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武昌站。彼时，春天的脚步已离去了大半，空气中逐渐有湿气缓缓弥散。透过候车室的窗户向外窥视，便又发觉夕阳亦从天空的尾端流逝而去，橙红色的光亮很快便被深蓝所完整地覆盖。
　　列车于无声中起行，夜初的灯光点亮了一条径直伸向北方的铁轨。车轮轧过春夏之交的土地，穿过伟岸的长江大桥，并同滚滚向前的江水挥别。行至城市边缘，蓦然伫立的楼房已显得陌生而突兀。
　　我在微微颠簸的床铺里提起笔，汉字在纷杂的喧嚣与晃动中东倒西歪，失去了框架与协调。说是喧嚣，其实有些夸张，大概是因为将要入夜，车厢里仅偶尔传出几声夹杂着乡音的言谈或呼唤。但在很多张空白的床上，均能望见胡乱散开的扑克牌，红与黑的花色在揉皱的床单上随意地仰面躺倒。
　　驰行的列车飞奔过孤寂的郊野，夜空在照相机镜头下变得模糊，田野的行迹也开始难以捕捉，仅在途经某一座小城时，路灯才能把匿迹的大地再次微弱照亮。
　　幼时，在动车与高铁尚未闯入缓慢的生活中时，从武汉到北京，除了飞机，卧铺列车便是仅有的选择。每年我返回老家时皆须取道北京，由此对列车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那时，列车是我探看这个世界的万花筒。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在同一个陌生的隔间里相遇，起初，彼此谁也不了解谁，但他们总能渐渐熟识并相互攀谈起来，询问年轻人的学业，感叹打工者的不易，不时地还穿插着对于往事的怀想。那时还没有手机，一旦找不到话聊，气氛就变得沉闷，于是有人便开始打扑克或下围棋，等到女服务员推着手推车叫卖食品时，各式各样的方言又开始在一节又一节的车厢里响起。
　　陌生人在相遇以后，聊上半天，便像是结识多年一般，彼此都能卸下防备与戒心，心灵的距离在狭小的车厢里缩得很短。有人主动帮其他人搬送行李箱，有人提着满壶的开水摇晃着走进车厢，却先将他人的水杯倒满……
　　收回思绪时，已入夜了。今晚的人们，无论是睡在上铺还是下铺，都戴着耳机，听着私人的“音乐会”，目光不再看向他人，仅是凝滞在某处不动，或者干脆将双眼阖上，如同找到了心灵的栖居地一般。
　　这般看来，列车里的人们如今已不再需要彼此沟通了，但似乎又不尽然。例如，当我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时，能望见夜色，望见陌生的风景，等我回过头来，亦能惊喜地望见一双同样凝视着窗外的眼睛，正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孤寂的远方。原来，并非是我孤身一人在享用着这黑夜。
　　渐渐感觉车厢里空气凝滞，使人发闷，我便在列车停靠一个小站时下了车，在站台上逗留了一会儿才回到车里。列车再次启动，那缓慢前行所带来的颠簸感犹如安眠曲，此刻，列车里愈发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