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亮VS博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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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义博物君有很多种方式,比如,那个“遇到什么不认识的东西只要@他就对了”的博主;那个曾经卖萌如今高冷还有点嘴贱的大V;那个把博物杂志官方微博从两万粉丝做到610万 的运营小能手……
  认识博物君以后,这些标签都可以扔掉,他其实就是个普通青年,只不过比普通人多认识一些虫子。比起博物君,他更喜欢别人叫他本名张辰亮,“我管的微博叫博物杂志所以叫我博物君,我个人的话叫小亮就够了。谁也到不了这个程度,管自己叫博物君。”
  个人微博@无穷小亮的微博被发现后,张辰亮发现私人圈子和官微身份开始重叠,有时候他享受了这份重叠的利好——以个人名义出了两本书,以博物君的身份被邀请到不少场合演讲;有时候他也不得不去承担这份重叠带来的困扰——私人生活被压缩,自我言论受缚。
  博物君和张辰亮,大多数时间彼此和谐,偶尔打打架,两个身份亦敌亦友,共同构筑了张辰亮的生活。

为什么公棺头蟀的脸是扁的


  入冬以后,张辰亮把捕虫堇、积水凤梨等数十盆植物搬进了房间。厨房光照弱些,架子上是清一色的兰花,书房的水族缸白天关着灯,晚上定时打开,里面养了枝牙虾虎、吸鳅、铅笔鱼,藻类自由生长,鱼啃噬藻类,日光灯补充光照,营造了一个完全自然的生态。
  
  书桌上摆着二十厘米见方的热带雨林缸,里面是他精心挑选、摆设的微型热带植物,哪怕移动一厘米,状态都会变差。书架上摆满动植物专著,有浅显的动植物图鉴,也有专业的兰花品析。书柜里躺着他十一二岁时写的日记,其中一篇名为《昆虫大战》,稚拙的笔迹记录了胡蜂和蜻蜓争斗的全过程,在文章的结尾,他写:这是它们的战斗,也是因为天性,这或许就是大自然的规律。
  没几个小朋友能像张辰亮一样将对昆虫的爱好发展到极致。姥姥家在朝阳公园附近,他每个礼拜去一次,在公园里晒一天,能看到很多昆虫。雨后蜻蜓点水,过些天来看水里有蜻蜓幼虫,再过些天慢慢长大,他知道了蜻蜓生命周期的全过程。徒手把瓢虫、螳螂、蝴蝶带回家,放在铺上泥土的鱼缸里,活的做繁殖,死了做标本,能见到的昆虫他养了个遍。
  每一只昆虫都被他记录在自创的图册里,包括昆虫的造型、特点、生活习性、当时的疑惑、观察所得,比如金龟子有没有听力,冲它喊一下,腿缩了,证明有。原计划画完所有自己见过的昆虫,可随着初中学业繁重,本子还没画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在张辰亮眼里,昆虫是微型机器人,每种昆虫都有细微的差别,但这些差别都有自己的道理。为什么公棺头蟀的脸是扁的,逮一只棺头蟀,看它们怎么挖洞,于是知道,挖了洞钻进去,脸正好卡住洞口,别的蟋蟀想进去,严丝合缝的脸能挡回去。
  到了初中,网络发达,张辰亮开始在网上搜昆虫,他找到一些昆虫论坛,和资深的爱好者交流。高中买了套大学昆虫学教材自学,总算有了系统认知。往后看到虫子,即便不认识,也能知道是哪个科的。大学想报昆虫系,中国的本科都没有这个专业,最后去了南京学植物保护学,进山里抓虫子,到林里认植物。考试时老师摆一排枝条叶片让他们写,他拿到了久违的100分。
  到了研究生阶段,终于可以报昆虫学了,张辰亮开始研究猎蝽,民间叫“臭屁虫”。他很快感到局限:研究方向专一,精力集中在小领域上,而他喜歡更为广阔的东西。时下分子分类学是主流,但他对传统分类学更感兴趣——观察行为、习性,根据生物形态进行分类,“这种文章根本没有什么期刊会接受,你不得不去做一些和兴趣不符的研究,我觉得没什么意义也没有什么必要。我对科普更感兴趣。”
  他开始给果壳写稿,第一篇介绍了南京的中华虎凤蝶兴衰史。太平天国天京保卫战、抗日战争南京保卫战把紫金山的树炸了,只剩石头,适合在大树下生长的中华虎凤蝶消失了。建国后在紫金山种了一批松树,但依然不适合凤蝶,后来松树闹病死了,阔叶树占据了紫金山,凤蝶又出现了。“这些都是挺好玩的、跟人类历史大事件相关的东西。”他还写过一篇硼酸杀蟑螂的文章,时隔多年依旧有人在转,“救活了好几个硼酸厂。”
  张辰亮之前认识《博物》杂志的编辑,临近毕业,找了个机会进去实习,博物君出现了。

“你作为普通老百姓能认到属就可以了”


  2011年,还在读研究生的张辰亮到《博物》杂志实习,接手了工作地点灵活的微博管理。彼时微博刚刚兴起,博物君连个人微博都没有,硬着头皮运营起了粉丝两万出头的博物杂志官微。除去新刊推荐等规定动作,他试着介绍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发几张趣图或GIF,讲讲图背后蕴含的知识,转发量寥寥。
张辰亮自创的昆虫图册

  当时带有科普性质的机构官方微博只有果壳和博物杂志,经常有网友看到不认识的东西就@博物杂志,但一直没有人去回复,编辑建议博物君试着回复,作为运营内容的一部分。博物君第一条鉴定生物的微博是关于一只蜥蜴,他本着专业严谨的态度,每一个名目后必加一个拉丁文全名,尽量介绍形态特征,140个字占得满满当当,别人想转发都没得写。他很快意识到这样的方式并不适合传播,只适合科研。“普通人只要告诉他这东西叫什么就完成了最大的任务,让他以后再看到这个东西能够从‘不知名的野花’到脱口而出花的名字,这就是非常大的传播。别人看到也会觉得这个人懂得真多,在这个基础之上,再介绍一下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背后有个什么故事就更好了,再提一两句习性,比如牡丹芍药怎么分,一个木本一个草本,已经对大家很有用了。”
  2013年,博物君发了条长微博《伤不起的印尼摆拍摄影师》,质疑当时网上疯转的动物萌照,拍照的印尼摄影师称这是邻居院子里发现的自然场景。博物君一条条打脸:照片里的红眼树蛙生活在中、南美洲雨林里,印尼没有分布;名为“小蜗牛在妈妈背上过河”的照片,实际上是褐云玛瑙螺与拟阿勇螺科的一种螺,二者都是陆生螺,根本不会去碰水……所有图片都是摆拍,并涉嫌虐待动物。   这篇科普文阅读量超过50万,博物杂志粉丝迅速从5万涨到10万。
  在这之后,除了回答网友提问,博物君会不定期发长微博进行科普,有的是贴近生活的小知识,比如《小孩的美食,油茶的噩梦》《过年了,去花市都小心点》……更受欢迎的是#微博物候#主题文章,博物君在管理微博时发现,某一段时间,询问某种生物的问题特别集中,2月中旬问结香,3月到了问玉兰,5月问黄栌,全年问戴胜。博物君针对这些生物,写了一条长微博,详细介绍生物习性特点,反响极佳。
  写长微博时他特别在意逻辑线,第一句怎么过渡到第二句,阅读快感如何一直延续到结论,不要给自己加戏,不要写着写着打个括号在里面嘚瑟一两句,简洁明快传播知识,完成科普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比起“科”,博物君更在意“普”,自己的知识点传播出去,粉丝接收到了,到那儿停住了,那传播圈就终结了,吸引他们再转发才能达到更好的传播效果。“干科普一定要懂点传播学,不要凭一己之力就指望达到很好的传播效果。”
  除去知识介绍,他还尝试加入人格化特征。早期博物君为了显得更接地气强行卖萌,做得像淘宝客服,随着粉丝的增多,这种虚伪的客气人设在权威性上的短板越发明显,一个土生土长能吹会侃的京片子直男开始将强行卖萌的人物形象击碎。
  博物君的画风从“亲……么么哒~”变成了“夜鹭,在中国到处都是,喜欢夜里去逮鱼,白天就在树上歇着,半迷糊半不迷糊的,可能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艳青尺蛾属的。艳青尺蛾几种长得都差不多,我也懒得查具体是哪种了,你作为普通老百姓能认到属就可以了” ……
  除了画风的转变,博物君还加强和粉丝的互动。有次和粉丝斗嘴,他被惹急了回了一句“看我的九环金背大砍刀”,从此开启了二龙宣化开山斧、三股烈焰托天叉等武器系列,自己创梗,和粉丝玩梗,博物杂志作为官方微博的冰冷形象得被颠覆。
  如今,博物君的微博页面每天保持着上千条@,他分秒不停看也看不完。其实也有其他博主去回答网友的问题,但他们难以坚持,做着做着就不想做了。博物君从接手到现在六年一直没停过,“一件事一直在做,做到最好,最后就只剩你一個人在做了,大家不问你问谁?你的形象又越发建立起来。”
房间的桌子上摆满了动物模型

“不想当斗士,就是传播知识”


  张辰亮努力在博物君身上注入的,是对“科普”认知的更新,博物杂志微博里的长文章算是牛刀小试,自己的《海错图笔记》则是全面践行。
  中学时,张辰亮在故宫第一次看到《海错图》,里面全是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翻阅时,他发现一些画有趣却不靠谱:不少动物作者聂璜没有见过,只是根据渔民口述来绘制。
  于是,2015年开始,他陆续去东部沿海、泰国、日本考察。在广西,他还加入了一个保护鲎(音hòu)的组织,跟着团队一起去采样,调查其分布、数量以及当地人如何利用这种生物。考据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书里画的海鳃,聂璜描述它体内有一根细细的中轴骨,“可以为簪”。他找正在沿海科考的朋友帮忙解剖,证实里面确实有根细骨。积少成多,他出了本《海错图笔记》,介绍《海错图》里的生物,顺承原著,生物介绍完毕,他也加上一段“能好怎”的烹饪分析。
  在张辰亮看来,理想中的科普文是汪曾祺写种葡萄、周树人写蜈蚣……“没人把那些文当成科普文,就觉得是小品文,但不是也传播了知识吗?轻松、愉快,用说家常的方式告诉你,你可能记得更牢。”
  至于外界的评价,张辰亮最看重的是能不能做到“一句口号都没喊,但字里行间都在表达态度”。
  对自然了解得越广,张辰亮越明白环境的恶劣。西方人记载大航海时代过海关时,抹香鲸一天五百头,现在出现一两头就足够让人兴奋。整个海都是海龟的背,现在只剩汪洋。“我比较悲观,中国可能会达到现在欧洲的状态,山清水秀,哪儿都特干净,动物也不怕人。但是呢,你看那些动物都是什么动物,麻雀啊、松鼠啊、天鹅啊,很常见的小动物。那些欧洲的大型生物(在中国)早就被人杀光了。保护自然、保护生物所有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人,气候变暖其实在我看来对大自然根本就不是事,唐宋的时候温度比现在高多了,周朝时候鄱阳湖还有犀牛呢,当时自然也挺好的,只是对人类有影响,但是古人可以将就着活,文明发展到今天,气候发生大规模的变化,人类已经承受不起了。”
  他很少用个人微博转环境保护相关的话题,“我知名度其实比一些朋友稍微高一点,万一出了什么事,对家人也不好,我也不想当斗士,我就是传播知识,就是介绍花鸟鱼虫,我愿意做一个这样的角色。”话里有他的无奈,也有每天看到成百上千条关于破坏环境的微博的麻木。
  比起大势所趋的无能为力,张辰亮更在意科普环境的好转:渐渐有广告商找上门来,尽管是为了赚钱,但至少有人肯投钱在科普上。他乐意把这个过程理解为有人付钱让他写科普给大家看,而且广告商往往会让他写一些平时懒得写的文章。“我觉得这是对三方都有好处,这也是科普的方法,不应该说科普就是穷的,穷的都是不吃人间烟火的。”
  现在,张辰亮已经习惯了以博物君的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他讲过很多次的故事反映着这种融合:从前去中小开学讲座,老师介绍他,说这是博物君,小朋友都不认识。后来有人介绍,小朋友说,哇,你是博物君啊。大概享受这种称呼的那一刻,张辰亮和博物君就已经和谐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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