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状态下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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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讲卢森堡《狱中书简》。关键是要体会和把握作者的写作环境、语境,以及由此决定的文章的特点和性质。标题“狱中书简”告诉我们,文章是在“狱中”所写,作者是处在被监禁、人身不自由的状况下。在另一封书信里,她说到在单独囚禁中,“很少想讲话。甚至几个星期听不见我自己的声音”;写作“书简”是她和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但书简的传递,却又是受到严密检查的:这是一个不自由的写作。在这样的“非常状态”下。依然要表达自己的自由意志,这就必然有特殊的表现对象、特殊的表达方式——这正是我们在读、讲这篇《狱中书简》时,必须牢牢抓住的。为分析的方便,我们把这封书简分成四段,并分别从每段里提炼出一个关键句,作为小标题。
  
  我在花园里给你写信
  
  信的一开始,就先声夺人,急不可耐地向收信人——她的朋友强调:“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我在哪儿给你写这封信吗?在花园里!”这样的炫耀,如此地兴奋,是有些反常的。在正常情况下,坐在花园里写信。是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我们很快就从下文知道:花园的旁边就是“监狱的教堂”,那里发出的“低沉”的木管风琴声把花园里树木、小鸟的声音都“盖住”了。这样,在同一段里,就出现了两个意象——“花园”和“监狱”。这是“监狱”里的“花园”:一方面,“花园”存在于“监狱”的阴影下,监狱的声音甚至“盖住”了花园的声音;另一方面,“花园”又构成了对“监狱”的对峙,给监禁中的人(“我”)提供了另一个空间、另一种生命的存在。“我”反常的兴奋就来源于此。
  于是,和人世隔绝的、生命处于不自由状态下的“我”,在这里发现了大自然的自由生命:这里有“绿森森”的色,“芬芳”的味,“亭亭玉立”的姿态,“绿油油”的感觉——这不只是大自然的美的发现,更是自我感官,视觉、味觉、感觉的激发。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了“白杨”——下文还会提到白杨。她在花园。在“我”的狱中生活中,都占有重要的位置。在“我”的眼里,她是“肃穆和慈祥”的,这当然不是简单的拟人修辞手法,而是“我”的真实感受,“我”是把自己对被隔绝了的“人”的爱,移情于这棵白杨了。于是就有了这最具柔情的文字:“淡淡的叶影和一圈圈闪闪的阳光在我正写字的信笺上舞动,从雨水润湿的树叶上时而有水珠滴在我的脸上和手上。”这“淡淡”的色泽,这“圈圈闪闪”的光影,这“舞”和“滴”的动态,可谓细致入微:不仅是观察和描写的,更是感觉的。
  这时候,出现了声音:小鸟的合唱、杜鹃的啼声。但“我”并不展开听觉的描绘(那将是下文的重心),而只是强调自己从鸟声中感受到了“仲夏的气息”:“夏季的丰满茂盛和生命的沉醉”。这也是下文描写的重心,这里只作铺垫,第一次点出了“生命”的概念:这其实是全文的中心词。
  作者此时要着力抒写的。是由“仲夏”的感觉唤起的想象。随着想象中的瓦格纳歌剧的声响,“仲夏的节日”里的“群众场面”突然闯入了这封闭窒息的监狱:“一大群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拍手”,“忽然间大家跳起皮特尔梅尔华尔兹舞来”。这瞬间的幻境,打开了一个多么自由的空间啊,“我”真正迷恋的还是人。被囚禁的孤独的个体生命是多么渴望回到人的群体中。汇入“群众”的队伍里啊。——但这又是未曾在文字里点明的,是需要读信者细心领悟的“言外之意”。
  
  我竟对这半死的孔雀蝶讲起话来
  
  “我在浴室的窗子上发现一只大孔雀蝶”。一只半死的孔雀蝶。
  于是,就有了生命和死亡的对峙,这正是前文“花园”和“监狱”对峙的实质。
  而且死亡的力量似乎更为强大。于是,就有了一系列的和死亡有关的词语:“无力地飞扑”“奄奄一息”“微弱”“挣扎”,以至“死”。这确实令人“战栗”。
  但仍然有生机与生命。有了前文的铺垫,在这一段里。“生命”的概念连续出现了三次:
  “生命的火焰跳动”虽然“微弱”,但“依然静静地伏着”,只要存在着,就有希望。
  “你这小小的生命也必须恢复过来”。于是,鸫鸟唱起歌来了。“唱得嘹亮极了”,这可是充满生机的生命的歌唱啊。特别是,“我竟对这半死的孔雀蝶讲起话来”。我们在前文已经说过,“我”在狱中“很少想讲话”,“我”“沉默不语”,有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我”却要向这“半死的孔雀蝶”说话;这不仅是因为它也是和“我”一样的生命,而且是垂死的生命,不能不引起同病相怜的感觉,“我”对它说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自己说话,这正是一种相濡以沫的互慰与自慰。
  正是在这生命的慰藉下,“这只小动物缓过来了”。“缓缓地飞走了”,“这条小生命”被“拯救”了!当我目视孔雀蝶远走高飞,自由地掠过天空时,心里岂止是“高兴”而已!
  
  我等待太阳时,发现白杨在散播种子
  
  “我等待着太阳”,太阳却久等不至,“我变得忧郁起来”。——这是情感上的一个顿挫,不仅是为下文的情感高潮作铺垫,更反映了真实:“我”无法摆脱监狱的阴影。
  但“我”仍然在努力寻找生命的活力。于是,就有了“奇妙”的“发现”:“漫天飞舞的(白杨树)银白色的绒毛”,把监狱的泥地和整个院子“都铺满了”!这是怎样的“神奇”的美!这更是生命的启示:这是白杨树在“散播种子”啊!于是,在“我”的眼前,又出现了这样的想象中的幻景:随着绒毛的漫天飞舞,“自己传播到极远的地方,像野草似的,在墙缝里,石缝间,到处都有它的幼苗在抽芽”——这里所写的,是白杨树,还是“我”和我的同志?
  
  夜莺的啼叫压倒雷声,唱亮昏暗
  
  “我”终于又被“关进”牢房。
  于是。监狱的阴影再度袭来:“凄凉”“闷热”“昏沉沉”这样的沉重的词语、乐调,和前文轻快的词语、乐调。始终形成对峙,贯穿全文。
  而且还有色彩的对峙。“漫天飞舞的银白色”陡然变成“晦暗、苍白、阴霾的暮色”,“仿佛垂挂着一层严密的灰色纱幕”,而在“大雷雨袭来,夹着倾盆大雨和两声惊天动地的霹雳”以后。又出现了闪电的“紫红色”,这血的色彩的陡然出现,更给人以触目惊心之感。
  但是——
  听哪。“在雨中。在闪电中,在隆隆的雷声中”,一只夜莺在鸣啭,“啼叫得像是一只清脆的银玲”!
  看哪,在“时而铅灰,时而艳紫的天空”下,夜莺的歌声“像一道灿烂的银光在闪闪辉耀”!
  这是一种听觉和视觉的震撼。更是心灵的震撼:在“我”的感觉里,“它歌唱得如醉如痴,它要压倒雷声,唱亮昏暗”。这里所显示的,是一种“如醉如痴”的生命状态,这和前文说到的“生命的沉醉”是相呼应的。这正是“我”所向往的,即使身处监狱,与世隔绝。依然在和大自然的生命的交往、交流中,寻找这样的生命的活力和沉醉感。而这样的寻找。对为追求自由的信仰而失去自由的“我”来说,既是对信仰的坚守,更是一种反抗,“要压倒雷声,唱亮昏暗”的,不仅是夜莺。更是“我”自己。或者说,“我”把自己的祈望融到了对夜莺歌声的感受与描述中去了:在这里,“我”和“夜莺”已经融为一体了,“我”就是“夜莺”,“夜莺”就是“我”。
  文章最后“反复吟诵”的歌德的诗句:“啊,但愿你在这里!”其实是在说:“但愿你在我心里!”
  
  别把我的“镇静”估计过高了
  
  这封信在“夜莺”的歌唱这里戛然而止,是意味深长的。这是文章的顶点、亮点。也是“狱中”的“我”的情感的一个顶点、亮点。心与文都达到了一个高峰,读者也因此感受到了一种生命和情感的高峰体验,进入高昂的精神状态。
  但这样的状态,是很容易被简单化的。因此,作者在给收信人宋娅·李卜克内西的另一封信(1917年5月23日寄出)里。又有这样的提醒:“你把我的‘镇静’估计得过高了。可惜我内心的平衡和喜悦,只要有一片极其轻微的阴影笼罩着我,便化为乌有了。我那时就感到说不出的痛苦,我的特点不过是沉默不语而已。”
  这是一个重要的提示:因生命的沉醉而情绪高昂,因痛苦而沉默,这两端都是“我”在监狱的阴影里的情感、心理的真实,它因此具有一种丰富性。我们在阅读本文时,一定要把握好这两个侧面,以及两者间的起伏变动。过分强调任何一面,都会导致理解的片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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