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多云,明斯特(Munster)
　　
　　旅馆有自助免费早餐,餐厅与旅馆的小巧相比显得宽敞,餐点样数不多但保证基本质量,尤其是侍应生为你现煮一杯咖啡,这一天中第一杯饮品的优质,令我对这一天的开始感到愉悦并有了期待。人生中的快乐,有时就是这么小而简单。
　　想起纽约的一些咖啡馆,虽然风格强烈但粗糙,她本身就像一个不修边幅的艺术家。比如东村有一家诗人咖啡馆,那里经常有诗人朗诵诗歌,但咖啡实在不敢恭维,首先咖啡不是现煮,放在咖啡壶保温着,倒进大号粗陶杯里已像温吞水,超市的纸罐牛奶放在柜台旁的冰箱(甚至懒得装在牛奶壶里),且只有脱脂的(有趣的是,纽约艺术家集中的地方好像特别有“健康”意识,这类咖啡馆通常不备加奶油的牛奶“half and half”),你自己动手从已用破了的纸罐口把冰牛奶兑进咖啡,这淡得像水的脱脂牛奶兑进咖啡后,这杯咖啡看起来更像一杯咖啡水,喝进第一口便是凉的,只能安慰自己:呵,我是来这里喝纽约的文化,而不是喝咖啡。
　　
　　昨天装台顺利,今天虽是演出日,四点之前可自由活动,和张献去Down Town(市中心),第一要找的景点便是1648年签订《威斯特法利亚条约》的地点,该条约标志着欧洲三十年宗教战争结束,这是世界上第一次以条约的形式确定了政治和宗教分离,建立了国家独立和主权平等的国际法原则。
　　签约地点在市场广场十四世纪建造的市政厅,也称和平大厅,这是一间看起来普通并有些阴暗的大厅,空空荡荡,沿着四墙的木头座凳与墙上镶嵌的木壁相连,这座凳没有扶手相隔,沿着墙壁一径沿伸,与坐凳对应的是挂在墙上各国出席者的油画肖像。
　　在历史博物馆,迎面三只大铁笼,触目惊心!事实上它们是仿制品,真正的铁笼仍然悬挂在旁边圣兰伯特教堂塔楼顶上,那是在十六世纪宗教改革时代,三位宗教改革领袖人物被处死,尸体放在教堂顶上铁笼子里示众。
　　然而,圣兰伯教堂面对明斯特主街,你很容易被当下优雅奢华的城市景象吸引,而忘记瞥一眼高悬半空的残酷的历史遗物。
　　
　　坐落在城中心绿荫丛中的圣保罗天主大教堂是一座令人激动的建筑,融合了罗马和哥特式风格,却在二战中几乎完全被毁。事实上,明斯特城90%的建筑在二战结束前的大轰炸中被毁,现在这些历史建筑是后来按照原样恢复的。
　　大教堂外的露天市场,充满日常生活的活力,衣冠楚楚的欧洲市民,站在高至胸口的小圆桌旁,吃着食香扑鼻的热狗、汤及土豆饼。我已饥肠辘辘,心里惦念着那几条时髦的小饭馆街,身体已经挤进食物摊位前。
　　不过我们终于还是挤出时间在优雅的经典的小咖啡馆喝一杯真正的欧洲咖啡,我很庆幸这种“偶而为之”,因为我们已经选择了与之相距遥远的人生道路。
　　
　　下午回到剧场。这剧场其实离开市中心一两英里,街上行人稀疏,剧场门口甚至没有演出广告的霓虹灯,担心夜晚是否有观众,到票房间询问,工作人员告诉我,已有一百多位观众订票,原来,这里的观众多是电话预订戏票,有备而来。
　　六点多时,原先无人照应的酒吧来了位兼职的女侍应生,此女年过三十,手脚利落,眨眼将凌乱的吧台清理一净,酒、饮料、冰块以及诸多器皿摆放齐整,并煮起了咖啡……
　　开演前一小时开始有观众到,直接到吧台前买喝的,到开演前半小时,观众已把酒吧间塞满,狭小的走廊站满酒客,你有一种错觉,以为他们只是来喝酒Social(社交)。
　　演出开始前几分钟,剧场清场关门,观众自动在门口排起队伍。此时想起若干年前的清场纠纷,印象最深是越界艺术节第一年,首场演出是荷兰团,开演前要清场,即请出已坐进剧场的观众,剧场要先关门,让观众在门外排队只等大门重新打开,这也是所有国际包括香港剧场的规矩,然而当时却遭到国内观众激烈抵制。
　　第一年的艺术节是一家政府的房地产公司资助,自然来了不少公司上层人物,当时的第一领导对艺术演出表示热情,早早到场,却要被清场到外边,他的下属们十分不满,找到我要求演出团必须撤销所谓的清场规则。然而我很明白欧洲团是不可能改变这一规则的,因为这关系到演出的开场效果,凡是关系到演出效果的事,No way,导演不会让步的。情急下,我只有直接找那位领导说明,未料他本人很合作,不仅自己离开也把其他人都招呼走了。
　　后来两年也遇到过类似的抵制,但渐渐的,国内观众认同了这些规则,或者说,在与国际间的交流演出中,国内剧场人和观众们学到了更为普遍通行的剧场规则。
　　
　　今晚演出座无虚席,虽然开场节奏过慢,但结束时观众掌声热烈,演员们多次谢幕。之后张献演讲,但电脑出了故障,折腾半晌,观众仍耐心等待。
　　主持人卢卡直率谈他看法,他认为“左脸”太艺术化,不够直接。我很想告诉他,张献戏剧的过于尖锐令它们都被锁在抽屉,做肢体剧最初是为开辟新的途径,然而却使他找到了全新的表达方式。
　　
　　二十六日,阴天,明斯特(Muster)
　　
　　今天想好要租自行车去郊外,但旅馆自行车车胎没气,便去火车站租,可是没有带护照,租不成了。沿路走回剧场,卢卡这天要去杜塞尔道夫办事,临走前邀我和张献去城里吃饭,并送了一本英语版的明斯特介绍。
　　这是一家老饭馆,也只有卢卡这种本地人会带来,服务员是上年纪的男子,卢卡说这是老馆子的规矩,让我想起很多年前上海的饭馆,也是上年纪的男子做服务,点菜时他会一旁做些适可而止的介绍,不卑不亢,彬彬有礼。
　　卢卡点的一道炸排骨,简直就是上海传统西餐馆做出来的,我和张献互相说,我们好像来到了上海“德大”。其实,炸猪排也是上海人家的家常菜,猪排蘸面包粉放油锅炸,已经多少年没有做这道菜了?
　　
　　步行去了大城堡,所谓城堡其实就是一组大BUILDINGS,现已成为大学的一部分,明斯特是著名的大学城。碰到舞者们,一起去了城外的湖,可惜没有自行车,走不远,没有见到著名的水上城堡。
　　今晚演出节奏快许多,没有演后谈,观众们迟迟不离场,有一群人索性坐在位子上讨论起来,有个把小时,后来才知是舞蹈圈的。
　　最后的观众离开已是十一点,回到旅馆只能吃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