跷跷板上的好朋友

来源 :少年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sdfghj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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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不喜欢秦澄。不过,我也说不出来我到底瞧得起谁。
  “你要记住,你天生就是一副出类拔萃的样子。”妈妈喜欢这么跟我说,更乐意听别人说:“瞧你家一鸣长得好看穿得漂亮学习还顶呱呱,你是怎么调教出来的啊?”
  我想可能是出生在秋天的缘故吧,妈妈总想让别人看到她收获饱满的样子,让人羡慕她有大把大把的麦子,还有多汁的果实。所以,她反复叮嘱我:带秦澄来家里玩。
  “她不想来,我就不管了。”我从没邀请过同学去家里,习惯了周末一个人练练琴看看书。
  “怎么会不来呢?那天是她妈妈忙才没来的。”
  忙,大人逃避的借口真是没新意。那一天,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妈妈开车到学校,接我回家吃午饭。第四节课的铃声一响,就像从笼子里放出了五万只饥饿的鸭子,各色雨伞源源不断往外涌。雨是透明的,树叶是绿油油的,妈妈的红色车子愈发红得火辣辣的,我站在窗户边欣赏着,等着人潮退去后再慢慢下楼,突然发现妈妈使劲挥舞手臂。可能又碰到什么熟人了吧,我撇撇嘴——真不懂妈妈的热情哪里来的,见着什么人都像知交多年似的。我慢腾腾地抬脚下楼,从楼梯口的玻璃窗瞥见一个淡绿色的身影犹犹豫豫地向妈妈走过去:瘦长的,平底鞋是完全踩下去的,不像妈妈总是脚尖先着地。站在妈妈旁边,就像西红柿旁边立着青色黄瓜。她的笑声像暴雨打在玻璃窗上,干巴巴的,她说今天真意外真的有事真没想到改日再聚吧。秦澄在一旁笑咯咯地对我说:“我们的老妈居然也是同学,还是挺好的朋友,真有意思啊。”我微微一笑,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这事多有意思。
  秦澄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邀请。她向我借手机给家里说了一声,就问我家离步行街有多远,说她平时没机会逛步行街。我想反正也不过多走十多分钟,就勉强同意和她绕道穿过步行街了。
  “我还是喜欢在小巷里钻进钻出,这里太干净也太安静了,没有热乎乎的生活气味。”秦澄笑嘻嘻地说。
  “嗯。”我极少逛街,更没进过那些小街巷。
  “你知道你的新绰号吗?我好不容易才从木头嘴里挖出男生群聊里的消息。”
  我沉默不语,班里的男生挺幼稚的,我从来就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
  秦澄兴冲冲地自顾说下去:“衣架子,想不到吧?”
  “这是侮辱,只有头脑发空的花瓶才把自己当衣架子!”我心里火冒三丈:难道我只会穿衣打扮吗?
  “你一天到晚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亮晶晶的大眼睛极少正眼看人,偶尔瞟瞟人就像一台缺点扫描仪一样使人如芒刺在背,班里的男生都怕看你,只好瞧你的衣服啦,也是夸你穿什么都好看!你猜他们给了我啥封号?”
   “谁给他们说三道四的权利?无聊!”
  “老大!说着玩,没必要上纲上线吧!”秦澄吐吐舌头,“不想知道我的雅号?”
  “哼。”我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离离草,因为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我脸皮忒厚,心贼粗,离离草离离草,谁来吃我,哞——”秦澄噘起嘴拉长了声音。
  她的样子真的挺可笑,我却笑不出来,因为街上不少人看着我们。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跷跷板啊!快来快来!”秦澄飞奔过去,坐上小区里的跷跷板。
  “你自己玩吧。”
  “一个人没法玩。”秦澄瞪大眼睛,“难道你能一个人玩跷跷板?”
  “我不喜欢玩。”其实,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回家,我会在跷跷板上坐一会儿,另一头就放着我的书包。
  “你每天一早一晚都要又称又量的吗?”秦澄盯着我卧室里的身高体重标准对照表张大了嘴巴。
  “我身高体重比一直是标准的,要不然也不能去省晚会上表演《天鹅湖》了。”我高抬下巴在镜前优雅地转了一圈。
  “我身高体重比一直都不是标准的。”秦澄咧嘴大笑,“要是哪天胖天鹅流行起来,我倒一定出尽风头。”
  “在长牙期没人纠正你的舔牙毛病吗?你妈妈很粗心吗?”很想知道她妈妈是怎样的。
  秦澄愣了一下,“还真没想过,好像不细心,可也没理由说她粗心,反正我妈不怎么管我。”
  “那谁管你?你妈为什么不管你?”
  “自个管自个呀,我爸偶尔揍我一顿,就会被我妈勒令写检讨书。”
  “你妈对你没有期望吗?一点也不对你负责吗?我妈早就给我制订了人生规划和行为守则。”我为妈妈的精干骄傲。
  “哈哈哈,我对自己的期望就够多了,”秦澄大笑,“我有时想做动物学家去挖掘动物的语言密码,有时想学非洲小语种去驻外使馆领略异域风情,有时想当游走四方的导游……关于未来的想法就像金鱼吐泡泡一会儿一个,每次跟我妈谈论的时候,她都说很好。”
  “你妈妈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我有点不耐烦了。
  “就像我一样。”秦澄笑嘻嘻地说。
  母亲像孩子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第二天,送秦澄坐上了回乡下的车,我转身就抱怨开了:“怎么这么不知趣?我并没有说她可以在书房里找书看啊。”
  “澄澄还是挺懂事的,一说起妈妈就感叹妈妈太辛苦,跟我一比老许多。”妈妈满足而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成绩中不溜秋,说话没三没四,穿得不伦不类,反正我不喜欢她。”我总结说。
  “她妈妈是我高中三年最要好的朋友,你不用跟她也成为朋友,但是得以礼相待。”
  “我又不像她,我从来就不缺礼貌。我看她妈妈也怪矫情的,电话邀请好几次都不来,怕见人似的。”我不屑地说。
  “她妈妈以前很开朗的,笑声很有感染力。”
  “你们怎么那么长时间都不联系了?”
  “当年她妈妈看我上了大学心理不平衡,没法沟通了。”
  “现在差距也挺大。”廉价衬衣与高级订做的套裙没距离吗?那天她妈妈脸上在笑,上身却微微向后躲,一副随时掉头走的样子,明摆着生疏了嘛。
  “差距是一直都有的,只是年少时候的我们根本不在乎。”妈妈叹口气。
  我不再吭声,心里却在怀疑:少年时代的妈妈是否真的有过亲密无间的友谊?回忆美化了吧?
  
  2
  
  秦澄的妈妈到底没有请来,秦澄倒是又乐呵呵地跟着我回家了。
  “阿姨,我妈妈以为我是上同学家补习了,可别对她说我上您这来了。”秦澄笑嘻嘻地说。
  “你妈妈请同学帮你补习了吗?一鸣也可以为你补习啊。”
  “我妈绝不会找人帮我补习,她从不问我成绩也不要成绩单看,根本不知道一鸣成绩从未出过成绩单上前三名,而我名字总是挂在成绩单的右边遥遥相望。听说当年我妈成绩比您的好得多,要是知道我这么不争气,我屁股就该开花啦。”
  我望向妈妈,站在我前面做标尺的妈妈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当年成绩好得不得了,你别给我丢人”。
  妈妈干笑了两声,“你妈妈不是会揍人的人,她常提我们过去的事吗?”
  “不多,只知道您们俩高中时形影不离,毕业没多久就闹翻了,为什么呀?”
  “那都是孩子脾气,早忘了为什么了。”
  “我妈没忘,说是为了信,您写的一封信伤了她的心。”
  “有这回事吗?我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班上同学都叫我们姊妹俩呢。”
  “嗯,我妈说过那时候她家里条件好,经常帮助您,两个人总黏一块儿,连上厕所都一起去。”
  我不禁又看了妈妈两眼,因为我从不知道妈妈的求学时期很窘迫。妈妈从不诉苦,她说的尽是她在我这个年纪如何优秀的事情。
  妈妈没有看我,冲着秦澄笑笑,“以前我跟你妈妈什么都不分彼此,造化弄人啊,你姥爷突然病逝,欠了不少债,为了照顾你病倒的姥姥,你妈妈没参加高考就回乡当了民办教师,我呢,上了大学。境遇一下子天翻地覆了,谁想得到啊。”
  “就是啊,妈妈心理落差当然大了,正是需要安慰体谅的时候,可是您的来信只顾大肆描绘您的大学快乐生活。我妈说她只是在信里说说她的失落感,您就来了一封暴风骤雨似的信,指责我妈不允许你过得比她好,说你有权利骄傲,气得我妈把信全烧了。您怎么会在信里说那些话呢?”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妈妈红脸了。秦澄说话就像猴子掰包谷,任凭叶子支离破碎,急切直击核心内容。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秦澄:圆脸,下巴颏尖尖的,就像柠檬,圆润憨厚却又酸得让人惊讶咋舌。皮肤黝黑,却把眼睛衬得更亮了,就像黑夜里的星星,纯真得像一个梦,又真实得令人不敢长久对视。
   “想想都多少年没写过信了,现在的朋友都不写信了,手机啊,电脑啊,真是变化快啊,你妈妈也给你买电脑了吧?”妈妈顾左右而言他。
  “没,我连手机都没有,做不成古典美女,好歹还能做个古董霉女。”秦澄说着自己乐开了。
  “也好,专心学习为上,你妈妈对你管理严格也是为你好,你要理解。”
  “我妈这时指定在家打了一长串喷嚏,太冤了,这是我们一家关于手机问题辩论之后投票的结果,三比零,全票通过不要手机。”
   “哦,”妈妈顿了一下,“吃水果,这榴莲你在家里吃不着。”
  每逢妈妈叫人吃东西的时候,就是表示她不想继续谈话了。
  我突然有点嫉妒秦澄,至少她有选择权,我有手机也有电脑,不过全是妈妈一人做的决定,就连样式颜色也是妈妈挑好的。
  “赵一鸣,别人都说你不喜欢说话,其实是你听别人说话的能力太强悍了。要让我坐这么久一句话也不插嘴,非得憋晕我不可,再说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也堵不上我的嘴巴。”秦澄吃着榴莲,瞟一眼妈妈,又冲我眨眨眼。
  “宋慧乔这身打扮倒挺雅致。”妈妈像没听到似的,点评着电视剧。
  我忍不住笑了。我想这是我头一回看到有人不给妈妈面子,而妈妈若无其事的表情让我觉得很滑稽。
  “你一笑,春天就到了。”秦澄笑得歪倒在沙发上,“不过,你的笑确实有春暖花开的感觉,太稀罕了,同学半年了难见你笑一回,也不见你有什么朋友。”
  “你看电视吧,我要去练琴了。”我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秦澄的直言快语,就像早春的雨,甜润而又冰冷。妈妈常说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我总是样样领先,所以我只好跟自己交朋友,我也习惯了最喜欢自己。一个人坐跷跷板有点冷清?也许吧,但是我一个人也玩得挺好。
  盯着琴谱练新曲是安抚情绪镇静下来的好办法,今天怎么总是弹错呢?
  
  3
  
  秦澄摊摊手,“今天真的不去了。我妈本来就不赞成我上你家玩。”
  “嗯。”我点点头,掉头就走。
  “哎——赵一鸣。”
   我顿住脚步,慢慢转身。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我妈根本不想重拾友谊,你妈却热情无比。我只想替我妈弄明白你妈怎么会写那样的信。”
  “我妈妈说过那是因为你妈妈写的信太伤人。”我淡淡地说。
  “什么?”秦澄满脸不相信的样子,“我妈能写什么伤人的话?她根本就不知道你妈怎么发飙了啊。”
  “不知道不等于不存在。”
  “我妈到底写了什么伤人的话?我看我妈为怎么处理这友谊还挺头疼的。”
  “处理?这份友谊成了傍晚打蔫打折的白菜了?难道我妈妈非得要你妈妈这个朋友吗?”我冷冰冰地说。
  “别误会,你知道我语文成绩差,用词不当是常事。你就帮我一个忙,好不好?问问当年到底是什么话惹得你妈火山爆发。”
  我点点头。
  妈妈当然对秦澄的拒绝感到不满,她认为她的邀请是别人的荣幸。
  “是不是到了我们家,发现差距太大,有压力了?”妈妈横在沙发的一角自言自语。
  “虽然她经常一惊一乍的,却没有任何事情能撼动她的快乐。”我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翻了五味瓶:秦澄的快活劲正是我没有的。我的优秀,在她的笑声面前显得多么苍白!
  “她跟她妈妈倒挺像。我决定下周去她家看看她妈妈。”
  我扭头看看妈妈,想起秦澄的托付。
  “你当年到底为什么生气了?”
  “一言难尽,一句话吧。”妈妈叹了一口气。
  我静静等待妈妈的下文。
  “你不可以骄傲。”
  
  4
  
  我的脸有点发烫。
  “你弄错了,是我妈妈不愿意跟你妈妈联系了。”我极力压制着怒火。我们来之前没打招呼,妈妈说想看看她家日常的状态。对于不速之客,秦澄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还一个劲地说当年她妈妈不愿意写信就是不想再见我妈妈了。
  “就是啊,一个巴掌拍不响,本来就是两个人都不写信了呀。”
  我抿抿嘴,“到底谁先不要谁做朋友了,有区别的。”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帮我问到答案没?”
   “你不可以骄傲。”
  “什么?”
  “你妈妈信里说‘你不可以骄傲’,伤害了我妈妈的自尊。”
  “就这?犯得上吗?瞧她们像两国领导人会晤似的。”秦澄冲客厅挤挤眼,两个大人在两把木椅上坐得直直的。
  “我妈妈很要强。”我想妈妈这次来其实是想证明“我可以骄傲”——我的事业比你的好,我的生活条件比你优越,我为什么不能骄傲?
  “大好的太阳下说这些没意思,不管她们,我带你去河边,走!”秦澄热情提议。
  冬日的河水昏昏欲睡,退缩成细细的一条,极易使人陷入沉思。裸露出来的沙滩却闪耀着温暖的光泽,引诱人撒开四肢去打滚。
  秦澄在沙滩上把自己摊成大字。
  我蹲下来,小心翼翼捧起一小把沙子,观赏它从指缝里慢悠悠洒下去。
  秦澄猛地起身把我推倒。
  “干什么呀?”我慌乱撑地跳起来,猛拍身上的沙子。
  “沙子不知被水冲刷了多少次,干净得很。随便你在这沙滩上打多少滚儿,保证让你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粒沙子。”秦澄笑嘻嘻地望着我。
  “是吧?”我试探着慢慢坐下去。
  “躺下来啊,别像班主任似的一副老气横秋到处侦查的样子。”
  “从来没人这样说我。”我最讨厌被人说老成。
  “那是没人当着你的面这样说你。”
  我沉默不语,人回避的往往是自己的弱点,正是击中疼处,人的反应才敏感。
  “你说哪些沙子是从同一块石头下来的呢?变成沙子了,还记得一起做石头的时光吗?”
  我从来就想不到这种古怪的问题。
  “我想是记得的,沙子是发暖的小东西,所以它们一定都是带着美好回忆生活的,不管什么样的水折磨它们,它们都记得爱,所以它们聚在一起总是柔软的。你躺下来,就能听到它们在讲故事。”秦澄说话从来没这么温柔过。
  一瞬间,我听到千百种声音。
  “让我们躺在沙滩上,笑脸儿迎风欢唱,远处映着美丽的青山,小河流淌多么安详,笑脸儿静静躺在沙上……”秦澄篡改歌词哼起歌。
  “迎面吹来了微凉的风……”我轻轻和了一句。
  “你唱得真好听。”秦澄惊叹。
  “我妈妈给我报过一个美声班。”
  “我妈说我唱歌像牛叫,不过我和她都认为牛叫也挺有意思的。”
  “你唱得很有感染力,要不然我也不会跟着唱了。”
  “谁说你从不夸人了,你要是像夸我一样夸夸别人,他们绝不会叫你‘独孤求胜’。”秦澄说着大笑起来,“一会儿‘冰棍’,一会儿‘冷面’,他们给你封的头衔大概是班里最多的了,瞧你多惹人关注啊。”
  “谁给我取的最多?”我有点生气,他们怎么不取个美点的外号?
  “你是问谁最勇敢吗?”
  “嗯?”
  “给你取外号是需要勇气的。”
  “我有那么可怕吗?”
  “据说东施和西施的杀伤力是差不多的。你是想知道谁看你最顺眼,然后去用眼光杀死他吧。”秦澄哈哈大笑。
  我也笑了,在沙滩上轻轻侧躺下来。沙子暖烘烘的,随便我怎么动,沙子始终温柔地包裹着,慢慢地,我也平躺开了。
  你一句我一句地胡乱唱着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夕阳已经染红了江水。
  “还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啊。”我从来就没有注意过这些存在。沙子,河水,青山,甚至秋风,极少进入我的眼睛里。秦澄就像这些事物,平凡得让人忽视,又自然自在得令人放松。
  我们踏着夕阳往回走,已经是手牵手了。
  妈妈客气道别,打开车门,回头笑笑,“一定要去玩啊。”
  我和秦澄重重击一下掌,满头大汗钻进车子。
  “有那么好玩吗?”
  “好玩得不得了。”我说完就笑了,怎么我也用起了秦澄的口头禅“不得了”,真是近墨者黑呀。
  
  5
  
  秦澄成了我家的常客。 “秦澄是我的好朋友,不只是你老朋友的女儿。”我跟妈妈强调。每次我和秦澄玩得好好的,妈妈就插进来几句,事无巨细地问她老朋友的情况,令我们很扫兴。
  “事实上她还是我老朋友的女儿。”
  “你经常给她打电话,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怎么可以跟妈妈这么说话?难道妈妈说话还要你管?”
  我抿抿嘴,进了卧室。
  一天,妈妈又在旁边问东问西的,秦澄终于不耐烦了。
  “您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妈?”秦澄盯直了电视屏幕,她最喜欢看这种推理片。
   “你知道吗,只要你妈妈想调动,跟我说一声就可以调到市里了。”转移话题是妈妈的特长。
  “我妈没说就是她不想调动呗。”
  “你妈嘴里说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就看不出你妈现在的工作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回去做做工作吧。”
  “她说喜欢就有她喜欢的理由,您又不是我妈,凭什么判断她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我喜欢看秦澄和妈妈较真,也许是因为妈妈从不允许我违抗她的意见。妈妈私下跟我说秦澄就像狼群里长大的孩子,可能是她早已习惯了我这样逆来顺受的乖孩子吧。
  “我也就是想帮帮忙。毕竟你妈以前给过我许多帮助,我现在帮帮她只是举手之劳。”
  “我妈以前帮您那是她心甘情愿的,现在拒绝您的帮助也是真心的。伤妈妈心的不仅仅是那封信。你不可以骄傲,多简单的话,妈妈说即使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理解,真正的朋友也是不会误解的。”
  “呵呵,那时候我们都年轻气盛。”妈妈笑着,眉毛却拧成了蚯蚓。
  “可是我妈不这么看,境遇一变,有的人敏感了,有的人粗心了。没关系,反正我要捍卫我妈的宁静生活,您别再给我妈打电话,她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秦澄直截了当地说。
  我觉得好笑,还没见过有人敢这么不给妈妈面子呢。
  “嗯,还是那样。”妈妈像是听完下属汇报工作下评语,“你妈想多了,我是真的有心拉她一把。”
  “我妈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拉一把,我们家像所有家庭一样有喜有忧,我爸妈会吵架也会好得不得了,我们买不起汽车却健康得足以走任何难走的路,我妈不需要虚假的朋友,明明是协议分居了,却跟我们说一鸣爸爸在外出长差。交朋友是交心,干吗要藏着掖着?”
  “女孩子说话还是客气点好。”妈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进了卧室。
  电影的对白突然显得格外刺耳。
  “你早就知道了?”妈妈不许我跟任何人提及他们名存实亡的婚姻。
  “我妈有个朋友认识你爸爸。”
  “你和你妈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很可笑?”
  “你妈是你妈,你是你,你不愿意提自然有你的理由。”
  是的,妈妈是妈妈,我是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
  秦澄来我家的次数有增无减。小区的跷跷板上上下下,我们的尖声大叫响彻天空。
  妈妈也不再干扰我们的活动,对待秦澄彬彬有礼,就像从没认识过她妈一样。
  
  6
  
  秦澄早就跟我念叨自己也有走狗屎运的时候。我听了只是笑笑:谁都知道秦澄既不聪明又不用功,即使有好运气又能帮她把成绩提高多少呢?
  可是秦澄到底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了:升入高二的第一次统考,秦澄居然蹦到第三名,不得不让人惊呼她是“跳高冠军”。
  “这是因为我在暑假里认真看了几本书。”秦澄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是下了苦功了,“书是一鸣借给我的,特好用。”
  我有点后悔,主动把自己珍藏的书借给秦澄,只是表示我的友谊,表示我可以跟她分享珍视之物。没想到一向贪玩的秦澄突然勤奋了,不仅发掘出这些书的价值,还把书名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到处鼓励别人向我借。
  “你怎么跟什么人都说呢?那些书是我妈去北京开会带回来的,我都还没看完呢。”我已经以没看完拒绝了所有的借书人。
  “那你就赶紧看呗,看完了就可以借人了。你妈真会选书。”
  “你倒是很会看书。”我酸溜溜地说,虽然这次我依然是第一名,却只比秦澄高十多分。
  秦澄再去我家玩,我就提前藏好独家的参考书。不仅仅怕秦澄威胁我的成绩排名,更怕秦澄又把我的“秘密武器”泄露出去。
  “要是你这次考差了,别人就会怀疑你上次成绩的真实性。”我告诫秦澄好好准备考试。我早就认为秦澄上次只不过是运气好,碰到的题大都做过而已。
  “跳高冠军也有发挥不佳的时候啊。反正考差了也不会比以前的成绩更差,大不了回右边蹲着去呗。”秦澄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秦澄又让所有人惊叹了一回。
  “竟然会跳到第一名。我从没想过自己还会这么厉害。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奖励自己一下,我要去溜冰,我要去看一场电影,我要去买武侠小说,你想要什么书?我也给你买一本。”秦澄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想要的书我妈都给我买了。”我淡淡地说,埋头看书。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溜冰?”
  “我没有时间去溜冰。”我冷冷看了她一眼,“秦澄,你不可以骄傲,要保持好成绩可不容易。”
  “嘿,你也说你不可以骄傲。”秦澄撇撇嘴。
  我愣住了,“你不可以骄傲”——这句令两个妈妈耿耿于怀的话又出现了。一刹那间,我理解了秦澄妈妈的失意:兵败滑铁卢的她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别人的春风得意,而不是不允许朋友胜利。
  “嘿!嘿!跟个呆鹅似的,不骄傲就不骄傲,又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我确实该想到你的不高兴,换了我也会闷一闷,一向稳坐的冠军宝座被别人抢走了,那个人还在面前洋洋得意,确实怪可气的,该揍。”秦澄拍拍脑门。
  “我没怪你。”我扭捏地说。
  “你怪我才正常呢。不过我真的就是高兴,一高兴就忘了你正在不高兴。”
  “你骄傲也是应该的。”
  “什么骄傲不骄傲的。你要努力把冠军夺回来才是,要不然我就一直赖在宝座上。”
  “等到高考,我们一个考得好,一个落榜了,怎么办?”我轻叹一口气。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考得好的骄傲应该,考得不好的伤心难免,开庆功宴的有体谅落榜者的义务,失败者更有照顾自己情绪的责任。”秦澄说着说着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怎么也跟你似的一口一个责任。”
  “我为你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我长长舒口气,突然有些可怜妈妈——好朋友就像坐在跷跷板上的两个人,生活境遇难免有高低起伏,处于低端的别委屈可怜自己,处于高端的别傲慢自得,友谊的跷跷板上才不会有人离开。
  “又来了,骄傲来骄傲去的!”秦澄笑哈哈地捶了我一拳。
  “秦澄成绩会不会一直压在我头上呢?我真的可以平静对待吗?”我默默地问自己,无法肯定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个跷跷板上处于低端的自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再也不藏书了,甚至把书借给其他同学看了。
  说到底,坐跷跷板的人都需要点游戏精神,不能接受高低起伏,又怎么享受跷跷板的乐趣?
  
  发稿/赵菱 tianxie101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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