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校服是黄色的，我们都偏爱买大2号，你很瘦。
　　齐刘海，清爽的马尾，还有你的兔子牙。这是现在的我对你唯一的记忆。我们连一张单独的合照都没有。
　　你的名字是楚碧，你朋友的名字是楚婷。初次听到还以为是亲姐妹。已经忘了究竟在什么情况下你说了这句话：“小优的妈妈在外面花花的。”楚婷立即回道：“哼，总比你妈死了好吧。”
　　那天我才知道，你妈妈自杀的事。
　　后来你和楚婷带我去你们家玩。
　　有大片大片的田地。我们走在田埂上，你笑话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田。
　　遇到一只疯了般朝着我们狂吠的黑狗，我被吓着了。你喊：不能跑。于是我吓得不敢动。
　　你又对楚婷说：“你带着小优慢慢走，记住别跑。这狗我知道，脾气凶。”于是楚婷拉着我慢慢挪动，那狗也向前跑了几步，你就在我们后面不停地吓唬它。
　　那时候我一定很担心你。因为我们渐渐走远的时候，你还在很后面和那只黑狗对峙。
　　你说话总是笑。我想，也许没人看过你的内心。
　　那一天，我见到了你的后妈，你和她在怄气。
　　我知道你亲生母亲很漂亮，长得像邓丽君。其实我妈妈也很漂亮，我一直这么觉得。你很少提及你妈妈，一如我也很少说起。但这种风言风语，在一个小小的镇子上，其实人人都知道。
　　有很多次，想与你交心，只是，你总用一种冷傲又孤寂的眼神拒绝吐露心声。
　　那天，你和楚婷推着自行车，还没走到校门口，突然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生上来就给了你一巴掌。你叫我快走。你总说，我是好学生，不该和你这样的女生走在一起。
　　可我愣在旁边没有迈步。我甚至不记得后来是如何收场的，应该是打架了吧。你说打架对你来说是常事。而后，老师就把你们叫去了办公室，唯独没有叫我，明明我也在场。我知道，在老师眼里，我还是个好学生。人大概真的有选择性遗忘的症状。
　　我刻意封闭了很多回忆，仿佛我前十六年的人生是空白的。
　　只是隐约会在翻到一些曾经的笔记，字字句句也罢，涂鸦也罢，勾起三两场景。那个冗长阴暗的时代，终究会过去的。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过去，终究会过去。就像刻在手臂的伤痕早就被岁月冲刷干净。那个阴暗冗长的时代，彻底与人生的列车脱离。
　　我的作文但凡出现一些阴暗的词，老师就开始担忧，是不是家庭因素影响了我，我是不是要开始堕落。其实很好笑，你们有什么权力来揣度我的想法抑或操控我的作文呢？
　　班主任甚至对我说，不要和楚碧她们走那么近，你是要考重点的。
　　可是我特别讨厌班主任，更令人厌恶的是，他还是我们语文老师，会把我作文扔出去，因为迟到一分钟把我推出教室把门关上。
　　对他糟糕透顶的印象在开学第一天就建立了。
　　那篇课文是冰心的《纸船》。他在讲台上说：“请同学起来念一下吧。”于是我高高地举起手。突然觉得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然后发现沉寂一片，只有我和另一个男生举着手。
　　我们是小学同学。于是彼此尴尬地笑笑。
　　老师愣了一下，说：“这是什么规矩？我是很公平的，我来抽签决定谁回答问题。”
　　举着的手，突然僵在那儿。我很不解。我相信那个男生也很不解。
　　我们小学实行西式教育，语文课不一定坐在教室，有时候会跑去校园里观察花花草草，然后写作文。英语课简直就是音乐或者表演课，总是围着唱英文儿歌，或者排练小话剧。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有些不适应。
　　事实证明，老班除了会把参考书上的东西抄在黑板上让我们一字不漏地抄写以外，再无任何知识传授。于是我开始在日记里论述各种教育理念，从小学的事例讲到《窗边的小豆豆》。不过事实证明老班从不看，只在最后写一个“阅”。
　　而你拿过我的日记本，粗粗扫了几行，潇洒地扔回我的桌上，说：“跟他废话什么。”然后用食指捋了捋前面的刘海：“听说，你以前一直是班长哦？”
　　这大抵是我们第一次对话。我知道，你应该很讨厌好学生。我没有说话。你接着说：“我最讨厌那种装腔作势就会在老师旁边卖乖的好学生了。”看了我一眼，嘴角略微提了提，“不过，你好像不一样。”而后掏出口红开始抹。我欲言又止。你又看了我一眼：“好学生是不可以用的。”
　　我想，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
　　所有的转变都发生在一节体育课前。
　　刚拆开包装纸的棒棒糖，被你一把抢过去，在嘴里咕噜噜转了一圈后塞回我手里。我愣了下，张开了嘴。你拍了拍旁边一个女生的肩膀说：“喏，这才是朋友。”
　　我们的交集并不多，只局限于一起吃午饭。放学，你骑车回家，而我只需要步行10分钟就能到家。
　　你和男生的关系都不错，而我沉默不语。你总是故意走到我座位边，自顾自地说话。也许是八卦某个男生和女生走得很近，也许是骂某个姑娘今天装扮得太妖艳。对于你说的一切，我都沉默不语，偶尔点头笑笑。
　　你喜欢在冬天吃冰激凌。我不知道这是否出于一种自虐心态。
　　你会一边用勺子挖着冰激凌，一边冻得直打哆嗦。你总是穿很少，更显出单薄。于是我为了陪着你，也开始在冬天吃冰激凌。才发现，勺子根本挖不动。你笑起来，把我的冰激凌放进自己的手心，让它在你的温暖下开始软化。然后说，以后别吃了，会拉肚子。
　　那年下了一场大雪。教学楼前积起厚厚的雪。你拉着我去打雪仗。结果因为太滑，我们都摔在雪上。虽说并不会摔疼，但是校服裤子上却沾了泥巴。碰巧下一节课是语文课，于是免不了被老班训斥了一顿。你总是将头昂起，眼神犀利孤傲，和一旁低头的我呈现鲜明的对比。
　　班里的女生，私下开始交流自己来例假了。看着她们一个个神神秘秘的样子，你偷偷在我耳边问：“喂，你来了没？”摇头。你笑，“我也是。你说该不会整个班就我们俩了吧？”
　　有次楚婷胃疼，从医院一回来就急急忙忙把我们拉出教室，说：“喂，医生说啊，14岁前应该来了啊。”然后从校服口袋里神神秘秘掏出一片薄薄的东西，“喂，你们知道这个吗？”摇头。楚婷摊摊手，“好吧，你们两个没妈教的孩子哦。”
　　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脸红了。而我却始终没敢将目光挪向你。
　　中考了。
　　体育被扣了6分，班主任拎着我的领子拎出教室。“小优。你体育都能扣分啊？你知不知道全校就你会扣6分啊？”可他不知道我在家天天跳绳，天天仰卧起坐，天天举哑铃。可是一向体育不曾及格的我最终还是这样的分数。
　　教思想品德的老师在课上说：“有的人，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一向属于懦弱的自己突然站起来说：“我没有抄答案。不然，不然我天打雷劈。”于是他很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关，我，屁，事。”随后又继续说：“有的人啊，中考离重点说不定就差一分。”
　　哄堂大笑。
　　我想，你一定没有笑。
　　我不明白这个老师为什么要这么认为，难道每次作业写全对就是抄答案吗？
　　你用略鄙视的口气说：“呵呵，你看你，非要自己做，明明隔壁班有人买了答案，你不抄。现在还被冤枉了吧。”你的嘴唇是鲜艳的红色。偶尔也会偷用你后妈的香水。大概，你属于浓烈的女子。在我眼里，你很漂亮，和口红无关。
　　凑巧的事情还是出现了，我中考真的离重点差一分。其实这样的事情是不该出现在传说中的好学生身上的。是的，因为我作文离题了。
　　我还记得父亲从银行里取出一沓沓钱的时候，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银行的工作人员也很聪明，说：“是买重点吧？”父亲尴尬笑笑，“就是啊，你说这混账东西，就差一分。三万啊。”而我也在多年后看到一句话：“别说恨铁不成钢，我们是金子，是成不了钢的。”
　　我依旧记得在中考成绩公布的那天，你看着我重重吐出3个字：“去重点。”
　　你拍了拍楚婷，说：“我们这种差生，是不能陪你去咯。”
　　后来听说你直接念了中专。而我，进入了重点高中。
　　烦躁而忙碌的高中时代，新的朋友，第一次面对住宿生活，一切的一切让我们彻底没有了联系。现在，我已经在念大学，你应该已经工作好几年了吧。按照你后妈的脾气，也许都已经嫁为人妻。
　　只是今天，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一张图片。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嘴里是一根棒棒糖。她的眼神很清澈，那么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