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玻丹·利特侬斯基(Bodan Litnanski)的作品照片,深深地被这个老人的废物花园和他的神情所打动,并且他如何能够捡到这么具有魅力的垃圾也让我既羡慕又好奇。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决定驱车前往巴黎东北方大约两百公里的小镇Viry Noureuil去拜访这个仰慕已久的老人。
　　下了车,我们迫不及待地攀在门口的铁栅栏边上向院子里张望,果然我立刻就找到杂志照片上拍摄的某些角落——一座座镶嵌着各式各样废弃物的雄伟梁柱,乱中有序地竖立在院子里。利特侬斯基的废物花园比从照片中得来的印象更壮大、更令人叹为观止。
　　老人探出头来发现我们的到来,迎向前来为我们开门。我们一进门,视线便不停地被散置在周遭的杂物拉扯,眼前的这座垃圾宝库让我们显得异常兴奋。为什么会从整修房子想到砌建这些塔柱?我们问到他创作的机缘。他说,那是在他62岁的那一年,有一天他想用水泥为他的花园砌一道矮墙,再在水泥上镶嵌一些石头作装饰,并且还用水泥做了一根柱子,接着他觉得这根柱子太小决定把它加大,后来他又觉得一根柱子太少决定再做几根,于是就这样一根一根做了下去,二十几年都无法停止。我们站在院子里环视这数十根用水泥嵌满了无法计算的、五颜六色的洋娃娃、球拍、塑胶花、酒瓶、碗盘、铁片、塑胶罐、贝壳、石头、闹钟、陶瓷饰品、排水管、信箱、锅子、洗衣机塑胶管、锅勺、安全帽、牌照、扩音器、灯罩、便当盒、花盆等废弃物合成的巨型塔柱,这些极为杂乱的垃圾被这样很荒谬地聚合在一起,居然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和谐感,而我,竟也在这一堆堆垃圾杂碎中油然生起一股庄严肃穆的景仰之情。
　　要花多少时间,到哪儿找来这么多的东西?利特侬斯基用一种得意的神情告诉我们,这些东西都是他去镇上的公共垃圾场捡来的。同时,利特侬斯基很慎重地跟我们解释,他这些东西可不是随便乱捡的,要考虑这个东西的颜色是不是好看、质料是不是耐用,挑选回来以后他还要仔细按照它们的材质、大小、用途分类收好,这样到要用的时候才不会找不到。他边说边带着我们去他的储藏室参观,这个五坪不到的小空间到处堆满了几乎与天花板同高的柜子、抽屉,各种各样的物品一应俱全,狭窄的空间里还挂着利特侬斯基与他的60岁儿子一起做的《铁皮花》。
　　看到我们露出钦佩的目光,利特侬斯基接着很骄傲地说,他做这些东西的所有材料,除了水泥之外,全部都不用钱,连沙子都是在外面捡来的,而且当他去垃圾场捡东西的时候,他还顺便捡一些废铁回来卖给旧物商,再用这些钱去买水泥。同时他很严肃地告诉我们,他的哲学就是“用旧的做新的”,他要让人家知道没有一种东西是没有用的。
　　出了储藏室,他带我们到他的后院逛了一圈。后院的柱子是后来才做的,使用的材料比前院的更大更重,像是工业用的冷气箱、钢架、钢管、热水器、电视机、收音机……可以看得出作者越来越大的企图心。他随手拔下一些风化的塑胶玩具,告诉我们这些塔柱的制作技术:先要挖好地基,再插上一根铁轨或是粗大的铁棒,接着灌上水泥固定好,然后在水泥的外面粘上这些捡来的东西,一层一层从面往上堆,他的原则是不要让里面的水泥露在外面被看见;然后在两根柱子中间再搭上平板,大约三层左右,这些平板既有稳固柱子的作用,也可以堆上更多的东西,像是体积比较大的电视机、收音机等等,塔柱的最高点可以再插上一支球拍或摆上一盆塑胶花,或是装上一架风车以增加美感。
　　除了这些塔柱之外,在院子的某些角落里,我们看到了一些有彩色图案的信箱、安全帽和排水管,这些像是海藻形状的图案是出现在利特侬斯基作品中的唯一图案,非常的风格化。我们接着绕到房子的外围,意外地看到房子侧边外墙的表面也镶满了石片、贝壳、花盆、塑胶罐、彩色酒瓶和洋娃娃,与他那些耸立的塔柱连成一片,成为一座极为壮观的当代装置艺术,一座用二十几年的岁月、精力与狂热所搭缀成的装置艺术。
　　拍完照片,我们走回储藏室去找他,老人又跟我们透露了好多他到巴黎游历的小轶事,他觉得巴黎很漂亮很热闹,不过他还是比较喜欢留在家里。临别之前,突然间我又问他,如果再这样做下去,院子的空间都挤不下一根柱子的时候,要怎么办?“换上漂亮的衣服去巴黎当电影明星!”他说。
　　摘自《原生艺术的故事》台湾艺术家出版社出版
　　责任编辑:吴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