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大渡河(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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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古路村,我如此生活
  在古路村生活,唯一的活法是学习。
  学习一只山羊。一边悠闲地啃食:悬崖绝壁上狰狞的怪石,总在风中向彝人弯腰的老树,一年四季漂泊不定的枯藤。如果几滴露珠不能解渴,我就站在咽噜岩的一朵白云上,用怜惜的目光,把掉入大峡谷的大渡河扶起来,像天梯古道一样蜿蜒引入彝寨的家家户户。一边眺望大瓦山上帝的餐桌,觊觎上帝丰盛的早餐或晚餐,赏读他旷世的杰作。如有不怀好意的乱石扰我心志,把它一脚踢下去,让它咕噜咕噜,哀号不止。
  学习一朵白云,把家安在古路村的尽头,云海的上面,佛光的下面。春天、夏天和秋天,以阳光和清风为食,把杜鹃花喂肥;以明月和歌声为饵,把转转花逗笑。心有灵犀了,把那个牧羊的阿米子,背回家去当新娘。天气寒冷了,白云就是羊毛,就是棉花,勤劳的手轻轻一捻,就是一袭查尔瓦,就把自己和家人,严严裹在温暖里。
  拜一个彝人为师,学习尊山羊、荞麦、玉米、土豆为天,尊大峡谷、大渡河、大瓦山为神,无论今生来世,无论朝暮晨昏,都用劳动和汗水向他们致敬,享受自己创造的快乐。学习娶妻生子,坚守一代一代祖传的日子。学习下山读書,经商务工,把简单的生活搞复杂一些。遭遇生老病死,要请毕摩,不学念经和占卜,只接受他的真理和祝福。如果外出的子孙沿着骡马栈道回来了,不要掂量他行囊的轻重,敲敲他的脑袋瓜,装了多少稀奇和新鲜。
  我在古路村的生活,就这么简单,又这么复杂。
  在铁道兵博物馆,膜拜石头
  嶙峋的石头,坚韧,锋利。
  好像堆积如山的铁钻,铁锤,铁锨,铁铲……黄晕的灯光把它们的肌体照得惨白,让它们的外表锈蚀,天长日久,比时间更加斑驳。
  嶙峋的石头,生锈的石头,斑驳的石头,堪比白骨碜人。
  而它们又多么幸运!一些石头,竟然堂而皇之地站在金口河铁道兵博物馆里,成为历史的尊者,接受后来者的膜拜。
  我在一尊题为《生死关头》的石雕前流连,努力还原一个烈士的事迹:1965年9月3日,正在施工的成昆铁路乐山沙湾隧道突遇大塌方,四川犍为籍铁道兵徐文科与战友同时被碎石和支架压住。深受重伤的徐文科不顾个人安危,把抢救的最佳时机推给战友,不幸光荣牺牲……
  烈士顾永康留有一封未曾打开的家书,永远无法打开……
  烈士易传福的遗物,仅有一幅照片……
  还有那几个像蜘蛛一样悬在绝壁上劈山的战士……
  还有那几个像西西弗一样推动巨石的战士……
  还有那些幸存者,像他们如今的生活一样,都是好样的!
  他们都是好样的——
  逝去的,化为一座山的脊梁,撑起自己和别人的天堂。
  健在的,炼成一段枕木、一段铁轨,把别人,送向了远方,把自己,送回了故乡。
  在道林子,邂逅一只叫王帮华的岩鹰
  鹰的巢,总是悬在悬崖上。
  在一个叫道林子的移民新村,我仰头望天,绝壁上,云雾中,一爿黑色的小屋载沉载浮,恍若一张飘忽不定的大羽……我只顾张着嘴巴惊讶,来不及感叹,就有一个汉子逡巡到我身旁:“那是我的老巢。”
  我继续惊讶着我的惊讶——“除了翱翔天际的鹰,谁能在悬崖绝壁筑巢!”
  他以和善的笑容回答我的好奇。是的,王帮华,金口河区悬崖村村民,53岁;脸色黝黑,鼻梁高凸,目光如炬,真是一只岩鹰!他来自悬崖绝壁的云端之上,他的前半生如此度过:一日三餐,云朵是他的炊烟;太阳落入大峡谷,风是他的催眠曲;寂寞时,与岩羊倾诉衷肠;高兴处,和飞鸟比赛歌唱;生病了,一只灵芝权当医生;向往大瓦山的高处,向往大渡河的远方,就把自己当作岩鹰,展开翅膀和想象……
  后来呢?后来就是现在—一
  一只岩鹰把老巢搬到了新窝,两只岩鹰把老巢搬到了新窝,三只岩鹰把老巢搬到了新窝……所有的岩鹰都在谷底筑了新巢。众巢簇拥,巢巢相连,悬崖村变成峡谷村,道林子变成胜利村,胜利村变成特色镇,特色镇变成桃花源。王帮华,还有张帮华、李帮华、赵帮华……所有的“云端遗民”,他们都是我必须赞美的岩鹰!
  在蓑衣岭,为“蓝褛开疆”碑献上鲜花
  清明时节雨纷纷,蓑衣岭犹当年寒。
  蓑衣岭上,“蓝褛开疆”碑前,一捧鲜花静穆着。
  这些滴露的鲜花,流泪的鲜花,它们轻轻地靠着,肩并肩,手拉手,凝心聚力,驱寒取暖。
  这些迟到了80年的鲜花,终于献给了一块石碑,一块凝聚着川康地区24万彝汉筑路民工心血的石碑,一块蕴藏着3万筑路人英灵的石碑。
  一块石碑的功能是有限的,它承载不起亡灵们的重量,也镌刻不下英魂们的名字,只能记载一个简略的事件:“蓑衣岭当川康来往要冲,海拔二千八百余公尺,为乐(山)西(昌)公路之所必经,雾雨迷漫,岩石险峻,施工至为不易。本年秋,祖康奉命来此督工,限期迫促,乃调乐本处第一大队石工,并力以赴,期月之间,开凿工竣,蚕虫鸟道,顿成康庄。员工任事辛劳,未可听期湮没,爰为题词勒石,以资纪念。”
  1941年,“中国交通工程三杰”之一的民国政府官员赵祖康,在蓑衣岭留下一块石碑和114粒文字,为一条“抗战血路”打上最后的标点,为一部中国筑路史添上精彩的一笔。
  以至于今,因为这块石碑,我才把一条公路读成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史诗;因为这块石碑,我才把无数无名的英雄烙在了心间;因为这块石碑,我才真正理解了一块石头的深刻内蕴。
  因此,清明时节,蓑衣岭上,“蓝褛开疆”碑前,我要假借别人献上的鲜花,再次献给这块石碑: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在红华公司“三线建设”遗址,寻找时代的影子
  工人俱乐部还在。字面上斑驳的油漆,犹见工人阶级的“红”。
  “延风中学”四字依然醒目。可中学不在,没有风吹。   职工宿舍躲在破败街道一角。宿舍的主人,早已不是来自北大清华复旦的高材生了!
  理发店照旧营业。老旧的陈设,老旧的躺椅,老旧的剃刀,老旧的发型。理发师徐娘的手艺不减当年,顾客千万烦恼丝,都被她一刀两断。
  拐进一条小巷,几个朱红大字惹人眼球——“老字号水饺”。向导从店里请出四位大娘:陈漱枕,芦秀芹,潘淑芬,赵冬花,四个“水饺西施”!她们从北京、山东、浙江、甘肃追随爱情来到大渡河峡谷,为祖国的“三线建设”当了一辈子后勤。四个西施四姊妹,团结一心包水饺,多少肠胃和乡愁,都被一颗颗香喷喷的饺子所温暖。
  四张沧桑的脸庞,饱含风霜。
  四张和善的面容,布满阳光。
  又有四个年轻女子从店里鱼贯而出,四张灿烂的笑容、四盘香喷喷的水饺逐一摆到客人面前……老字号有了新传人。
  八位美女两代人,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一一曾芳华!
  白露夜,在石棉听涛声
  两只枕头,两只手臂。
  在石棉,我把自己从一家酒店的底楼大堂,抬升到第12层的境界。高枕无忧。
  窗外群山合围,月色溶入街灯,白露打湿蒹葭,伊人披上轻纱。
  多打几个呼噜吧!把音量调到最大,如雷灌耳最好。只要盖过大渡河的轰鸣,
  我就做一個安静的好梦——比月色轻;比露水浅;比伊人甜。
  铁马金戈,冰河入梦——远处就是安顺场:翼王悲剧地,红军胜利场;山顶上,诸葛亮七擒孟获;彝海边,刘伯承、小叶丹歃血为盟……
  涛声依旧。
  梦境随波逐流,流向八点钟方向。
  在石棉,学着捡一片垃圾
  走遍石棉县城,不见垃圾影子。行商和坐贾,没有谁把一己私利拿到街面叫卖。
  不闻蚊蝇嗡嗡,不闻汪汪狗吠,不闻狗主人呼唤她亲爱的宝贝,惟闻满城涛声和鸟鸣。
  秋天了,树和风都很自觉,直接把枯叶扔进垃圾桶。
  天上的白云,掉入大渡河,
  城管不管这些事儿,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我去安顺场买核桃,把一片核桃叶抛到地上。卖核桃的彝族大娘很快捡回到自己的背篓里。
  我说:大娘,让它回到地上吧,我也学着捡一次。
  她笑着,很慷慨,挑出更多核桃叶,递给我。
  (责任编辑: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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