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行云

来源 :科幻世界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ongsic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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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三楼靠近街道一侧的房间,浴室没有做好防水处理,乳白色的壁纸从墙角起卷、发泡,除此之外,这和一般的快捷酒店没有多大区别。电视只能接收几个台,覆满雪花的屏幕重复播放着时政新闻,中间插播广告——无论哪一个都比新闻更有趣和真实。
  我到达X城的时间太早,按照和老A的约定,他应该在今天下午两点左右到达这里——先坐飞机抵达三百多公里外的C市,之后坐上每天一趟通往X城的绿皮火车。
  按照计划,我会在他坐上绿皮火车大约一个小时后完成一次跃迁,之后在X城开好房间,整理“旅行”带来的疲惫和恍惚。我俩碰面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不幸的是,他的飞机晚点了,当我到达时,他还坐在候机大厅里给我发信息。
  我们没能共同完成一次跃迁,这着实让我有些伤心,不过,也可能是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太空虚了才会这么想。
  一个星期前,我们在南郊的一家足球主题酒吧喝着啤酒,老A不温不火地说了整个计划,仿佛比购买一张彩票还要来得轻松。
  我不清楚他为何会将目标定在几千公里外的西北县城,就像说到底,我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
  我只知道老A是和我一样的能力者,从来没有打算放弃或遗忘这种能力,从他身上也看不到一次次跃迁带来的副作用——那种在内心深处不断扩大的空洞,不明白自己生而为何。老A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他告诉我,他会乘坐交通工具到达X城。
  “为什么不直接跃迁?”我手拿啤酒杯问他。酒吧里,连酒保都盯着大屏幕电视,关注着恒大的比赛。
  “我比较喜欢过程,跃迁缺少这种乐趣。到达X城后还有许多信息要收集,咱们总要有一个人保持绝对的清醒。”他的嘴角标志性地上扬着。我告诉他,我可以完成一次跃迁,顺带捎上他应该毫无问题。
  “你多久没跃迁过了?几个月还是一整年?”
  “没那么久。半个月前我跃迁过一次,去医院,女朋友告诉我她要把孩子打掉。她原本没计划给我打电话,打算事完之后再说,不过进手术室前,她还是打了电话。”我有些丧气地说。
  “这就是你那会儿联系我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我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觉得人生有如此强烈的无力感。
  那天,当我焦急地跃迁到医院时,头脑一片空白,身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蹲在那里,“享受”着跃迁带来的副作用——神经麻木,体内的所有精力都被抽空了一般。我歇了片刻,然后努力爬起来,逃离了他怪异的目光。
  有那么一会儿,我对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无所知。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却告诉我:必须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是,是什么呢?我困惑且努力地转动大脑,开始了三到四分钟迷宫般的探索,首先是身体,接着是意识,整个人渐渐恢复了过来。我拖着步子,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隐隐作痛。走到走廊的尽头时,一个身着病服的小女孩对她身边的女人说:“妈妈,那个人好像一个僵尸。”我没有理她们,继续朝着妇产科走去。
  “我需要一些钱作为未来生活的保障。”我告诉老A,将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杯壁的泡沫慢慢破碎。我不明白老A为什么会选择X城这个遥远的西北县城——那里因为石油和煤炭迅速暴富,但这算不上一个好理由,毕竟我们所在的城市有更多的机会和目标。
  “那里有更多的现金。你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说银行里也有大量的现金,可是偷银行的钱意味着触动整个国家机器的追踪体系,天网、人脸识别、钞票追踪,你落在保险库里的一根汗毛都可能被用来做DNA比对。那样做的风险太大。”老A的眼神柔和,给出的解释也十分合理。
  “偷X城里那些暴发户的钱风险就小吗?还是这样做让你觉得有点劫富济贫的味道?”我的脑袋晕晕乎乎,要知道,平时我很少喝酒,但坐在那家酒吧里,我却已经灌下了两杯半的扎啤。
  “成功的话,捐出一部分也说不定。对于那些人而言,不是丟失的每一分钱都可以到公安局报案。他们可能会自己追查——以他们的头脑和认知,无非是在方圆百里内排查。而那时候,我们早就在上千公里之外了。”酒吧里响起一阵欢呼声,阿根廷人刚刚打入自己的第八粒进球。
  “既然你的计划周密成熟,我还能说什么?你跟着计划走,我跟着你走。我看咱们就定好时间在X城碰头。怎么干,你说了算。”我站了起来。老A付好酒钱,和我一块儿往门口走时,他突然问我,孩子保住了没有。我回过头,恍恍惚惚的,我告诉老A,自己找遍了整个医院,都没有找到女朋友。
  “你不能等到需要保障时才去追求保障。你他妈的得早做打算。”我凑到他身边,借着酒劲儿告诉他一些关于失败者的心得。他点点头,脸上时刻挂着的微笑第一次消失了。
  认识老A之前,我已经决定戒掉这种能力。就像有些人会戒酒,有些人会戒烟,一些东西在使用时带来快感和满足,可人们之所以选择要戒除这种依赖,无非是因为它带来了比快感多得多的副作用——有些伤害了身体,有些则直接摧毁了灵魂。
  长期使用这种能力则两者兼有。
  我称这种能力为“跃迁”,这当然是我发明的词儿,在遇到老A以前,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这种能力的怪胎。因此,你也没法儿在词典里找到一个为你量身定做的名词。对于跃迁的运作本质我几乎一无所知,毕竟,我只是一个在网上发着小广告的论文中介,负责把需要论文的人和贱价出卖知识的人连在一起。
  要跃迁到某个地方,首先要以主动的意识去接近那里——这需要排除一切杂念,构想出跃迁地那由诸多平凡细节所构成的独特之处,以便跃迁时不会出现偏差。
  如果周遭的环境和内心足够安静,那么,与跃迁地建立联系的时间不会太长,几分钟甚至几秒钟。接着,你就被带到了那个地方,是类似视觉上的先行,但说实话,我也无法说清,这大概有点像由梦驱动的场景,可以从任何角度窥视,如同上帝。但躯体所遭受的痛苦则让我感觉不到自己就是上帝。   当那种联系越来越清晰时,空气便会像大颗粒的尘埃一样迅疾地拍打着我的身体,起初只是皮肤微微触痛,接着便渗透到体内,刺激每一根神经。这股力量渐渐汹涌,穿透筋骨,幾乎要把整个身体撕碎一般——那种感觉,就像是面对痛苦与死亡的临近。直至最后一刻,世界变得异常宁静,体内仿佛有什么熄灭了,意识瞬息堕入无尽的黑暗中……
  再次醒来时,便来到了这个崭新的地方。你所设计的到达就在眼前,可你却没有穿越后的兴奋和惊喜,而是彻头彻尾的疑惑:我到底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来这里干什么?
  记忆丢失了,但意识还麻木地存在着,除此之外,落在你身上的只有无限的疲惫和想要逃避这具躯壳的强烈渴望。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看似几秒或几分钟,却会在意识深处留下仿佛几个世纪那样漫长的影响,直至思维开始如溪水流动般缓缓恢复,逐渐渗透出意识的生机和混杂着悲哀情绪的自我——这时,你才算真正到达了,广阔世界上任何一个你想要到达的地方,虽说那仅仅是没有欣喜与满足的到达。
  每完成一次跃迁,无论是心力还是身体都无法承受再来上这么一次,得等上一两天甚至一个星期,视恢复情况而定。起初,我以为这副作用只是我所遇到的跃迁难题,但老A告诉我,这样的状况,他同样无法避免。
  我曾在跃迁时随身携带了一台迷你摄像机。跃迁完毕回到家后,我把摄像机连上电脑,内心满是忐忑,可看到的并非是想象中的宏大场景——刚开始是如同日常的平静,转瞬之间,我的身体如尘埃般粉碎,粉末扩散开来,不到一秒钟便消弭得无影无踪。
  遇到老A之前,我已经对这种能力彻底丧失了信心。
  一天,我去城西办事,事办完后,天色已经渐暗,我坐地铁回家,车厢内挤满了朝九晚五的下班族。六七站后,人们陆续下车,车厢里渐渐空旷起来,这时我看到了老A,他就坐在我的对面,三十来岁,面部轮廓硬朗,看人时眼神柔和,嘴角标志性地上扬。
  我看着他,觉得这人似乎在我生命中的某段时光里出现过,可搜寻记忆,又难以找到一个匹配的形象。我很困惑,就像一句话到了嘴边又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又坐过一站后,他从对面的座位挪到了我的身边,问我是不是在五指山当过兵,因为我看起来很像他同期入伍的某个战友。我摇摇头。可对于退伍军人,我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或许和我童年时想要当兵的愿望有关。于是我们便聊了起来,聊这座城市和部队,之后,他开始给我讲起一个退伍军人的故事。
  一位来自北方的士兵穿越大半个国土来到海南岛服役,然而次年的大裁军迫使他退了役。离开部队时他想,与其返回家乡,不如先到处看看。这么着,他便坐上了开往大西北的火车。
  在游历了很多地方之后,他来到昆仑山下,搭车穿过一片无人区,然而车辆却在途中抛了锚。他看着茫茫戈壁中唯一一条孤独的公路延展至远方,决定一个人沿着公路先走上一段。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一处地势较低的地方,那里有一群羊正啃着洼地里稀疏的青草,离羊群不远的一块巨石上,坐着一个穿羊皮坎肩的牧羊人。看见退伍士兵后,牧羊人从巨石上站起来,远远地向他挥手,并大声问他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等到士兵走近,牧羊人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于是解释说,最近每天都有一位穿黑色冲锋衣的外地人从这里进山,他刚才误把士兵看成了那个外地人。
  一段时间的旅行使得这位退伍军人敏锐而好奇,于是他问牧羊人,那外地人是否总是独自一人进昆仑山,以及他到底在找什么。
  牧羊人摇摇头说,他只知道这个外地人总是单独一人,每隔两到三天,等太阳快升至最高点时,那人就会出现在这里,至于在找什么,他只是偶尔提过,好像是一些古代的东西,就在山里面。
  退伍军人点点头,好奇涌上心头。他看看远方的路,想,与其继续往前走,不如在这里等下一辆过路车,说不定,还能遇到那个外地人。
  此时地铁到站了,如果家里没有冯依依正等着我吃饭,我是很乐意继续听完这个故事的。但等我下了车,车门在身后关上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留下联系方式。不仅仅是因为故事,我对这个人也很有好感。
  可不久之后,我就在图书馆碰见了他。
  在一排中国历史的书架前,老A还是老样子,眼神柔和,标志性的嘴角上扬,仿佛任何时候都对这个世界表达着友善。
  他来这里查些资料——想要了解一些关于过去的真相,就非得自己动手不可。我告诉他我正在查一些关于防止癌细胞扩散的知识。他吃惊地看着我,我告诉他,这是买家职称评定和涨工资之类的需求。我解释说自己的工作是论文中介。
  “至少一半的大学教授都是论文中介,只是他们不这么认为罢了。”老A说,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剑桥隋唐史》,相当上心地翻了起来。见他这样,我便告诉他我先去楼上的医学类书籍区查资料。
  他点点头,目光随即回到书目上。
  验证一篇论文中的核心概念没有花费我多少时间,等我再次回到历史类书籍区时,只有几个老者沉浸在由书籍组成的历史长河中。我又返回三楼,也没有看到老A,但我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我和老A还会再见。
  这是一座人口超过千万的城市,反复遇见一个人总会显得有些怪异。但在最终的目的显现之前,我从来没有多想过。我们后来又碰见过三四次,在公园、宜家以及其他一些地方。
  每一次都是零零碎碎的交流,我总是忍不住问他,退伍军人是否等到了那个外地人,他却岔开话题。从这些交流中,我了解到他是一个网店店主,卖电子产品(主要是山寨手机);住在离大学城不远的一个村子里;北方人,但很适应南方的饮食。
  说不上为什么,虽然他总是让人感到友善和易于接近,但却和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或许是我们每次相遇的时机不对。我想,如果有缘分,我们总会彼此了解,并且在这个人人无暇他顾的城市中成为真正的朋友。
  然而,当我们再次遇见时,我即刻意识到我们成为朋友的可能几乎为零。   那天和冯依依一块儿吃过晚饭后,我打算去附近的公园跑上五公里。这中间要穿过一段高架桥。我穿过上行线的一边,走到桥下时,一个靠在桥墩下的人突然说:“嘿,这么巧!”
  桥墩边的老A脸色煞白、眼神空洞,依旧勉强挤出标志性的微笑。桥墩下布满了尘埃,但以他站立的地方为圆心,周围半米之内却没有一丝灰尘。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内心抱着一丝侥幸,但回想起我们每一次偶然的相遇,很难不认为是出自他的设计。
  “这个问题其实你也能回答。之前的事情很抱歉。我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前后才不过半个小时。”
  “什么意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随即意识到他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网店店主,可能供职于某个国家科研机构,正在寻找他研究领域内的小白鼠。我环顾四周,车流在桥的两侧无尽流动,高架桥下看不到其他人。
  “你不用紧张,我和你没什么区别。当在地铁里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已经能够感觉到我们之间的那种作用力。谁会对一个陌生人有强烈的亲近感呢?那时候,我就猜到你拥有和我一样的能力。”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这时,老A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抬起一只脚,把周围的灰尘扫到那个干净的半圆中,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上揚的嘴角已没有刚刚那么僵硬,“好吧!谁又能去强求自由意志呢?我把这张纸片放在这里,上面有一串数字,是个随时能打通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想合作,打给我。你知道这种能力,只有两个人合作才算得上完整。兄弟,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什么也没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桥墩后面。我在那里站了十分钟,然后走过去捡起那张裁剪整齐的蓝色纸片放进运动裤的口袋,以几近危险的速度穿过马路回了家。
  我在快捷酒店里躺了四个小时后,恢复了一些精力,但内心依旧找不到依附感,更别提身在异地、孤独地躺在宾馆中这种事。
  我拿起手机打给冯依依,没人接,于是从被窝里爬起来,洗了个澡,拉开窗帘,根本感觉不到这是下午五点多,阳光强烈地照耀着眼前这条繁华的街道和远处低矮连绵的房屋,在最西边那片看起来像是棚户区的中心,一座清真寺露出了阿拉伯风格的尖顶,在阳光中别具一格。
  如果天色阴霾,我对这座县城或许会有一些切实的感受。可窗外剧烈的阳光和阴暗的室内之间的巨大反差,让我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仿佛飘浮在空中。这种不真实感使得一股强烈的低迷情绪涌上我心头,虽然身体的疲惫还未完全恢复,但我觉得自己得出去走走,以抵御这种跃迁副作用的蔓延。
  这是一座在沙漠和戈壁中建起来的小城,但走在城中心却完全感觉不到这一点:街面满是还未亮起的霓虹招牌和巴洛克风格的外墙,桑拿洗浴和KTV招牌默默地静置于午后的阳光中,看起来平淡无奇,却会在夜里创造出无穷无尽的欲望。
  在这如一口漂亮好牙的中心街道上,唯一两处不匹配的地方是宾馆对面的建筑:一个汽车修理厂占据了差不多半个篮球场的宽度,旁边是一栋三层白瓷外墙的小楼,上面覆满了灰尘,呈淡淡的灰褐色。楼底临街的四个门面都拉上了卷闸门,上面扑满了更厚也更细密的灰尘,以及与这中心商业区极不匹配的安静。
  走过这条街道,感觉更像是走过一场豪车博览会——各色名车频频驶过。再走过几条街道,中心地带那种默默炫耀着财富的质感便消失殆尽,当地人骑着自行车下班,偶尔会有一辆载重五十吨的大挂车摇晃着空旷的车厢从街面上掠过,扬起一阵阴云般的尘埃。
  我回到快捷酒店时,老A正躺在另一张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没完没了地换着频道。他比预计的早到了至少四五个小时,此时那列绿皮火车还没有发车,而他看起来神情放松,虽说眼中有些倦怠,但和跃迁所带来的空洞还相去甚远。
  我问他怎么早到了。
  他告诉我,一出机场,他就包下了一辆私家车,直接到了这里,用的是一个打车软件,价格要便宜百分之三十。
  “休整得如何?” 老A放下遥控器,问道。
  我说现在还说不准,但身体似乎已经恢复了一半,说不准的只是那种感觉。
  老A点点头,说不必太焦急。接着他翻下床,走到窗边,将窗帘掀起一道细缝,看了看马路对面我们的目标——修车厂和覆满尘埃的三层小楼。从那道缝隙里可以看到霓虹渲染的街面和修车厂大门,此时,一男一女正走进去:男的穿着一件商务夹克,四十来岁,腋下夹着一只长款钱包;女的不超过二十岁,精心打扮,仿佛这修车厂里有一场盛大的舞会正在等着她到来——可修车厂里一片漆黑。这里当然没有舞会,只有动辄上百万的赌局。
  赌场的主人叫神木——道上的人都叫他神木。他提供场所,组织赌局,确保发生在地下的一切足够公平、安全。
  除此之外,神木还拥有X城里几个中小型煤矿的采矿权。不过,他似乎乐于经营比这多得多的内容:煤矿、运输业、提供各种服务的服务业、地下赌场,接着便是以他的影响力建立起来的地下金融体系。
  老A对该金融体系所知不多,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太多。但在与修车厂紧邻的低调小楼里却存在一个金库。
  “里面能有多少钱?”我站到窗边,第一次问出这个我一直关心的问题。
  “与其在乎有多少,不如问能拿走多少。”
  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一张新钞大约一点一五克,一万块是一百一十五克,算上毛重大约一百二十克。我体重是七十公斤。” 老A停下来,拉上窗帘,转头看着我,“再算上你的体重。返程的时候,你觉得咱们能带走多少?”
  “我的最高纪录是跃迁一架钢琴。”
  “一架钢琴?”
  “一架三角钢琴。冯依依在旧货市场看上的一架三角钢琴,价格很有诱惑力,而且她小时候学过这个,但我们没法儿把它搞进城中村的房子里。离开旧货市场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很想要这架琴,后来我就一个人返回旧货市场,将它送到距离我家不远的拐角,傍晚那会儿没有人,我完成了一次跃迁。那台钢琴估计有三四百公斤。”   “有点大材小用了。”老A感叹道。
  “其实回忆起来,那架钢琴是最近几年我用这种能力做过的最有价值的事情。以前春节回家,我会选择跃迁,以避开春运,但最近几年我都没回家了。”
  “她看到那架钢琴时什么样儿?”
  “她问我怎么把这东西从楼道搬上来的,我告诉她有专门负责拆卸钢琴的工人,将琴拆成零件,搬上来再组装。她似乎没怎么怀疑,不过后来她也很少弹这架琴。”
  “你呢?感觉怎么样?”
  “和独自一人的跃迁没太大不同。每次跃迁都感觉像是死了一次,那回就是抱着一架钢琴死了一次。”
  “那就好好休养,抱着上千万再死一次,然后去买套能搬进钢琴的房子。”
  “五百万可买不到这样的房子。”我想,老A说的那种房子是别墅。
  “这也是我在来的路上想的问题。咱们得确定极限。我们在这里讨论能拿走多少钱和站在金库里再去讨论是两回事。当你看到上亿元摆在桌上,而发现按照自己已知的跃迁能力连一半都拿不走时,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
  “你会怎么想?”既然老A提出了这个问题,那么他一定有答案。
  “我负责跃迁到金库,因为我之前进过那栋楼,所以更容易和金库建立联系。你负责把我和钱运回来。所以最后是你说了算。我只想知道你的底线是什么?”
  “躍迁的底线吗?”
  “不!你欲望的底线。”他看着我,嘴角挂着的笑容消失了。
  我得承认“欲望”这个词对我而言有点大。我告诉他,在来这里之前,我的确想过如果不用工作的话,过完理想的一生需要多少钱。但随着想象力愈发丰富,欲望也会扩张,最后的答案往往是越多越好。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底线。
  但冯依依打掉孩子改变了我的想法。如何想象是一回事,现实从来都是另外一回事。而如今,理想的生活又在哪儿呢?
  “我不奢望能带走所有的钱。”我告诉他,“如果事前我们能达成一个承诺,那么我能够保证不会在成吨的人民币前反复无常。”
  “一人一千万。”老A说,嘴角重新上扬了起来,显得很有信心。我心里盘算着两千万的重量,再加上我俩的体重,应该介于三百五到四百公斤之间——这和一架高贵但毫无用处的钢琴差不了多少。如果一切顺利,这些钱将改变我和冯依依的一生。
  我点点头,看着老A脸上的自信。或许当时我该问问他得到一千万后准备做点什么,但那会儿我满脑子都是自己和未来的生活。可如果当时我问了他,又能有什么改变呢?他难道会告诉我,他在乎的根本不是钱,而是那不到十公斤的东西。
  那天夜里我们还聊了聊这座两极分化的西北小城,老A告诉我,他第一次来这里是一年前,然而这一年的变化就像过去了十年。
  “一年前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躺在另一张床上问他。
  “说来话长。”
  “另外一个故事吗?”我问,想起了在地铁里第一次遇见时,他给我讲的关于退伍士兵的故事,于是扭过头对着他,“那个退伍士兵等到他要等的人了吗?”
  老A从被子里半坐起来,告诉我,有时候,他倒是希望没有等到。
  退伍士兵等到了那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外地人。他说,期间过去了三辆顺风车,其中一辆还主动停下来问他是否要同行,这在车辆稀少的公路上着实是个诱惑,但他决定等待,心想再过一辆车,他就继续向前的旅途。
  不久之后,一辆皮卡从远处驶来,他招手拦车,车却从他眼前飞驰而过。于是他干脆爬上巨石,和牧羊人坐在一起,遥望着这片亘古不变的山脉和洼地中的羊群。
  又过了两辆车之后,他完全放弃了在当天搭车离开的打算。这时,清脆的摩托车轰鸣声从远处传来,他看到了那辆摩托车——起初奔驰在公路上,接着便开进了戈壁,扬起尾尘,朝着他和牧羊人所在的山口开过来。牧羊人告诉他,这就是那个要找古代东西的人。
  他爬下巨石,等待着摩托车逼近。那人骑着一辆春风600,戴墨镜,四十来岁,短发中夹杂着银丝,黑色冲锋衣换成了深灰色的。
  那人停下车,先向巨石上的牧羊人挥挥手。退伍军人走过去,告诉那人自己正在旅行,走完了大半西北,来到这个地方,听牧羊人说起一位探险家最近常常从这里进山。
  那人问他在这里是不是为了等那个探险家。不等士兵开口,他便指着自己说,你已经等到了。
  一番交流之后,退伍军人了解到,这个人姓王,是西北大学的历史系教授,他来这里,既不是考古,也和那些古代的事情没什么关系,而牧羊人之所以那样认为,是因为王教授每次出来时都会送牧羊人几块山中捡的瓷片。
  退伍军人问他为什么进山。王教授告诉他,自己只是对这片山脉有感觉,因此想走得更近些去感受。
  或许是因为自己强烈的好奇和王教授简单的答案不成正比,退伍军人觉得王教授并不单单是为了接触昆仑才来到这里,于是他说自己也算是一个随心随性的旅行者,不知道能否同行。起初王教授看起来很犹豫,他便亮出自己的身份证和退伍证,告诉王教授自己并没有什么歹意。
  这多少使得王教授难以拒绝,于是答应一同进山,但前提是必须负担一部分背包的重量。
  他们向牧羊人告别,向着山口的方向开始徒步。进入山口时,王教授拿出一张军事地图,上面用红笔标记了五六个点,他一边看地图,一边解释说,他已经完成了三个点,还有两个,其中一个距离他们大约十五公里,另一个八十公里左右。今天的目标是到达十五公里处,等下一次备足了装备,再去八十公里处。
  他们沿着山脚徒步,有时也攀爬一段,在寂静荒凉中不断重复着。而昆仑山,就在这单调的重复中愈发神秘起来。他们不断深入,很少交谈,偶尔停下来喝水,中途补充一次压缩饼干。
  五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十五公里处,面前是一座巍峨的褐色高山,寸草不生,山脊一侧覆满了碎石,就像是从天空坠落的一道轨迹。王教授痴痴地望了一会儿,之后开始在周围寻找什么,但看起来更像是在沉思或感受——对此,退伍军人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默一旁。   待了大约半个小时,王教授告诉退伍军人,这不是他要寻找的地方。于是他们背上背包,走上了返程的路。
  “王教授到底在寻找什么?”老A讲到这里时,我禁不住问他。
  “寻找能让他内心安宁的东西。”
  “安宁?难道他也有这种能力?”我问老A。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俩马上闭住了嘴。異常宁静的几秒之后,又是重复的敲门声。我从床上爬起来,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地走到门边,猫眼那边是昏黄灯光下的空旷走廊,没有一个人,但隔着门,我却听到了高跟鞋穿过走廊的声音,等到那声音消失,我又盯住猫眼看了一分钟,确定没人后才打开门,一张名片从夹缝中掉了下来——是那种男人在深夜寂寞时难以抗拒的名片。
  我关上门,把名片扔进垃圾桶,这时老A已经把头埋进了被窝里。他什么也没问,或许刚刚的高跟鞋声已经做了回答。我将厚重的窗帘拨开一点,窗外是无尽闪烁的霓虹,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赤裸裸的躁动。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上床,关灯,看着天花板上飘逸进来的零碎霓虹,心想,如此世界,也难怪会有人去昆仑山中寻找安宁。
  我睡得不算晚,然而醒来的时间却不早。这可能和我的生物钟还没有调整过来有关。论文中介也算得上是份自由职业,好处是可以随意支配时间,但坏处是因为过于自由,便时常拖延。有时候我想,所谓自由职业无非是把那些白天需要完成的工作都拖到了晚上,是另一种作息规律,本质上和上班族没什么不同。
  老A坐在窗边,茶几上的白瓷杯子里冒着热气。他看到我醒来,将另一只杯子里倒满茶水,告诉我洗漱之后先喝喝茶,之后,他便继续盯着窗外。我径直走过去,想看看窗外的情况。
  此时,修车厂的大门外被十来个身着矿工服、头戴白麻布的矿工堵得水泄不通。一块白色横幅被举到人群上方,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红色字迹写着:命如草芥,生不如死。一副担架横放在人群中央,上面盖着白布,能看到一个人形的凸起。
  人群堵在门口,有人在抽烟,有人蹲在地上一言不发。最左侧的位置,有三个年轻的矿工正说着什么,之后一起笑了起来。
  “神木的矿上死了人,死者的老乡集体出动来要钱。”老A看着窗外说,然后拿起杯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赔偿款很难吗?搞成这样。”我问他。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赔偿款不难,难在确定一条命到底值多少钱。”
  “这可是难倒所有人的问题。”
  “七十万。”
  “什么?”
  “这大概就是当地的标准,但估计他们想要的比这更多,所以来这里堵门。”老A把那杯茶递给我,接着说,“这就是难点所在,矿老板总想按标准赔偿,而老乡们想要的更多,所以就是现在的局面。他可能会拖更久,通过事故认定、庭外协商之类的办法,总之不会轻松地让他们拿到一分钱。”
  “神木看起来也轻松不到哪儿去。”我喝着茶,看着堵着修车厂的那些矿工说。
  “如果他松了口,才真的轻松不到哪儿去,他们可能会要得更多,得到赔偿的人会再次出现在修车厂门口。”老A停下来看看我,解释道,“我没有替神木辩解的意思,那些矿工拿命挣钱,如今老乡死了,就是赔上几百万,我看也不算多。但问题是,人有高低贵贱,但欲望却没有。”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如果说窗外的场景起初还激起了我内心仅剩的正义感的话,那么老A的话则让我感觉有些复杂,但我转又告诉自己: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洗漱完毕,待我再次回到窗边捧起茶杯时,一辆车牌号里有四个“6”的奥迪A8被堵在了门口,司机正一个劲儿地狂按喇叭。
  矿工们纹丝不动,僵持了不到一分钟,原本蹲在地上的那位矿工来到了车的正前方,拍打着引擎盖,愤怒地说了些什么。我和老A自然什么也听不到,不过依旧能感到气氛紧张了起来。
  后座的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银灰色廉价运动服套装的中年男人下了车。老A将身体往前挪了挪,告诉我说,这人就是神木。
  这个神木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在公园晨跑时常常会碰到的中年大叔。可之后发生的事,却超出了晨练者的想象力。
  神木走近刚刚拍打引擎盖的那个中年矿工,两人交谈了几句,神木便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拿出红色的钞票,大约有两千块,他左手将钱捻开,点燃打火机,一张张烧了起来。那昂贵的火焰使得场面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接着便点燃了所有矿工的情绪,他们围得更紧,吵吵嚷嚷的声音弥漫在大街上,状况眼看就要失控。
  “这也是矿老板的某种策略吗?”我说,把茶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
  “别那么激动,神木做了太久的老大,难免自我感觉好过了头。”
  他的确是自我感觉好过了头,面对着十几个矿工一触即发的愤怒,他居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睛死死盯住刚刚和他交谈过的人。这时,前排座位的人也下了车,其中一个肩膀宽阔、个头超过一米九,阻挡在神木和人群之间。十来个人手拿工具从修车厂内小跑了出来,护在神木周围,和矿工们对骂起来。
  这时,警笛声从街道的另一头响了起来。老A拉上了窗帘。
  “事情总会解决。”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我只是觉得——”我一时语塞,本想替矿工辩解几句,但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或许是我没资格说这些,也或许是潜意识提醒着我——这一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我说,脑子里被某个想法占据了。
  “助谁?”
  “助神木!”
  这不是什么由正义感所驱动的单纯想法,站在我们行动的角度看也说得通。我告诉老A,既然神木热衷于玩烧钱游戏,那么我们为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可这和我们的行动有什么关系?”
  “两千万或许还不及他财产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钱可以做许多事,例如追查我俩。我也不会傻到认为金库里就是他的全部家当,烧掉剩余的现金至少可以给他的地下生意造成巨大麻烦,仅仅那些麻烦就够他应付好一阵子了。”   “神木倒是给了你一个毁掉他的好理由。”
  “你再想想,有谁会从金库里偷走不到十分之一的钱呢?我知道得到正确答案需要十足的想象力,但与其留下一条线索,不如全部毁掉。”我看着老A,期待着他的回答。
  他坐在那里,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很缜密的正义感,但前提是我们得找到合适的助燃剂。”
  “会找到的。”
  “然后就能烧光他一个亿。”老A摇着头说,但嘴角依然挂着上扬的微笑。
  凌晨五点,借着床头昏暗的灯光,我扫了一眼面前的装备。
  六个载重五十公斤的彩色编织袋,带拉链,有两条不怎么牢固的提手;其中一只编织袋敞开着,装着另外五只编织袋和其他所有物品——除了两根照明用的荧光棒外,还包括一个五升的汽油桶,里面没有汽油,因为在没有车的情况下很难搞到汽油,即使搞定复杂的手续,动机也十分可疑,最后我们只能考虑其他助燃剂。
  医用酒精的好处是容易购买,燃烧缓慢并且足够安静。但是对于酒精会将一大堆钱烧到什么程度,我和老A心里都没有底。为了能彻底助神木一臂之力,我们又在杂货店购买了大约二十五块固体酒精,那种湖南餐馆里用来加热干锅的燃料,它的燃烧同医用酒精一样安静稳定,也同样容易购买。
  在考虑到金库这种地方的含氧量之后,我们又在药店顺带购买了三瓶充氧量十四升的医用氧气。我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儿,但也知道,这东西可以让火焰舞动得更欢快也更持久。
  我们准备就绪,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作案工具简单,随身携带的除了手机和钱包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昨天夜里,老A给前台打电话说我们一早要去附近的矿场,如果两点还未回来,就请服务员收拾房间。
  老A朝编织袋里又看了一眼,确认之后拉上拉链,之后,他将茶几和两张椅子挪到更靠近床头的位置,腾出一块足够的空间,盘腿坐下,压低声音对我说再看看那张照片。
  我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但为了让他安心,我还是拿出手机,翻出他昨天发给我的照片,仔细看了几秒。
  照片是老A在S市的住所。一张咖啡色的沙发;墙上挂着莫奈《日出》的复制品;火烧石面的茶几上很凌乱,放着一本《影响力》和一本《中国国家地理》,果盘里的香蕉已经发黑……我闭上眼回味了一遍照片中的元素,之后盘腿,和他背对背坐着。
  “我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老A问。我没有说话,而是和他贴得更紧,心想应该给冯依依打个电话,但现在是凌晨五点,她或许还在睡梦中——我感到身体从内部割裂分离,眼前浮现出冯依依的形象,清晰而真實,仿佛触手可及,只是瞬间,她便在我眼前碎裂,直至成为一粒粒原子,失去了最后的颜色,消失在空气中——强烈的悲伤在心头涌起,我几乎要流出泪来,可是马上,连泪水都显得无关紧要。
  大脑停止了工作。
  黑暗中有一股泥土的气息和某种甜甜的味道在味觉边缘彷徨,仿佛有什么热带水果掉落地上腐烂了。极度的安静使得我心跳加速,耳畔传来轻微断裂的响声。我挺直身体,感觉到了老A背部的温度。
  毕竟不是我主导的跃迁,因此我的意识清醒。我转动眼珠,试图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一丝光亮,但黑暗就像一只怪兽的胃部,我什么也看不到。我深吸一口气,想平复急速的心跳,胸口却跳动得更为猛烈。
  我能感觉到老A背部的温暖,却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气息和动静,他大概正被跃迁所造成的副作用困扰。
  我将掌心的汗在裤腿上擦干,在黑暗中寻找编织袋的位置,心想:如果编织袋没能跃迁过来,那就只能用手机照亮;其实不用编织袋也一样可以带走两千万;含氧量似乎还不足以致命;没有助燃剂也无非是放弃计划中的一部分……我的大脑不断完善着这些,就在这时,指尖碰到了编织袋的某个部分。
  是提手!我缓慢地将编织袋向身边挪动了几厘米,即使如此,在这安静与黑暗中,编织袋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依旧大得可怕。我将手伸进编织袋,摸出了荧光棒。
  在微弱的光源下,目之所及没有一张钞票。我翻过身子,只见老A面部僵硬、眼神空洞,光源让他的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眼中似乎也开始聚集意识。这需要一个过程。我没有打扰他,扭亮另一根荧光棒放在他面前,然后开始探寻周围的世界。
  屋子里有一尊体态丰腴的大佛,两米多高,造型素净,盘坐在正对我们的位置。我朝着大佛慢慢走去,同时借助微弱的光打量四周。
  这间屋子有四五十平方米,左右两侧搁着不锈钢的置物架,上面放着大小和造型不一的瓷器、青铜酒杯、几枚不知是黄铜还是黄金的印章、几件造型精致的玉件……而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没有找到钱让我极度失望,或许这里的某件文物就价值上千万,但我不了解年代和价值,更何况,这些东西对有买卖渠道的人才有价值。
  我向左侧的置物架走去,可刚走了两步,那种断裂声再次响起。我停下来,将荧光棒放到胸前,眼睛盯着搁架上层的印章,纹丝不动。
  “这是哪儿?”身后,老A用微弱到近乎绝望的声音问我。
  “金库。你怎么样?”我僵在那里,样子可能十分滑稽。
  他静默了一会儿,几乎在补完剩余的记忆,然后告诉我,这里看起来不像个金库。
  的确不像个金库,因为没有他妈的一张钞票,唯一看上去对我们有价值的玩意儿还不清楚是铜还是黄金。我本想这样告诉他,但什么也没说,而是立在原地,确定那声音不会再次响起后,转过身来。
  老A坐在那里,拿着荧光棒,已经恢复了一些人之为人的活力。他的眼中依旧有些困惑。我开始失去耐心,问他,钱在哪里。
  “钱?”
  “神木用来运作他那套系统的钱。”我提醒他说。
  “应该在这里!可是钱有什么用?”他说,大概正被某种形而上的东西困惑。我决定不再和他说话,朝着放印章的置物架走去。荧光随着移动照到了刚刚被大佛挡住的墙角,我僵在了原地,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只大型犬类正蹲在墙角看着我,体型接近成年金毛,三片鲨鱼鳍一样的玩意儿立在背部,头部呈锥形,就像戴着一顶怪异的帽子,而那张脸,根本不是任何犬类,是一个极尽愤怒的人正盯着我!   我开始努力回想老A那间客厅的细节。琢磨着,那玩意儿一旦动弹,我就迅速跑到老A的位置,完成一次跃迁。但那玩意儿没动。身后传来老A的声音:“大佛后面好像有一扇门。”
  可那里还有一只诡异的怪物!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听着老A的衣服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和他脚步沉重的挪动声,另一束荧光随着老A的移动照亮了另一侧的墙壁。
  “是只镇墓兽。”他用微弱的声音说。
  “什么?”
  “北方墓葬里的一种塑像。”他解释说。我松弛下来,朝着那玩意儿走去,但依旧保持着恐惧与警惕。我走近置物架,看到了大佛背后的那扇门。
  打开门,荧光照亮了内里的房间。命运女神对我露出了微笑。
  如此多迷人的红色方块整齐地堆放在不超过两米的正方形桌子上。我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但这一次我可一点儿不紧张。
  我折回老A身边,拿起袋子,告诉他,金色的秋天已经到来。老A看着我,似乎对这一切根本提不起兴趣,他说他得缓缓。我没说什么,提着袋子走进了里间。
  几乎都是旧钞。神木许以高额的利息,将钱聚集到这里,然后通过更高的利息放出去,从中赚取差额,一切都以煤矿产业的高速运转为基础。但这些钱,对于他的体系而言,或许有更多的价值和用途,我了解得不多,然而也不需要有过多的了解。
  我拿下最上层的一个方块,没有想象中那么重,但也足够沉甸甸,数了数,大概十万。我深吸一口气,把第一个方块放进张开大口的编织袋里,计算着它所代表的价值——两点五个平方,接着又将第二个两点五平方放进了袋子里。
  很快,我拥有了一个厕所,接着是一间卧室。当腰感到微微疲惫时,我拥有了客厅、次卧、厨房。一共四十个方块,距离一套完整的房子还差一点儿,但一袋四十个方块是我和老A之前的承诺,那是我们计算出来的没有跃迁危险系数的重量。我深吸一口气,拉上了编织袋的拉链。
  我有些疲惫,于是回过头,希望老A能过来帮帮忙,但他已经离开了刚刚歇息的位置,到了佛像的另一侧。我轻声叫他,但没回应。当然,我可以去外间找他,但不知为何,我无法让这些钱脱离我的视线,就仿佛我一离开,它们就会消失一样。
  我听到置物架上的东西被挪动的声音,他似乎在翻找什么。我抖抖手臂,开始装第二袋、第三袋、第四袋……我看着桌上那个不大的缺口,意识到两千万或许还不及这堆钱的二十分之一。第五只袋子终于也被装满了。每袋接近五十公斤,我拉动第一只袋子,想要把它拉到距离桌子至少一米的位置,这样就有足够跃迁的空间。但袋子接近一个成年人的体重,我没法提起来,于是我停下来,拿起钞票堆里的荧光棒走到门外。
  此时,我最为得力也是唯一的队友正站在置物架前,身边是那只面目狰狞的镇墓兽,荧光棒插在那只静默怪兽的獠牙之间。老A抱着一只黑色箱子,低着头,眼中是难以言喻的沉迷。
  “我需要你来搭把手。”我轻身说道。老A纹丝不动。我重复了一遍,他这才抬起头来,问我是否已经做好返回的准备。我告诉他,我需要他帮我把钱抬到空旷的地方,以及,我们还没有点燃最后一把火。
  他没再说什么,和我一同走进里间,看到那堆如航母般的钞票时也毫不吃惊。他用一只手夹住黑色箱子,另一只手抓住袋子的一角,我抓住另一角,卯足吃奶的力气。价值四百万的重量离开了地面。
  “箱子里是什么?”搬完五个袋子后我问他。
  “你准备好了吗?”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这样问道,然后把箱子抱在胸前,分外谨慎。
  “咱们的计划里可没有一只箱子!”
  “这只箱子还不到十公斤。”他声音微弱,面部虽然没有跃迁之初的那种僵硬,但依旧没有恢复他标志性的嘴角上扬,看上去就像另外一个人。
  “那超出了咱们之前的承诺。”我说,伸过手去拿那只箱子,却被他用臂膀挡住。
  “我不能冒险承受多余的重量,这超出了我的经验和能力。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打开其中一只袋子,拿出十万块,放到了门边。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咬着牙问。可他并未理会,重复着刚刚的动作,直到一百万离开了袋子。
  “你得到你的一千万,而我得到我想要得到的。”老A低着头说。
  “箱子里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老A的建议,但他得告诉我箱子里是什么。
  “你到底要什么?好奇心还是一千万?”
  “我要保证一千万安全返程的好奇心。”
  他无奈地摇摇头,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黑色矿石,表面凹凸不平,就像被烈焰灼烧过一样。
  “这是什么?”
  “一块陨石。”
  “保險库里怎么会有陨石?”
  “神木的矿工在原煤层下挖到了这东西。”老A说。可这也算不上我想得到的答案。
  “你怎么会知道?”
  “不要忘了,我在西北地区待过很长时间。”
  忽然,金库顶部传来什么被拖动的声音。我们停止了交谈。
  “我拿这块陨石只是想了解跃迁的本质是什么。离开这里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一切。”过了一会儿,老A急促地对我小声说。
  于是我便没再追问,拿出汽油桶,将酒精浇在钱堆上,又将固体酒精拆开来,均匀地扔到各个位置,之后用水果刀割开氧气管的出气口,放置在桌腿边。
  接着,我点燃了打火机,充满罪恶感的火焰冒了出来,在钞票的边缘划过一道痕迹,蓝色的火焰开始安静缓慢地铺展,随之引燃了固体酒精,火苗在桌腿处猛烈地向上翻起,表层的钞票开始卷曲变形,余烬随着滚滚的热量向空中飞舞。
  我的内心传来一阵刺痛,我想到了神木当着矿工点燃钞票时的优越感,想到了生命的明码标价,想到了冯依依,还有在城中村的日日夜夜……种种杂念在我心中翻滚着,我回头看看老A,他抱着那黑色箱子,嘴角再次挂起了笑容,这笑容让我觉得自己也应该乐观一点,毕竟在这个星球上,没有几个人曾被这奇妙而超脱的刺痛感骚扰过。   牧羊人还在那里,坐在巨石上守候羊群。看见我们后,他带着一贯的热情向我们打招呼,并且提醒我们说,八月剩下的日子都是好天气。
  我们带上了更多的装备,而这也是王教授决定再次带我上路的重要原因——他一个人承担不了三到四天的负重。
  第一天走了不到二十公里,夜幕降临时,我们在两座山峰之间的凹地里露营。之前,我也有过露营的经历,但在海拔四千米以上露营还是第一次。寸草不生的山峰被夜幕所覆盖,银河渐渐明晰。
  我和王教授坐在帐篷外,他望着星空,告诉我说,天上的一切都让人着迷,可“这些不过都是过去的美丽”,王教授拉上羽绒服的拉链,解释道,即使速度达到每秒三十万公里,光到达我们目力所及之处也需要一些时间。
  他指向南方的天空,告诉我说最亮的那颗星叫天狼星,“它距离我们九光年。从天狼星发出的每一道光到我们的双眼能够感知时,已经过去了九年。宇宙中的一切都是如此,我们的所见并不真实,它只是存留于光线中的记忆。”
  “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星星都是过去的星星?”
  “光的传播需要时间,而我们的眼睛只能识别可见光。”王教授看看星空,再看看我,感叹道,“我们被宇宙中的过去所围绕。从古至今,一直被已经逝去的真实所照亮。”
  “这话对于我来说有些深奥。”
  “对谁不是呢?”
  “不过我现在能理解你的那份着迷,可我仍然搞不懂为什么昆仑山对你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我看着他,抛出了两天来一直藏在我内心的疑问。
  王教授看看我,什么也没说,而是起身点燃了便携式酒精炉,架上铝制水壶。蓝色的火焰舞动升腾,时间过得很慢,哪怕是烧开一壶水的时间在昆仑山中也被拉得很长很长。我抬头仰望银河,或许应该说是仰望它们过去的璀璨光芒。星空毫无变化,但似乎在旋转。不知看了多久,王教授端着两杯泡好的茶走了过来,将一杯递给我,开始编织关于他的故事。
  “我那时还太年轻。”老A说,转头望了望放在茶几边的几袋钞票,继续说道,“但也不会傻到以为王教授进山是为了寻找内心的宁静。如果我没有遇见他,我会搭车进入西藏,自然也会遇到不同的旅行者,可很难再遇到一个骑着摩托、只身一人多次往返昆仑山的历史系教授。他身上似乎有种让我很感兴趣的东西,像是某种陨石般的孤独——哎,我也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
  “他也是跃迁者?”
  “他是,和我们一样,不过他从未试图放弃这种能力。年纪渐长后,他却被某种困惑所缠绕,或许是跃迁造成的副作用,但在他身上造成的影响比我们的更深刻也更漫长。”
  老A拿起茶几上的咖啡壶,为我续上一杯咖啡,接着讲道。
  我们坐在星空下,喝着热茶,身体渐渐松弛。王教授告诉我,每年夏天,他都会和妻子去世界各地旅行,前年还一同去了南极。他的孩子住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结婚,每周都会有一到两次的家庭聚会。
  他确实应该感到充实而幸福。可问题是,心中的一丝惶恐就像鞋里的小石子一样存在着,随着年龄的增加,那颗石子愈发刺痛着他的神经。
  “你可能会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多的人食不果腹,我的无病呻吟在他们面前该显得多么苍白。”王教授看着我说。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问题,所以这样对比并不合理。”我说,“只是我不清楚这和昆仑山有什么关系。真是进山寻找内心的宁静吗?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要在山中的不同地方探索?”
  “你见群山而以为是固定的,其实群山都像行云样逝去。”他自言自语道,抬头仰望星空,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铝制水壶,为自己的杯子添热水,“我年轻时来过這里,和妻子——哦,不对,应该说是女朋友,那时我们还没有结婚,因为我还没从大学毕业——一起。我们因为一项研究来到昆仑山,和先天八卦的起源有关。想想我们那时候还是太天真,那会儿交通不方便,我们跋涉了整整三天才到那个地方。我们见到了一些不属于我们历史的东西——不是整个民族的历史,而是整个人类的。”
  他停了下来,喝了口茶,但杯中的茶已有些凉。
  “那里存在的东西颠覆了我对于有机体的理解。‘生命’这个概念比科学所定义的要广阔和多元。当然,你也不必紧张,那里不会有任何危险,否则几十年前我也不可能安全返回。只是时间太久远,我们曾经标记的那些坐标都荡然无存。因此,我只能凭着大致的印象去寻找那个地方。”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冯依依。我向老A比出一个“安静”的手势,接了电话。
  冯依依听起来像个满是委屈的孩子,她问我还有多久回家——我想马上回家,可我告诉她,明天中午前我就会到机场。
  “不用那么着急。”她安静了一会儿,“你离开的那天,我一直在想孩子的事……”电话那头的她突然哭出声来
  “别哭了。一切都会好的。”我花了很长时间安慰她,眼睛盯着茶几边那几袋钞票——我和冯依依的钞票。
  挂掉电话后,老A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喂,我说,我不确定是否该把这个故事讲下去。”
  “为什么不呢?”
  “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故事会破坏你生活的意义,你还会选择听吗?”
  “我不相信一个故事还可以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和跃迁有关的真相就可以!”老A说,语气坚定得几乎能把一块生铁斩断。
  我起身走向那五只编织袋,拉开其中一只的拉链,拿出一沓钱,拆了封条,用手划着侧面,手感和一本书的侧面没什么区别。
  我需要给自己理由,我想。如果我在沙漠中渴得半死,对于喝下一瓶矿泉水根本不需要理由。而我现在如同坐在越野车上,车里物资充沛,并且即将走完最后一段艰难的沙漠路程——这种时候,我为什么还要去眷恋沙漠,甚至回到中心地带,质问自己的目的和意义?——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可是,我对老A说:“你他妈的不需要故弄玄虚,既然我还坐在这里,我就会选择听完这个故事。”   我就这样告诉他——好像一切都是注定的一样。但对于这样的选择,我永远不会后悔。
  老A点点头,继续讲述这个我注定要听完的故事。
  我们一直在山中赶路。第二天下午下起了小雨,在高海拔地带,最要命的还不是雨,而是伴随着骤降的气温而来的寒风。我们瑟瑟发抖地艰难前行。第四天上午,我们来到一个空旷的山口。
  即使在八月,山顶上也覆盖着白雪,山口满是碎石,强烈的寒风迎面刮来,带走身体的余温。
  王教授打算攀爬山口。我快要冻僵,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跟随其后。
  在我感到自己的肺部快要炸裂开来时,我们终于到达了山口的顶部。眼前豁然开朗,就算王教授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这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被几座山峰围绕起来的洼地,至少有十个足球场大小,中间有一个由雪水汇成的湖泊,以这湖泊为圆心的低洼地呈一个近乎规则的圆形——一个被绿色青草覆满的圆,在这几乎寸草不生的地方,它简直是一处明亮的奇迹。
  “这是一个陨石坑。”在爬下低洼地时,王教授对我说。
  下山口的路十分陡峭,在走过那一段有些惊险的路程后,困扰我们的寒风消失了,耳边又恢复了宁静。王教授喘着粗气说:“第一次来这里时,我脸上的表情也和你差不多,惊讶这里怎么会有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其实,这是因为陨石撞击带来了岩层结构的变化,雪山融化形成湖泊,造成单独的湿地气候。一个可以被解释的奇迹罢了。我们当时来这里,是为了研究先天八卦。”
  “这里和先天八卦有什么关系?”
  “我们当时认为这里就是先天八卦的起源地。昆仑先民在这里发现了一些本不属于人类文明的东西,一种神秘莫测的符号系统。”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在这里发现了外星文明的痕迹?”
  “很可能是陨石冲击带来了什么。他们不但发现了这里,而且将这里作为先民文明的圣地。但是一切都太久远,很难得出一个缜密、客观的答案,一切都是我基于已知痕迹的推测。”
  “可为什么几十年来,却没有其他人发现这里?”
  他停下来调整呼吸,然后指着这个规则洼地的远端说:“那里就是乾卦。”
  我望了过去,看到草地上的两条横线,并不十分明显,但仔细看,可以看到微微的凸起。在相邻的左侧却没有突兀的横线,而是围绕洼地的山的脊梁,后面是一座相互交叠的山峰,露出另一条微微倾斜的脊梁,但却和第一条平行。右侧则是一处下沉的山口,从山口处可以看到后面陡峭的山体。
  “地壳运动从来没有停止过。最初的八卦图形应该对称而清晰。如果你看过先天八卦的图案就会明白,只有从正北的方位才能进入这里。我们刚刚经过的山口就是坤卦。”王教授解释道。而我完全理不出头绪。
  “或许是某种神秘的巧合,或许是人为,陨石造成冲击后不久,这里似乎就自带先天八卦的特性。这是某种符号的展现,或许比我们至今所理解的都接近宇宙的本质,但很显然在我们的文明流变中,八卦已经被重新解读和诠释。”
  我们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当双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时,多少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在草地的清香和无风的温暖中休息了一会儿后,我跟着王教授沿山脚朝左侧一处突兀的绝壁走去,黑色岩壁上有模糊的岩画:狰狞的面部轮廓、拿着一只锤子的手臂,以及带倒钩的类似蝙蝠的翅膀……画风不怎么细腻,像一个有天赋的孩子的信手涂鸦。如果仔细看,会觉得许多模糊了的形象都似曾相识。
  “这里是震卦。”他说,我顺着他指向峰顶的手望上去,那图案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般从天而降。我嘴张得老大,心脏因这种威慑而怦怦作响。
  接着,我便发现了那处岩壁上的黑色洞口,距离我们三四十米,没有通达的路径。
  “和我预期的不太一样。我们上次来的时候,震卦的入口还在山脚下。”王教授看着绝壁上光滑的洞口说,然后建议坐下来补充食物和水,然而我并不饿,或许是因为太多的疑问已经填饱了我的肚子。于是我坐在岩壁下,仰望着直插云天的黑色闪电,等着他说点什么。
  王教授像个游牧民族般大嚼着风干牛肉,“我第一次看见你时,还以为你是牧羊人的儿子。”
  “我在藏区的时候,同伴常说我像个藏族人。”
  “你相信缘分吗?佛教所讲的缘分,一个人和另一个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退伍士兵,从没想到会和一个历史系的教授跑到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来。”
  “我希望你能理解,这其中必定有某种冥冥中的力量,但那不是宗教的悬而未决,只是缺乏科学理论的支撑。超越这一切的存在,并非无法解释,只是在当下的时间中无法解释。”我又开始听不懂他讲话了。王教授将风干牛肉和水递给我,“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咱们待会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接过牛肉,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以及那“很长一段路”到底在哪儿。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我应该和我的学生说这些,但我是一个历史系教授,我不能告诉他们在宇宙的尺度之下,人类的一切宏观历史都无关紧要。这不是我在面对学生时应该说的话。我们有自己的历史话语和思维方式,但有时候想想,这不过是某种阻碍进步的桎梏而已。就像平原上一场永不散去的浓雾,遮挡了我们的眼界,而我们称这场雾为科学。”说到这里,王教授停下来,看着面前这个一知半解的年轻人,露出一点歉意的微笑,“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其实我只想告诉你,咱们所在的位置不过是一切神奇的起点而已。接下来的很多存在都会超出你的想象。我只是想提醒你,对于发生的一切,不必太惊讶,一切都只是还得不到解释的科学现象而已。”
  我大口喝着水,把还未嚼碎的牛肉咽进喉咙。在把瓶子递给他时,我感到身体突然从内部割裂分离,接着,我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就好像意识的一次闪烁,从熄灭到点亮的過程漫长得如同一生,又短暂得如同刹那。不知何时,我已经置身于刚刚所仰望的洞口内,周围光滑的褐色石壁正泛起淡淡的光泽。   王教授在我身旁,我们两人几乎占据了整个洞口的宽度。他倚靠着石壁,一言不发,眼神空洞——但和我们这些年轻的跃迁者比起来,他似乎懂得如何对付跃迁对于身心的副作用——大约一分钟后,虽然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他眼中已经燃起了意识的光。
  “欢迎来到迷雾之外的神奇领地。”王教授努力站起来。洞口不宽,但高度足够容下两个他。
  “我们刚刚……”我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一次空间跳跃。但更准确的说法是量子级的信息复制。这就是这片神奇领地的基本法则之一,你不必如此惊讶。我会慢慢向你解释。不过,我得先缓缓。”
  他站在那里,轻闭双眼,似乎进入了冥思之中。此时,从洞穴深处刮出一阵微风,带着淡淡的苔藓气息,让我渐渐平复下来。我顺着洞口向内看,只有无尽的黑暗,不知有多深,也不知通向哪里。
  几分钟后,王教授睁开了眼睛,从腰包里拿出两支强光电筒,将其中一支递给我。我们开始顺着岩洞内部的石阶前行,弯弯曲曲,电筒的光只能照亮眼前可怜的一小段路。
  “你刚刚所说的量子级的信息复制是什么意思?”
  “我们被重组了,我和你,我想刚才你肯定感到了身体上的割裂与分离。那是因为我们曾经的身体被分解到原子状态,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可是庞大复杂的原子组合信息被保留了下来。在我意识的指引之下,在另外的地方重组。”王教授的声音很轻,但在洞穴中依旧有浅浅的回声。
  “有那么一会儿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重组需要时间,脑神经的组合尤其复杂。但这并不是这一原则的关键。分解、重组,这个很好理解。原子自身具备的能量如果被激发,也可以支持整个复制。但重点是信息的转移,就好像原子之间有某种类似心灵感应的东西,根本不需要任何传输通路,也无论距离多远,它们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缠绕在一起。而这正是这一原则的神奇之处。”
  “我想,你的意思是说,它们不需要传输速度,因为它们根本不是以传输的形态复制。可是,信息又是怎样由此及彼的呢?”我問。随着下行得越深,洞穴也越来越宽阔。周围开始出现更多人为开凿的痕迹。
  “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不过,我希望这次来能解开这个谜团。”王教授说着,关掉电筒,转而点燃一只照明用火炬,光明瞬间铺展开来,填满了眼前宽阔的洞穴——比一个千人礼堂小不了多少,岩层呈褐色,表面光滑。
  在这岩洞胃部的中间位置,是一圈奇异的原始纹路。王教授告诉我说,那是典型的云雷纹。纹路所围绕的中心,残存着一具兽类的尸骨,完整无缺地倒在那里,骨头的一部分已经深陷入岩石之中,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块。可当我走近时,却发现那骨骼雪白,上面根本没有什么斑点。
  同样的错觉也发生在岩壁和山洞弧形的顶部。那些斑点如同一只成年沙丁鱼大小,在褐色的岩石表面忽像微弱的霓虹一样熄灭,又在另一处瞬间亮起。
  王教授拿着火炬,看斑点变化、闪动,接着将火把照向朝右侧的位置。借着光明的移动,我看到了一块如成年大白鲨大小的暗红色斑块在闪烁,然后又消失在洞壁的表面。
  “这是什么?”
  “我猜是一种生活在岩石中的生物。我之前也看到过,几十年前,它们就在岩石里闪烁。不过不必担心,它们只能存在于岩石这种介质中,就像鱼和水。但成因复杂,我猜同样和这种信息传输有关。”
  “生活在无机物中的生物?”我说,想起了之前休息时,他曾零星提到过。
  “我不知道是否该把它们定义为生物,但它们的确显示出一种独特的生命特征。”王教授边说边向一个更深的洞穴走去。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一条三到四米高的通道,顶部呈弧形。走在这里,就像置身于水族馆的水下通道,只是大小不一的斑块没有热带鱼的斑斓色彩,而是略显单调的暗红色,不断地闪现又消逝,仿佛岩石在说话——是在述说孤独和存在的意义吗?我不知道。
  那段路就像是某种原始的形式,当我们终于走到尽头时,展现在眼前的,是它闪耀浅蓝色光辉的大脑中枢。
  那仿佛是一颗被倒置的浅蓝色大脑,有两个篮球场大小,优美的弧线从洞顶向地上弯曲,同样弯曲着的还有两根相互对称的黑色石柱,似乎将它包裹在一个透明的容器中。
  随着越来越靠近中心地带,头顶上暗红色的斑块变得更为密集,也更为活跃,在浅蓝色光芒的映衬下如同一片片宁静的火焰不断舞动着。
  在距离中心大约三十米时,王教授停了下来,感叹道:“我老了!到达这里几乎让我精疲力竭。”
  “但是很值得!”我望着眼前如同梦幻般的浅蓝色说。我看到了几条黑色脊背的鱼在浅蓝色的“大脑”中游动,石柱的边缘有水草摇曳。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是那湖泊的湖底。
  “我们的存在都带着某种目的,年轻人,你要知道正是这种目的点亮了我们的存在。你的目的是什么,年轻人?”王教授问。可我却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这样的问题。但我知道,在看过这奇迹般的存在之后,我很难再回到碌碌无为的生活中去寻找一个目的,或许这激起了我的某种野心,而我根本无法说清楚。
  “我不知道。或许像你这样阅历丰富的人能给我一些建议,而这也正是我上路旅行的所求之一。”
  “因为未知而存在。”王教授说,“这是我一生都引以为傲的存在目的。几十年前站在这里是这样,如今还是如此。我没有改变过这种信念,但我老了,真的老了,无法像这里的一切一样近乎永恒地存在下去。”
  “我不过是个高中都没有念完的退伍士兵。”我说。抬起头来,洞顶那些暗红色的斑块开始如同火焰般剧烈地闪烁变化。
  “可你却比我的任何一个研究生都渴望了解世界,还有足够踏上未知领地的勇气。你还记得我说的缘分吗?”他看着我问道。我点点头。“悬而未决之外的一种可能性。如果你接受,我会将我一生的所知与能力都传授给你。”
  “可是——”
  “哪怕是给一个老头子一点慰藉。即使在漫长的一生中,你有了新的选择,你所获得的这些都具备足够的价值。”他说,似乎带着那么一丝祈求。但我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学习这一切的准备。   可他告诉我,这都是瞬间就能完成的事情,包括那种空间跳跃的能力,只要按照他所说的方法就能获得。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犹豫,但眼前的一切和他那份仿佛有害无益的信念最终还是说服了我。
  那时我太年轻,并不理解人性深处的渴望究竟是什么。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摆脱那种能力在他身上施加的副作用。可他不会告诉我这些。毕竟这世上有谁会乐意替他承担这天赐的诅咒呢?
  我按照他的方法向浅蓝色的湖底走去。手指轻轻触摸冰冷柔软的弧形水面,看着涟漪弯曲扩展。
  “走进去,不要有任何恐慌。”他激动地说。此时我已经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当时我并不了解那份能力的副作用,因此会有一种天真的渴望。我走入湖中,就像穿过一面镜子,冰冷清澈的湖水包裹了我,眼前是摇曳的水草和悠闲游动的鱼。
  接着,一股刺痛感穿过肌肤,进入我的体内,开始奔流涌动,在意识深处产生了深深的回响。透过摇晃的蓝色湖水,王教授已经消失在弧形的蓝色帷幕之外,他的身体和意识同我合二为一。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忆般提醒着我,放松一切警惕和防备,否则,我们将一同跌入意识的黑暗深渊之中。
  我放松下来,任由他侵入我的意识之中,直至一切变得影影绰绰,头脑中充满了熟悉与陌生的喜怒哀乐、过去与现在的叠加。我的意识模糊起来,但某种异常坚固的力量指引着我 “看见”雷卦前的景象:我们的登山背包、放在草地上的水瓶和拆开包装袋的压缩饼干。我闭上眼睛,感觉大脑在撕裂、分离,仿佛一次死亡的体验。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雷卦巨大的岩壁之下,眼前是我们的装备。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憩之后,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向小湖走去。那条路很漫长,比我想象的漫长,混杂着失落、空虚,就好像我并不是我自己,而是在宇宙中一颗流浪亿万年的孤独陨石。
  当接近那面湖泊时,我看到了躺在湖边的王教授和他身边一具白色的人类骸骨,他仰面朝天,左手抓着那具骸骨的小臂,右手伸向湖边,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大片湖面。
  “一切都像是一个谜。”老A说,“后来,我去过西北大学,查询是否有王教授这个人,他们告诉我,他是一个性格孤僻的怪人,一辈子未婚,从来也没有朋友。我猜那具骸骨就是他的女朋友,几十年前他们到达时,她就死在了那里。
  “后来,我渐渐了解了这种能力,也了解了王教授是如何在某种特殊介质的引导下自我分解身体,仅仅将意识跃迁到我体内的。之后,他引导我分解和重组,带着这种能力离开这具不再属于我的身体。简单地说,就是我俩合二为一。”老A说,“一切都是如深渊般的虚幻,他的遭遇让我意识到跃迁造成的副作用是什么。而这也正是我小心翼翼地活着的原因。”
  我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城市,此时华灯已经亮起,璀璨得如同银河,过去的光芒历经无数光年才反映在我眼中的那条银河里——活在过去的城市和自己。突然,我感到每一根神经都在这暗示中偏移、闪动,过去的一切就像一道道闪电一样在脑海中亮起又瞬间熄灭,撕心裂肺,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我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仿佛不真实的空气,身体向沙发的一侧蜷缩下去。这时,我抬头看到了老A。
  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手里拿着那块黑色陨石,慢慢向我靠近。那石头仿佛有魔力,使我感到自己正被某种绵密柔软的感觉所包裹。
  可转瞬间,那绵密便变得尖锐,有什么东西涌入我的体内,最终向头脑中汇聚。
  我完全无力抵抗,只能仍由这股力量迅速握紧我。我的意识开始分解、破裂,部分记忆的碎片闪闪烁烁地飘落,另一些则缓缓升起,弥补我留下的意识空间。
  顺着那些向上的碎片,我看到了昆仑山中的那片湖泊,年輕的老A从湖泊中缓缓走向岸边。不——这不是老A,而是又夺得了一具年轻躯体的王教授——他先是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之后用同样的方法侵入了我的意识。
  我听到了许许多多年轻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的深处传来一样。盘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的,是一个老者的孤独和他对于永恒的执着。我屈服了,朝着意识的黑暗深渊坠落。我看到了冯依依,那是最后一次。一股巨大的悲伤如同黑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一切最终消失于虚无。
  [任编辑:陈雪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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