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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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大梁应嘉九年,北契来犯,这一战,最终以大梁的惨败收尾。
  在经历两年战火后,两朝停战议和,大梁不仅答应往后每年输百万岁币与布帛,还要遣一位公主北上和亲。云阳就这样踏上了北上和亲的路,并在两个月后,跋涉过千万里,到达了北契的国都——上京。
  那时北地已入了冬,车外寒风凛冽。可她到达上京的那日天气出奇得好,风柔和得像还停留在南方。马车停下,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进车里,然后将厚厚的车帘掀开,一张异于北人的男子的脸出现在云阳眼前。他身着墨色大氅,清秀俊朗。她被搀扶着走下马车。这一刻,漫天红霞的映照下,她的容颜终于出现在北地众人的面前。
  前来迎接的北臣莫不惊叹,汉地果然出美人。她身披大红猩猩毡斗篷,兜帽边沿白绒绒的风毛伏在颊上,一张脸如祁连山顶不染尘埃的白雪。
  那是一种精致又柔弱的美,让人忍不住担心它会在这严寒的北地凋零。
  贰
  受命迎接大梁公主的,是北契的穆王耶律楚恒。
  对于这位闻名北地的王爷,汉人也大多知晓,倒不仅是因其赫赫战功,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身世。他那比一般北契人都要好看的容貌就源自他的母亲——上一位被大梁遣来和亲的公主,应嘉帝的妹妹,安平长公主。
  安平公主嫁到北契后不久,产下一子一女。儿子是现今的耶律楚恒,女儿则嫁去东胡做王后,已于几年前病逝。
  因为身上一半的汉人血脉,耶律楚恒在北契一直颇为尴尬。当初他的父皇驾崩前本是有意将皇位传与他的,可是因为母家无势,才叫叔父窃了皇位。幸而他在军中地位甚高,才叫北帝有所忌惮。
  他平静地立在众人面前,遥望着长长的送亲队伍朝他而来。
  当那辆马车终于缓缓停在他的面前,车帘被他掀开,里头那个女子缓缓抬起头,一双眼正好与他对上,眼中毫无波澜,镇定而清明。
  她提裙下了车,唇畔竟还有一丝浅笑,庄重得宜,依稀同他印象中母亲的神情有些相似。
  北帝和梁帝一般的年纪,大了云阳二十来岁,且如今沉疴缠身。不过对于这位初至北地的汉族公主,还是给予了她不少的荣宠,强撑着亲自主持册后大典。
  大典上,云阳身着北契皇后的服饰。待她一步步走到北帝身边,多年为病痛所苦的北朝帝王也笑了起来。
  然后是太子领着皇子们向她叩拜,再是耶律楚恒及他身后的北朝众臣。
  他是北帝的侄儿,又任着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是北朝武官之首。行礼时,他手按腰间佩剑,单膝跪在她身前,抬眼正好同她双目相对。
  她一怔,不太明白那一刻心底慌乱的由来。
  大典刚结束,强撑不住的北帝就晕了过去,云阳一身礼服还来不及换就在御前侍了一整夜的疾。
  出来时正遇上太子前来,太子耶律楚贺长得与北帝极像,只是双眼阴恻恻的,看得人浑身发冷。
  叁
  北帝待她倒是不错,她初到北契,衣食住行皆不习惯,北帝便下旨允她不改汉家旧俗。
  她所居的和朔宫,也并非北契历代皇后所居的宫室,而是当初先皇为迎娶安平长公主而建的。当时先皇还特命工匠从南山的温泉宫引汤泉过来,依梁宫建屋室,再植上南方的奇花嘉木。
  这一夜风雨大作,雷电竟将她院子里的那棵海棠花劈倒了。第二日宫人将其挖走,结果在土中挖出一个铜匣来。
  云阳正在梳头,宫人把匣子捧来给她过目。里头是一块长命锁,小小的,缀着金铃。
  “这是安平长公主埋下的吧?”她瞧了瞧,问身后梳头的嬷嬷,“嬷嬷您可认得?”
  伺候她梳头的老嬷嬷是和朔宫的旧人,她怔怔地看着那金锁,浑浊的双目里流出眼泪:“这……这是小公主的金锁,一定是穆王殿下埋在这儿的……”
  “穆王……耶律楚恒?”
  老嬷嬷点头:“当初长公主在世的时候,就喜欢在那棵海棠树下抚琴,后来长公主去了,他们还将小公主送去了东胡。可怜那时候小公主才不到十五岁,那东胡皇帝都六十多了!穆王殿下被他们关在牢里,听说,穆王赤手将监牢的地都挖开了数尺,可……可没办法啊,哪里救得了小公主……再后来,东胡就传来了小公主逝世的消息,是穆王亲自去将她的尸身接回来的。那时他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待了几日,夜里老奴出来,都能看到他在树下埋头痛哭。”
  “这世道,牺牲的总是女子。”她幽幽地道,将那金锁放进铜匣,交给下人,“将这东西埋回去,那棵海棠不要动了,就留在那儿。”
  肆
  半年之后,北帝病入膏肓已回天无力,却越来越容易生疑,只肯见太子。
  云阳每每为他端药,总会放慢些脚步,便能有几句话落入她的耳中。
  太子出来时,正好与云阳碰上。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唇边勾着放肆的笑,走近她的身侧:“要变天了,我的母后。你可要乖乖听话,和你那卑贱的故国一样……”
  北帝已经病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常常发狂,有时甚至抓着佩剑胡乱挥舞。宫人们都战战兢兢不敢靠近,云阳便搬到偏殿内,每日衣不解带地亲自服侍他。
  北帝离世的那一晚,一点儿预兆也没有,甚至脸色还比往常好了些。云阳夜里被惊醒,听见北帝急传太子觐见,一片混乱中她躲在帘幕后。太子赶来,让宫人退下,她还是悄悄躲着,不敢声张。
  等她从殿内出来时,已经是下半夜了,方才耶律楚贺疾行而去,如果她猜得不错,是要去吩咐禁卫封锁内宫了。
  她立在檐下,心乱如麻,夜风的凉意侵袭在身上才能稍稍镇定。
  不行,得派个人逃出宫去,且是个靠得住的,可和朔宫上下,谁又靠得住呢?
  伍
  穆王府那朱漆大门上的兽口衔环被人拍响,在寂寂深夜里十分突兀。门房执灯开门,见漆黑的夜色中,一个身着墨色斗篷的姑娘立在门前。
  “你是何人?”
  那人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玉牌让他看:我是和朔宫的人,求见穆王殿下。”   耶律楚恒被人叫醒,心中有些不耐。出去时那人已在屋子里,背对着他,宽大的斗篷将人整个罩住。
  “你找本王何事?”他皱眉。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在他的目视下,缓缓取下头上的兜帽。
  灯烛昏暗,她穿着宫女的服饰,头上梳的也是普通宫人的发髻,可那一张俏生生的脸,却愈显惊艳。
  “是你……”他怔怔地移不开眼。
  “来不及了。”她一步上前,“王爷赶快趁夜出京,不久太子就会封锁紫金宫和上京九门。陛下已经下了遗旨,要太子趁夜除去王爷,血洗依附于您的门阀。禁军只怕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他直直地看着她,然后转首朝着门外高声道:“来人!备马,出城。”有侍卫应声而至。
  她没想到,如此紧张的时期,他就真的信了自己。
  看耶律楚恒简单地换上外袍,云阳移开目光:“王爷保重,妾身告辞了。”
  他抬头,见她已走到门槛处:“等等……”
  云阳回头,就见他大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伸出手臂,将她往前带去。她惊愕地侧头,只瞧见他紧抿的唇角,府门外马已备好,护卫们静候着。他伸臂将她送到马背上,自己再一跃而上。
  此时她才回过神来,惊慌地挣扎,却听到他在耳边呼喝一声,那马便扬蹄疾驰而去。
  “你……你掳我做什么?”她急红了脸,“你放我下去,我得回去!”
  “别闹!”他一手持缰,一手将她闹腾的两只手禁锢,“待会儿跟你解释。”
  陆
  马蹄踏破黑夜,一行人一路疾驰。
  出了城,危机便解除了大半,他边纵马边问她:“说吧,今晚到底怎么了?”
  “陛下驾崩了。”她缓缓开口,“死前让太子先封锁紫金宫和上京,将他的死讯掩下,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剪除异己,血洗……穆王府。”
  和他料想的分毫不差。
  “本王的生死和皇后娘娘有何干系?”他勾唇笑道,“犯不着让您这样连夜赶来……”
  “因为王爷的母亲。”她淡然道,“因为您流着一半汉人的血,您还在朝廷里,北朝至少不会那么轻易发兵南下。”
  他听后却只一笑,不辨喜怒。
  两人共乘一骑,他的鼻息就在她的耳侧。她双颊染上红霞:“王爷为何要带上我?”
  “你不知北契的旧俗?无子的宫妃都是要殉葬的。耶律楚贺若发现你给我传递消息,必会借此机会诏令你殉葬。他向来不将南梁放在眼里,也没什么忌惮的。”
  他们在数里之外的一座庄园停下。庄园筑有高墙箭楼,守卫森严,像是他一早就谋划好的藏身之处。
  仆从来领她前去歇息,临去时他轻声道:“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心。”
  到底是一夜紧张,此刻松弛下来,她一沾床榻就睡了过去。等一觉醒过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出了院子,四下一片宁静,随手拉了一个下人,问穆王在哪里。
  她依着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去,远远就看见一片胡杨林。他一身暗色织锦长袍,随意倚在树上,墨色长发披散在身后。
  他手里拿着横笛,唇间流出的笛声,却好似将满园的灼热艳丽都压下去了。他竟还有这样的闲情,想来时局还在掌控中。
  她慢慢靠近,被他察觉。他放下笛子看向她。
  “上京里可有什么消息?”
  他勾唇一笑:“耶律楚贺打的主意是出其不意,如今叫我跑了,自然错失良机。陛下殡天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会儿上京里一团乱麻,他哪儿还有力气来追我。”说着他又抬眼去看她,“明日我就得回去,你留在这儿,太子恨你走漏风声,你若回去便是我也无法护你周全了。”
  她脸上一热,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问:“你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你可知祁连山?”他轻声问。
  她点头,和亲的路上曾路过祁连山脚下,那里碧野茫茫,天地辽远得似没有边际。
  “这是祁连山下的牧歌,我曾数次带兵经过那里,风吹草低,牛羊遍野……”他目光投到远处,良久,低声道,“若有机会,我可以领你去看。”
  柒
  新帝登基后晋封圣天皇后为皇太后,只说太后身子不适,在宫中静养不宜露面。
  她向耶律楚恒说要回宫时,他满脸震怒地问:“为什么?”
  “新帝已知道我在这里了,他承诺只要我回去当好北契的太后,他不会动我,也会一直与大梁修好。你也明白,若我久不回宫,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两朝又要起风波。”
  她不懂他为何如此愤怒,说到底,她的安危也影响不到他的谋划,他为何这般在意。
  “你助我逃走他已知道,这样你还相信他不会害你?”他盯着她,“你还是要回去?”
  “我怕他害我,但我更怕连累了大梁。”
  他却冷笑起来:“你倒是忠君爱国,还真当自己是大梁公主了?”
  她脸上的血色在他的讥讽中一分分褪尽:“你……你在说什么……”
  他看着她,唇边的笑意近乎残忍:“你根本不是云阳公主,只是她随身的侍女阿夙,真的云阳不愿和亲而在半途自尽了。因你与她有三分相似便替她北嫁,随行的宫人怕被责罚,自然不敢讲出实情。北朝的人又没见过真正的公主,你便瞒天过海,得享尊荣。对吧?”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怎会想到他早已看破,还将一切调查得如此清楚。他说的,一字一句,她都无可辩驳。
  良久,她转过身去:“或许你以为我顶替公主来到这里,为的是荣华富贵。多说无益,只是我已决意回宫,王爷自可去揭发我的身份。”
  她背对他而立,自然看不到他紧握的双拳。
  “你倒是好胆识。”他一字一句道,“你去吧,若来日他出兵南下,拿你军前祭旗,不要指望还会有人去救你。”
  捌
  她还是做了她尊贵无比的太后,他依旧是手握重兵的兵马元帅,朝上朝下,匆匆相见,再无多言。耶律楚贺待她倒是尊敬,每日都会前去问安。   她觉得这样再好不过。因为有大梁,耶律楚贺不愿动她;因为有她,应嘉帝也能安心。
  她安好一日,两朝之间也就安稳一日。
  可她没有料到会突起变故。那夜耶律楚贺饮醉了,直接闯到了她的寝殿里,上来就将她箍在怀里。
  “朝中都在催朕立后。”他抱紧用力挣扎的她,“北契有旧俗,儿子可娶寡母。云阳,朕让你继续当皇后可好?”
  她想不通,两人之间并无太多交集,他为何会突然如此。
  耶律楚贺笑起来,眼眉间全是志得意满:“从朕第一眼见你,就想好了这一切。本来父皇的‘病’可以再拖一拖的,可你整日在朕眼前,朕却要叫你‘母后’,你可知道朕心里多苦?后来父皇终于去了,朕本想将耶律楚恒一并解决,可惜没能成功,如今朕终于将他也除去了,朕要娶你,谁能阻拦?”
  她不过问朝政,自然不知朝上发生了什么,只颤着声问:“耶律楚恒怎么了?你把他……怎样了?
  “呵呵……”他冷笑,“你放心,朕不会杀他,好不容易将他弄倒,朕要他生不如死!”
  他吩咐礼部准备大婚。北地虽有儿子娶寡母,兄弟娶寡嫂的旧俗,但自从迁都后推行汉文化,学习汉人礼教,许多朝臣反对皇帝与太后大婚。这样太荒唐,可耶律楚贺根本不管。
  大婚的礼服很快被赶制出来,大典当日,耶律楚贺还令人将她手脚绑住,她有些想笑。
  时间过得极慢,殿角有滴漏,一声声催人心忧。她坐在满室喜气铺陈的寝殿里,心中一点点地绝望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响起,有人慢慢地向她走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撑下去,可这一刻,当脚步声停在她身前的这一刻,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脑海里全是耶律楚恒的脸,和他那日说过的话。
  难怪当日他不愿放她回来,难怪他那样愤怒。可如他所言,他不会再来救她了,没人会来救她了。
  头上的盖头终于被揭开,烛光有些刺眼,她睁开眼时,只觉是出现了幻觉。心底一直祈盼的那个人就站在身前,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是你……”
  那人笑了起来。她怔怔地望着他,眼泪簌簌而落:“是你,真的是你……”
  他伸手抚上她的发顶,无限怜爱:“吓坏了?”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从你回宫起我就谋划好了。先假装被耶律楚贺派的人刺伤逃走,让他放松警惕,再于今晚动手,他已在大殿上自戕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哪怕她对诸事一无所知,也知道必定是惊险万分。无论如何,他还活着,如今就站在眼前,那样已是万幸了。
  玖
  北契后世的史书上,那一夜被轻描淡写地带过。究竟发生了什么已难以知晓,只知道最后耶律楚恒以雷霆之势控制了整个北契,尔后践祚称帝。
  太后还是太后,住在曾经的和朔殿里,如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谈未来,他开始宿在她的宫里,外头渐渐有了传言,他却不理。
  他时常会在噩梦中惊醒,醒了必会紧紧攥住她的手,再无法安眠。
  他会在梦里低语,仿佛在唤着什么。她俯身凝声去听,依稀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琬琬。
  偷偷问了宫人,她终于知道了琬琬是谁。那是他的胞妹,清河公主的小名。
  也知道了当初的事,安平长公主因何而死,清河公主因何远嫁东胡,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因何被叔父谋夺。
  她记得那一年,应嘉九年。那一年北契与大梁本因当初安平公主北上和亲而定下三十年不战之约,可应嘉帝野心勃勃,违背盟约出兵北征。
  她爹就是在那一年被征去军役,然后再没有回来过,不久母亲病殁,她失了双亲。
  如今她才知道,也是在那一年,因为应嘉帝背弃誓约,激起北朝贵族众怒。在梁军直破幽云数十州后,为平息众怒,当时的北帝也就是耶律楚恒的父皇无奈之下,下令绞死了身为大梁公主的皇后。
  北帝无力驱除梁兵,只能靠着当时身为兵马大元帅的弟弟出征退敌,甚至将小女儿嫁去东胡以求胡人出兵相助。等梁兵败去后,他也被渐渐架空,形如傀儡。
  不久,东胡传来清河公主病逝的消息,是耶律楚恒亲自去将妹妹的遗体迎回来的,那一年他十六岁。
  耶律楚恒自从掌权后,日日不是去校场练兵,就是在枢密院与众将商谈。朝中政务倒更多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卫王耶律楚延来打理。
  阿夙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甚至觉得,或许他的目的,根本就不仅是夺回皇位。
  她日日担忧,整个人如病了一般。
  不久,就传来了他即将迎娶新后的消息。他初登基不久,朝中各方势力牵制,要想一呼百应,就要跟那些世家勋贵们妥协。
  他必须娶一个宗族之女,以此为筹码,换取她背后家族的信任。
  拾
  他没再去见过她,直到大婚之后。
  去到和朔宫那日,宫人说她一直病着,他心中有愧。已有许久不敢过问她的消息,听到她病了,急忙进了屋子。
  已经是春末了,屋内竟还烧着地龙,她躺在暖炕上,整个人瘦弱得眼眶都凹陷了下去,憔悴得令他心惊。
  见他来,她偏过头去。
  他看了看她,终于开口:“我要出征了,就在十日之后。”
  她的脸霎时白了下去:“你不是要对大梁出兵,对吧?”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北契的皇位,而是汉地的万里江山。”他终于向她直言,“我数年谋划的,都是这一件事。琬琬死的时候,我就对她起誓,一定要替她与母后报仇,后来我带兵破东胡,手刃了那老皇帝。后来,逼迫父亲绞死母妃的皇叔也被他儿子杀了,他儿子又死在了我手里。现在就剩下梁宫里的那人,我要踏碎他的山河,要他跪在我的脚下磕头求饶。”
  “你急着迎娶皇后就是为了这个?为了得到世家的支持,然后让你挥师南下?”她整个人都发着抖,虚弱无力。
  “不,你不能去。”她摇着头抓住他的衣角,“你不能再让百姓枉死,让更多的人骨肉分离,你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你不会知道,我母后当初是怎么死的。”他笑了起来,寒意彻骨,“那些贵族们,逼着父皇,将她于三军阵前祭旗……还有琬琬,我捧在手心里的琬琬,他们把她的尸首给我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数都数不清了。这些都是拜你们大梁的皇帝,我的亲舅舅所赐,不是靠着这仇恨我根本撑不到今日!”
  “耶律楚恒……”她缓缓开口,“你可知道我生的是什么病?”
  他有不好的预感,却见她笑了,空洞洞的眼里全是绝望:“那日我本想告诉你的,可他们却告诉了我你要娶后的消息,我没法子了,真的,我走投无路……”
  她仰头看着他,眼中却空洞无物:“本来该有个孩子,他应当叫你阿爹的,如今……没了。若你执意要出兵,那就踏着我的尸身去吧……”
  拾壹
  十日很快就过去了,临行前,他犹豫了许久,最后决定不去与她告别了。
  没法再见她,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是愧疚多一些还是恨要多一些。
  而她,只怕更恨他,是他将她逼到这样的境地。她说自己走投无路,他知道这一点没错。她是太后,是他的婶婶,那个孩子的身份将让她陷入怎样的境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没能护好她,他娶了他人,让她彻底绝望。
  数十万大军集结在城外,耶律楚恒身着银甲,立于军前。鼓声响起,将士高呼,只等着他的一声令下便开拔出征。
  他正欲开口,却有属下急急赶来,求他止步。
  不远处,有马车疾驰而来,那马车是宫中的,他已隐隐猜到里面是谁。
  果然,马车赶到近前时,她身披白狐裘,从车中出来,跑到他的马前,张开双臂将他拦住。
  “让开!”他面上含怒,可见她憔悴的样子,心里只余一阵阵钝痛。
  她没有退步,只是看着他:“你知道我不是真的公主,我的父亲当初被征入军死在了战场上,我母亲不久也病逝了。所以我才入宫为奴,后来随公主北上和亲。”
  她继续道:“那时公主在途中自缢而死,若被北帝知道,必会引起两国刀兵相见。所以我冒充公主,来到这苦寒之地,为的不是富贵荣华,为的只是天下不再起兵戈,不再有人受妻离子散之苦。”她苦笑着望着他,“你可知道,汉地曾遣了多少公主来此和亲,她们都是一介女子,却为了家国,用她们柔弱的身躯,化作比祁连山更高大的屏障,挡住北人的千万铁骑……你可想过,你的母亲曾经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他偏头不肯看她,更多的,是无法直视她灼灼的目光。
  “来人!送她回宫。”他吩咐道。
  “慢着!”她立在那里淡然道,然后一边伸手到袖中,一边道,“若你真的恨汉人……”
  她早有准备,那匕首从袖中掏出时谁都来不及反应。她还泰然地说着那决绝万分的话:“我愿替所有汉人而死,以消你心中之恨。”
  她不是吓他,而是真的将匕首没入了心口,血汩汩而出。耶律楚恒几乎是跌下马扑到她身边的。
  仿佛天地间的光芒尽数在眼前熄灭,所有过往执着的恨都成了飞灰,在失去的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什么。
  确如她所言,她用柔软的身躯,化作了比祁连山更高的屏障,挡住了他身后的千万铁骑。
  拾贰
  春风又来的时候,祁连山下冰雪消融,青草又开始绵延。
  一行人赶马而来,远远看到那处河湾边的毡房,房前牛羊还在圈内,可见主人并未出去放牧。
  屋前是一个小女孩,在玩一个小马扎。
  “阿诺!”为首那人从马上跃下,向小女孩走近。
  “叔叔!”阿诺飞快向那人跑去,扑进他的怀里。
  “你阿爹阿娘呢?”耶律楚延抱起她问,“在屋里吗?”
  阿诺点头,扯着耶律楚延的胡须。她还不懂这个疼爱自己的叔叔的身份,九五之尊对她而言毫无概念。
  “阿娘昨日不舒服,阿爹在帐内陪着她。”她笑着答。
  耶律楚延皱眉,他这个嫂嫂一向身体虚弱,当初她在哥哥面前自戕,谁都以为是绝无活路了。后来哥哥召天下名医,寻奇人异士,才将她救了回来。
  只是自那以后,她的身子就一直虚弱不堪。
  他抱着阿诺,向着帐帘走去。
  草原之上,放牧人的牧歌依稀传来,歌声悠扬,飘向无尽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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