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季节,围炉而坐,就着热气腾腾的涮锅子先喝上碗羊汤,顿时五脏六腑腾起融融暖意。家人围坐一圈儿,眼睛盯着年长者的筷子,就等着那声:开涮喽。秋冬时节吃羊肉除了抗寒,还有个说道——据说此时的羊肉最为鲜美。盖因立春寸草未生,羊的食物少,处于繁育季节羊体瘦瘠;立秋之后,渡过了水草丰美的夏季,羊只肥瘦适中,腴美甘甜肉嫩汁多,适宜烧、烤、涮、炖,无不美味。其有一味很特别,是老北京平民乐此不疲之味,与卤煮火烧有异曲同工之妙。几个北京的老爷子聚在一块堆儿聊吃食的时候,念念不忘的就是这口——“羊霜霜”。不知道羊霜霜,就如同北京人不知道“豆汁儿”一个样。
　　羊霜霜的名号很多,“羊霜肠、羊肚汤……”不过甭管叫什么,小贩吆喝起来却只有一声:“羊肚开锅!”声若洪钟,回荡在胡同上空,经久不散。伴随着的还有那股子鲜香的味道,一并飘进了各家各户,勾起了贪食者的馋虫。孩子们的腿脚总是最快的,早早地跑出了院子。每天下午总要有几拨卖羊霜霜的,从音调上就能分得出来。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爷子,头上戴着白帽子,胳膊上套着白套袖,腰上系着白围裙,吃东西的家什都洗刷得很干净,作料放在青瓷罐里,里边还放把铜勺,辣椒油单放,红红的非常醒目。他做的羊霜霜好吃,作料也全,待人接物和善可亲,很多街坊都是他的回头客,也包括我。赶上兜里的零用钱不够,也会上大半碗给你。
　　老北京喜欢吃这口儿的人很多,有些人家愿意自己从羊肉铺子买回去做,既干净又卫生,全家还能在一起品尝羊霜霜的味道。说到这儿,性急之人怕已等不及了,“羊霜霜”该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别忙,您听我慢慢道来。
　　过去卖羊肉的铺子叫羊肉床子,多为回族同胞经营,拾掇得几净窗明。门口放着一张床,汉人手里有不方便带进去的东西都要放在这床上,以示尊重,大家都很自觉。由此得名。
　　羊肉床子挑羊很独到,肉质不好不要,羊只肥瘦适中。北京人对吃羊肉很挑剔,认哪家羊肉铺子,轻易不会变的。羊肉床子一般是前店后院,买来了羊,阿訇先对着羊念经,然后才能下刀放血,用小尖刀一通分割,羊肉挂在木头架子上,羊心羊肝搁在案子上出售。掌柜与伙计的衣着也洁净,头上戴着白色小帽。搭讪问询,操着地道的京腔,低声细语。顾客要是买回去涮,伙计便精选了上脑、三岔、后腿等质嫩的部位,拿过去细细地切。说是切,其实倒像是用长且细的尖刀在肉上蹭,于是“蹭”出薄薄的肉片来。羊肉床子当年都带卖羊霜霜,是生着卖,用刚宰杀的羊血过滤后,加少量淀粉和盐,灌入洗净的羊肠内。说起来这羊霜霜虽是羊类为原料的美味,但不属清真小吃,因穆斯林不食羊血。
　　这回您听明白了吧,这羊霜霜其实就是羊肠子里灌满了新鲜的羊血,霜是指羊肠子上的网子油。一条灌满了羊血的羊大肠两头用麻绳捆扎上,首尾相接形成圈状,看起来有点像自行车内胎,肠壁上的油珠凸显,白白的很好看,这就是老北京喜欢吃的未加工的半成品羊霜霜。
　　羊霜霜的制法也很独特,大铁锅里放上葱段、姜块、大料加水煮沸,把灌血羊肠洗净,放入锅内,为了增添几分味道,再放上点羊棒骨之类既能出油又便宜的东西。待熬上一阵之后,肠熟汤鲜,香气飘散。煮熟的羊肠,因受热后变窄变细,肠内羊血形成球状,很好看。挑上一根肠子,放在案板上切成片放入碗中当碗底,上面浇上热汤,撒上辣椒、芝麻酱、香菜、葱花儿……好吧,您呐!肠是红的菜是绿的,红绿相间煞是好看。每到这时,姥姥都要用大号的青瓷碗,盛得满满岗尖,给街坊四邻挨家挨户送去。大院里立时洋溢着温暖与惬意,还有浓浓的鲜香。我们坐着板凳,每人一碗羊霜霜,吃得有滋有味,喝上口羊汤,再吃点解馋的羊肠,成为了儿时珍贵的记忆。和豆汁儿焦圈、炒肝儿包子、羊杂儿火烧一样,羊霜霜也是有配对儿的吃食——烧饼。普通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烧饼、大饼、刀切馒头、窝窝头、贴饼子都行,您就招呼吧,保管越吃越香。
　　羊霜霜已经从热爱它的老北京人的视野里消失了好久,就像这北京城,随着岁月的流逝更改变迁,但那声悠远绵长的吆喝及独特的风味将永远飘在这座古城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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