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爹爹邵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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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洵美(1906-1968),祖籍浙江余姚,生于上海,出身官宦世家。新月派诗人,散文家,出版家,翻译家。
  1923年赴欧洲留学。入英国剑桥大学攻读英国文学。1927年回国,与盛佩玉结婚。早年诗酒朋侪,与徐志摩、郁达夫、林语堂、徐悲鸿、沈从文等人私交甚好,有“文坛孟尝君”之称。
  曾编辑出版《时代画报》、《金屋月刊》、《万象》、《论语》等刊物,主要代表作有《天堂与五月》、《花一般的罪恶》等。1949年后从事外国文学翻译工作,译有马克·吐温、雪莱、泰戈尔等人的作品。
  1958年以“反革命罪”被捕入狱,1962年4月释放,1985年2月平反。
  我的祖父是浙江余姚人,外婆是江苏苏州人。所以我们家叫父亲“爹爹”,叫母亲“姆娒”。
  爹爹邵洵美原名云龙,与姆娒盛佩玉恋爱时,见《诗经》的《郑风·有女同车》中有“佩玉锵锵”句,而佩玉为姆娒之名,于是从“洵美且都”中取二字为名,以示爱慕。
  爹爹和姆娒是表姐弟关系。爹爹的祖父是邵友濂,同治年间举人,曾官至一品。外祖父是盛宣怀,盛宣怀又是姆娒的祖父。又因邵家长子无后,爹爹过继给大伯父邵颐,其妻为李鸿章的嗣女。
  爹爹最愿意当的是诗人
  爹爹七岁时就能对出他外公盛宣怀出的对子,因此深得外公宠爱。爹爹小时候带领弟妹们游戏的一个内容就是办《家报》,他们把家里发生的事、家里人发生的变化等分别写出来,排得像报纸一样,取名《家报》,还抄成几份,分别送给长辈。爹爹出国留学前,送给姆娒一首《白绒绒马甲》作为定情物,发表在《申报》上。
  爹爹一生倾力文化事业,可以说是诗人、散文家、出版家,还是翻译家。而在这些角色中,爹爹最愿意当的是诗人。
  爹爹在《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中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个浪子,是个财迷,是个书生,是个想做官的,或是不怕死的英雄?你错了,你全错了;我是个天生的诗人。”
  而要做诗人的爹爹最初考进的是剑桥大学依曼纽学院的经济系。爹爹的指导老师认为他的性格和爱好不适合经济系,劝他学文。
  爹爹和徐志摩
  在剑桥大学中心广场上一位卖旧书的老人大卫,不论寒暑见到爹爹总问他姓许还是姓徐?爹爹感到好奇,四处打听到底是哪一位跟他这么相像。
  老人口说的徐姓男子,就是徐志摩。爹爹之后全身心倾注写诗,和徐志摩有很大关系。暑期,爹爹知道法国巴黎有个画院,他爱画,因此赴巴黎参加画院进修。在那里他认识了当时在那里学习的中国画家徐悲鸿、常玉、王济远等人。
  法国的这些朋友都认识徐志摩,也都认为爹爹和徐志摩很像。徐志摩第一次见到爹爹就拉住爹爹的两只手说:“弟弟,我找得你好苦。”两人的确很像,都是长脸,高挺的鼻子,徐志摩身材要高一寸多,肌肉较发达,声音较厚实,爹爹多一些胡须,徐志摩多一副眼镜。
  爹爹很喜欢志摩这位朋友,他说志摩诚实、有学问、爽快,是真正的诗人。爹爹正好也在学新诗,两人更加相契。回国后,有时爹爹和姆娒一起去看徐志摩和他的妻子陆小曼,两家之间关系非常融洽。
  一次在徐志摩家聚会,大家兴之所至,当场题诗作画,爹爹用中楷乱画了几笔,粗看是个墨团,细看像一张脸。他用小楷在边上规规矩矩题道:“长鼻子长脸,没有眼睛没有胡须,小曼你看,是我还是你的志摩”。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大家见了哈哈大笑。此画后来刊登在《一本没有颜色的书》上。
  1929年3月泰戈尔第二次访华,政府机构不接待,徐志摩招待泰戈尔到自己上海的家居住。爹爹和姆娒一起去拜访了泰戈尔,并一起吃了饭。
  当听到徐志摩因飞机失事去世的消息,爹爹悲痛至极。听说志摩指甲里都是泥土,可见摔下后经过了一番挣扎,爹爹连说:“真舍不得啊!真舍不得啊!”
  失去挚友的爹爹唯一可做的就是在悲恸中为志摩出了一本《云游》诗集。由陆小曼作序,爹爹自己也写了一首悼诗《天下掉下一颗星》。至此,爹爹结束了再写诗的劲头。
  徐志摩曾说“中国有个新诗人,是一百分的凡尔仑(今译魏尔伦)”,说的就是爹爹。夏衍在《忆达夫》一文中说:“(郁)达夫告诉我,邵洵美是一个很好的诗人。”
  我的姐夫方平也是位诗人,他说:如果不是志摩先生早逝,爹爹不会停止写诗,那么中国可能会再出现一个徐志摩一样的大诗人。
  爹爹与鲁迅
  鲁迅先生说爹爹是“富家赘婿”,说爹爹写文章是“捐班”,我听后极感酸味。爹爹与鲁迅先生间并没有私人恩怨。他们之间产生的误会可能是因为章克标。
  章克标是日本留学生,他在日本报纸上看到鲁迅发表的批评时局的文章后在国内进行了转载。鲁迅骂章克标向国民党告密,因为爹爹是出版社的老板,故连爹爹一起受连累。
  另外,最近知名文评家韩石山先生称读了爹爹文章《文人无行》后恍然大悟,说邵氏此文的要义,绝不是“奚落贫穷的文人”,他的立论要高得多。最为明显的是奚落当时上海滩的左倾文人黎烈文。
  黎当时是申报《自由谈》副刊的主持人,而鲁迅是《自由谈》的主要撰稿人,又是“左翼”作家首领,当然挺身而出,对此狠狠给予回击了。而当时在上海的主要新月派文人胡适、徐志摩、梁实秋等一个个像候鸟似地飞走了,作为新月小兄弟的邵洵美就暴露在鲁迅的射程之内了。
  爹爹是富家子,他比姆娒更有钱,爹爹出身豪门,或多或少继承了邵友濂、盛宣怀、李鸿章三位清朝大臣的遗产,又正好和盛宣怀的孙女结了婚。但这出身不是他的错。他和姆娒的结合又是真心的自由恋爱,相爱一生。
  爹爹有才有德,可以用外文随口做诗不用“捐班”,鲁迅随口一说,害了爹爹一辈子。也许是鲁迅先生走得太早之故,没有看到爹爹现在连连出版的十余部专题文集—诗歌、散文、政论文、随笔、小说、译文……毕竟鲁迅先生走时,爹爹才正要跨进30岁,对爹爹下结论还早,难免偏颇。   斯诺夫人曾问爹爹:“为什么鲁迅不是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家?”想了半天他才想出一句:“鲁迅的确是中国文学界的一个力量,可是不能算最伟大的小说家,他的成就并不在于小说。”这应该是爹爹对鲁迅先生的评价。
  其实爹爹与鲁迅先生原也没有笔头相向的必要,最多也只可能是一点误会罢了。胡也频被秘密枪杀后,是爹爹取得照片后公诸于众的;丁玲、潘梓年被绑架,爹爹和蔡元培、柳亚子、杨杏佛、邹韬奋等二十九位上海文艺界知名人士联合致电当局表示强烈抗议;爹爹也和蔡元培、柳亚子、杨杏佛、郁达夫、鲁迅等十九人联名发表《为林惠元惨案呼冤宣言》……这证明中国新文人是能统一成一股力量的。
  (上世纪)50年代,爹爹与贾植芳同囚一室,曾郑重其事托付他将来澄清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鲁迅先生说爹爹“捐班”之事。爹爹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几十年,这本身就证明爹爹在乎鲁迅先生。
  爹爹曾说:“我是很尊敬鲁迅先生的。”这是实话。我们在爹爹的遗物中翻到了一本《读书随笔》,里面记载了他从1952年2月起开始阅读《鲁迅全集》,尤其是对鲁迅先生译的普列汉诺夫《艺术论》尤感兴趣。2月26日,他在读到《全集》第17卷第66页时,抄写了鲁译的普氏经典语句,并写了对鲁译的评语。读完后于1952年5月6日起,请女儿小红代他抄写了鲁译的普氏《艺术论》近20页的精彩摘要。
  爹爹托付贾植芳澄清的另一件事是1933年萧伯纳来上海访问,爹爹出资宴请萧氏之事 。那次出席者有鲁迅、林语堂、宋庆龄、蔡元培等,但在公开报道中,爹爹的名字未被提及。
  萧伯纳来上海访问,爹爹作为世界笔会中国分会的秘书负责接待工作,萧伯纳不吃荤,所以,爹爹订了一桌“功德林”的素菜,以世界笔会中国分会的名义送到宋庆龄家,招待萧伯纳。这一桌素菜用了46个银元,因为当时笔会无资金,此钱由爹爹个人支出。但当时上海大小报纸的新闻报道中,却没有提及爹爹的名字,爹爹心里不开心。
  实际上,在以后的资料照片中有一张与萧氏合影中也是有爹爹身影的,爹爹当时没有看到,产生了误会。而鲁迅在一篇他写的《看萧和“看萧的人们”》文章中提到了爹爹:“有希腊鼻子的美男子邵洵美君代表世界笔会上海分会向萧伯纳送上了礼物。”这个报道是实事求是不带偏见的。
  另有件有趣的事,我的姐夫方平教授生前是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会长,一次他兴冲冲地拿来一份“聘书”告诉我,他被文化部批准任命为鲁迅文学奖评选委员会主任。
  热爱朋友、急人之难
  爹爹在《第六个朋友》一文中说道:“世界上我最爱的是三样东西(恕我在我国文字中找不到比东西更适当的字儿):那便是老婆、诗歌与朋友……”
  爹爹生性热情,朋友非常多;姆娒认为爹爹的朋友都是好人,而爹爹则认为搞文学的都是朋友。因此家里经常是高朋满座,数以百计的文人墨客,知名的、无名的作家、画家、金石家、诗人、记者、摄影家等与爹爹都有友谊。鲁少飞曾作漫画《文坛茶话会》,图中坐主人位的是爹爹邵洵美,图中还有爹爹的不少朋友,如茅盾、郁达夫、林语堂、冰心、巴金、郑振铎、沈从文、施蛰存等。
  爹爹倾力文化事业,自己读书、写诗、办杂志、开书店,还要帮助他人、要投资,忙得不亦乐乎,但也因此耗尽了偌大的家产。而姆娒除了认为爹爹的朋友都是好人之外,还坚信爹爹做的事都是对的,每次听到爹爹提出的要求是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她都会全盘接受。钱用完了爹爹只有向银行透支,到期姆娒只好拿自己的首饰去当铺抵押。有段时间,姆娒很怕娘家来叫她回去赴宴,因为她没有贵重首饰可戴,怕引起娘家人的责疑。
  常有朋友问我:“你小时候家庭生活一定很好吧?”其实不然。从我记事起,家里吃饭总是四菜一汤。家里孩子多,大哥总对我们说:“吃饭、吃饭,就是要多吃饭、少吃菜。”下午放学回家,一人一片面包,偶尔会多个荷包蛋或是涂点果酱,早晨则吃泡饭、酱菜。衣服则是老大穿完老二穿,大约读五六年级的暑假大姊就教我们怎么裁剪衣服、怎么踏缝纫机。当然有时也买新衣服,可我们的确生活得很简朴。
  爹爹自己办过《金屋书店》《时代图书公司》和《第一出版社》,先后拥有十一种杂志,如《时代画报》《时代漫画》《金屋月刊》《论语半月刊》《万象》等。
  徐志摩办新月书店,难以为继,爹爹就入股《新月书店》;漫画家张光宇办《时代画报》,几期之后资金周转困难,爹爹就接手了画报;丁玲夫君遇难后,沈从文要帮助丁玲母女返回湖南老家,可身无分文,爹爹慷慨解囊,并声明这不算借,也无需还;夏衍年轻时的第一本译书《北美印象记》是爹爹为他出版的,并给了他500大洋;由英商出面办的、有抗日色彩的中文报《大英晚报》,经济发生困难,爹爹是其股东之一,当时尽管我们家经济已经拮据,姆娒还是拿出最后一包翡翠让爹爹送去报社任其典当……
  爹爹爱好的东西多,经常看的是外国杂志、画报。他最爱的是西方影写版印的刊物,所以想到如果中国有这种机器就可以印刷出版高质量的画报了。30年代初,爹爹斥巨资向德国购买了当时最先进的全套彩色影写版印刷机,开办了时代印刷厂。
  1948年底,叶公超曾提出愿意帮助爹爹将印刷厂整体搬迁到台湾,爹爹婉拒了。解放后,当国家新闻总署派丁聪来商量购买此套印刷机时,爹爹一口答应,以低价转让给了国家。新中国第一份画报《人民画报》即是由这台印刷机印出来的。
  秘密帮助翻译《论持久战》
  时代印刷厂成立后,爹爹后来索性把家也从市中心搬到了远离市区但和印刷厂仅隔一条马路的杨树浦麦克利克路(今临潼路)。1937年,日寇进攻上海,敌人从吴淞口登陆,杨树浦成了前方,全家匆忙离开。当时我们全家的财物也只是这台印刷机了,而杨树浦中国人进不去,那里属于英租界,爹爹请他的朋友项美丽帮忙,花了两天时间,用载重卡车将印刷机搬了出来。
  项美丽本名埃米莉·哈恩(Emily Hahn),1935年从美国来到上海,时任美国《纽约客》杂志的通讯记者。由于她不懂中文,爹爹在项美丽编写《宋氏三姐妹》时给予了很多帮助。宋霭龄曾是爹爹两个姨妈的英文老师,宋子文曾是爹爹的舅舅的英文秘书。爹爹介绍其认识宋家姐妹,求得夫人们的不少资料和照片,又帮忙将中文资料翻译成英文。   抗日战争时期,英国名作家、诗人奥登和后来成为英国桂冠诗人的奚雪腕来华收集中国抗日新闻及资料。经项美丽介绍,他们找爹爹访谈。
  奥登表示他们没有发现中国有像样的抗日诗歌。爹爹听后不以为然地随口说:“怎么没有?有的。据我所知,有一首很好的。”奥登问:“写些什么?”爹爹说:“噢,我忘了,只记得诗里有……敌人钻进了一口空棺材。”
  其实当时根本没有这首诗。不料奥登听后大感兴趣,一定要爹爹找到这首诗并翻译给他,因为次日要动身,奥登当晚跟着爹爹回到家里,爹爹在姆娒陪客人喝咖啡的空隙,用英文写下了一首诗,取名《游击歌》。奥登读了之后高兴极了,他和奚雪腕回英后写了本《战地行》,在书中写道:“我在此插入另一首诗歌,那是我们在上海听到的。那首诗是关于敌后游击队的,系邵洵美先生所译……”
  爹爹把那首即兴英文诗给奥登后,又把诗译回中文,刊在《自由谭》创刊号上
  《自由谭》是上海沦陷后爹爹借项美丽的名字编辑出版的一本抗日杂志。爹爹以各种笔名发表文章,控诉日军在华暴行,动员民众起来抗日。日本人容不了爹爹,要暗杀他,巡捕房将消息告诉了项美丽,爹爹只有避到项家,每晚姆娒都去陪他,大约住了半个月。
  这期间,同住在项家的还有一位20多岁的女青年杨刚。她秘密住在项家准备将《论持久战》翻译成英文。杨刚是《大公报》驻外记者,英文很好,共产党员。
  之后,爹爹常和杨刚一起对《论持久战》的译稿进行润色。毛泽东为英译单行本出版写的一篇序言还是爹爹亲自翻译的。不仅如此,爹爹还负责起译稿的秘密排印任务,夜里和他的助手有时加上项美丽一起开车到霞飞路、南京路一带的外国人的家门口,把单印本放入信箱中。为了安全起见,爹爹随身带一把小手枪。
  遇到《论持久战》要出外文版这样有意义的事,他把生命都甩在了脑后。有作家称爹爹在日寇铁蹄下,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赴汤蹈火,这段轶事颇具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的传奇色彩。
  据萧乾夫人文洁若说,解放初,夏衍曾两次登门拜访爹爹,第二次周扬同行。爹爹郑重地将珍藏的毛泽东《论持久战》的首发英译本送给了国家,遗憾地说当时毛先生用毛笔写的序言原稿已在解放前夕烧毁,周、夏两位连呼:“可惜、可惜。”
  冤狱前后
  解放后,印刷机运到了北京,爹爹和姆娒怎么生活呢?姆娒去烹饪学校学过烧菜、做点心,打算开个饭店;爹爹想开化工厂,在家里进行的“实验室试验”成功了,但“生产性试验”却失败了。后来,爹爹在一些领导的关心下走上了翻译的道路。秦瘦鸥老伯在《文汇报》投文,赞爹爹的译笔达到了“信、达、雅”境界。
  爹爹翻译了马克·吐温的《汤姆·莎耶侦探案》和盖斯凯尔夫人的《玛丽白登—曼彻斯特的故事》、雪莱的诗剧《释放了的普鲁米修斯》后,经爹爹主动争取,终于在他50岁那年收到了北京作家出版社寄来的泰戈尔三部原作:《家庭与世界》《两姊妹》及《四章书》。
  爹爹这么做,是想实现志摩把泰戈尔介绍给中国的美好愿望。他认真地翻译了这三本书,在翻译《四章书》时,遇到一个疑问,他竟叫了出租车前往印度驻沪领事馆找文化官员查询。没想到的是,中印关系骤变,他翻译好的泰戈尔的三部作品交上去后石沉大海,没有音讯,爹爹自然就拿不到稿酬。
  1958年10月爹爹被捕,冤狱三年余,译著更是无法出版了。此祸一说是因爹爹委托叶灵凤将信件转寄美国友人项美丽而引起,另一说法是因为爹爹曾与国民党南京政府的要员张道藩、谢位鼎磕过头,拜过把子。大学领导告诉我,是因为爹爹社会关系复杂,需要审查。到底是什么原因,对我来说仍是一个谜。此事已由上海市公安局1985年2月予以“平反”。
  解放后,姆娒当选了居民小组长,每天都在忙里弄里的事,要抄水、电、煤气表,有时还得帮助做“老娘舅”,发鱼票、肉票等。后来,姆娒当起了卫生委员。
  爹爹入狱时,正值姆娒刚得到由徐汇区人民委员会颁发的“除七害卫生积极分子”奖(“七害”指苍蝇、麻雀、老鼠、蟑螂、木虱、白蚁和蚊子),高兴万分地到南京去看读大学的女儿,却遭到如此晴天霹雳。
  之后,姆娒安排好家里的一切,带了小儿子小罗投靠到南京小红姊家定居。
  三年多后,爹爹出狱,因为姆娒户口已经迁往南京,上海已经没有家了,爹爹只能和大哥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大哥将自己睡的小床让给了爹爹,自己睡地铺。
  每次寒暑假,姆娒才带着小罗弟弟从南京回上海和父亲团聚。一些老朋友孙斯鸣、施蛰存、秦鹤皋、秦瘦鸥等均看过爹爹。
  一次听说陆小曼要来访,爹爹打算招待这位好友的妻子,可当时正好生活拮据,便将一枚吴昌硕亲刻的“姚江邵氏图书珍藏”白色寿山石刻托秦鹤皋先生转让给钱君匋 ,谁知这枚老祖宗传给他的珍爱之物仅换得十元钱。真是为朋友割爱了!
  爹爹一生都将朋友看得很重,对金钱并不在乎,即便是在自己贫困之时。
  爹爹入狱之前的1957年,廖静文为了成立徐悲鸿纪念馆一事来上海。爹爹知道后非常高兴,可当时家里徐悲鸿画作仅剩两幅,这两幅是徐悲鸿为爹爹和姆娒画的肖像画。爹爹毫不犹豫,决定将两幅画捐出。1958年初,姆娒和我两人一起去北京将这两幅画亲手交到了廖静文手中。
  我丈夫的大哥是艺术院院士,也是徐悲鸿的学生,专画人物的,他听说姆娒和我将二幅画像送到了纪念馆,很想一看,就向师母请求,没想到廖静文一口否认有这两幅画,真是奇怪。
  逝世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爹爹没有书译了,经济来源也就没有了。爹爹贫病交迫,终于病倒了。1968年5月5日晚上8时28分,爹爹永别了人间,享年62周岁。
  爹爹去世那天,我正在南京出差,听到小红姊来传噩耗,姆娒、小红姊、小罗和我都伤心得束手无策,第一反应是买车票赶去上海,大家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一看,这些钱如果用于来回车票后就所剩无几了,那个年代又没什么存款,怎么办?
  商量之后,决定由小红姊出面向单位借些钱,再加上我们的所有积蓄,都寄到上海,让在上海的大哥、小珠姊、小燕姊负责爹爹的丧事。
  可怜爹爹一生为他人,临终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为此我们内疚至今,可当时别无他法。
  最近,大陆、台湾及国外纷纷出版了爹爹的系列文集及译文专著。许多著名的学者与译论家也发表了中肯的意见,使我对爹爹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我认为他是一个为实现文学理想,为中外文化交流尽了力的普通的中国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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