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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七岁的这一年,我终于成为了整个镜花城最受欢迎的豆包西施。
没错,我就是豆花花,在城南经营着一家名叫美人斋的豆包店,以独特而有违常理的方式打败了城中数百家豆包店,而成为了当时整个豆包行业的NO.1。
这其中不是没有缘由的。首先,这必须保证开店人要青春靓丽肌肤无瑕,而我除了腮边有一片豆包大小的胎记,已然满足了上述条件;其次,在我豆包中有着高营养高蛋白的豆沙馅,加上我独创的香油秘方,那豆包香味不等出锅就已经熏倒了所有过往的路人……
当然,不是没有人来寻死觅活地想抢走秘方哦,那知府小差洛展风就是头号大间谍。
1
如果光看洛展风的外貌,你永远不会想到他竟然会来到美人斋。
白净如玉的脸,明如星子的眼,挺拔如树的身姿,加一身无人能敌的好功夫,就造成了他每每往街头一站,全城的治安文明就瞬间变成了炮灰。
可他竟然就那样光明璀璨地立在了美人斋的门前。
一手握刀,一手叉腰,冲我喊,豆包女,本差奉上级指示前来查店……
他话音没落,我美人斋的门前就瞬间涌进了无数脑残的思春少女,她们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吹着夸张的手哨,没命地喊:展风展风,一展雄风……
看着这样的场景,我突然间就觉得很崩溃,挥手示意伙计拉窗关门提早下班,这人山人海的唾沫星子乱飞的,严重影响我店内卫生,待伙计走光了,我头上围了一面纱,也叉着腰站到了洛展风的面前。
哥们你说吧,这一下午的损失是怎么个算法吧?
洛展风手往空中一摆,众人禁音,他向前走两步然后从袖里哗地扯出一纸公文: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在经营过程中做了残害百姓的事,在查店前你有权说话,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我供你个嘴!我这豆包店是我一把血泪经营起来的,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我也不甘示弱,拿起一个豆包冲他身上扔过去。
这就是证据!洛展风对天哈哈一笑,然后将那豆包捡起来装口袋里,我们会回去检验这里边的成份,就凭你一个女流之辈,挤垮了全城豆包店,这豆包一定大有说法!收队!
洛展风提着他的刀拿着我的豆包,大摇大摆地往城中走去。
我却猛地看清了他的真实目的,而不禁一声长笑。
贱人!想吃豆包早点说嘛,送你一大包啊,查什么店啊,真是神经病!
2
可原来事实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就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我刚撑开铺子打算买豆包,就见那天杀的洛展风带着比昨天更多的人马轰轰朝我这就来了。
我拉过伙计小马,快去准备五百个豆包,准备行贿!
可就在小马还没来及掐豆沙馅,那洛展风就已经杀到了店门口,小脸铁青,把边上正在狂喊的思春少女一声喝住,又一张公文甩到了我面前。
经官方检验,美人斋豆包中查出大量异物质,食之可以令人神智错乱,想入非非……
啥?想入非非?全城数万人都吃过我的豆包,谁得神经病了?谁又想入非非了?
洛展风见我又摆泼妇相,就清清嗓子,经过调查,凡吃过你豆包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再来吃第二次,而每多吃一次就会觉得豆花花你容貌美丽很多,以致最后都奔着你美貌而来……
如果是普通男子说这句话,我肯定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毕竟洛展风他所说的情况属实,不少青年才少因为我的包子而慢慢爱上了我……可是那绝对不是什么成份的问题,本来我豆花花就属于超级耐看型啊!
看着洛展风的眼,我突然就心口一阵阵乱跳,我娇羞地上去推了他一下,那洛差爷你,也真的这么认为吗?你吃我豆包可没几回呦……
洛展风的脸顿时皱成一个豆包皮,他向后躲了一下,继而一脸诡异地看着我,是我表达不清楚吗?你没听明白我的话吗?
听明白了呀?我是超级耐看型呀,你不就说明了这么个意思?
要说洛展风这张脸,真是越看越让人想入非非,以前只顾赚钱,没来及想个人问题,可今儿个这么仔细一瞅,全镜花城里,也真的只有眼前这男人可以与我相配了。
洛展风的手指紧紧捏住了刀柄,他咬着嘴唇,犹豫又犹豫,终于退到队伍后面去,把这个疯婆娘给我捉回衙门去!
这个天杀的帅哥哥,这是玩的哪一手啊?强抢民女?意图不轨?
我的老天呀,我真的已经美到让洛展风都手足无措的份上了吗?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疯狂了呀……
3
洛展风接待我的地方,叫做公堂。
知府老爷坐中间,一旁是书记,然后是洛展风。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抱着刀,一双眼看着我,依然是匪夷所思的模样。
直到知府响木一拍,我才猛地回过神来。
豆花花你私自在豆包中添加药剂,你可知罪?
大人啊,我四岁起跟着娘亲学豆包,所有手艺都是她亲传,而秘制香油都是祖传的,哪里有什么药剂啊?我冤枉得简直快成了我们豆家的那个窦娥。
那你可承认你的包子有特殊效力,会让这城中男子都迷恋上你?知府大胡子一甩,继续发问。
那老爷你也吃过呀?你到底看上我没有呀?我手指搔地,况且我连书都没念过,哪懂什么药方啊。
知府老爷这一下算是被我问住了,捂着嘴巴跟书记咕咕说了半天,又一个响木咣当一拍,总而言之,我们确实在你豆包中发现不明物质,你可以有三个选择!去死去死还是要去死呢?!
这三个选择当下就把我震住了?卖豆包都能犯了杀头的罪?我抬眼望向洛展风,你们不会是眼红我发财,想草菅人命吧?
你莫要强辞夺理了,今儿天气不错,就现在行刑吧,来人,拖出去斩了!知府老爷从桌上啪地扔下一根死签,看都不看就准备退堂。
结果那签被洛展风往前一探接了个正着,他说大人,这豆花花不能杀!
为何?那老爷都走到门后了,又撤回来一步。
大人可记得前日里上京那街头巷尾的文书?洛展风似有隐情,只点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文书?啊!洛捕头你的意思是拿这丫头去揭皇榜?知府老爷跟鬼上身似的,嗖地一下蹦到洛展风跟前。
没错,由我们派个人带她进京揭了那皇榜,先不要道明于我们有关,若真能成功,就说是老爷为皇上分了忧,若一旦失败,问了斩也跟老爷没什么关系呀……
此招极妙啊!知府老爷的嘴巴直接扯到眉毛上去了,他一转身冲我猛一挤眼,请起请起,豆花花姑娘快点请起啊!你若这一次能成功,老夫这一辈子都供着你牌位啊!
我的胳膊被知府捏得生生地疼,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粥,这由死到生怎么就这么乱套啊?到底要让我干嘛去呀?皇榜又是啥呀?
正在知府和洛展风乐成一团的时候,书记提着笔走过来,那么带豆花花上京的人,也一定要慎重啊,千万不要露了马脚,连累了知府大人……
说的是啊,这府里上下应该派谁去最合适呢?知府老爷踱着步满地的走,走过去又绕回来,目光最终定在洛展风身上。
展风啊……知府老爷笑。
大人,这城中事务繁多,离不开小的呀!洛展风瞬间一头大汗,抱拳推道。
不不不,这城中的事都是小事,本知府向来都是最信得过你呀,就这么定了吧,你带着豆花花去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一早就动身吧,退堂了退堂了,人老了身子骨不行了,站一会就喘不过气了……
知府老爷边走边扶着腰,几乎是小跑着跟书记离开了公堂。
洛展风的拳还抱着,目光有点木,我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土,我说帅哥,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皇榜是啥?京城又在哪儿呢?
洛展风被我晃啊晃,终于身体有了意识,他转头看着我,眼眶中似有泪水闪过,咱们去哪,能先把你这个豆包记给除了呀……
啊?为什么要除啊,我娘亲说这才显得我独一无二呢?哎洛展风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啊,你是不是觉得带着我丢人啊?要不然你多吃几个豆包就看顺眼了,哎洛展风你慢点啊,你到是等等我啊……
4
京城。
原来从镜花城出来,一路骑马南行,不到半日就可以来到京城啊。
可以前怎么就没人告诉我呢?都怪爹妈死得早,都没人带着可怜的我游山玩水。
我跟洛展风同骑着一匹马,在刚一进城门的时候,他就把我轰了下去,他说前面有一个客栈,你先住进去,我到街市办些事。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也跟着呢?我扯住他的衣服不撒手,你也带我逛逛嘛。人家第一次来嘛……
洛展风看着我,豆大的泪珠又一次掉下来,他吞吞口水,姑娘,等我日后多吃两个豆包我再带着你游街,恕小的现在无能为力……
说罢,他就一踢马肚子飞尘而去。
就因为我长了一块豆包记嘛?可是娘亲怎么就说我的记美呢?她说这样好,就算走失了也可以找得到,可现在娘亲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吧,哼,看着我被洛展风那个混蛋欺负!
我拿着行李沿街而走,洛展风走得急银子都没留给我,怎么住店啊,我边走边咒骂,突然就看到了一群人围着一纸公文在那里议论纷纷。
这皇榜已经贴了一个多月了,想必昙妃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吧。
不会吧,皇上那么宠着她,不会那么惨吧,要不然也不用到处找良方了。
可是皇上身边有多少美女呀,昙妃这一次,没戏喽……
咦,原来这就是皇榜啊,可是上面写着些什么呢?为啥俺小时候没好好学认字呢!我正眯着眼睛看那个皇榜,就觉肩膀头被人轻轻一捏,有个声音对我说,你去把它揭下来。
回头一看,竟然是洛展风!
你怎么找到我的呀,我身上没钱,没住店……我正解释呢,就被他大手掌上来捂了嘴,听我的,快把它揭下来!
怎么揭?为什么要揭啊?我皱眉头。
哎呀你怎么会这么笨啊,就这么揭啊!洛展风说着就从人群里挤进去,看着,就这样揭。
于是他一边说,一边就把那个皇榜扯下来了,你看懂了吗?
哦,可是你都揭了,我还揭什么啊?我搔头。
正在洛展风冲我咬牙切齿的时候,人群里就又挤进了一队官兵,他们看着洛展风手里的皇榜,脸上顿时大放光彩,扯着嗓子喊,昙妃这次有救了,英雄,请你跟随我们进宫吧!
可是,揭榜的是她啊,是那个姑娘呀!洛展风有点慌,我不会治啊……
不会治?你可知私揭皇榜是死罪?!那官兵眼睛一横,来人,把他拿下!
洛展风的脸都绿了,怎么解释都没有人听,说话间就被几个大汉拖出人群,我心一紧,银子还在他那儿呢,他让人捉了,我怎么回去呀……
于是脑子里轰地一冲动,就直奔那伙人过去,我说放开他,我会治。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我脸上,刚才那官爷郑重地看我,你当真会治?
会,我什么都会治。我答得义无反顾的,却不知我那两条腿都快抖成筛子了。
那官爷挥手放了洛展风,上来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么,就随我进宫吧。
在我被几个人请到宫门口的时候,我看到洛展风站在人群里异常焦急的表情,心里突然就觉得美美的,这个帅哥,他是在为我担心吧,我豆花花从小就是仙女命,没什么难得住我的!
宫门大开,我随着他们走进去,双手在背后悄悄地跟洛展风挥了挥,我说你要等我啊,买好马备好银子,你还得带我回去呢……
我看洛展风的面孔一点点地沉静下去,好像一副庄重的画。
在宫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他猛地从人群里站出来,说等一下,我是她的助手,我要一起进宫。
城门的士兵迟疑片刻,看着洛展风向我跑过来,然后手指猛地缠住我掌心。
他的声音低低的,好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你个傻丫头,要死一起死吧。
我只记得那时候,我心里突然像泼洒了一碗糖汁,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拖着他掌心,一摇一晃地进了宫门。
后来才知道,从人群中跑出来,坚定地拉住我的手,是他洛展风这一辈子里做过的最疯狂的决定。
5
宫当夜。
我与洛展风被安排在御医坊的内殿里,隔壁屋里的炉上整日不休地咕噜噜熬着药,洛展风背对着我,面孔印上火光的颜色。
我一个人在殿里逛了半天,拨弄了一会火,往每个锅里渗了点水,还是觉得无聊,就上去扯洛展风的袖子,我说帅哥,我憋一晚上了,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洛展风衣服都被我扯歪了,可就是一动不动,他手掌撑着窗棂,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杀千刀的,究竟有什么想不开的呀,这一晚上叹气呼气跟个大水壶似的!
我一咬牙把他肩膀扳过来,我说帅哥啊,那皇榜到底啥内容呀,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不识字的呀!
洛展风一晚上里第一次把目光投向我,他双眼好像让沙尘暴灌过似的,红通通的像只大兔子,他说当日公堂上是我想救你,才出了上京揭皇榜这一计,可说到底我对你豆包里可以迷人心智的效力,也一直是怀疑的……
你怀疑你还捉我上公堂?还让知府坎我头,洛展风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我冲他大吼,都是他都是他,若不是他我来什么京城嘛,我的美人斋生意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所以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明明知道你根本不会什么药方,可还是跟着你入了宫,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五岁甥儿,这一次恐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了……洛展风再一次地叹息。
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死了?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我为什么要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我的豆包还没有卖够……
那个皇榜是皇上最宠的昙妃招天下贤能的贴,不知患了什么怪病,昙妃一夜之间满脸长疮,若不能有人来医治,怕失宠是早晚的事……洛展风终于将事情一一讲给我听。
那么我要做什么?做豆包给昙妃吃?以唤起她生的勇气,重新做人?我依然雾水。
洛展风看着我,突然手指紧扣我肩,豆花花你老实回答我,那豆包是否有让人心智迷失的功能?真的让那些吃过它的人爱上你?
我扁嘴,其实这事我娘亲以前就说过,豆包香油中有一种草药,可以迷人心智,但至于为什么会爱我,而不是别人,我就不清楚了。
草药?洛展风眼眸一亮,这外屋有世间千万种草药,你能找出来那一种吗?只要让皇帝持续对昙妃的爱,无视她满脸的疮,我们就可以活命了!
似乎,是叫什么龙手,我们去找找看吧,我不能保证皇上可以继续爱那个丑八怪的昙妃,但如果不试一试,就等于坐着等死了吧……
洛展风不等我说完,就拉起我手直奔外屋藏药阁,大大小小的木柜有几千个,每个上面都写着药名,我去把所有叫龙手的都找出来,你来分辨……
看着洛展风风风火火地去挨个找药,我心里就像打翻了苦味瓶,这世间最珍贵神奇的草药莫过于龙手,又哪里会是藏药阁能有的呢?是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却又实在不忍心听他叹息,看他两眼通红的模样。
洛展风爬上钻下地找草药,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地难过。
我无法治愈昙妃的疮,亦无法让皇上痴心于她,但是洛展风,就算是死也谢谢你与我同担。
我开始理解宫门外你义无反顾地上来握住我手,尽管日后你可能会悔青了肠子,但你却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世间第一次有男子肯为我奋不顾身,哪怕明知,前路不归。
轻轻地向前一步,自身后慢慢地拥住他,眼泪不自禁地落下来,洛展风挣扎了一下,却又最终安静下来。
他叫我名,豆花花,只叫完三个字,就哽咽了,我找不到那个龙手,这藏药阁根本就不可能有,是不是?
我将脸深深埋下去,天亮前我会跟侍卫说你外出采药,你走吧,你家有老小,不像我,从小便是孤儿,回到镜花城,帮我关掉铺子,不要亏待了每一个伙计……
洛展风的身子慢慢转过来,怔怔看我,然后将我用力揽进怀中,姑娘大恩,展风永生不忘。
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会有这么多的泪水,它们汹涌地落下来,打湿了洛展风的衣,硌痛了我的心。
这个让我生平第一次心跳加快的男子,我就这样结束了与他的一切。
甚至在我来不及告诉他。
我是多么地,中意他。
6
清晨在宫门口送别洛展风,他背着竹蒌,一步一回首,我知道他的心里满是愧疚。
可骆展风,那不是我想要的,我送你走,只是为了成全我微小的爱意。
宫门慢慢关上,骆展风的身影便一点点地变淡变小,直到完全看不见。
我抹干眼泪,回头看向侍卫,现在,带我去见皇上吧。
7
金鸾殿。
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他坐在轻幔之后,身边是传说中的昙妃。
看不清她的面孔,可从轮廓就知晓,曾经一定是个绝世的美人。
皇上从殿上慢慢走下来,在走到我身前时停下步子,眼神中竟是疑惑,你当真,可以医好昙妃?
民女不能。我直视皇上的脸,答得干脆。
那你为何揭那皇榜?皇上顿时急切起来,他不甘心就这样的又埋没掉希望。
民女只为一个人。
是谁可以让你这样明知是死罪,还执意去做?
皇上不必知道,民女知揭皇榜是死,民女认罚!我自大殿上跪下去,民女自小父母双亡,这世间早无留恋,皇上请赐死。
在我十七岁前,死于我来说是何等的遥不可及呢。却真的没有想到,会因为一个人这样的义无反顾。娘亲,如果你还在世,你会怪女儿吧,这样不爱惜自己,可是你曾经是否也这样爱过一个人,宁愿去死,都想着保全那个人。
皇上龙颜大怒,他看都不再看我,回到宝座上,大喝,拖出去斩了!
就在侍卫上来擒住我的时候,我突然就看到大殿外有男子飞快向这边跑来,大喊着刀下留人。
满殿文武皆怔忡,殿内侍卫一层层阻挡在门口,刀枪相指,我却猛地看清了那人的脸。
竟是,洛展风!
他手边拿着一株草,额上的汗大颗滴落,他冲在侍卫群中呼喊我名字,我找到了龙手,我到了龙手呀……
我也冲过去,隔着人墙,看到了那一株草的模样,果真是龙手无疑,我回头冲皇上喊,昙妃有救了,我们都不用死了!
皇上噌地从座位上起身,手掌扶在昙妃肩上,爱妃,你有救了,你有救了呀!
那昙妃不可置信地从座位上起身,掀开纱幔冲我飞快走过来,这当真是龙手吗?世间还可以找得到这神药吗?
她穿过大殿,擦过我的身边直接飞奔到洛展风面前,拿过那龙手,眼泪忽地落了一地。
侍卫全数退下去,洛展风跑到我身边,紧紧握着我手,我们不用死了,我们不用死了啊……他兴奋地甚至快要掉下眼泪来,可是那一刻我的眼里却看不到他了,怔怔地看着昙妃的背影,然后一步步走向她,在她转头的那一瞬间,我拉着她的衣裙,重重跪到地上去。
众人哗然。洛展风上来拉住我手臂,不可无礼,花花你要干什么?
我的眼泪终于又一次汹涌下去,抱着昙妃的身子,嘶心地说了一句。
娘亲啊,你不认得花儿了吗?
8
所谓血肉之情,便是不论过去了多少年,而又各自变化成什么模样,都可以在人群中,准确将对方认出来。
而这个皇帝最庞爱的昙妃,便是我认定已去世了十三年的娘亲。
可她为什么却好像完全不认得我呢?我满眼泪水地看着她,她的目光是冷漠而疑惑的。
她轻轻退后一步,脸上的轻纱随风轻扬,姑娘你可是认错了人?
就算再过几百年,我都可以清楚记得她的声音,是自小给我讲故事逼我学识字的那个声音,可今时今日,为何她却一脸陌生呢?
娘亲,我是花花啊……我心急不知要如何证明身份,就突然想到脸上那一大片胎记,赶紧将头发拨开来,你还记得这片记吧?是娘亲说花儿的记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走失,也是娘亲说花儿的记天下无双,说花儿是最美的姑娘啊,可是娘亲啊娘亲,你为什么就真的不记得了呢……
我控制不住眼泪,在我以为双亲都离开我,在这世上再无可留恋的时候,娘亲出现了,可这样的重逢让我心如刀割。
昙妃见我哭得满眼是泪,就俯下身来递我一块丝帕,姑娘,我当真不是你的娘亲,像你所说或许她已经在十三年前就死了,你与这位公子领了奖赏就离开宫里吧……
真的,是我认错了吗?
天下当真会有这样一模一样的人吗?我扯着她的衣裙不肯放开,洛展风上来握住我的手,他将我扶起来,声音轻小,如果真的是你娘亲,也自然有苦衷,我们还是走吧……
洛展风的胳膊死死地摁住我,那表情容不得我有半点拒绝,我就这样被他扶着走出了皇宫。
手里死死捏着的,是那一块带着胭脂香气的丝帕,轻轻打开来看,那上面绣着一个长着胎记的女孩儿,在庭院里放一只风筝。
洛展风接过那丝帕,念出了旁边的一行字:永念我儿,花花。
我转身扑在洛展风怀里嘶心哭泣,那个不能相认的理由,也同样让娘亲的心里满是血泪吧。
这十三年里,她都带着这一块丝帕,心心念念地,都是她留在民间的豆花花啊。
只是娘亲,我到底何时,才能重回你的怀抱呢。
9
我跟洛展风没有直接回镜花城。
他带我游过了周边的几处名山秀水,马背上他轻轻拥住我,目光好比一口深泉,你可恨过我吗?
我摇头,手指抚过他的脸,从决定跟随你回知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生死抛开了,只是想跟着你,一直这么跟在你身后。
洛展风低低地笑,若说让人喜欢你,这真是一个难题呢,又不温柔,也不美丽,可怎么办才好呢……
看着他弯起的嘴角,我也轻轻地笑,头发轻轻遮住胎记,我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美丽,可官爷会不会纳了我呢……
洛展风把脸别过去笑得很开怀,那豆包真的有药力吧,说起来我也真的吃了很多年了,他的手指扶起我垂下的发,现在看起来,你足够的美丽了……
洛展风的怀里,我将脸轻轻埋进去,懂得包容和原谅别人,是洛展风给予我最美的笑容。
缓缓地松开了手中的那块丝帕,只是一阵风的力量,它便、被吹落到天涯海角去了。
娘亲,我原谅你所有的是与非,如果当宠妃是你必需的身份,那么永远将你记在心中,也将是我这一辈子最深刻的记忆。
10
两年后。我与洛展风喜结良缘。
成亲前一晚,有穿黄褂的宫内侍卫送了一个锦包到美人斋,包内是一件鲜红的嫁衣,每针每线皆是熟悉的模样,抱着嫁衣,我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我终于知道了娘亲所有的事,在与父亲生我之前,她便已经是皇上最宠的昙妃,因为爱了身为太医的父亲,才私自逃到民间来,但在我四岁时,被皇上发现逼回了宫。
只是为了留住我的性命,才选择将我一人独自留在民间,多少年来她每时每刻,不在思念着我,为我做衣裳做鞋子,做嫁衣做喜帕,却再也没有可能与我逢面。
可是娘亲,我在新婚的晚上穿了你缝的嫁衣,披了你织的喜帕,它们在那天的夜里,将我装扮得好比仙子。
而那一晚,美人斋豆包店的生意也一直持续到深夜。
来自山南海北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挤在店门口。
只是为了再续,一个豆包女与帅官差的传奇故事。
没错,我就是豆花花,在城南经营着一家名叫美人斋的豆包店,以独特而有违常理的方式打败了城中数百家豆包店,而成为了当时整个豆包行业的NO.1。
这其中不是没有缘由的。首先,这必须保证开店人要青春靓丽肌肤无瑕,而我除了腮边有一片豆包大小的胎记,已然满足了上述条件;其次,在我豆包中有着高营养高蛋白的豆沙馅,加上我独创的香油秘方,那豆包香味不等出锅就已经熏倒了所有过往的路人……
当然,不是没有人来寻死觅活地想抢走秘方哦,那知府小差洛展风就是头号大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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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光看洛展风的外貌,你永远不会想到他竟然会来到美人斋。
白净如玉的脸,明如星子的眼,挺拔如树的身姿,加一身无人能敌的好功夫,就造成了他每每往街头一站,全城的治安文明就瞬间变成了炮灰。
可他竟然就那样光明璀璨地立在了美人斋的门前。
一手握刀,一手叉腰,冲我喊,豆包女,本差奉上级指示前来查店……
他话音没落,我美人斋的门前就瞬间涌进了无数脑残的思春少女,她们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吹着夸张的手哨,没命地喊:展风展风,一展雄风……
看着这样的场景,我突然间就觉得很崩溃,挥手示意伙计拉窗关门提早下班,这人山人海的唾沫星子乱飞的,严重影响我店内卫生,待伙计走光了,我头上围了一面纱,也叉着腰站到了洛展风的面前。
哥们你说吧,这一下午的损失是怎么个算法吧?
洛展风手往空中一摆,众人禁音,他向前走两步然后从袖里哗地扯出一纸公文: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在经营过程中做了残害百姓的事,在查店前你有权说话,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我供你个嘴!我这豆包店是我一把血泪经营起来的,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我也不甘示弱,拿起一个豆包冲他身上扔过去。
这就是证据!洛展风对天哈哈一笑,然后将那豆包捡起来装口袋里,我们会回去检验这里边的成份,就凭你一个女流之辈,挤垮了全城豆包店,这豆包一定大有说法!收队!
洛展风提着他的刀拿着我的豆包,大摇大摆地往城中走去。
我却猛地看清了他的真实目的,而不禁一声长笑。
贱人!想吃豆包早点说嘛,送你一大包啊,查什么店啊,真是神经病!
2
可原来事实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就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我刚撑开铺子打算买豆包,就见那天杀的洛展风带着比昨天更多的人马轰轰朝我这就来了。
我拉过伙计小马,快去准备五百个豆包,准备行贿!
可就在小马还没来及掐豆沙馅,那洛展风就已经杀到了店门口,小脸铁青,把边上正在狂喊的思春少女一声喝住,又一张公文甩到了我面前。
经官方检验,美人斋豆包中查出大量异物质,食之可以令人神智错乱,想入非非……
啥?想入非非?全城数万人都吃过我的豆包,谁得神经病了?谁又想入非非了?
洛展风见我又摆泼妇相,就清清嗓子,经过调查,凡吃过你豆包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再来吃第二次,而每多吃一次就会觉得豆花花你容貌美丽很多,以致最后都奔着你美貌而来……
如果是普通男子说这句话,我肯定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毕竟洛展风他所说的情况属实,不少青年才少因为我的包子而慢慢爱上了我……可是那绝对不是什么成份的问题,本来我豆花花就属于超级耐看型啊!
看着洛展风的眼,我突然就心口一阵阵乱跳,我娇羞地上去推了他一下,那洛差爷你,也真的这么认为吗?你吃我豆包可没几回呦……
洛展风的脸顿时皱成一个豆包皮,他向后躲了一下,继而一脸诡异地看着我,是我表达不清楚吗?你没听明白我的话吗?
听明白了呀?我是超级耐看型呀,你不就说明了这么个意思?
要说洛展风这张脸,真是越看越让人想入非非,以前只顾赚钱,没来及想个人问题,可今儿个这么仔细一瞅,全镜花城里,也真的只有眼前这男人可以与我相配了。
洛展风的手指紧紧捏住了刀柄,他咬着嘴唇,犹豫又犹豫,终于退到队伍后面去,把这个疯婆娘给我捉回衙门去!
这个天杀的帅哥哥,这是玩的哪一手啊?强抢民女?意图不轨?
我的老天呀,我真的已经美到让洛展风都手足无措的份上了吗?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疯狂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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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展风接待我的地方,叫做公堂。
知府老爷坐中间,一旁是书记,然后是洛展风。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抱着刀,一双眼看着我,依然是匪夷所思的模样。
直到知府响木一拍,我才猛地回过神来。
豆花花你私自在豆包中添加药剂,你可知罪?
大人啊,我四岁起跟着娘亲学豆包,所有手艺都是她亲传,而秘制香油都是祖传的,哪里有什么药剂啊?我冤枉得简直快成了我们豆家的那个窦娥。
那你可承认你的包子有特殊效力,会让这城中男子都迷恋上你?知府大胡子一甩,继续发问。
那老爷你也吃过呀?你到底看上我没有呀?我手指搔地,况且我连书都没念过,哪懂什么药方啊。
知府老爷这一下算是被我问住了,捂着嘴巴跟书记咕咕说了半天,又一个响木咣当一拍,总而言之,我们确实在你豆包中发现不明物质,你可以有三个选择!去死去死还是要去死呢?!
这三个选择当下就把我震住了?卖豆包都能犯了杀头的罪?我抬眼望向洛展风,你们不会是眼红我发财,想草菅人命吧?
你莫要强辞夺理了,今儿天气不错,就现在行刑吧,来人,拖出去斩了!知府老爷从桌上啪地扔下一根死签,看都不看就准备退堂。
结果那签被洛展风往前一探接了个正着,他说大人,这豆花花不能杀!
为何?那老爷都走到门后了,又撤回来一步。
大人可记得前日里上京那街头巷尾的文书?洛展风似有隐情,只点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文书?啊!洛捕头你的意思是拿这丫头去揭皇榜?知府老爷跟鬼上身似的,嗖地一下蹦到洛展风跟前。
没错,由我们派个人带她进京揭了那皇榜,先不要道明于我们有关,若真能成功,就说是老爷为皇上分了忧,若一旦失败,问了斩也跟老爷没什么关系呀……
此招极妙啊!知府老爷的嘴巴直接扯到眉毛上去了,他一转身冲我猛一挤眼,请起请起,豆花花姑娘快点请起啊!你若这一次能成功,老夫这一辈子都供着你牌位啊!
我的胳膊被知府捏得生生地疼,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粥,这由死到生怎么就这么乱套啊?到底要让我干嘛去呀?皇榜又是啥呀?
正在知府和洛展风乐成一团的时候,书记提着笔走过来,那么带豆花花上京的人,也一定要慎重啊,千万不要露了马脚,连累了知府大人……
说的是啊,这府里上下应该派谁去最合适呢?知府老爷踱着步满地的走,走过去又绕回来,目光最终定在洛展风身上。
展风啊……知府老爷笑。
大人,这城中事务繁多,离不开小的呀!洛展风瞬间一头大汗,抱拳推道。
不不不,这城中的事都是小事,本知府向来都是最信得过你呀,就这么定了吧,你带着豆花花去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一早就动身吧,退堂了退堂了,人老了身子骨不行了,站一会就喘不过气了……
知府老爷边走边扶着腰,几乎是小跑着跟书记离开了公堂。
洛展风的拳还抱着,目光有点木,我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土,我说帅哥,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皇榜是啥?京城又在哪儿呢?
洛展风被我晃啊晃,终于身体有了意识,他转头看着我,眼眶中似有泪水闪过,咱们去哪,能先把你这个豆包记给除了呀……
啊?为什么要除啊,我娘亲说这才显得我独一无二呢?哎洛展风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啊,你是不是觉得带着我丢人啊?要不然你多吃几个豆包就看顺眼了,哎洛展风你慢点啊,你到是等等我啊……
4
京城。
原来从镜花城出来,一路骑马南行,不到半日就可以来到京城啊。
可以前怎么就没人告诉我呢?都怪爹妈死得早,都没人带着可怜的我游山玩水。
我跟洛展风同骑着一匹马,在刚一进城门的时候,他就把我轰了下去,他说前面有一个客栈,你先住进去,我到街市办些事。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也跟着呢?我扯住他的衣服不撒手,你也带我逛逛嘛。人家第一次来嘛……
洛展风看着我,豆大的泪珠又一次掉下来,他吞吞口水,姑娘,等我日后多吃两个豆包我再带着你游街,恕小的现在无能为力……
说罢,他就一踢马肚子飞尘而去。
就因为我长了一块豆包记嘛?可是娘亲怎么就说我的记美呢?她说这样好,就算走失了也可以找得到,可现在娘亲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吧,哼,看着我被洛展风那个混蛋欺负!
我拿着行李沿街而走,洛展风走得急银子都没留给我,怎么住店啊,我边走边咒骂,突然就看到了一群人围着一纸公文在那里议论纷纷。
这皇榜已经贴了一个多月了,想必昙妃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吧。
不会吧,皇上那么宠着她,不会那么惨吧,要不然也不用到处找良方了。
可是皇上身边有多少美女呀,昙妃这一次,没戏喽……
咦,原来这就是皇榜啊,可是上面写着些什么呢?为啥俺小时候没好好学认字呢!我正眯着眼睛看那个皇榜,就觉肩膀头被人轻轻一捏,有个声音对我说,你去把它揭下来。
回头一看,竟然是洛展风!
你怎么找到我的呀,我身上没钱,没住店……我正解释呢,就被他大手掌上来捂了嘴,听我的,快把它揭下来!
怎么揭?为什么要揭啊?我皱眉头。
哎呀你怎么会这么笨啊,就这么揭啊!洛展风说着就从人群里挤进去,看着,就这样揭。
于是他一边说,一边就把那个皇榜扯下来了,你看懂了吗?
哦,可是你都揭了,我还揭什么啊?我搔头。
正在洛展风冲我咬牙切齿的时候,人群里就又挤进了一队官兵,他们看着洛展风手里的皇榜,脸上顿时大放光彩,扯着嗓子喊,昙妃这次有救了,英雄,请你跟随我们进宫吧!
可是,揭榜的是她啊,是那个姑娘呀!洛展风有点慌,我不会治啊……
不会治?你可知私揭皇榜是死罪?!那官兵眼睛一横,来人,把他拿下!
洛展风的脸都绿了,怎么解释都没有人听,说话间就被几个大汉拖出人群,我心一紧,银子还在他那儿呢,他让人捉了,我怎么回去呀……
于是脑子里轰地一冲动,就直奔那伙人过去,我说放开他,我会治。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我脸上,刚才那官爷郑重地看我,你当真会治?
会,我什么都会治。我答得义无反顾的,却不知我那两条腿都快抖成筛子了。
那官爷挥手放了洛展风,上来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么,就随我进宫吧。
在我被几个人请到宫门口的时候,我看到洛展风站在人群里异常焦急的表情,心里突然就觉得美美的,这个帅哥,他是在为我担心吧,我豆花花从小就是仙女命,没什么难得住我的!
宫门大开,我随着他们走进去,双手在背后悄悄地跟洛展风挥了挥,我说你要等我啊,买好马备好银子,你还得带我回去呢……
我看洛展风的面孔一点点地沉静下去,好像一副庄重的画。
在宫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他猛地从人群里站出来,说等一下,我是她的助手,我要一起进宫。
城门的士兵迟疑片刻,看着洛展风向我跑过来,然后手指猛地缠住我掌心。
他的声音低低的,好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你个傻丫头,要死一起死吧。
我只记得那时候,我心里突然像泼洒了一碗糖汁,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拖着他掌心,一摇一晃地进了宫门。
后来才知道,从人群中跑出来,坚定地拉住我的手,是他洛展风这一辈子里做过的最疯狂的决定。
5
宫当夜。
我与洛展风被安排在御医坊的内殿里,隔壁屋里的炉上整日不休地咕噜噜熬着药,洛展风背对着我,面孔印上火光的颜色。
我一个人在殿里逛了半天,拨弄了一会火,往每个锅里渗了点水,还是觉得无聊,就上去扯洛展风的袖子,我说帅哥,我憋一晚上了,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洛展风衣服都被我扯歪了,可就是一动不动,他手掌撑着窗棂,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杀千刀的,究竟有什么想不开的呀,这一晚上叹气呼气跟个大水壶似的!
我一咬牙把他肩膀扳过来,我说帅哥啊,那皇榜到底啥内容呀,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不识字的呀!
洛展风一晚上里第一次把目光投向我,他双眼好像让沙尘暴灌过似的,红通通的像只大兔子,他说当日公堂上是我想救你,才出了上京揭皇榜这一计,可说到底我对你豆包里可以迷人心智的效力,也一直是怀疑的……
你怀疑你还捉我上公堂?还让知府坎我头,洛展风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我冲他大吼,都是他都是他,若不是他我来什么京城嘛,我的美人斋生意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所以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明明知道你根本不会什么药方,可还是跟着你入了宫,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五岁甥儿,这一次恐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了……洛展风再一次地叹息。
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死了?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我为什么要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我的豆包还没有卖够……
那个皇榜是皇上最宠的昙妃招天下贤能的贴,不知患了什么怪病,昙妃一夜之间满脸长疮,若不能有人来医治,怕失宠是早晚的事……洛展风终于将事情一一讲给我听。
那么我要做什么?做豆包给昙妃吃?以唤起她生的勇气,重新做人?我依然雾水。
洛展风看着我,突然手指紧扣我肩,豆花花你老实回答我,那豆包是否有让人心智迷失的功能?真的让那些吃过它的人爱上你?
我扁嘴,其实这事我娘亲以前就说过,豆包香油中有一种草药,可以迷人心智,但至于为什么会爱我,而不是别人,我就不清楚了。
草药?洛展风眼眸一亮,这外屋有世间千万种草药,你能找出来那一种吗?只要让皇帝持续对昙妃的爱,无视她满脸的疮,我们就可以活命了!
似乎,是叫什么龙手,我们去找找看吧,我不能保证皇上可以继续爱那个丑八怪的昙妃,但如果不试一试,就等于坐着等死了吧……
洛展风不等我说完,就拉起我手直奔外屋藏药阁,大大小小的木柜有几千个,每个上面都写着药名,我去把所有叫龙手的都找出来,你来分辨……
看着洛展风风风火火地去挨个找药,我心里就像打翻了苦味瓶,这世间最珍贵神奇的草药莫过于龙手,又哪里会是藏药阁能有的呢?是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却又实在不忍心听他叹息,看他两眼通红的模样。
洛展风爬上钻下地找草药,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地难过。
我无法治愈昙妃的疮,亦无法让皇上痴心于她,但是洛展风,就算是死也谢谢你与我同担。
我开始理解宫门外你义无反顾地上来握住我手,尽管日后你可能会悔青了肠子,但你却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世间第一次有男子肯为我奋不顾身,哪怕明知,前路不归。
轻轻地向前一步,自身后慢慢地拥住他,眼泪不自禁地落下来,洛展风挣扎了一下,却又最终安静下来。
他叫我名,豆花花,只叫完三个字,就哽咽了,我找不到那个龙手,这藏药阁根本就不可能有,是不是?
我将脸深深埋下去,天亮前我会跟侍卫说你外出采药,你走吧,你家有老小,不像我,从小便是孤儿,回到镜花城,帮我关掉铺子,不要亏待了每一个伙计……
洛展风的身子慢慢转过来,怔怔看我,然后将我用力揽进怀中,姑娘大恩,展风永生不忘。
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会有这么多的泪水,它们汹涌地落下来,打湿了洛展风的衣,硌痛了我的心。
这个让我生平第一次心跳加快的男子,我就这样结束了与他的一切。
甚至在我来不及告诉他。
我是多么地,中意他。
6
清晨在宫门口送别洛展风,他背着竹蒌,一步一回首,我知道他的心里满是愧疚。
可骆展风,那不是我想要的,我送你走,只是为了成全我微小的爱意。
宫门慢慢关上,骆展风的身影便一点点地变淡变小,直到完全看不见。
我抹干眼泪,回头看向侍卫,现在,带我去见皇上吧。
7
金鸾殿。
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他坐在轻幔之后,身边是传说中的昙妃。
看不清她的面孔,可从轮廓就知晓,曾经一定是个绝世的美人。
皇上从殿上慢慢走下来,在走到我身前时停下步子,眼神中竟是疑惑,你当真,可以医好昙妃?
民女不能。我直视皇上的脸,答得干脆。
那你为何揭那皇榜?皇上顿时急切起来,他不甘心就这样的又埋没掉希望。
民女只为一个人。
是谁可以让你这样明知是死罪,还执意去做?
皇上不必知道,民女知揭皇榜是死,民女认罚!我自大殿上跪下去,民女自小父母双亡,这世间早无留恋,皇上请赐死。
在我十七岁前,死于我来说是何等的遥不可及呢。却真的没有想到,会因为一个人这样的义无反顾。娘亲,如果你还在世,你会怪女儿吧,这样不爱惜自己,可是你曾经是否也这样爱过一个人,宁愿去死,都想着保全那个人。
皇上龙颜大怒,他看都不再看我,回到宝座上,大喝,拖出去斩了!
就在侍卫上来擒住我的时候,我突然就看到大殿外有男子飞快向这边跑来,大喊着刀下留人。
满殿文武皆怔忡,殿内侍卫一层层阻挡在门口,刀枪相指,我却猛地看清了那人的脸。
竟是,洛展风!
他手边拿着一株草,额上的汗大颗滴落,他冲在侍卫群中呼喊我名字,我找到了龙手,我到了龙手呀……
我也冲过去,隔着人墙,看到了那一株草的模样,果真是龙手无疑,我回头冲皇上喊,昙妃有救了,我们都不用死了!
皇上噌地从座位上起身,手掌扶在昙妃肩上,爱妃,你有救了,你有救了呀!
那昙妃不可置信地从座位上起身,掀开纱幔冲我飞快走过来,这当真是龙手吗?世间还可以找得到这神药吗?
她穿过大殿,擦过我的身边直接飞奔到洛展风面前,拿过那龙手,眼泪忽地落了一地。
侍卫全数退下去,洛展风跑到我身边,紧紧握着我手,我们不用死了,我们不用死了啊……他兴奋地甚至快要掉下眼泪来,可是那一刻我的眼里却看不到他了,怔怔地看着昙妃的背影,然后一步步走向她,在她转头的那一瞬间,我拉着她的衣裙,重重跪到地上去。
众人哗然。洛展风上来拉住我手臂,不可无礼,花花你要干什么?
我的眼泪终于又一次汹涌下去,抱着昙妃的身子,嘶心地说了一句。
娘亲啊,你不认得花儿了吗?
8
所谓血肉之情,便是不论过去了多少年,而又各自变化成什么模样,都可以在人群中,准确将对方认出来。
而这个皇帝最庞爱的昙妃,便是我认定已去世了十三年的娘亲。
可她为什么却好像完全不认得我呢?我满眼泪水地看着她,她的目光是冷漠而疑惑的。
她轻轻退后一步,脸上的轻纱随风轻扬,姑娘你可是认错了人?
就算再过几百年,我都可以清楚记得她的声音,是自小给我讲故事逼我学识字的那个声音,可今时今日,为何她却一脸陌生呢?
娘亲,我是花花啊……我心急不知要如何证明身份,就突然想到脸上那一大片胎记,赶紧将头发拨开来,你还记得这片记吧?是娘亲说花儿的记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走失,也是娘亲说花儿的记天下无双,说花儿是最美的姑娘啊,可是娘亲啊娘亲,你为什么就真的不记得了呢……
我控制不住眼泪,在我以为双亲都离开我,在这世上再无可留恋的时候,娘亲出现了,可这样的重逢让我心如刀割。
昙妃见我哭得满眼是泪,就俯下身来递我一块丝帕,姑娘,我当真不是你的娘亲,像你所说或许她已经在十三年前就死了,你与这位公子领了奖赏就离开宫里吧……
真的,是我认错了吗?
天下当真会有这样一模一样的人吗?我扯着她的衣裙不肯放开,洛展风上来握住我的手,他将我扶起来,声音轻小,如果真的是你娘亲,也自然有苦衷,我们还是走吧……
洛展风的胳膊死死地摁住我,那表情容不得我有半点拒绝,我就这样被他扶着走出了皇宫。
手里死死捏着的,是那一块带着胭脂香气的丝帕,轻轻打开来看,那上面绣着一个长着胎记的女孩儿,在庭院里放一只风筝。
洛展风接过那丝帕,念出了旁边的一行字:永念我儿,花花。
我转身扑在洛展风怀里嘶心哭泣,那个不能相认的理由,也同样让娘亲的心里满是血泪吧。
这十三年里,她都带着这一块丝帕,心心念念地,都是她留在民间的豆花花啊。
只是娘亲,我到底何时,才能重回你的怀抱呢。
9
我跟洛展风没有直接回镜花城。
他带我游过了周边的几处名山秀水,马背上他轻轻拥住我,目光好比一口深泉,你可恨过我吗?
我摇头,手指抚过他的脸,从决定跟随你回知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生死抛开了,只是想跟着你,一直这么跟在你身后。
洛展风低低地笑,若说让人喜欢你,这真是一个难题呢,又不温柔,也不美丽,可怎么办才好呢……
看着他弯起的嘴角,我也轻轻地笑,头发轻轻遮住胎记,我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美丽,可官爷会不会纳了我呢……
洛展风把脸别过去笑得很开怀,那豆包真的有药力吧,说起来我也真的吃了很多年了,他的手指扶起我垂下的发,现在看起来,你足够的美丽了……
洛展风的怀里,我将脸轻轻埋进去,懂得包容和原谅别人,是洛展风给予我最美的笑容。
缓缓地松开了手中的那块丝帕,只是一阵风的力量,它便、被吹落到天涯海角去了。
娘亲,我原谅你所有的是与非,如果当宠妃是你必需的身份,那么永远将你记在心中,也将是我这一辈子最深刻的记忆。
10
两年后。我与洛展风喜结良缘。
成亲前一晚,有穿黄褂的宫内侍卫送了一个锦包到美人斋,包内是一件鲜红的嫁衣,每针每线皆是熟悉的模样,抱着嫁衣,我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我终于知道了娘亲所有的事,在与父亲生我之前,她便已经是皇上最宠的昙妃,因为爱了身为太医的父亲,才私自逃到民间来,但在我四岁时,被皇上发现逼回了宫。
只是为了留住我的性命,才选择将我一人独自留在民间,多少年来她每时每刻,不在思念着我,为我做衣裳做鞋子,做嫁衣做喜帕,却再也没有可能与我逢面。
可是娘亲,我在新婚的晚上穿了你缝的嫁衣,披了你织的喜帕,它们在那天的夜里,将我装扮得好比仙子。
而那一晚,美人斋豆包店的生意也一直持续到深夜。
来自山南海北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挤在店门口。
只是为了再续,一个豆包女与帅官差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