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叫哈希·扎西多杰,今年58岁,是一个黑不溜秋、皱皱巴巴的老人。有大学生叫我扎多大哥,这个称呼我比较喜欢,年龄奔六,我的心却特别年轻。
好像有一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我不现实,总是去做梦,总会遇到同行的人。从教育改革到民间环保,我总想要改变一些什么。到现在也一样,要是没有梦的话,我就活不下去。
我曾经作为秘书跟随杰桑·索南达杰,两年间12次进入可可西里。1994年1月,索南达杰被藏羚羊盗猎分子杀害,那是我们走得最深入的一次。一生中,再没有第二件事,能带给我如此大的影响。索南达杰的牺牲,改变了我的后半生。
我们是带刺的
《尼恰黑刺》是一本油印杂志,20多页,分汉文和藏文两部分,只出过一期。尼恰,是我家乡的一条河,河岸长着许多黑刺林。那年我26岁,常和几位年轻朋友聚在一起,自称“唤醒会”。我们觉得自己是带刺的,就像河边的黑刺林,要用我们的刺去唤醒老家的人,好像别人都还没睡醒似的。
我的家乡在青海省治多县,“治多”藏语意为长江源头,这里是青藏高原腹地,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想做杂志,我们什么都没有,就拿油印机自己印。手拿铁笔,把文章誊抄在一张蜡纸上,制成蜡版,再用黑色油墨印出来。我当时担任汉文编辑,大家自己写文章,内容多是关于如何唤醒家乡。十几份杂志装订成册,我们就分发到县里各处。
杂志具体内容我有些记不清,只记得油墨印在白纸上,上面画着黑刺林。第一期做完,我们开始准备第二期。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多想法走在前沿,甚至有些激进。“唤醒会”的会长比我们年纪大一些,他觉出不妥,《尼恰黑刺》就此再没出过。
“唤醒”之后,我们觉得最重要的还是教育。我们都不是师范专业,就给县委政府写申请,希望调到治多县民族中学做老师。当时我在邮电局工作,没有任何门路,耗了很长时间,最后大家也被感动了。
我们一进去就特别投入,尝试了很多改革。成立校委会,学校的事情不再只由校长说了算,而是民主商议决定。建立听课制,以前老师在课堂上讲错也没人管,现在会有其他老师来听课。
除了上课,学生和老师没有太多接触。我不想那样,就把办公桌搬到教室后边,尽可能和同学们在一起。他们上课,我在后面备课、批改作业,他们下课,我就陪他们一起玩。这让老师们有些不舒服,好像我在监督他们。
当时学生被管得很严,像是一个个模具一样,没有自由发言,没有那种活跃的状态。我的教育思想比较自由化。举个例子,什么是生产力?其他老师会说翻到第几页,从这里背到那里就可以及格。我特别不赞成那样。如果学生一字不少地写下课本的原话,我就只给他一半的分数。如果另一个学生用自己语言来表达,说生产力是铁锹、十字镐,那我會给他满分。
我不喜欢形式主义。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老师来了,学生要安静得连针掉下来都能听到,这样通常能得到流动红旗。我说,我的班不要流动红旗,要吵吵闹闹,学生可以来回窜一窜,这种状态才是对的。
每个学生都要特别,所以我带的班别的老师都受不了。教书两年,我和朋友向校长申请,由我俩“承包”一个班,从初一带到初三。所有课程我们来教,其他老师不要插手,带这个班一切要按照我们的想法来。校长一开始同意,后来却忽然变卦。
当时我们非要走“承包”班级这条路,如果不能这么做,我们觉得是在误人子弟。要是在其他行业,随便混也许无所谓,但是教师这个职业,我觉得来不得半点瑕疵。孩子是珍贵的,如果只是当个老师,教成怎样都行,我不愿这样。
没人劝我留下来,走了又不知道去哪里。我和朋友离开学校,这时就刚好遇上索南达杰。
可可西里
治多县西部工作委员会贴出告示,招人开发可可西里,负责人正是杰桑-索南达杰。我和他同村,从小就知道他,长得帅,也特别有人格魅力。他是县委副书记兼任西部工委书记,在整个治多县口碑很好。可可西里,陌生的地域,陌生的工作,我忍不住好奇。
教育改革受挫,我和两个朋友找到索南达杰,说我们想跟着他走。交谈中,我说起学校说话不算数,我们有想法有热情,等到真正落实,学校却不支持。索南达杰听后对我很生气,说他比学校领导还不好,我们不能到他这里来。
告辞出门,朋友有些不高兴,他俩拿过报名表,把自己的名字划掉,而我还是报了名。索南达杰说是不能到他那里,后来我才感觉这句话真正表达的是,做任何事情,都不应该指责别人没做好,而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是一个勇于担当的人,自然会批评我的那种说法。
问过报名原因,索南达杰也谈起为什么贴告示招人。他需要三种人,司机、医生、秘书。原本县里允许他点名抽调,这意味着他可以选县里最好的医生随队治疗,让知识水平最好的老师写汇报材料。索南达杰拒绝,点名抽调,同样意味着治多县的百姓会少一位好医生、一名好老师。更何况可可西里环境艰苦,与其强人所难,不如有人自告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