娘子谷》是一部声乐交响诗(男低音独唱, 男低音合唱,管弦乐)。这样的人声音色正符合内容的深沉、格调的严峻。他先写出了钢琴谱,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因为肖斯塔科维奇谱写管弦乐曲的方式跟大多数作曲家不同,通常不是先写出钢琴谱再作配器,最后才完成管弦乐总谱。他是先写一个总谱大纲,标记出主题和乐器,然后一挥而就直接写出干干净净的总谱。这一次他却先写了钢琴谱,可能起初是打算为声乐和钢琴作曲,而在完成后构思才起了变化。这种情况在他身上不只一次发生过。譬如著名的第七《列宁格勒》交响曲第一乐章, 最初也是计划写成独立的合唱曲的, 后来却变成纯管弦乐的交响曲第一乐章。而这一次,写完《娘子谷》后,肖斯塔科维奇意犹未尽,于是决定把它续成一部五乐章的交响曲,《娘子谷》只作为其第一乐章。他从叶甫图申科过去的诗集里再挑选出三首诗,并且请这位诗人特地为交响曲写出一首《恐惧》作为第三乐章,当中有些诗句还是肖斯塔科维奇向他面授的。
第十三交响曲是在医院里出世的,肖斯塔科维奇在病榻上孕育了它,跟以往一样他写得很快,后面四个乐章只用了不到二十天。
怯懦令一些艺术大师蒙耻
第十三交响曲从写作完成到首次公演经历了重重波澜险阻, 这也许是音乐史上一大丑闻奇谈。首先是演员问题。乌克兰的格梅里亚是当时苏联最好的男低音歌唱家,肖斯塔科维奇希望由他来担任首演。笔者曾现场听过他的独唱音乐会,也有过他的唱片(肖斯塔科维奇的五首浪漫曲),的确是非同寻常的优秀男低音歌唱家。老肖以往是从不求人演出他的作品的,这不仅出于他的性格,而且实际上也无此必要。但是这一回,他却低声下气给格梅里亚写了好几封信,还拖着带病之躯长途跋涉亲自去乌克兰当面恳求他,劝服他, 甚至说出这样的话来消除格梅里亚的疑虑:“至于您担心因演出第十三交响曲而遭到‘攻击’,那么根据我极为丰富的经验,一切倒霉事是只会落在作曲家头上的。我认为,您不必为此困扰。”
然而格梅里亚却有他难言之隐,他盘算着另一本账。苏德战争期间,乌克兰沦陷。那时格梅里亚曾为德军演出,这种被视为叛国的行径是要受到严惩的(有此先例);但后来格梅里亚向当时担任乌克兰共产党首脑的赫鲁晓夫求饶,而后者不但宽恕了他,还倍加厚爱,给了他优越的名誉地位和物质待遇。人们说,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好运,是因为赫鲁晓夫也有过类似的际遇。战争时期,赫鲁晓夫要对哈尔科夫城下二十万苏军被围一事负责,他向斯大林求饶,怒不可遏的斯大林居然奇迹般地赦免了他。而如今赫鲁晓夫已是一国之君,格梅里亚更是福星高照大红大紫,他怎会不三思而后行?为了既拒绝演出又推卸拒演的道义责任,格梅里亚向党的高层领导人请示,然后回复肖斯塔科维奇说:“关于您的第十三交响曲,我已征询过乌克兰领导的意见。他们断然反对演出叶甫图申科的诗篇《娘子谷》。在这种情况下,我自然无法参加交响曲的演出了。遗憾地特此奉告。”
姆拉文斯基是当时苏联最具权威的指挥大师,列宁格勒爱乐交响乐团的艺术总监。正是他曾经首演了肖斯塔科维奇第五、第六、第八、第十、第十二交响曲以及其它一些作品,因此由他来指挥第十三交响曲的首演应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也确实对肖斯塔科维奇的请求表示很感兴趣,愿意开始准备工作。不幸的是当时五十九岁的姆拉文斯基刚刚再婚,他那新婚的年轻妻子原是列宁格勒区党委的指导员。这迟来的爱情无疑有着巨大的力量,令姆拉文斯基言听计从。于是他拒绝了肖斯塔科维奇的请求,而理由倒并不是交响曲的内容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他只钟意“纯”交响曲的形式。姆拉文斯基似乎很健忘,因为他曾几何时兴高采烈地首演过肖斯塔科维奇的清唱剧《森林之歌》!
不信邪的康德拉申拔刀相助
对于肖斯塔科维奇这等地位的大艺术家来说,一连串的碰壁无异于羞辱。但他并不气馁,仍然想方设法积极为演出奔走。这时,另一位著名的指挥家K.康德拉申挺身而出。康德拉申是苏联指挥家当中第一个在美国亮相的人(1958年应邀指挥美国钢琴家克莱本在首届柴科夫斯基国际比赛夺魁而凯旋归国的历史性演奏会)。他当时担任莫斯科爱乐交响乐团的首席指挥,正是他令这个乐团臻于一流水平。他是一个不信邪不怕事、敢说敢做的正直艺术家,在那帮文化官僚的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儿头”。正是他在上一年首次公演了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四交响曲,使这部雪藏了四分之一世纪的杰作终于为世人所知(康德拉申于1974年应阿姆斯特丹Concertgebouw交响乐团之聘,与B.Haitink一起担任该乐团首席指挥,1978年决意定居荷兰。他以“苏联人民艺术家”之尊却去国不归,从而招致苏联当局的怀恨。此乃后话,在此不赘)。
然而男低音歌唱家仍是找不到。虽然康德拉申、维什涅夫斯卡娅(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的夫人)都在为他出力, 但却徒劳无功——人们对老肖的这部新作敬而远之。这时肖斯塔科维奇不由得暗暗骂出:“可耻!可耻!”他再次得到证实,原来他的第十三交响曲中所唱“恐怖今天在俄罗斯正在消亡”(叶甫图申科的诗句)完全不是现实。所谓赫鲁晓夫的“解冻”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眼已成虚幻的泡影,而刺骨的寒风现在又刮得愈来愈凛冽了。恐惧在俄罗斯人的心里根深蒂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真正清除。
赫鲁晓夫以坟墓相恫吓
终于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低音歌手聂契派罗愿意演唱, 另外还物色到一个名叫格罗马德斯基的做候补。但就在交响曲彩排的前一天,以赫鲁晓夫为首的苏共中央领导人召见文艺界人士,肖斯塔科维奇和叶甫图申科当然都在被召之列。在会见中,主掌意识形态的中央书记伊利切夫指责有人挑动反犹主义,“还写成了音乐”。赫鲁晓夫则说,纠正错误的艺术倾向只有一个办法:“坟墓才能医治驼背”。可以想象,在一个极权国家,这样的泰山压顶之势会形成多么巨大的压力。但是肖斯塔科维奇并未理会这一套,彩排照样进行。音乐厅被挤得水泄不通,连门都关不上。于是,另外一招使将出来了。
看你演不演得成
首演的那天早晨,要进行最后一次走台,但临到开始的一刻,忽然聂契派罗改变主意,撂挑子不唱了。眼看首演就要告吹,康德拉申赶紧派专人去找候补演员格罗马德斯基。他住得很远,又没有电话,而且还不知他是不是练好了。幸亏格罗马德斯基不负众望,他没有胆怯退缩,而是勇敢地顶替了聂契派罗。但在走台中途,苏共中央又传召肖斯塔科维奇问话,这使得康德拉申十分担心,他向肖斯塔科维奇说:“千万不能取消首演啊! ”肖斯塔科维奇斩钉截铁地答道:“绝不会。”过了一阵肖斯塔科维奇回来了,他低沉着脸,没有说一句话,让大家继续走台。谁也不知他究竟碰到了什么事情,但反正不会是好事。
顶住高压、攻讦和冷漠,赢得民众心
首都的人们期待第十三交响曲首演的热情并未因十二月的严寒而稍减,排队购票的人龙越过了三条街口。关于它的种种台前幕后的传闻不胫而走,因而群众的情绪已远远超过纯粹对音乐的兴趣了。1962年12月8日晚, 通往莫斯科音乐学院大厅的各个街口布满了虎视眈眈的大批警察,但听众仍然蜂拥而至。场内座无虚席,唯独党政领导人的包厢空无一人。据记载,在演出过程中,有人哭泣,有人微笑,有人沉思。一个小时的交响曲终了,听众的热情达到了顶点。两位作者被请出谢幕,下不了台。长时间震耳欲聋的掌声伴随着有节奏的欢呼声:“太好啦!肖斯塔—科—维奇!”“太好啦叶甫—图—申—科!”这不仅是向艺术家表示敬意和感激,也是对当局的抗议和示威。
与听众的热烈反响绝然不同,也与一向的惯例绝然不同,音乐会节目单上没有印出歌词,没有现场录音,没有电台和电视台的转播,没有拍摄电影。外国一些交响乐团想取得这份总谱的要求也被当局拒绝。主要的报纸只发了一条非常简短的消息,而只有《苏维埃文化报》推出了一篇乐评,但它是谴责性的,说什么“有些创作大师打着反对个人迷信的旗号,钻进了我们后巷的垃圾箱,在交响曲中歪曲丑化我们的现实”。肖斯塔科维奇自然没有申辩的舆论园地,但是他向朋友们清楚表明:“他们反对音乐让人想起生活,想起悲剧,想起受害的人们,想起死者……我始终反对这种观点, 并且朝着相反的方向努力。我始终要音乐成为积极的力量。这是俄罗斯的传统。”就像以往一样,每当大张挞伐的严峻时刻,是不会有人挺身出来为肖斯塔科维奇仗义执言的,在报纸上为他公开辩护就更加没有可能。人们只是在听音乐会的时候偷偷录音,或为准备在其它城市演出悄悄转抄总谱。
这时,叶甫图申科跟肖斯塔科维奇稍有差别,在强大的压力下他没有同肖斯塔科维奇商量就对《娘子谷》作了一些修改(参见本文所附歌词),当肖斯塔科维奇收到修改稿时他已出国去了。这一让步虽说无伤大雅,但肖斯塔科维奇仍然相当不满;但如果坚持不作这一改动,又休想再度公演。肖斯塔科维奇无可奈何,只得同意,但却感到十分内疚。
即便退了这小小一步,第十三交响曲每次演出还是要一一提出申请, 而批准却总是很不顺利。在白俄罗斯首府明斯克,肖斯塔科维奇又一次在排练中途被党中央召去施加压力。报纸更是指名道姓攻击他。在新西伯利亚城, 第十三交响曲演出后,指挥卡茨和支持他的音乐学院院长科特里亚列夫斯基立即被区党委叫去申斥,并取消以前决定授予他们的荣誉称号。1964年,赫鲁晓夫下台,勃列日涅夫取而代之,形势更加恶化。文艺只能歌功颂德,粉饰现实。
赏 析
肖斯塔科维奇自从1926和1929年先后写出第二交响曲《十月》和第三交响曲《五·一》后,再没有涉猎过带声乐的交响曲了。我们还注意到,《第二》和《第三》只是在末乐章才加进了合唱,而这一回,《第十三》却自始至终都是声乐与管弦乐相结合,二者处于同等的地位。为何他要这样做?他的思想动机是什么?肖斯塔科维奇是这样说的:“近几年,我开始相信语言比音乐更有效果。不幸这是事实。当我把音乐加上语言就比较难于误解我的原意了。语言可以对极端愚蠢起一点防范作用,无论哪个笨蛋听说话总能听得懂。绝对的保障是没有的,不过歌词确实能令音乐容易理解些”。可见,肖斯塔科维奇是热望让他的创作思想尽可能充分地为听众所理解,在他们的心中激发出更为强烈的共鸣。
第十三交响曲的五个乐章分别为:《娘子谷》《幽默》《在商店里》《恐惧》和《追名逐利》③。肖斯塔科维奇说:“这些诗并无任何情节上的联系,但我用音乐把它们统为一体。我写的正是交响曲, 而不是一些互不相关的音乐场景的罗列,亦非管弦乐组曲。”从这句话可以悟出肖斯塔科维奇将这部作品称作交响曲而非其它体裁的一个原由。也就是说,他强调音乐的交响性发展,贯穿性发展, 在多样中、对立中求得整体的统一。
提起交响曲,人们习惯于想到纯管弦乐,其实从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开始,人声已经进入这一领域。柏辽兹的《葬礼——凯旋交响曲》《罗密欧与朱丽叶戏剧交响曲》,马勒的几部交响曲都是范例。我们刚刚已提及肖斯塔科维奇早期的第二、第三两部交响曲也都加入了合唱。这样的例子还能举出不少。所以,是不是交响曲首先不在于传统体裁、形式等外在的标志,而在于概括生活的广度和深度,体现思想的深刻性,戏剧冲突的尖锐性,能否同交响曲相称。当然,在第十三交响曲中,声乐无疑占有很大的比重,因此实际上它是一部清唱剧交响曲。
肖斯塔科维奇在谈到他的第十三交响曲与叶甫图申科的诗作之间的相互关系时曾写道:“文学、诗歌、绘画等姐妹艺术往往成为音乐创作的触机,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你写出的音乐却是完全不同于原作的另一个独立作品。这一点与戏剧有着根本差异,后者是将小说舞台化,将其改编为剧本。而音乐作品却绝对具有其独立的意义。”的确如此,不仅那些以文学、美术等为蓝本的标题器乐作品“绝对具有其独立的意义”,如不是作曲家本人通过标题加以言明,别人是无法断定它们是根据什么蓝本的。即使这部以诗词谱写的清唱剧交响曲,也并不是在用音乐重复诗词的内容,而是加以补充、扩展、升华,甚至与歌词呈双线发展。举一个例,第三乐章《在商店里》,一些平常之极的诗节并不是描绘什么高雅的意境,倒是同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关系密切,它甚至唱出“葱味,黄瓜味,酱油味,饺子放进口袋里”等等琐屑的词句;但是音乐却另有天地,自始至终在刻画善良、高洁、圣像般崇高的女性形象。
从古典时期开始,交响曲的结构便是建立在奏鸣曲形式及其变化更新的基础上,肖斯塔科维奇以往的交响曲原则上也是如此。但第十三交响曲却完全没有采用这种曲式结构,充其量只能说还保留了一点蛛丝马迹,它的各个乐章建立在回旋性、变奏性、分解性、或三者的结合上。特别是这种结合形成一种独特的“双层结构”——即所谓“结构的复调”:声乐部分由于适应诗歌的特点,占优势的是带有变奏性的自由分节形式;而管弦乐部分,虽也有分节性的影响,但却以回旋性和回旋奏鸣性为结构的基础。但是艺术上任何有价值的突破并非基于跟传统的彻底决裂,而是继承和发展。如果我们将这部清唱剧交响曲与他的纯交响曲从音乐布局的角度作个最浅显、最简单的比较,便不难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拿第十交响曲为例,它跟肖斯塔科维奇的大多数交响曲一样,第一乐章不是快板,而是慢板。它含蓄、凝思、严峻、惨淡,乐思的展开比较徐缓,然后达至戏剧性的高潮。《第十三》的第一乐章《娘子谷》性质与它很相近,乐思的展开也很类似。《第十》的第二乐章是一个强烈火爆的谐谑曲;《第十三》的《幽默》则是戏谑、嘲讽、豪爽兼而有之。《第十》的第三乐章是深思、冥想,是“细察生活的严酷真象”;《第十三》的《在商店里》也是这样的性质。所不同的是《第十三》有五个乐章,但第四和第五两个乐章加在一起恰好同《第十》的第四乐章是相对应的;《第十》有一个篇幅很大,色彩阴沉的慢板引子,然后进入激动的快板,这正好相当于《第十三》的《恐怖》和《追名逐利》。
第一乐章:《娘子谷》(Adagio)
建立在三个主题上:1.悲痛的主题,哀悼死难者。它不断反复、变形、戏剧化,成为贯穿整部交响曲的主导音调。2.法西斯残暴主题。3.被害少女安娜·弗兰克的哀哭主题。
(合唱):在娘子谷没有立下纪念碑/那悬崖绝壁就像一座墓碑/
我感到恐惧/今天我的年岁/也正是犹太民族的年岁。
(独唱):我觉得我现在也是一个犹太人/在古埃及颠沛流离/我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至今钉痕遍体④/我觉得我是德莱福斯⑤/市侩成了我的告密者和法官/我被关进牢房,陷身罗网/我遭迫害、污辱、诽谤/连那些穿布鲁塞尔绉边裙的贵妇人/也拿洋伞戳我的脸,尖叫若狂。
(独唱):我觉得我是那个别洛斯托克的男孩⑥。
(合唱):鲜血直流,淌满一地/酒馆里的煽动者横行霸道/浑身散发烧酒和洋葱的臭气。
(独唱):我无力反抗,被皮靴踢倒/我哀求反犹暴徒,也是徒劳。
(合唱):他们狰狞狂笑/“打倒犹太佬,拯救俄罗斯!”/杂货店老板殴打我的母亲。
(独唱):啊,我的俄罗斯人民/我知道,你素有国际主义精神/但那些双手污秽的人/经常假你圣洁之名肆意横行/我知道,我的国土有着善良的天性/多么卑鄙啊/反犹分子如此厚颜无耻/竟给自己加上。
(合唱):“俄罗斯人民同盟”⑦的美名!
(独唱):我幻想自己是安娜·弗兰克⑧/玉洁冰清,好似四月树梢的嫩枝/我有爱/我不需言辞/我要彼此能够/凝视对方的眼睛/能看、能闻的东西是那样少啊/我们看不到树叶,望不见蓝天/能够拥有的东西又是那样多啊——/我们可以久久地温柔拥抱/在这昏暗的房间。
(合唱):“有人来了!”
(独唱):“不要怕/这是远远传来春天的声音/它正朝这儿走近/到我这里来吧/快给我你的芳唇。”
(合唱):“有人在砸门!”
(独唱):“不!这是解冻的流冰!”
(合唱):娘子谷野草飒飒响/树林好似法官/投以森严的目光。
(合唱):这里一切都在无声地喊叫/我脱下帽子/觉得头发慢慢地白了。
(独唱):这里埋葬的尸体成千成万/面对他们的荒冢我也发出/无休无尽的无声呐喊/我就是那每一个被枪杀的婴儿/我就是那每一个被枪杀的老汉⑨。
(独唱):我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一切淡忘!
(合唱):让《国际歌》纵情高唱/当世上最后一个反犹分子/永远被埋葬。
(独唱):我的血管里没有犹太血液/但反犹恶棍对我的刻骨仇恨/
无异于他们对任何犹太人的残忍凶狠。
(合唱):因此,我是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
(诗作于1961年)
第二乐章:《幽默》(Allegretto)
幽默自古以来就是人民同专制统治进行斗争的有力武器,是他们的道德信念、乐观精神、无穷智慧的体现者。在苏联,在人民的嘴巴被封死的年代,无数政治笑话口口相传,家喻户晓,成为刺向当权一群的投枪和匕首。这个乐章里的幽默是被人格化了的,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统治者奈何不得的无畏勇士,其实也就是苏联现实生活中政治笑话的化身。
(独唱):沙皇,国王,皇帝/一切地方的统治者/他们调兵遣将反掌之易/但要指挥幽默──/却无能为力。
(独唱):在金碧辉煌的宫廷,那些达官贵人/穷奢极侈,无忧高枕。
(合唱):但在流浪汉伊索⑩的眼里/他们不过是乞丐一群。
(独唱):在伪君子虚弱的双脚/留下污迹的房子里,
(合唱):霍扎·纳斯列金{11}/如同吃掉棋子一样/用笑话击溃一切庸俗卑鄙!
(独唱):他们想收买幽默──
(合唱):可这是收买不了的!
(独唱):他们想杀死幽默──
(合唱):而幽默却轻蔑地嗤之以鼻!
(独唱):要跟他斗──天大的难事/处他死刑他总不死。
(合唱):他被砍下的头颅/在兵士的矛尖挺立。
(独唱):滑稽艺人的小笛刚要吹出一个传奇/幽默就响亮地高呼:我在这里!
(独唱、合唱):他又豪爽地把土风舞跳起。
(独唱):穿着一件破旧的短绒大衣/他垂着头,好像忏悔的神情/作为一名政治犯/他被抓获,押赴死刑。
(独唱):他貌似顺从/听天由命/但忽然间/他从大衣里溜了出来
把手一挥
(独唱、合唱):就此拜拜!
(独唱):幽默被关进囚室/但这也绝对不灵。
(合唱):铁窗,石墙/一穿而过,任他通行/清一清伤风的嗓子/身背步枪像个士兵/哼着乡村小调/朝着冬宫迈步行进。
(独唱):他已习惯面对阴森的眼色/这于他既无害亦无伤/幽默对他自己/有时也投以幽默的目光。
(独唱、合唱):幽默将永世长存/他既聪明,又机灵,
(独唱):他能穿透一切事物/一切人。
(独唱、合唱):因此——幽默举世驰名/他是——勇敢坚毅的人。
(诗作于1960年)
第三乐章:在商店里(Adagio)
写苏联物资匮乏,妇女排长龙购买食品的情景。同时歌颂俄罗斯女性的高尚情操和精神力量。
(独唱):有的戴大围巾,有的戴小头巾/一个跟一个,全都不出声/
妇女们排队进商店,好像去劳动,又像去立功勋。
(合唱):瓶子碰瓶子,乒乒乓乓/罐子撞罐子,叮叮当当/葱味,黄瓜味/还有“卡布尔”酱汁的芳香。
(独唱):站了老半天,为了去付钱/冻得直哆嗦,慢慢移向前/那么些女人的呼吸/渐渐把商店温暖。
(独唱,合唱):她们安静地等候/这些家庭中的仁慈上帝/自己得来不易的钱币/紧紧捏在手里。
(独唱):这是俄罗斯的妇女/这是我们的尊严和良心/她们既搅拌水泥/又种地,又割草……
(独唱,合唱):她们经受过一切/一切她们都经受得了。
(独唱):世上的事情她们全能做/她们有多大的力量哟!
(独唱):少给她们找钱真可耻/克扣她们的斤两是罪过。
(独唱):我把饺子放进袋里/沉静而严肃地注视着她们的手/拎着提包已经劳累的手/那一双双正直的手。
(诗作于1956年)
第四乐章:《恐惧》(Largo)
斯大林时代究竟有多少无辜的受害者,恐怕难以准确统计了。但那种人人自危处处防范的恐惧心理却成为人们的性格。《恐惧》中的刻画是非常真实的。在创作第十三交响曲的那个年代,恐惧也并没有在苏联消亡,叶甫图申科是过于乐观了。而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则不然,它是非常低沉阴郁的,非常悲剧性的,并未显露任何光明的征象。
(合唱):恐惧像往昔岁月的幽灵/今天在俄罗斯正在消亡。
(合唱):只是像踟蹰在教堂外的老妪/有时还在乞讨口粮。
(独唱):我记得/在那撒谎撒得神气活现的宫廷/他们是有权有势的一群/恐惧就好像魅影/到处游荡,溜进楼房的每一层/他们悄悄把人驯服得唯唯诺诺/他们把一切都加上自己的印戳/哪儿应该沉默──就让你喊叫/哪儿应该喊叫──却让你沉默/今天这已是遥远的往事,甚至回想起来也觉得奇怪/对有人告密隐隐感到恐惧/听见敲门心里也暗自恐惧/怎能忘却跟外国人讲话的恐惧/这还不算,还有和老婆谈话的恐惧/怎能忘怀行军之后孤身独处/那种无法解释的无穷恐惧?
(合唱):我们不怕在暴风雨中建设/我们不怕冒着枪林弹雨战斗/但有时却连自言自语/也害怕得发抖/我们没有被打倒,也没有堕落/无怪乎战胜了恐惧的俄罗斯/如今令她的敌人/产生了更大的恐惧!
(独唱):我今天看见了新的恐惧/惧怕对祖国不真诚/惧怕用谎言令本来代表真理的思想蒙诬受损/惧怕忘乎所以地自吹自擂/惧怕随声附和人云亦云/惧怕贬低他人令其遭受屈辱/同时却自信到荒谬绝伦。
(独唱):当我写这些诗句/有时不由得奋笔疾书/我此刻感到的唯一恐惧/就是怕我的写作没有全力以赴。
(诗作于1962年)
第五乐章:《追名逐利》(Allegretto)
诗的主旨是抨击那种靠阿谀逢迎、卖身投靠以求功名利禄之辈,颂扬无私献身科学、艺术,从而最终获得荣誉和利益的人们。在那时的苏联,当然也不仅在苏联,情况却刚好相反,卑鄙小人可以鸡犬升天,而为攀登科学、艺术高峰全力以赴的人却被贬为臭老九,扣上名利思想、白专道路的帽子,让你夹着尾巴做人。
照说,末乐章的音乐应该同首乐章相呼应,构成拱门的两根支柱。但是作曲家在这里却既没有愤怒的谴责,也没有高昂的赞颂。几分嘲讽,几分幽默,几分抒情,一切是那么轻描淡写。作者是否意图表示,名利一事不必过于执著,处以平常之心可也?
(独唱):牧师们一口断定/伽利略{12}既恶毒又不智。
(合唱):伽利略不明智。
(独唱):然而时间却证明
(合唱):谁不明智,反倒更加睿智。
(独唱):有位学者──伽利略的同代人,
(合唱):比伽利略并不愚笨。
(独唱):虽也知道地球会旋转,
(合唱):但他为家累所困,
(独唱):于是干出了背叛真理的行径/他和妻子一道登上了四轮马车/自以为可以名利双收,
(合唱):其实却把名和利毁个一干二净。
(独唱):为坚持关于我们行星的伟论/伽利略敢于独自把风险担承。
(合唱):因而他成了一代伟人……
(独唱):这才是
(独唱,合唱):我所理解的追名逐利。
(合唱):因此,追名逐利万岁/如果追名逐利是这样的涵义/正如莎士比亚和巴斯德{13}/牛顿和托尔斯泰所苦苦寻觅。
(独唱):列夫?
(合唱):雄狮{14}/为何要斥骂他们/天才就是天才,不管你怎样诽谤。
(独唱):诅咒者已被忘却,
(合唱):挨骂的却被铭记心上。
(独唱):所有冲进同温层的人们/那些为防治霍乱而丧命的医生/都已名成利就!
(独唱,合唱):追名逐利我效法他们!
(独唱):我对他们的神圣信念坚定不移/他们的信念就是我的勇气/在追名逐利/追求之道就是把名利之心唾弃!
(诗作于1957年)
第十三交响曲是肖斯塔科维奇运用艺术手段对苏维埃制度的种种弊端最明白无误、最一针见血的揭露和批判。党的喉舌斥其丑化现实,损害国家,是不爱国的行为。其实刚刚相反,肖斯塔科维奇关于涅克拉索夫的一段谈话正好用来对这类指责作答:“涅克拉索夫说,到我们开始多发一些怒的时候,我们就能爱得更好一些,更多一些。不是爱我们自己,而是爱我们的祖国。对健康的现实才能有健康的态度,如果有一个俄国人终于愤怒地拍案而起的话,他愿意向他下跪,因为在俄国应该令人拍案而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1995年初稿,2005年二稿
①语出《见证》(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此书由苏联音乐学家沃尔科夫纪录整理,秘密携出国外,于1979年在美国出版。这本“回忆录”的问世激起巨大反响,也引发经久不息的论争。笔者无意在此讨论政论的问题,而只想表明一点,即我认为它的内容是符合事实真相的,作为一部有关肖斯塔科维奇的传记性专著有其无可质疑的珍贵价值。本文所有出自该书的引文均不另注。
②反犹主义早在沙皇俄国便十分猖獗,屡屡发生大规模反犹事件。反犹主义在革命后的苏联依旧大有市场也是不争的事实。例如,斯大林便有着强烈的反犹情绪。他把女儿斯维特兰娜的第一个男友投进监牢,只因他是犹太人。他后来也不认犹太女婿,连小外孙也拒不见面。斯大林去世前不久曾发生过所谓“谋杀斯大林医生集团”的著名冤案;这些医生中大部分也是犹太人。
③本交响曲中的五首诗(歌词)由笔者译成中文,并加注释。
④肖斯塔科维奇不接受诗作者在压力下改写的几行诗,显然,诗人在新的诗句中违心地冲淡了苏联长期存在的排犹事实:
此时我似乎在一口水井旁伫立,
它令我信赖我们的兄弟情谊,
这里长眠着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
同犹太人躺在一起。
⑤A.德莱福斯(1859—1939),法国军官,犹太人,反犹恶行的受害者,1894年被诬告犯间谍罪,法庭判其终身劳役,后因佐拉、法朗士等著名作家在内的法国各界人士的大力营救而得赦免,1906年复职。
⑥波兰东北部城市,纳粹德军占领时大部分居民被屠杀。
⑦“俄罗斯人民同盟”是沙俄时代的一个反犹组织,经常策动对犹太人的大屠杀。
⑧安娜·弗兰克(Anne Frank,1929—1945)——这个女孩是德国纳粹铁蹄下的牺牲者。她在两年隐匿生活中所写的日记使她成为受难犹太青年的化身。1930年代,她全家逃出纳粹德国,去阿姆斯特丹避难。1941年德军占领荷兰,为逃避被送往强劳营,全家同另外四个犹太人一起,于1941年7月逃进一家食品店的仓库,由楼下的非犹太人送食物维持生活。1944年8月,由于荷兰人告密,盖世太保发现了他们,把他们关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母亲在此被害。安妮和他的妹妹被送往另一个集中营,妹妹被枪杀,安妮被剥光衣服在雪地驱赶。正当集中营即将被苏军解放的时候,她却死于斑疹伤寒,那时他还不到十六岁。除了父亲,全家无一幸存。在他们躲藏的屋子里,父亲发现了安妮写的一些故事和日记,并于1947年发表了她的日记,题名《密室》。这部少女日记无论在文字或思想上都显示出作者的早熟,反映出一个生活在困境中的少女在感情上的成长。她在日记里说:“不管怎样,我仍然相信人心是善良的。”这部日记被译成30多种文字,拥有很多读者。在美国,它被编成剧本,拍成电影。她的隐藏处现已成为博物馆。
⑨诗作者在压力下改写的另几行诗:
我想到俄罗斯的功勋/她以自己的身躯/阻挡住法西斯的进程/他的每一颗最小最小的露珠/都贴着我的心,联着我的命运。
{10}伊索(Aesso)——相传为一部希腊预言集的作者,但多半是传说人物,一说生于公元六世纪,是个奴隶。
{11}霍扎·纳斯列金是13世纪土耳其一位大智若愚、半史半传说的人物,在伊斯兰文化中享有盛誉,以他为主人公的许许多多充满智慧的故事在世界各地广泛流传。在中国他的名字叫阿凡提。
{12}伽利略(Galileo, 1564 —1642)对现代科学思想的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的意大利数学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因大力支持和阐明哥白尼的地动说而遭罗马教廷宗教裁判所审判并被处以八年软禁。
{13}巴斯德(Louis Pasteur,1822—1895)法国化学家,微生物学家。近代微生物学的奠基人。他证明传染病是由微生物引起,并首创以疫苗接种防治霍乱、狂犬病等许多疾病。他的学说曾遭激烈反对,但他勇敢地捍卫自己的观点。
{14}俄国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俄语列夫(Lev)系雄狮的意思。
毛宇宽 翻译家、音乐评论家
(责任编辑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