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祸之下
　　母亲心保住了人性的底线
　　保住了生活的希望
　　
　　 滨海来电
　　林婉的节目进行到一半，在插播广告的时候，导播间的小刘在外面招手，示意她接电话。林婉摘下耳麦推开直播室的门，小刘把手机递给林婉说，是滨海的号，给你打了十几遍了。
　　林婉接过手机，皱了下眉，是前夫王少同的号码。这个时候广告时间到了尾声，林婉把手机设成了静音重新回到直播间。手机就在身后的椅子上不时地闪烁，林婉稳定下情绪，继续播音。
　　直播结束，在打车回家的路上，想来想去，林婉还是拨通了王少同的电话。“小婉，儿子出事了！你连夜赶回来吧，我已经派车接你了。”电话里传来王少同的声音，很急促，完全与他县长的身份不符。
　　林婉的心猛地一沉。
　　车子驶进滨海县城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街上有了晨练的人群。林婉在车上迷糊了一阵儿，很快就醒了过来。她侧过头，看着这座给过她欢笑和疼痛的城市，许多的纠结，一幕幕涌上心头。
　　一晃18年了，当年的出走，现在回想起来是多么的年少轻狂：为一个不能给予承诺的男人，生下一个很可能没有名分的孩子，在22岁的如花年龄，背弃了亲人朋友，最终连大好的前程都葬送，世事是怎样的荒唐。
　　可是林婉不后悔，她的情感世界里，是容不得一点点的瑕疵和污秽的，到今天，也依然如此。
　　林婉没有变，这世界却在改变。王少同变了，他心底早已经遗忘了对林婉的亏欠，他游刃有余地追逐在权力世界里，孜孜不倦。儿子王彬也在改变，长成了快18岁的大小伙子，眉宇间的气息也似乎越来越像他的爸爸。
　　林婉平时很少能够看到儿子，王少同当年的妻子没有生育，后来又娶的妻子也只生了个女儿。所以王彬在王少同心里很重要，似乎要胜过他生命中的许多个女人。
　　
　　 监狱看子
　　司机拉着林婉直接开到锦江宾馆，王少同等在那。一看就是一晚上没有休息，一脸的憔悴。“小婉，你来了。”曾经的男人宛如昨天。林婉的心揪了一下，这么多年，这个男人还一直叫着她的昵称。
　　“到底发生了什么，彬彬呢，他怎么了？”
　　王少同清咳了一声，“彬彬在监狱里呢，他暂时没事。”
　　“监狱？什么意思？”林婉追问。
　　“一句话也跟你解释不清楚。彬彬开车肇事了，撞了一个学生，还在抢救。媒体把事情报道出去了，恐怕对彬彬前途不利。”
　　“撞人了？伤得重不重？不就是车祸吗？媒体怎么介入了？”林婉追问。
　　王少同没再解释，说：“你先回宾馆休息，然后去看看彬彬。我是县长，许多事不方便办，所以想到了你。交警和公安那边我打了招呼了，你找谢队，直接就能够见到彬彬了。”
　　林婉想马上就看到儿子，等王少同走后，让司机马上拉她去监狱。从锦江宾馆到监狱大约需要40分钟的车程，司机换了车子，原来的车子是公车。
　　车子开进了监狱，在那里林婉见到了儿子王彬。
　　王彬一米八的大个子，林婉几乎快认不出来了。虽然因为特殊的关系，王彬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关照”，可是监狱毕竟还是监狱，王彬的脸上写满不安和恐惧。看到林婉，他一下子抱住了她。多大都是儿啊，王彬扎进怀抱的一刹那，林婉的内心止不住的颤抖。
　　王彬说：“妈，叫我爸赶紧把我弄出去，我害怕。”
　　林婉的心被彬彬的央求弄碎了，“彬彬，别着急，没事的，爸爸正在想办法。你跟妈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能那么不小心？”
　　王彬道出原委：当时跟女朋友一起开车出去玩，在酒吧喝了两杯啤酒，回来的路上开得快。没想到路口那儿会突然出现个人，踩刹车来不及了，就直接撞到人身上了……
　　林婉叹了口气，看了看身旁的狱警，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拍着儿子的背安慰。林婉心想，酒驾是要判刑的，还撞了人，现在就只能祈祷撞的人没什么事最好，赔偿倒是个小事，法院这头估计也好商量。只是媒体追着风的报道是个事。唉，大概就因为是他王少同的儿子吧……
　　
　　
　　 母亲的补救
　　王少同匆匆来宾馆一次，丢下两个大信封就匆匆走了。林婉知道那是打点媒体的钱，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林婉数了一下，是20万现金。王少同留下话，搞不定还可以加钱，只要媒体改口风不扩大宣传就行。
　　报社老总当时不在家，副总以为是一般的社会新闻，也没审就签发了。写报道的小黄还在实习期，没有经验，想问题也没那么周到，所以出了这档子事。老总和副总以及实习记者小黄都向林婉表达了歉意。好在报纸的发行量不大，王少同发现也及时，网络版还没有发，关注的人也不多。有部分报纸在报社的协商下追了回来，眼下就摆在林婉面前。
　　因为是同行，林婉跟这些人的交谈还算愉快。老总一再表示歉意，并许诺明天就登一则新闻澄清事实，就说肇事司机家属非常配合警方的调查，事实的真相是司机并未饮酒，饮酒的是同行的女友，因为女友醉酒不理智，故而导致了司机走神分心撞到了人。
　　林婉把钱给老总，老总百般退却，好说歹说算作赞助收下了10万。林婉拿了一份收回来的报纸，回到宾馆仔细看了一遍。
　　小黄的文笔倒是不错，但是内容着实让林婉很气愤。写王彬醉酒驾车，因在车里跟女朋友调情，结果导致了悲剧发生。被撞的人是一高的学生李宝军，家住农村，品学兼优。还有更奇怪的内容，说王彬撞倒李宝军以后，不但没有施救，还动手伤了李宝军，现场有目击证人证实了这一情况。配着现场照片，林婉看到一个打扮很时尚的女孩子跟儿子王彬在一起，正在跟现场的群众、警察争论着什么，不远处是报废的奔驰车。
　　林婉有些气了，觉得小黄的报道有点过分，毕竟警方都还没核实情况，他怎么能添油加醋的乱写。那不是造谣吗？
　　紧接着，下午林婉又见了伤者李宝军的家属。李宝军没有父母，由哥哥嫂子供着念书，哥嫂也不富裕，所以李宝军总在业余时间打工。那天晚上出来是给一个公司发广告传单。
　　这一点被王少同给抓住了，读书的学生，在那个时间应该在学校里上自习的，随便跑出来，他自己和校方都是有责任的。李宝军的哥嫂都是老实人，这些天一直守在医院，不知怎么办好。王少同关照过下属，医药费要按时付，这是解决此事的关键。
　　林婉亲自找李宝军的哥哥嫂子谈了，问他们的赔偿条件。只要不起诉，一切都好说。李宝军的哥哥转述医生的话说，自己弟弟的伤势很严重，弄不好就成植物人。林婉的心沉了一下，觉得很难受。有人给李宝军的哥哥嫂子做工作，说向着活的不向着死的，打官司人也好不了了，就多得一些赔偿算了。李宝军的哥哥犹豫着，嫂子倒是很同意调解赔偿。
　　李宝军的嫂子说，最少也得给50万，一个大活人哪……说着就要哭。林婉忙安慰说，只要你们肯在调解协议书上签字，不再追究肇事司机责任，我们可以一次性赔偿30万。
　　李宝军的哥哥嫂子一听，当时就在椅子上坐不住了。想了一宿以后，俩人很顺利地就把字签了。
　　
　　
　　 血腥真相
　　事情解决得还算可以。王少同提议为这事稍稍祝贺一下，要宴请林婉。林婉心里一直有事，这几天忙着处理儿子的车祸，节目都没法录，台长也不满意了。
　　饭吃得心不在焉，林婉打算明天看看儿子就先回去了。王少同也表示同意，还为林婉买了很多特产，要林婉带上。吃饭去洗手间的空当，没想到就看到了王彬的女朋友。女孩跟家人在隔壁吃饭。林婉一眼就认出她来，招呼她到房间里坐坐。
　　女孩的家庭也很有背景。跟王彬处对象一年半了，知道林婉是王彬的妈妈，说话也就很爽快。结果林婉就打听出来出事那天真实情况。
　　女孩子说，那天他们从酒吧喝完酒出来，王彬突然把手伸到了自己的裙子下面。出于本能就躲了一下，王彬的方向盘就偏了，车速很快，直接就奔路口去了，结果撞到了一个学生。当时她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办。王彬下车以后，看到那个受伤的在爬，王彬就对我说，得处理掉，残了事更多……
　　林婉震惊了，女孩接着说，王彬抬起脚来使劲踹了那个人的胸口几下，然后那个人就不动了。
　　林婉手里的杯子掉到了地上，碎了。
　　王少同从外面接电话回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林婉说，彬彬做的事，你都知道，是吗？
　　王少同沉默了好一会儿。
　　林婉叹了口气，他真是你儿子啊，这哪是车祸，分明就是人祸啊。
　　
　　 难言的尾声
　　这是一个艳阳天。病房里的阳光很刺眼。
　　李宝军的哥哥嫂子在为李宝军的事争吵。他们在乡下翻盖了房子，马上就该给儿子娶媳妇了，眼下李宝军半死不活的，该把他放哪去呢？
　　林婉推开病房的门进来，看着病床上的李宝军。18岁的李宝军跟儿子一般大，只是个子比儿子略矮，皮肤也因为年少打工而粗糙些。孩子眉目清秀，嘴唇上还有淡淡的绒毛，要是笑起来，一定很甜。但是恐怕这辈子，都得没有知觉地躺在床上了。
　　林婉的心倏地揪了一下，她对刚刚争吵完、脸上还带着情绪的哥嫂二人说：“你们别为难了，以后这孩子就归我照顾了。”夫妻两人一愣，有些惊喜，也有些不解：“中，中啊，妹子，这个也是那个什么协议书里的赔偿条件？”
　　林婉没说话，她走到病床前慢慢坐下，拉起李宝军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手里。孩子的手是温热的，她近距离的凝视这个孩子，一种疼痛和荒凉的感觉弥漫了全身，这感觉恍如18年前，她独自离乡的时候。
　　林婉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白活了，生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儿子。她原以为这个孩子的存在，会让王少同心有余悸，以为这是她对他的惩罚，谁料想，她是惩罚了自己。王少同把儿子变成了他自己的影子，儿子也原原本本的继承了他的一切，就像王少同早就忘了他曾经亏欠过她一样，儿子早晚有一天，也会忘了这起车祸。也许他从没意识到，这是一起车祸。
　　王少同和儿子王彬一直在医院楼下等林婉。王彬抽着烟说：“爸，我妈磨蹭啥呢？”王少同朝楼上看了两眼说：“走吧，不等了，你妈的脾气，还是以前那样。”
　　责编／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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