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在路边酒店里吃饭，看见旧日的好友“余”一个人缩在黑暗的角落之中，闷头扒着面前的饭。嘈杂的大厅里所有人都是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处，指指点点，有说有笑，而她的身影则在黑暗中模糊地隐去，那种孤寂而落寞是我所不熟悉的。她吃得很急，头发有些蓬乱地松松绾着，身体向前倾伏，几乎要合在油腻的桌面上。我和身边的几个朋友正谈得兴起，见她如此情景，不免缄默下来，有些感伤。我走近她，轻唤“余”，她停了半晌才抬起头，认出我来，眼睛像刹那被点亮了一样闪闪的，忙招呼着我，询问了我的近况，连带还提及其他故人。我跟她聊了一会儿，尽所能详细地回答，也自然问问她别后的生活。但我感觉到两个人的一问一答中好像横亘了一种不舒服的隔阂，都局促着强打起精神，虽都是主动向对方打听近况，但她似乎并没有集中注意力倾听我的答复，她说的我亦难上心。终于谈资已搜罗罄尽，二人僵在那里，面上都不免露出窘色，于是垂头不语。我看见“余”盘里的骨头还是按从前的习惯堆成小山状，当年一张桌子上吃饭时，我们还曾经拿此为话题打趣她，或者把自己盘中的骨头挪到她盘里把这座“丘陵”垒高，真是亲密无间，也不觉得有所冒犯。一股温情涌上心来，但我还是走开了，我知道我的那几个朋友也在等我。这会儿，胸中有一种撕裂的痛苦。我知道这是我与往昔的告辞。不是我已淡忘了与“余”度过的光阴，或是不再看重她，可能是时间及不同的经历，在彼此的心间拉上了一层厚厚的帷幕。也许相遇只是缘分，像叶子在风卷起时撞在一起擦出声音，然后再离开。不求作伯牙、子期，只愿把这份友情珍藏在心底，在偶尔想起的时候，为她遥寄一份祝福。
　　回家后匆匆找出保罗西蒙的磁带，《老朋友》，舒缓的旋律，渗着淡淡的哀愁，这首歌契合着此刻我的心境。
　　书架上的日本花瓶则使我想到的是我和“余”共同的朋友“孙”，当年我和“孙”的友谊是奇特的。我和她是朋友，是千真万确，但我也知道她暗地里忌妒我，因为有一次我讲起一桩几年前让我尴尬的糗事，她说漏了嘴，竟然比我描述得还具体，可见是刻意的收集。朋友聚会时，当我信心十足地陈述那些煞费苦心思考到的观点时，她会从鼻子中哼出不屑的笑来，斜着眼打量我。当年我曾恨得牙痒痒，差点来个管宁割席，一刀两断。现在想来，其实我又何尝不忌妒她几分。但绝不能和假意的利用混淆，而且时间久了就有相互取暖的意味了。两人都“时运不济”，我自认一笔好文却无人欣赏，她是丹青高手，怎奈意高和寡，狂傲中无法掩饰的辛酸，然后拍拍对方的肩，将手握在一起，自己的心境只有身边的这个人才能读懂，才能分享。我的生日，她送了一个日本花瓶，很精致的工艺，墨黑的胎上描着细小的重瓣，欲张又还闭，像她的心意一样，诚挚又拒绝在口头上加以表达。虽然她送我时还很端架子地撇撇嘴，说其实这么漂亮的东西给我委实是糟蹋。我当时太蠢了，只记得她的坏脾气，她不痛不痒的嘲讽，她玩笑般的中伤。其实，正是因为我们之间情同手足的友谊，才会在话语中无所顾忌。可是现在，只有手捧花瓶，任那似水年华滔滔地淌着，温习着一起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时候，对一个人好，还是让她知道这分情谊吧。知道了，才能及时地珍惜，我们都太矜持了，其实那段岁月不是不了解朋友的关怀，只是，当时却道是寻常，失去了才掂出重量。且让曾经的友谊一朵朵如花般绽放在思念里，思念是永远不会荒芜的花园……
　　（南京外国语学校附中高二〈8〉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