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是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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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上餐厅。对面的女人依旧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盈润的嘴唇涂抹了鲜艳的红色口红,如缀满枝头的樱桃。虽已阔别6年,现已为人母的她依旧美丽,像我初见她时一样。
  那时我们也常来这家餐厅。我喜欢看着她将精致的法式料理一点点送入口中的样子。她偶尔抬起头,看见我满足的笑容,会“嗤”的笑出声来。现在,她依旧享用着精致的法式料理,脸上却消失了曾经的明媚。她身侧年近五十的法国男子是她的丈夫,算不上英俊,但看得出。他是极具法兰西风情的情调男人。就餐过程中,她不时用纯正的法语与他交谈,他微笑回应。他们那样亲密,宛如当年的我们。可如今,物是人非,我已是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喉头有一丝酸涩,我低头,将面前的Mandeling送入口中,微微蹙眉,苦苦的味道。
  
  1
  
  我清楚地记得与赦丽相遇的那个夜。那天,我和梅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盛怒之下,我夺门而出。已是深秋,子夜的风里难掩丝丝透骨的凉意。我伫立在天桥之上,俯视桥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感到无比空虚。蓦地,天桥的那端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高跟鞋声。在子夜空旷的天桥之上,显得格外清晰。那是寂寞的声音。
  我的目光顺着声源寻去,在我十米开外的地方,我看到了她,赦丽,这个我毕生都难以忘却的女子。
  她长得很瘦,肤色极白,穿着Lolita风格的黑色连衣裙,海藻般浓密的卷发长达腰际。暗夜里,昏黄的光束洒在她身上,如罩上一层迷蒙的水雾,让人看不真切。虽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失态,但仅在咫尺的女子依旧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不难看出她喝了很多酒。夜风迎面,酒气愈发浓烈。我极少喝酒,除了必要的聚会或应酬。因此,我对酗酒的人,尤其是女子,是有反感情绪的。然而此刻,面对眼前醉酒的女子,却生出了一丝怜惜。只是一瞬,她摇晃着从我面前经过,似乎再也无法抑制难受的晕眩,她蓦然向我身侧倒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势,我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我迅速抓过她的手臂,侧身,在她倒下的方向站定,稳稳地将她接住。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她就这样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我一时不知所措,任由她靠着。她海藻般的长发垂下,覆满我的手臂。凌晨一点,夜风袭来,她在我怀里哆嗦了一下。我低下头,直视她的侧脸。精致的女子,无可挑剔。最让我难以忘却的是她的嘴。涂抹了鲜艳的红色,像缀满枝头的樱桃。这样肆无忌惮的红,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分外惊心动魄。虽是出现在这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却不会让人感到突兀,更不会有丝毫艳俗之感。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灵动,来自女性特有的魅力气息,与它的主人丝丝入扣,融为一体。
  “小姐,请问你住在哪里?”大约几分钟后,我出声询问。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道义,我都不能把一个柔弱的醉酒女子置之不顾。
  “ML小区……A幢……A幢6号……”
  次日,日晒三杆。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我脸庞跳跃之时,我慵懒地睁开眼睛。
  “先生,你醒了?”我闻声飞快扯起不知何时覆在我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显然,我的举动未免有些滑稽,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先生,昨晚多有冒昧,添你麻烦了。”
  我这才回过神,“嗯,不妨事。”
  此时的赦丽扎着清爽的马尾,身着宽松的T恤、牛仔裤,与昨日判若两人。原本有洁癖的我耐着性子收拾完她吐出的秽物之后,困倦到了极点,竟不知不觉在躺椅上睡着了。阳光射在她脸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她褐色的瞳仁像是剔透的琉璃。我下意识问:“小姐,请问你是否有外国血统?”
  “是的,我外祖母是法国人。”
  低头看看表,12:30。我起身告辞。在我走出房门的刹那,她开口:“先生,谢谢你!周末有空么?”
  “嗯,有的。”
  “周末,LK酒吧,我会在那里,等你。”
  
  2
  
  周末。LK酒吧。
  在人头攒动的吧台前。我见到了她。我上前去,她微笑着递给我一杯whiskey。暧昧的灯光下,她依旧一头海藻般浓密的及腰卷发,涂抹了鲜艳红色的嘴唇,暗夜精灵。一个女子的昼夜竟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她告诉我她叫Cherry,但我却喜欢叫她赦丽。如同我告诉她我叫Quino,而她却固执地叫我奇诺一样。
  酒精膨胀了欲望。或者更准确地说,酒精不过是我们给自己的借口。赦丽很瘦,可以说是形销骨立。在她单薄的衣衫伪饰下的肋骨,根根分明。我轻声叹息,下意识轻缓了动作。凌晨3点,我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当东方映射出第一道光时,我醒来。赦丽不知何时已坐在我对面的躺椅上,吸烟。见我醒来,她没说话,依旧吸烟,只是淡淡地看着我,目光像秋日平静的湖面,不起丝毫涟漪。
  我从不吸烟,看见她熟练的用几近苍白的手指抖落烟灰,然后闲适地吐出烟圈,突然感到一丝风尘。有烟雾弥漫在她周围。近在咫尺的女子,我却无法看清她的脸。原来如此,她永远无法知道我在想什么,如同我,永远也无法看透她的心。这样的桎梏,无形的藩篱。
  后来,我知道了有关赦丽的过往。
  她从学生时代起便疯狂地迷恋上同班的男生。终于她如愿以偿地成为他的恋人,然而,他却背叛了她。他与她最好的朋友发生了一夜情,那个女子有了他的孩子,他们结了婚。
  赦丽是个坚韧的女子,为爱而活,为爱执着。那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那个她曾深爱却背叛她的男人,邀请她参加婚礼,新娘是她的好朋友。真是讽刺。赦丽没有去,虽然她敢爱敢恨,可却没有勇气面对那个场面。于是在酒吧里把自己喝得失去思想。
  赦丽修长的手指在木质茶几上随意地敲击出响声,眼睛看着极远的地方,以至于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蓦地,她侧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与陌生的目光注视我,问,“奇诺,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很可笑?这世界究竟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拼尽全力去守护?”
  我思忖片刻,避重就轻道:“赦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轨道。有些事情机缘巧合,看淡些吧,没必要为难自己。”
  “是啊,看淡些。人生苦短,不过白驹过隙,不过及时行乐而已。”这句话从她嘴里缓缓吐出,不带丝毫温度。她的嘴角随即浮出一丝妖异的浅笑。
  及时行乐。呵,赦丽,我不过是你段时行乐的对象吧。我一直告诫自己,和赦丽的种种不过是逢场作戏,千万不要认真。然而,陡然听到这样的话,心情却是无比沉郁的。
  大概是对赦丽的迷恋,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迷恋到,想要想尽办法忘记她,却是徒劳。
  也许,时间终究会带走一切,就像与赦丽的这场夜会。
  
  5
  
  时光犹如理性老者,闲暇午后。坐立池塘边,甩动右手,往水里扔鱼食,片刻浮动出灵动生命。红白两色的鲤鱼,为食相互争抢,各自取胜,甩尾而去,潜入浑浊池底。世间任何与时间相抗争的万物,终将被岁月包容,退散,直至归咎最初的容貌,获取灵魂回溯。
  两个月后,是我30岁生日。这天,我向梅提出了 结婚的请求。梅是小我两届的大学校友。我们在一起7年了。梅是聪明的女子。对我一些刻意的隐瞒,她从不追问,这倒让我安心不少。人们说,七年之痒。也许我对梅的情感已有细微改变,但无论如何,我终会对她负责。我明白梅是多么依赖我,何况,我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我们都不再年少,没有年华值得蹉跎了。烛光里,看着梅开心的笑,像孩子一般。我的心头却泛起一丝酸涩。我深刻地明白,梅和赦丽不一样。我不过是赦丽生命中一个平凡的过客,而对于梅,我却是她一直以来想要执手偕老的人。
  人不只是为自己而活,活着便是一种责任。
  十月中旬,我与梅正式执手。同时,我也听到了赦丽去法国的消息。也许,像赦丽这样一生都在为爱奔跑的女子,只有在那样的国度才会寻觅到她的爱情吧。有些许惆怅,但随即释然。作为一个已婚男子,如若再留恋风月,也是极不应该的事了。
  
  4
  
  年华似水。6年的时光如同细砂,悄然滑过我的指尖。
  后天是我和梅结婚6周年纪念。我正思忖该送什么纪念礼物时,我又不知不觉走进了那家曾和赦丽来过的法式餐厅。赦丽走后,我常来这里喝咖啡,且只喝Mandeling,那是赦丽最爱的味道。思念融入咖啡,滑过舌尖,流淌到胃。是否太过思念一个人,便会不遗余力地试图复制她的所有?
  6年了,这里的陈设没多大变化。或许,改变的,不过是人心罢了。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在这里,我再次见到了赦丽。她的左侧坐着丈夫,右侧则是三四岁的儿子,一家人看上去很温馨。她高兴地向我打招呼,示意我过去,并热情地向她丈夫介绍道,我是她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是啊,朋友。看着赦丽释然的样子,有些许惭愧。作为女子的她,姑且能看开,我又何必再有执念?
  在赦丽对面落座,我方才注意到她的杯里的咖啡,cappuccino。我略微吃惊,因为那是我曾经最爱的味道。原来,6年来,想念竟是相互的么?我摇头苦笑,侍者已递上咖啡。不出我所料,赦丽见了我杯中的咖啡,也是微微一怔。
  一阵寒暄过后,我借故离开这让人不自在的偶遇。在我即将迈出餐厅时,身后传来赦而失措的声音,“Quino——”
  Ouino?我怔住,转身,看见赦丽心疼地抱着方才因为顽皮从板凳上摔下来的儿子。赦丽的儿子,是叫——Quino?奇诺?
  我闭上眼睛,手指在裤兜里不可抑制地轻轻颤动。片刻,我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到家中,女儿兴冲冲地向我跑来。我急忙蹲下身,将她小小的身子抱起。女儿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脸,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你今天回来晚了哦。Cherry和妈妈等了你好久。”
  4年前,我和梅有了爱情的结晶。母亲告诉我,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我爱女儿,胜过任何人。
  小家伙出生在4月中旬,正是樱桃缀满枝头的季节。于是,我为女儿英文名字取做Cherry。或许是出于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留恋,或许只是单纯出于对这个名字的喜爱。然而,无论为何,现今都已不再重要。
  人不应该只为自己而活。只要让身边的人感受到幸福,对我来说,就已足够。何况,我已拥有幸福。人间有味是清欢。与赦丽的遇见,终只是我梦里的一场风花雪月。
  
  (编辑·俞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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