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们走出去了,大人们却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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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张同道正在考虑一个纪录片的项目:去三五个不同的国家,用类似《小人国》的纪实手法展现一下这些国家的升学制度和现实,让人们了解,其实选择不止一种。在某种程度上,芭学园更像是一颗种子,在等待春天发芽。
  
  尽管在5年前拍摄的纪录片《小人国》中并没有明确表达出自己的观点,但46岁的导演张同道还是打心眼里认同,新式学前教育对孩子的成长更有利。
  《小人国》是一部关于孩子的纪录片,从2006年开始,陆陆续续拍到2008年,记录了几个孩子在一个采用新式幼教理念、 “啥都不教”的北京芭学园里的成长过程。
  影片主要有4个主人公:要好得像是在“约会”的辰辰和南德,爱打架的孩子王池亦洋,和“爱搞破坏”的锡坤。在影片中,园长李跃儿对他们的行为一概不制止,而是采用“疏大于堵”的方式来诱导。除此之外,上课时也完全看不到每个孩子规规矩矩背手听讲的场面—大家都围着圈儿坐着,遇到任何不想听的课,任何一个孩子都可以自由选择听或者不听。
  《小人国》,以及与《小人国》套拍的18集纪录剧《成长的秘密》在2009年公映后,家长们看了评价好坏参半,一种说芭学园太好了,孩子像生活在天堂里;一种说这是个破幼儿园,“啥都不教”。
  但出乎意料的是,学界对此的观点几乎是一边倒地大声叫好。这部片子拍完,张同道被当成半个幼教专家,全国各地幼教学术论坛,都要请他去参加,会上遇到从教委领导到园长、专家,几乎一边倒地赞同,孩子就应该这样教。
  张同道对此的看法很纠结。他自己的儿子和池亦洋差不多大,当初拍片时,张同道真想把他送到芭学园去,但因为家太远,日托接送的时间成本太大,无奈选择了体制内的北师大幼儿园,后来又进了同样属于体制内的北师大附小。
  但几年观察下来回头看,他无论如何也没法认同体制内的教育理念,“只要高考还存在,孩子就不可避免地要从学生变成考生,”他说,“我每天都想让孩子转学出来,不想让他参加高考。但家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毕竟还要在中国生活。”
  张同道觉得自己是个“不彻底的革命者”,他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再拍一部《小人国2》,看看《小人国1》里接受新式幼教的这些孩子在几年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结论似乎已经没有悬念。三个摄制组几周前就已经开工,《小人国》和《成长的秘密》里涉及的多数孩子都在上小学,基本都已经接触到了,有些去了国外,有些去了私立学校,还有些去了家庭学校。
  
  小人们上小学了
  李淑娟说,现在回头看,她特别佩服把孩子送到芭学园的家长们,“2006年时新式幼教还像做实验,各种问题都有,只因为相信一个理念,就能把孩子真的送进去,我特别佩服他们的勇气。”
  李淑娟是《小人国》的制片主任,目前是《小人国2》里一个摄制组的执行导演。她后来参与拍摄和导演的《成长的秘密》中的两集《窗边的小公主》,还得了2009年四川电视节的纪录片大奖。
  《窗边的小公主》用两集的篇幅,讲了当时芭学园一个叫“柔柔”的小女孩,聪明善良,喜欢钢琴,喜欢芭蕾,最喜欢公主的故事,梦想有王子来接她,用李淑娟的话说,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小孩。
  但她却因为思考方式与众不同,总受到小朋友们的排挤。片子里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她会对欺负她的小朋友说,“你长大了,上帝就不会再给你食物了。他看到你这样会不高兴。”慢慢地,她没有固定的伙伴,一遇到挫折,就回到窗边,在自己的世界里呆着。
  芭学园园长李跃儿在影片里单独给柔柔上了一次课,判断她仍然是自信的,没有受到伤害。同时又发现她仍然善待对她不友好的小朋友们,由衷感叹说,“如果人都这样善良,高贵,世界上就没有战争了。”
  故事有一个光明的结尾。柔柔上小学前,已经可以和其他小朋友玩在一起,也不老是被别人欺负哭了。同时她也还是会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叠纸飞机,唱着“I believe in angels”。
  但李淑娟前几天再见到柔柔时,还是被她的变化震惊了。“她跟片子里相比,变化非常大。离开幼儿园,她的性格、价值观、世界观,仍然和充满竞争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她又陷入了一种不太合群的状态。”李淑娟说。
  10岁的柔柔如今在北京北五环外的一家家庭学校上学,这所学校除了她,只有4个学生。即便如此,这仍然带给柔柔很大的困扰。她告诉李淑娟,她已经从公主梦里走出来了,现在会考虑更加现实的问题,比如成绩不太好。
  “她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因为整个大环境的原因,她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和以前相比,有一种光芒内敛的感觉。”李淑娟说。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在祈祷时,那种熟悉的光芒,又会回到柔柔的身上。
  但李淑娟还是为她拍摄的柔柔,和另一个在孙瑞雪的蒙台梭利实验班上学的小孩感到庆幸,因为他们虽然也有压力,但毕竟还不需要面对方菲正在面对的那么大的压力。
  方菲,是《小人国》里老跟柔柔在一起,大叫“谁敢上树”的阳光女孩。离开芭学园后,她进了一所不错的公立学校,如今正在等待升入五年级,要准备小升初了。
  李淑娟当时在片子里给方菲的定义是“社会活动家”。值得庆幸的是,相比5年前,她的性格并没有太大变化,还是大大咧咧,得过且过,什么都应付得来,特别有主见,但小升初的压力,迫使她必须做到最好。
  方菲的暑假只休息了一个星期,就按照妈妈制定的小升初计划,开始忙着上各种辅导班,每周三个辅导班轮流上,还要参加合唱团、田径的训练,参加各种比赛争取获奖,甚至要竞选大队委—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升初时获得加分。
  李淑娟见了方菲两次,带她去公园玩最喜欢的抓鱼,玩得特别高兴。尽管回到家里看到家长紧张兮兮的,免不了发发脾气,但生活仍然要继续。李淑娟很高兴她保留了公立学校里很难见到的本真和阳光。
  “她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而且适应得特别好。”李淑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感,“她不知道还有其他选择。”
  
  关键是一个怎么选拔人的问题
  “芭学园从创立到现在,一共毕业了6批孩子,他们多数都很适应这个社会,而且很优秀。”李跃儿说,“我相信我们的孩子越长大,在传统体制里成长得就越好,因为他们本来适应能力就很强。但这并不代表应试教育就是对的。”
  53岁的李跃儿是应试教育的坚决反对者,她原本专注于美术教育和画画,7年前受日本畅销书《窗边的小豆豆》里描述的儿童理想国感染,转向幼儿教育,并用书中理想国的名字“芭学园”命名了自己的幼儿园。
  相比于孙瑞雪在蒙氏教育上的专注,李跃儿的教育理念更多样,按照学园网站上的介绍,她的教育理念核心是东方哲学,同时“吸收了华德福教育、蒙台梭利教育、瑞吉欧教育、奥尔夫音乐等精华”。两者的区别也许在出版的著作上可看出一些差异:孙更偏重理论,李的书中则有更多实证。
  与孙瑞雪不同,李跃儿坚持不过早让孩子接触文字。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国家教委幼教司、北师大、华东师大的首席专家都来参观过芭学园,赞同我们的理念。他们做出来的国家幼教指导纲要、秉承的理念也和我们完全一致。”李跃儿说。
  但现实并非一纸纲要这么简单。与张同道看到的不同,像柔柔这样脱离体制教育的孩子,在芭学园只是少数,多数孩子离开幼儿园后,都进了公立学校,像方菲一样,为一次次升学竭尽全力。
  李跃儿还没打算创立一所小学,来延续自己的教育理念,“有太多家长的思想工作要做”。更困难的是培养教师,“很多进入师范学校的人本来就是学习不太好,教育背景不太好的,芭学园比一般幼儿园的老师配备更多,要求又更高,所以我现在主要都在培训老师。这行流动性又特别高,培养一批走一批,我现在的状态是每次辛苦爬到山顶,就滑下来,接着再往上爬,处于一种完全没法解套的状态。小学?想都不敢想。”
  在某种程度上,芭学园更像是一颗种子,在等待春天发芽。李跃儿对朱清时在南科大“去高考化”的制度努力,并不抱太大希望,“他的准备还没作好,家长、社会、媒体的教育还没有到位,试试可以,但做好不现实。这件事必须八个爪子一起动,投入全部精力和勇气去做。”她的目标很实际:希望接下来可以更多接触媒体,宣传芭学园的理念,合适的时候,到贫困山区去再办一家免费的芭学园。
  张同道也同样被这样的焦虑感困扰着,他非常关注南科大的教育改革试验,但同时也非常悲观,“现在的教育体制,搬走一张桌子都会流血。高考是我们整个教育制度的奇观,也是这个制度的灵魂,关键是一个怎么选拔人的问题。”
  他正在考虑一个纪录片的项目:去三五个不同的国家,用类似《小人国》的纪实手法展现一下这些国家的升学制度和现实,让人们了解,其实选择不止一种。“我儿子将来要在这里接受高考,我希望那时候升学的体验是愉快的。”张同道说。
  
  小人们走出去了,大人们却想进来
  “一旦你身处芭学园,就感受不到那些纠结与焦虑了。”董力说。2007年美术专业毕业后,他却扛起了摄像机来到芭学园,成了《小人国》的助理摄影师。摄制组走后,他就成了专职的摄影师,拍摄的培训素材和教学录像堆满了一柜子。
  董力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电脑前剪片子。他几乎熟知园里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可以讲出每一个片段里的趣事。他说,从画面中他读到了快乐。“我相信快乐的东西一定是好的。”他甚至希望,将来他也可以用这些素材剪出一部《小人国》那样好的纪录片。
  出于这种考虑,前年,董力说服了刚毕业的女友加入了芭学园,成为一名幼儿教师。两个人住在城乡接合部的一处群租房里,打算生一个孩子,把TA送到芭学园。
  另一位未透露姓名的女教师也告诉记者,她本来在深圳从事IT行业,当年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了就不想走了,索性留下做了教师。“在这里什么都忘了。”她坐在蒙氏教室的地板上,一边缝着布娃娃,一边认真地说。
  这里上午一般没有课,阳光从金色的窗帘打下来,小朋友们像在大学里一样,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安静而专注,谈话间很恰当地穿插着各种礼貌用语。一个小朋友在我身边停下,很认真地说,“你好,你是谁?我叫童童。”
  “每个人只要来到芭学园,一定会明白李跃儿做的是对的。”王宝宝的妈妈,在北京亚运村第二幼儿园任教研组长的武文斌说。王宝宝从出生开始,每周接受芭学园两小时专门的育儿辅导和拍摄。从出生到现在4岁半,从未间断。
  站在一个幼教工作者的角度看,武文斌认为很多名声在外的幼儿园做得绝对过了头。比如有些私立幼儿园,大班孩子毕业要求认识5000字,这明显太过分了。“北京有些体制内的大幼儿园,孩子一天到晚上电视演节目,从早练到晚,能学会什么?班里的女孩子都被抽走演节目,男孩就闹翻天,真对孩子好吗?”
  相比之下,尽管李跃儿的幼教理念仍处于边摸索边实践的阶段,武文斌肯定其“无疑是尊重教育规律的”。王宝宝很小时就可以专注地花40分钟做一件事,而现在无论和家长有任何争论时,他会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但武文斌有时候也会在底下偷偷给李跃儿“纠偏”。她心里老犯嘀咕,芭学园无论孩子做错什么都不问责,会不会让孩子缺少挫折教育,心理承受力差?为此她有时候会故意不跟王宝宝和颜悦色地讲道理。另外,现在小学入学都很严格,王宝宝会不会真没人要?她会偷偷给孩子报个辅导班。
  “好多李老师的支持者,像《小人国》里有些孩子的家长,孩子一出芭学园,就被送去了国外,不让他受一丁点儿中国社会的影响。这对孩子真的好吗?我觉得这和李跃儿的理念是背道而驰的。”武文斌说,“他们毕竟也是中国的小公民,硬要他们脱离这个环境,真的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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