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桦甸溃坝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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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桦甸市委对在这次洪灾中表现不力的三名干部进行免职。
  
  63岁的钓鱼台屯农民许长友想不到,多年前亲手修起的水库“打炮”(当地方言,意为溃坝),而且要了“最亲近人”的命。
  7月28日早上7点多,他正哄着小孙子在炕上玩,妻子于万芬说:“雨下这么大,我出去看看水。”一切变得突然和没有征兆,忽然他听到妻子高喊:“许长友,许长友,快跑,水来了!”之后便是妻子最后的呼喊“救命,救命??”
  水浪拍碎了窗户玻璃涌入屋内,他只能抱起孙子随波逐流,从窗户栽到屋外,“喝了几口汤。”拼命游向房东面的一堵矮墙。洪水自西方来,浪头三米多高,汹涌湍急,2003年修建的大瓦房减缓了洪水对这堵矮墙的冲击力,他一只手抱紧孙子,另一只手拽住矮墙。坚持30多分钟,水就退了。
  等他再见到妻子,已经是8月2日。阴阳两隔,妻子于万芬在下游河边的杂物中间被挖掘机清理出来,已经肿胀不堪,连头发都没有了。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许长友还是认得。
  8月6日上午,这个悲伤的农民坐在一堆被水淹过的杂物中间,讲述着不堪回首的一幕。
  
  被淹没的村庄
  
  这还不是许长友一个人的悲伤。
  《瞭望东方周刊》在当地了解到:吉林桦甸常山镇大河水库溃坝后,下游村庄至少造成31人死亡或失踪。其中,大河村1人,钓鱼台村5人,靠山村12人,南河沿村13人。
  “不‘打炮’不能淹这么惨,也不能死这么多人,最多淹点耕地。”数十位接受本刊采访的灾民,回答得整齐划一。村民介绍说,大河水库是在1968年开始修建,当时是举全乡之力,很多村民都曾为这座水库推轱辘马子(一种简易轨道运土工具)或用扁担挑土,大坝一修就是十年,在1978年前后投入使用。
  人们享受着它的恩泽——灌溉稻田,虽然一亩水田每年要缴纳54元甚至更多的“水利费”,但水库还是保证着下游有持续不断的河水流过。门前的河静静地流淌,水大的年景,也会发生水患,那时候乡干部在坝上死看死守,还准备了炸药,预备提不起来闸的时候用。因为这些生活在水库下游的农民都清晰地记得,修建水库时一位技术工程人员的忠告:如果决堤,水会有三米多深,谁都跑不了。
  多年之后,一语成谶!
  大河水库决堤,库容约418万立方米的大河水库,实际吸纳了更多的水后,大水漫过大坝顶端的防浪墙,洪水在大坝后积蓄着力量,在达到临界的某一点时,一声巨响,周围的土地也为之颤抖。
  大坝决口时,杨仁龙亲眼目睹,巨大的震撼让他颤抖不已,“十几分钟,一水库水就没了,这水流到哪,哪里就会受不了。”他泪流满面,下游三公里的地方就是他生活26年的村庄,那里有他结婚用的新房,“连红蜡烛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三天正日子(婚期)。”
  困守在大坝后的洪水猛兽,最先吞噬的是大河村。这个人口众多的村子,留给他们撤退的时间并不多,从有村民判断水库要不行了开始,只有一小时。大雨中的这个村庄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有往上跑的,有往下跑的。”全村人跑到南面山头不到十分钟,洪水就来了,水头有一房子那么高,呜呜地响,电线杆被推倒,电线发出噼啪的火花,房子像纸一样坍塌,有的房子瞬间无影无踪。
  即将溃坝的消息显然没能及时传输到更下游的村庄,6点多的时候,手机已经打不通了。村民李常荣惦念住在3里远的钓鱼台屯的姐姐,骑着摩托车去姐姐家报信。“上面水库水挺大,可能要开闸放水”的消息在钓鱼台屯传开,但多数人想不到大坝会溃坝,以为上游提闸放水,水会慢慢地涨起来“最多淹点地儿”。7点刚过,那些还在谈论水情的人们,被卷入无情的洪流。
  河水奔流直下,大河村,钓鱼台屯,靠山村,常山镇,南河沿,太平庄,一路冲下去。
  
  溃坝拷问
  
  8月7日,三三两两的村民,从附近村屯赶往大河水库,站在断坝上的他们唏嘘不已。他们设想着另一种样子:早提闸会怎么样?早通知早疏散又会怎么样?
  撕裂几百米宽的溃口,提起六七十厘米的三座闸门,敞开的机器房,电闸箱上锁孔里还插着钥匙,地上还有一只被遗弃的雨靴,可见当晚的情形。“我上去的时候,大坝上一个人都没有,水库都快漫了,闸门关着。我就去发电房那面找陈铁成,告诉让他开闸。”村民李常荣在暴雨夜难以入睡,在修补过漏雨的房顶后,便去水库上游看看放在那里的两匹马。担心水情的他,直接将摩托车开到了坝上,这时是早上四点多。
  陈铁成是水库水闸的实际控制者,他承包了水库发电,钥匙就在他手里。陈铁成是水库惟一的技术人员,他在水库负责发电有20年,但后来水库承包给一个建筑包工头。事发当天,邻居关凤琴描述,陈铁成回来取了东西后就到大坝上去了,都没告诉一下说水库要“打炮”。村民们的愤怒可想而知。陈铁成的亲属告诉本刊记者,“要找他就去桦甸拘留所吧。”
  有目击村民告诉本刊记者,4点多的时候,常山镇副镇长宿阔和水管站站长钱玉民等人领着大河村的人往水库去。此时水已经达到大坝顶端。近30米高的闸门上的空隙已经过水,打电话向常山镇供电所要电提闸,但电力中断。干部们就催促村民上机械房摇手柄,几个村民上去了,但手柄太短用不上力。新设备的手动提闸不像以前那样是个大圆盘,可以两三个人同时摇,既快又省力。“当时房子都打颤了,后来没人敢上去了,干部还让大家上去摇,后来有人说,你们怎么不上去?”
  折腾到近6点,水库已逐渐满得让人恐惧,大水漫过了防浪墙,眼看大势已去。副镇长宿阔狂奔三公里到大河村,有村民见他脸色苍白,“上面不行了,快走吧。”村民于是开始慌乱地撤退。
  《瞭望东方周刊》调查了解到,大河水库曾在2009年被列入《全国病险水库除险加固专项规划》,获得财政资金数百万元,大坝的加固和闸门设备更换在溃坝前20多天就已经完成。7月20日以后,吉林省气象部门也发出预警,桦甸市也宣布进入“主汛期”,要求各部门立足于防大汛、抗大洪、抢大险,切实落实各项防汛抗洪救灾措施,全力以赴做好防汛抗洪救灾工作。
  实际上,大河水库在溃坝一周前的开闸泄洪,已经证实了这套闸门系统的缺陷。当时水库涨水到24米多,泄洪时新安装的电动设备无法开启闸门,而兼容的手动摇柄根本摇不动。电话打到桦甸市,技术人员带来粗电缆,才将闸门提高到30厘米的泄洪高度,之后,大坝新安装了一套专用电缆。
  许多村民说那次泄洪虽然惊动了桦甸市领导,但闸门运行基本合格,在电力有保障的情况下“几十秒就能将闸门全部开启”。没有人能预料到,因为闸门的提升问题使固若金汤的大坝不堪一击。
  
  被指迟缓的救援
  
  “水半个多小时就退了”,但接下来的36小时,许多村民吃不到东西也喝不到水。
  溃坝后,副镇长宿阔一直呆在大河村,直到两天后被相关部门带走。他跑前跑后,博得善良村民的几许同情:“水库‘打炮’他有责任,但水来了之后和被淹之后,他做得还不错,一直在村里。”村民讲述一个细节,他告诉村委会主任带村民到镇上去要粮,“你就说宿阔说的,这个村受灾严重,没吃的,给点粮食。”村民到镇上,见不到管事的,空手而归,这让村民们失望。无助的村民们能做的事就是,聚集在曾经肆虐的河边,清洗身上的泥巴和被水浸泡过的衣物,不时还有人悲从中来,放声恸哭。
  时至7月29日下午,村里的人被组织到十几里外的文华村接应救援物资,包括妇女在内的很多人,接收了由桦甸市特警背着送到文华村的物资,至29日晚大河村灾民开始得到接济。“一人两瓶水,还有点饼干。火腿肠给小孩子。”几乎不用人组织,在食品分发上,这个朴实的北方村庄变得空前的宽容与团结。
  7月28日起受灾的村民开始涌入常山镇,因为这里有商业网点,进水较浅。灾民靠附近小饭店、商店和超市的援助度过一天。及至29日,有市领导到达常山镇,村民满心欢喜。领导一言不发,进入办公楼。
  7月31日,桦甸市委对在这次洪灾中表现不力的三名干部进行免职。这三名干部分别是常山镇党委书记潘学举、常山镇副镇长宿阔以及常山镇水管站站长钱玉民。桦甸市委组织部当天发文称,潘学举因身体不适应指挥抗洪救灾,宿阔、钱玉民因抗洪救灾中严重失职而被免职。
  
  调查组承诺给群众交代
  
  免去主管抗洪领导职务,没能完全平息灾民们“责任事故”的指责。
  8月1日,桦甸县政府网站发文说常山镇经受有史以来最大洪灾,“7月27日以来,桦甸普降暴雨,位于常山镇的大河小(1)型水库决口,千万立方米洪水在不足半小时汹涌而下,所经村屯,水头处民房瞬间夷为平地,所有民房进水,所毁农田一望无际。7月27日,桦甸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孙全仁就赶赴险工险段指挥防洪抗洪,但是大河水库水势上涨凶猛,上游所有设施全部摧毁,水库难敌重负,决口而出。水库坝下的敬老院全员转移,无一人伤亡。临近的大河村200户居民全部转移(有一人不慎落水死亡),但是下游距水库较远村屯猝不及防,有的人被洪水冲走。”
  描述中,对没有提闸泄洪未有提及,有的灾民认为,这是在夸大天灾推卸溃坝是责任事故。
  有村民向本刊记者举例称:同属于桦甸的桦树乡有9座重点水库和大塘坝,在同样受到水灾的情况下,没有水库溃坝,虽然被水淹,起码没有人被淹死。因为人家领导和铲车就守在大坝上,富家、民主水库水太大,泄不了洪,用配备的钩机挖闸泄洪。
  灾后十天,决口的大河水库迎接着一波又一波心情复杂的探访者。8月7日桦甸市成立由纪委、公安等部门以及吉林省水利专家等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对大河水库溃坝的真相进行调查。调查组承诺:将给受灾群众一个交代。
  此前,一些村民曾质问市里干部,为什么洪水来了没提闸?得到的答复是,27号雨太大,电路冲毁导致停电,没电提不起闸。
  负责为大河水库专线供电的常山镇电力所职工周春华告诉本刊记者:“我一直送电,其间跳过两次闸。直到5时30分左右,才完全送不上去电。”周春华就住在大河村,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家,他明白如果送不上电开不了闸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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