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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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跪在阁楼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周围堆满了不知什么时候成为我的收藏的咧着嘴笑的泰迪熊、早就停下不走的怀表、只贴了几页的集邮册,还有两三串金色的铃铛。要想从一堆废弃不用很久了的东西中一下子找出一样需要用的东西,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翻箱倒柜找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那本相册。
  这不,在我试着把一本看起来很可疑的册子从柜子的顶层抽出来的时候,又有一堆不相干的杂物掉了出来,砸在地板上。在收拾散落一地的弹珠和糖果盒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红色的钢琴模样的玩具,便把它捡了起来。原来是个八音盒,精致得很,透明的琴盖可以掀开,用一根小棒支着,拧紧琴底的发条,滚轴就像自鸣琴一样奏出跳跃的音符。于是这泉水般清脆的乐声就开始在这间陈旧的小屋里洋溢开来。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时光在我周身倒转的呼啸声。在那转瞬即逝的片刻里,我不是现在在一堆杂物中寻找相册的我,而是七年前那个梳着童花头、坐在阁楼的窗台上抱着泰迪熊发呆的我。
  七年,一转眼竟然已经过了七年!
  七年前我十岁,正是经常有好朋友在一起玩也经常闹别扭的年纪。七年前的一天,我抱着泰迪熊坐在阁楼的窗台上发着愁,因为那个好朋友快要过生日了,我却不知道该送给她什么礼物。我们天天在一起玩,玩捉迷藏,玩跳天堂,也玩打弹珠,玩爬树。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从早到晚黏在一起。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洗澡,有的时候还一起睡觉。我们一起逃过课,溜出学校去看马戏表演,一起闯过祸也一起挨过骂。我们也时不时地吵吵架,为了抓来的一桶小鱼的所有权,或者为了一部动画片结局的不同猜测。有的时候我们甚至动手打起来,直到大人们不得不把我们拉开。吵归吵,打归打,第二天 ,我们还是在一起欣赏被放到玻璃缸里养着的小鱼,一起看动画片的下一集。
  现在她要过生日了,我知道就算我不送给她礼物她也还是会和我好,但我想好朋友过生日,礼物是一定要送的,而且我过生日的时候,她也送过我礼物:一只她叠的小纸船。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到河边,在小船里放上一支点燃的蜡烛,许下心愿后,看它在黑黢黢的河上慢慢地漂走。我该送什么呢?一只青蛙?太土气;一盒泡泡糖?吹几个泡泡就没了;图画书?她已经有很多了……我必须送她一份有创意的礼物,我想。
  那天下午,我为了好好考虑该送她什么礼物,告诉她我下午要和爸爸妈妈出去。她似乎也在外面呆了一整个下午,回来的时候都很晚了。我看见红彤彤的晚霞映在她的脸上,晚风吹起她的头发,发丝拂到了脸上,她伸手轻轻撩开。刹那间,我决定,送她一对发卡。
  我为我的绝妙想法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觉。第二天我让妈妈带我去商店,我选了一对红色的发卡,上面各有一只棕色的小兔。我认为这对发卡会让她看起来很可爱。
  她生日的那天早上,我跑到她家去找她,准备把我的礼物送给她,然后一起去上学。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准备出门,旁边还站着另一个有点眼熟的小女孩。瞧见我过去,她兴冲冲地拉着旁边的小女孩说:“来呀来呀!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她是三班的莎莎。我们前天认识的,那天你不在,我们一起回家,还玩了一个下午!以后我们三个一起玩吧!”
  我听了没几句就怒火中烧,那天我为送她什么生日礼物好苦思冥想了一个下午,她却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还和她一起玩。“我们三个一起玩”,她怎么说得那么轻松!既然我和她分开一个下午她就可以认识一个新朋友,那么我们的友情是不是在一个早晨就可以一笔勾销呢?
  我费了很大的劲把这些想法憋在肚子里,对她说:“今天我不去学校了,你和这个莎莎一起去吧。”然后扭头就走。我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对发卡遭到了和那只小纸船一样的命运:经过那条小河的时候我狠狠地把它们抛了出去。
  回到家里我直冲楼上的卧室。爸爸妈妈看到都愣了,问我我却什么也不说,他们只好打电话帮我请了假。我在床上趴了整整一天。那天晚上我的好朋友来找我的时候,我让妈妈告诉她我病了。后来好几次她来找我玩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推辞了。
  直到有一天,我带着一个新朋友出现在她和她的莎莎面前,对她说:“这是我的新朋友莉莉。以后我们就各自和我们的新朋友一起玩吧。”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种完成报复后的畅快。
  后来,她随调动工作的父母一起离开了这座城市。走的那一天,她到我家找我。我再也想不出理由拒绝和她见最后一面,于是给她开了门。她把一个扎着红丝带的盒子塞到我手里。她说她要走了,以后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还说她会记住我们一起玩的那些日子。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床上摊着那个盒子,那根红丝带垂到地上。我抱着腿坐在床上, 下巴抵在膝盖上,一遍一遍地听她送给我的那个八音盒奏出的旋律。那是—个很精致的八音盒,红色,钢琴的形状,有透明的可以掀开的琴盖,奏的旋律是《友谊地久天长》。
  后来我想,也许她那时候什么都猜到了,只是和我一样倔得什么都不愿说。然而在内心深处,我们始终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惋惜,要不然她就不会在临走时送给我这个八音盒,而我也不会一遍一遍地聆听它的旋律。
  现在想起来,我已经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那天自己的行为了。那仅仅是孩子的赌气吗?那时候的我,为了自己看重的友情,竟然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
  然而逝去的日子不再回来,就如我再也找不回那对丢弃的发卡。
  我合上八音盒的琴盖,如水的乐声戛然而止。琴盖封存了音乐,也封存了我的记忆。十年后,二十年后,当我再次打开琴盖时,这音乐,如同我的记忆,将依旧亮丽如昔。我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后,在柜子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到了我的相册。翻开第一页,跳入眼中的是剪童花头的我和长发飘飘的她灿烂的笑容,仿佛一切都还在原点。
  一切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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