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源的酿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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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东方欲晓,晨曦初露时,我从夜班卧铺客车上走下来。一路风尘,一路疲劳地回到清风源镇的家。本想去街上的酒坊买点酒解馋。遗憾的是,柴叔已经不在街上卖酒了。他的酒坊彻底关门了。
  我出门旅行仅仅二十多天,柴叔就不见了。我奇怪地问母亲这是为什么?母亲欲言又止。
  面对母亲怪异的表情,我更加疑惑了:“难道柴叔死了?”
  “那倒没有。”母亲平静的回答
  “难道柴叔病了?”我紧接着追问。
  “身体棒棒的,好着呢。”母亲慢悠悠地说。
  “难道柴叔搬家了?”我着急了。
  母亲摇了摇头,站在橱柜旁边,不说话。
  “到底是咋回事吗?”我追问母亲。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以后,你要喝酒了,去批发部买吧。”
  我一扭头,冲出门外。我忍不住回头又对母亲说:“除非柴叔死了,我就不喝酒了。”母亲转身,望着我,迟疑着,然后才责怪地说:“你这娃子,都二十好几了,还这样不思进取。”
  我把母亲的嗔怪声抛在脑后,独自拖着满身的灰尘,在清风源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2
  清风源是我的老家,躲藏在神农架的大山深处。我在清风源出生,长大。我身边的很多同龄人,都怀揣着美好远大的理想,朝着山外精彩的城市飞奔而去。我却还留在原地,没有动静。有好事的郑婆,曾经当街用清风源的土话奚落母亲:“停留在窝边的山雀,一定是孽雀。”母亲最害怕的字眼就是“孽雀”。她一着急,就开始唠叨我:“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这娃子,咋就没有一点志向呢?”
  我有志向。那个隐秘的志向,隐藏在我的心中,不敢告人。我的志向,就是做一名酿酒师。可惜,母亲并不支持我。她的期望是我能够从政,有个一官半职可以光宗耀祖。母亲的心愿无法实现,我的选择自己做主。我不想做一个表面上孝顺、去实现父母的理想从而放弃自己梦想的痛苦人。我理想的生活状态,就是回到清风源,开一家小酒坊,悠闲、散漫地打发日子。第一次和母亲推心置腹说完我的想法后,母亲伤心地哭了。她说没想到自己养了一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将来老了靠谁呢?
  “靠我呗。”我接着她的话补充。
  “就靠你开个不务正业的酒坊,能养活你自己就不错了,还指望你养活我?”母亲说完这话,我就反驳她:“那柴叔不就是开酒坊的嘛?他也攒了不少钱。”母亲“嘭”地一声,把房门关住了。“他一辈子无儿无女,烤酒攒点钱,都到别的女人家去了。你可甭学他,一辈子不务正业。”
  母亲在屋内。我在屋外。母亲老了。我却正年轻。
  母亲想把自己的心愿,嫁接在我身上,我不愿意接受。我的倔强,让她陷入了绝望的孤单中。她中年丧夫,独自抚养我长大,老了却有苦无处诉说。母亲的忧伤,一切都缘于我的“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从那天起,就成了我的帽子,被活生生地扣在头上。为此,我感到很苦闷、迷茫。烦了,就找酿酒师一起喝酒。
  一个娶不到老婆的光棍,一个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我和柴叔成了忘年交。这样的忘年交在乡镇是颇受议论的对象。对于镇上那些无聊人士的猜测、议论和褒贬,我都不予理睬。
  柴叔更是不在乎。
  3
  柴叔姓柴,大名大汉。镇上人大多数喊他“酿酒师”,也有人叫他“柴酒师”。我却叫他柴叔。他是从四川逃荒来到神农架清风源的。多年前,他家乡发大水,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遇难了。安葬完母亲,他顺着山路往东走,走啊走啊,就走到了清风源,遇到我父亲。后来,父亲带他回家。他们俩,成了“拜把子”兄弟。
  父亲在街上开着一家杂货店,有点余钱。在他的资助下,柴叔到神农架林区学习酿酒技术。这是父亲的主意。父亲这样盘算也有他的私欲。父亲是个视金钱为俗物的人,还有点喜欢帮助有志向的人。父亲嗜酒,他渴望喝到地道的、自酿的上等酒,这就得有个酿酒师才行。
  那之前,清风源没有酿酒师。倘若有人需要买酒,就得到惟一的批发部购买从县城进来的酒。
  两年后,柴叔学艺归来。在父亲的帮助下,他在街头开了一家小酒坊。酿酒,卖酒。小镇虽然独有一家酒坊,生意却清淡之极。父亲就像他的长兄,有事没事到酒坊坐坐。两人一起喝杯酒,说几句话,一天的光阴就这样没有了。
  第一次去柴叔的酒坊,我充当了父亲的尾巴。那是一个暮色四合的冬天,父亲和母亲为家庭琐事生了点小气。父亲倒背着双手,走出杂货店的门,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向街头的小酒坊。我受到母亲的指派,悄无声息地尾随在父亲身后。
  父亲的杂货店在小镇的东头,柴叔的酒坊在小镇的西头。从父亲的杂货店到柴叔的酒坊,需要穿过集镇上那条狭窄拥挤的石板街。
  夜晚的风凉飕飕的。父亲和柴叔在酒坊里,就着火炉子,喝酒。我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冷风灌进我的鼻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柴叔出来发现是我,拉着我的手进了屋。
  我坐在父亲和柴叔的中间。旺旺的炉火,照耀着柴叔紫红的脸膛。他抿一口酒,才说:“你小子,咋不吭一声呢?站在门外冻坏了吧。来,老子给你斟一杯。”柴叔说完,就给我斟了满满一杯枣子酒。
  父亲看了我一眼,默不做声地吃菜。得到父亲的默许,我“咕噜咕噜”几下,一口气把一杯枣子酒喝光了。那晚,我第一次喝酒;那晚,我感觉自己像个男人;那晚,我忽然认识到酒是世界上最香的东西;那晚,我和酒,有了不解之缘。
  后来,我和父亲成了酒坊的常客。父亲喜欢品尝柴叔的枣子酒、柿子酒、樱桃酒,以及猕猴桃酒。我呢?则更喜欢他亲自酿制的糯米酒和兰花酒。柴叔的酿酒手艺精湛,他酿制的酒类繁多。有粮食酒,有果子酒,还有花酒。每年秋季,柴叔的果子酒酿制好了,他就会安排我给母亲提一壶回家。他还交代我说:“果子酒,养颜,美容,适合你妈喝。”母亲从来不去他的酒坊,我把果子酒拎回家,放在案桌上,才朝着忙碌着收拾货架的母亲叫喊:“你的枣子酒,喝了养颜美容。”母亲头也不回:“放那儿啊。我晚上睡觉之前再喝吧。”   说来也奇怪,母亲喝了柴叔酿制的果子酒,很少生病。
  酒,属于男人的专利。母亲喝酒时,都是在黑夜临睡前。白天的餐桌上,母亲从不沾酒。母亲会喝酒的秘密,只有三个人知道。父亲和我,以及柴叔。
  我们三个人,都是守口如瓶的男人。我们三个男人,在时光的河道边,心照不宣地替母亲守护着这个秘密。
  4
  多年后,父亲突然得了急症,抢救无效去世了。
  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我正在省城读大学。等我赶回家,父亲的尸体已经入殓了。没能看到父亲最后一眼,成为我今生最大的伤痛。父亲经营多年的杂货店,母亲依然支撑着。我后续的学习费用,全靠母亲经营的杂货店供给。毕业之后,我选择回到清风源,一半因素缘于母亲。
  想到这些,忽然愧疚起来,我确实不应该让母亲失望的。
  那天,我和柴叔在距离清风源镇三里多路的小木屋里喝酒。他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兰花酒,招待我。一口口抿着殷红的兰花酒。清香醇厚、甘甜爽口的兰花酒,是柴叔的最爱。我和柴叔边喝边聊。他说我们喝的是“兰花知己酒”。我点头默认。望着杯子里晶莹剔透、色如玛瑙的兰花酒,我说出了隐藏在心底的愿望,开一家酒坊,成为清风源第二个酿酒师。柴叔决定把他的酒坊转让给我。所要的转让费就是要我力所能及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夕阳的余晖,缓缓地坠落。我和柴叔坐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慢慢品酒。
  我和他,都有了醉意。我忽然就想起来:“你和她,那个叫翠花的女人,真有一腿?”他昂起头,“咕嘟嘟”喝完瓶子里的兰花酒,苦笑着反问我:“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坚定地摇头。
  他才道出苦水:“翠花做了子宫切除手术,连卵巢都没有了。生病了需要治疗,家里男人不给钱。我就给了她一笔钱治病。我是单身,要那么多钱干吗呢?钱是什么?钱是死了也带不走的一堆纸。于是,镇上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和她有一腿。”瞬间,我明白了那些谣言来自另外一个好生是非的女人郑婆。难怪,母亲误解了柴叔。面对四起的谣言,柴叔的酒坊彻底关门了。他回到小木屋寂寞地打发日子。我是这起谣言之后,第一个叩响他家房门的人。
  夜幕渐浓,我躺在柴叔院子里的木板上,仰望星空。我数来数去,居然数不清天空的星星有多少颗?倏然,我惊讶地发现,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它的光辉照亮了我的眼睛,也照亮了我的心灵。
  夜半,寂静安详。惟一的声音,是柴叔睡梦中轻盈的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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