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标语到网络,从传统到现代,官方意志与民意的角力,在“南平事件”中留下了值得思考的一抹痕迹
　　
　　山西王家岭矿难发生之后,舆论追索受困者和获救者名单,地方官员充耳不闻。尽管“惊动”了中央领导,国务院副总理张德江下令公布名单,官员们也只是敷衍一番。在这一类事件中,由于直接涉及官员的责任追究,官方意志和民意的冲突,几乎是短兵相接的。
　　但是在另外一些事件中,官员们并无直接的问责之虞,甚至是展现体恤民情的大好机会,也越来越多地演变为舆论冲突,看起来很不好理解。至今尚未平息的网民人肉搜索南平市委书记雷春美事件,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今年3月23日,南平市实验小学门口发生惨案,凶手郑民生乱刀砍杀学童,致8人死亡,5人重伤。郑民生杀人的理由,一是被医院辞退、工作无着,二是恋爱失败,三是受一些身边人的闲言刺激,从而报复社会。虽然这是社会矛盾的一个体现,但是也跟个人性格和心理素养有关,官员们不会为此承担责任。
　　不过,官方意志和民意分属于两种体系,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有可能发生冲突。在民众看来,这是一起惨痛的悲剧,受害者应该得到祈福和安抚;在官员看来,这首先是一起负面新闻,最好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据《羊城晚报》记者的报道,南平民众自发前往出事的实验小学悼唁,在校门对面的铁栅栏上挂满了鲜花和花圈,并拉上了两条横幅,上书“安息吧!不幸的小花朵”及“亲爱的孩子,去天堂一路走好!”这是一种自然的情感表达。然而,当地官员却要求拆除花墙,遭到民众的质疑和抗议。从记者发表的照片上看,悼唁的横幅被取消了,挂在鲜花和花圈上方的,是原先的大红标语:“全力备战省运会,努力争取好成绩。”
　　官员们排斥“安息吧!不幸的小花朵”等吊唁横幅和花墙并要求拆除,表达了一种坚定的官方意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改变既有的宣传姿态;不能把舆论阵地交到民众手里,即便内容是无害的,但姿态也是危险的。
　　官方按照既有的模式,安排了市委书记雷春美到医院看望受伤孩子。与此同时,身为平民百姓的方玲(化名)也在按照自己的思路寻找出路。她的女儿8岁时被人从学校抱走强奸,尽管强奸犯已经被判刑并赔偿5000元,当地村委会、学校和政府部门一共赔偿和补助了她家10万元,但是远远不能弥补方玲一家所受的伤害。女儿不仅留下了身体的后遗症,一家人还面临巨大的精神压力,不得不搬到新的地方去住,失去了生活来源。
　　从法律上说,此事已经了结;从道义上说,权力机关也给予了关怀。但是,方玲从自己的处境出发,感觉到伤害不仅没有痊愈,而且还在继续进行中。这时候,她所需要的其实是社会多方面的帮助。但是,在这个压制各种民间力量成长的社会里,老百姓完全明白,一切资源都掌握在政府手里,所以方玲采取了传统的拦轿喊冤办法,等在医院里伺机跪求雷书记。方玲并没有遇到电视剧中的青天大老爷,她被雷书记的左右架走了,而且被警方处以9天行政拘留,理由是“违反信访条例”。
　　雷书记大概没有料到的是,尽管中国带着过去的沉重束缚,但早已经走进了互联网时代。传统媒体受到压制的同时,网络成为民意的集散地,而且矫枉过正地动辄狂欢反弹。在官方逻辑里,方玲的事除了麻烦还是麻烦,所以要给她处分,而不是倾听和解决。但是在民众眼里,这是雷书记对待民意的粗暴态度。作为一种报复,网民们开始人肉搜索雷书记。
　　遗憾的是,很少有官员经得住搜索。网民们很快发现,福州市团市委副书记雷连鸣27岁就被公选为副处,或与其家庭背景有关——他就是南平市委书记雷春美的儿子。与此同时,雷书记家族的其他成员,也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各种官场,成为网民的质疑对象。
　　在这个关系网织成的社会中,没有人相信权力对家族成员不成荫蔽。因此,当福州市委组织部以“妈妈是谁不重要”来拒绝记者的查证要求时,等于肯定了网民的质疑。不过组织部门仍然可以振振有词地说,雷公子的公选符合程序和规定,反正大部分程序并不对民众公开。
　　于是网民们找到不需要与组织部门对话的办法,查到了雷春美的学历造假问题。她在厦门大学读在职研究生时,所发表的6篇论文中,有4篇被认为涉嫌抄袭。同时,雷连鸣的毕业论文中,也被发现大段大段的抄袭。
　　抄袭比较容易认定,权力部门无法控制话语权,因此再也没有谁出来发表声明。新的消息则是,雷春美书记和南平市其他领导来到方玲家探视,承诺解决她家的困难,而公安机关也取消了对她拘留处罚。
　　从标语到网络,从传统到现代,官方意志与民意的角力,在南平事件中留下了值得思考的一抹痕迹。 ★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