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大洋的归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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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对于风向和风力,从来没像盼望已久的启程那天早晨感到那样大的兴趣;恐怕即便将来,也永远不会再感到那样大的兴趣。头一两天就有航海的专家告诉过我,说“只要风里占上一个西字的边儿就成”;所以,天一亮,我急忙下床,把窗户开开,觉到习习地扑面而来的微风,正是从西北刮来的(那是夜里刮起来的);那时候,西北风使我感到那样清新,使我联想到那么些快乐,因而我对于一切从那个方向吹来的大“气”,立刻发生了特别的好感;我敢说,这种好感,要永远藏在我的心里,一直等到我微弱无力地喘最后的一口“气”、和万物的逆旅永远告别的时候为止。
  领港的看到顺风,毫不怠慢,因时乘势,启碇开船;昨天那条船本来挤在众船麇集的船坞里,简直没有出航的机会,大可以告老退休,不再问世事,现在却离开船坞,足足有十六英里之遥了。我们坐着小汽船,很快地跟随而至,看到它泊在远处,高桅亭亭,凌霄俏立,绳索纵横,桁樯交错,纤如毫发,刻画清晰,真是雄壮威武;我们都上了那条船之后,锚在粗壮的“啊,哎吆呵!”的合唱声中拔起,船在蒸汽拖船后尾的白浪中豪迈地前进,也真是雄壮威武;但是,船把纤绳抛出,帆在桅上扬起,白翼猎猎,御风凌空,无拘无束,长途独征,那时候,船的雄壮威武,就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在后舱里,我们一共只有十五个客人,大部分都是从加拿大来的,有些在加拿大就早互相认识了。那天夜里天气恶劣,暴风频来;第二天、第三天也都一样;但是日子却过得很快。我们有一个忠诚老实、坚强勇敢的船长带着我们,我们自己又都决心想要互相体谅、互相讨好,因此我們不久就又高兴又舒适地打成一片,那样和衷共济,和向来任何同舟或者同车的人比起来,都毫无愧色。

  我们八点钟吃早饭,十二点钟吃午点,三点钟吃正餐,七点半钟吃茶点。我们有许多娱乐,而吃正餐就是其中主要的一种;这一来是因为正餐本身就很好玩儿,二来是因为我们吃正餐的时间特别长,包括每两道菜中间很长的间歇,一般很少短过两个半钟头的;在这样长的时间里,就永远可以搞出些花样来。同时,会下棋的人有棋可下,会玩牌的人有默牌,有克里必直牌和特别成套的牌可玩,此外还有双陆和转轮戏。不论什么天气,晴也好,阴也好,有风也好,无风也好,我们大家都待在甲板上,有的两个两个地来回溜达,有的一簇一簇地一块儿闲谈,有的躺在小船上,有的靠在船帮那儿。船上要听音乐,也是机会不少的;因为旅客中,有会拉手风琴的,有会拉小提琴的,还有会吹带管子的喇叭号的(他经常是早晨六点钟就开始);这几种乐器,在船上一齐奏起来,虽然不在一个地点上,却在一个时间内,虽然彼此调子不一样(每人当然都觉得自己奏的极使人满意),却像有的时候那样,彼此都听得见,这样一来,结果真是一片嘈杂,都到了超逸卓越的程度。
  如果所有这种种娱乐都玩腻了,会有出没隐现的帆船,供你观赏;这种帆船,有时像船的幽灵一样,在蒙蒙的迷霭中隐约高耸,又有时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驶过,都近得从我们的望远镜里能看见它甲板上的人,能很容易地认出它的名字,能看出来它往哪儿去。我们都能一连好几个钟头,一直老看海豚和海猪,在我们船旁,又打滚儿,又跳高,又扎猛子。有一次,一只倒楣的海豚,被钓鱼的水手钩上船来了,于是它就那样身上五彩绚烂地在甲板上窒息而死。这件小事,在我们那种寂寥的日月中,竟成了非常重要的大事,我们都用海豚纪年,把它死的那一天作新纪元的开始。
  除了这种种情况以外,我们开了船五六天以后,大家都盛谈起来,说要有冰山出现。在我们离纽约以前一两天进港的船,曾看见过很多这样流动的岛屿;我们现在到的地方,天气忽然变冷了,晴雨表上的水银也下降了,这都警告我们,说我们离冰山出现的危险地带大概不远了。在气压和气温没有回升以前,守望的人加双班,天黑以后,大家都谈起船撞冰山、夜里沉没的怕人故事。但是由于风向的关系,我们得取道偏南的地方,所以我们没看见冰山,过了不久,天气就晴朗暖和了。
  我们的生活里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就是每天正午观察太阳,观察了之后,再定船行进的方向;这本是可以想得出来的。我们中间,对于船长的计算有所怀疑的智士,也并不乏其人(这本来永远是这样的);他们在船长刚一转身的时候,就用线头儿、手绢边儿和蜡剪尖儿,代替罗盘,比量海图,明明白白地证明出来,船长的计算,差了有一千英里左右。看到这班怀疑的人摇头、皱眉,听到他们大谈特谈航海、使船,实在是受益匪浅;他们并非真懂得什么航海术,而只是一遇到没有风的时候,或者一遇到风不顺的时候,就对船长不信服起来。一点不错,晴雨表上的水银,都没有这班旅客那样善于变化。如果船威武地在海中前进,你可以看见他们对于船长敬服得脸都白了,起咒发誓地说,这个船长真好,任何他们听说过的船长都不及他;甚至于还透露出来,说要捐钱给他打银杯。但是第二天,风静下来了,所有的帆都在呆呆的大气中耷拉着,丝毫不起作用了,他们就又很丧气的样子摇起头来,撅着嘴说,他们希望船长真是个行家才好——其实心里正自以为聪明,怀疑他呢。
  即便在纹风不动的时候,我们都有事可做,因为那时候,我们就一个劲儿地琢磨,顺利的风到底什么时候会刮起来,按照所有的前例和规律明明白白的指示,顺利的风早就应该刮起来了。大副因为热心吹口哨儿呼风,大家都敬重他,说他有恒心,能坚持,连怀疑派都说他是个头等的好水手。在吃饭的时候,许多人都从房间的天窗那儿抑郁地看耷拉着的帆;有些因悔恨而狂妄起来的人,竟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总得到七月中旬才能登陆。船上永远有一个乐观者,有一个悲观者。在旅程这一个阶段里,悲观者完全胜利,每到吃饭的时候,都耀武扬威地质问乐观者,问他“大西方号”(比我们晚一个星期离开纽约的)现在在哪儿?他以为“丘纳得”的汽机邮船现在在哪儿?他现在觉得帆船比起汽船来怎么样?他对乐观者不断这样恶毒地进攻,后来把那个乐观者闹得没有办法,为求心里安静、耳根清净起见,只好也装起悲观来。   海上终于刮起风来了。我们的船于是就乘风因势,把每一个帆都扬起来,雄壮威武地冲烟破浪,飞驶而前。船上群帆高张,帆影高映,船在浪花中奔驰而去,那种凌厉无前的雄壮气概,使人觉得有说不出来的骄傲和欢悦。我最喜欢看镶着白色宽边的绿浪,在船扎到浪沫喷涌的谷里那时候,跟在船后面冲上前来,把船随随便便地拱起,在船再度落下那时候,又在船的四周围回旋喷涌;但是不管船起船落,它们都永远把船当作是自己高傲的王后那样环拱拥抱。我们老是往前飞驶又飞驶,因为现在我们到的地方,天上老是白云如絮,时聚时散,所以海上也老是波光变幻,时明时暗;白天有太阳照耀,晚上有月亮映射;风信旗就一直老往故国那一方面指,又是顺风的忠实标志,又是我们高兴的心意所向的忠实标志:这样一直到一个晴朗的星期一早晨——那是六月二十七号,我不容易忘记的一天——在日出的时候,古老的清明地角从晨雾中,像一片云一样,在我们面前出现一对于我们,一切把人间的天堂——故园——遮掩了的云,这是最光明、最受欢迎的。
  在整个广阔的海天中,这片云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小点,它却使刚出来的太阳,叫人看着更高兴,使它变得含有一种在海上好像遇不到的人间趣味。在那儿,也和在任何别的地方上一样,太阳的重来,使人起希望更新、喜悅再临之感。但是光明照在一片荒凉的海上,把海上的寂静,无限广漠地显出,那种庄严气象,连把海洋掩盖在黑暗和神秘之下的夜,都不能超过。月亮的升起,更和海洋的寂寥互相协调,那种伟壮中含有抑郁的气氛,在它柔和而温柔地感染人的时候,好像一面使人伤感,而另一面却又给人安慰。我记得,我还是一个很小的小孩子那时候,曾幻想过,以为月亮反映在水里的影子,就是好人的灵魂要往上帝那儿去的时候走向天堂的通路。我在静夜的海上看着月亮的时候,这种旧日的幻想,往往就又回到我的脑子里。
  在那个星期一的早晨,风虽然不大,却仍旧是从船后面刮来的;因此,我们慢慢地就把清明地角撂在后边,顺着一直在望的爱尔兰海岸往前驶去。我们那时候怎样快活,怎样对“乔治.华盛顿号”忠心,怎样互相祝贺,怎样大胆估计什么时候一准能到利物浦,都是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很快就可以了解的。至于我们怎样热烈地在那天吃饭的时候给船长祝寿,怎样急不能待地收拾行装,怎样有两三个最乐观的人,因为离岸那样近,认为睡觉不值得,打算干脆不睡,却仍旧睡下了,还睡得很熟;又怎样旅程的终点那样近,使我们像在甜蜜的梦中一样,惟恐醒过来:这也都是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很快就可以了解的。
  第二天刮的仍旧是帮助我们的顺利微风,我们的船仍旧威武雄壮地乘风前进。我们时时老远看见卷起帆来、减低速度的英国船,在归国的途中,而我们的船,却把每一英寸的帆都扬起来,欢乐地从它们旁边飞驶而过,把它们远远地撂在后边。傍晚的时候,暮霭迷蒙,又下起毛毛细雨来,后来细雨更密,我们于是就像在云中行驶一样。我们就这样像一个船的幽灵似的,在水上轻拂疾掠。许多人都焦灼地仰起头来,看桅上守望哈里亥得岛出现的水手。
  后来,长久盼望的喊声到底发出来了,同时,前面的烟雾迷蒙中,透出一道亮光来,一会儿出现,一会儿不见,一会儿又出现。每逢它一出现,船上每一个人的眼睛,也都跟着它一齐发亮,跟着它一齐闪烁;我们都站在那儿,看着这个耸立在哈里亥得岛崖头上的转灯,说它如何光明,如何像朋友一样,殷勤告诫。总而言之,我们大家都捧它,说它如何比任何塔灯都好,一直到它远远地落在我们后边,亮光又微弱了的时候为止。
  那时,我们放了一声号炮,给领港的打招呼。还没等到号炮的烟散去,就有一只小船,头桅上点着灯,在黑暗中很快地朝着我们驶来。于是,由于我们的帆掉转了方向,一瞬之间,小船就傍到我们的船上了,哑嗓子领港的本人,穿着粗呢短外衣,披着披肩,把饱经风霜的脸都裹到鼻梁子那儿,也毫不含糊地站在甲板上我们中间了。我想,如果当时那个领港的跟我们借五十镑钱,还期不定,担保无着,那不用到他的船跟在我们的船后面,或者说,不用到他带的报纸上每一段新闻都变成了船上大家共有的资料(这两种情况,实际是一样的),我们就一定会把钱凑齐了,借给他的。
  那天夜里,我们睡得很晚,而第二天早晨却起得很早。六点钟的时候,我们就都一簇一簇地聚在甲板上,老远看着利物浦的尖阁、屋顶和烟气了。八点钟的时候,我们就都进了一家旅馆,最后一次一块儿吃起茶点、喝起酒来。九点钟的时候,我们就互相一握手,船上的团体就永远解散了。
  我们坐着火车咯噔咯噔地往前走去的时候,一路上所经过的田野,简直和花木畅茂的花园一样。美丽的田园(它们看着那么小!),成行的树篱,葱茏的树木,小巧的村舍,缤纷的花坛,古老的教堂坟地,古老的房子,一切熟悉的景物,这一次的旅给我的快乐,多年的欢畅集中到夏天一天的短短时间以内,而以故国和一切使故国叫人亲爱的东西作结束——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我口所能道,笔所能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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