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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刘伟冬、黄惇主编的《上海美专研究专辑》一书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作为南京艺术学院百年校庆的一份厚礼。该书分为专题论稿及史料辑录两部分，前者为长期从事上海美专研究专家学者及近年研究生学位论文之组合；后者为多年积累及新近发掘、考订之校史资料，洋洋六十余万字，极大地推进了上海美专研究的深化，为南京艺术学院校史积淀了丰富的史料。踵其后续，该院计划再行编辑《苏州美专研究》，以彰显由现代著名画家、艺术教育家颜文樑先生创办的同为历史悠久的美术学校卓越的教育成就：是我国早期首创男女同校学习的先例学校，是我国早期美术教育学科设置较为齐全的学校，是我国早期印刷与制版技术专门教育的发祥地，是新中国动画电影教育的摇篮。
在书后《稿约》中提及欢迎研究学校历史中的大事要事、人物事件、历史阶段、办学思想、教风、学风、校风，以及挖掘和提炼学校的办学理念、教育思想；探讨教风、校风在学校传统、精神、文化、制度、环境层面中形成的核心价值、学校特质和它们与社会交融中的作用、精神、功能，使校史中的传统和精神在当今发扬光大。
在此之前，王骁主编《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一书，由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12月出版。该书由苏州美专校歌、大事记、历届主要教职人员、主要社团及颜文樑《十年回顾》、《艺术教育今后之趋向》等文，以及颜文樑、李詠森、胡粹中、朱士杰、黄觉寺、丁光燮、吕斯百、戴秉心、周方白、费以复、董希文、李宗津等人的画作及相关艺评文章组成，为苏州美专的校史研究无疑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只是该丛书的侧重点在中国西画（素描、速写、水彩、水粉、油画）的产生与发展的史料上，缺少更为详尽的有关校史发展完整的史料发掘和深入研究的文字，这要期待于《苏州美专研究》一书的编就出版了。
徐卫国编著《触摸历史：中国西洋画的开拓者》（山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版）中也辟有专节来介绍苏州美专的历史及重要人物，并刊布了泉城聚雅斋搜集珍藏的相关历史照片、书刊资料等，值得注意。
笔者虽曾两次游历过苏州园林美景，因时期不同，心境各异，喜忧参半，于心铭记难忘，但对苏州美专校史素无研究，只是在以往的查阅资料时偶尔发现过与之相关的文章，又很少有人关注和研究引用过，受了读书的启示，自感有写出来聊补史阙、提供研究者参考的地方，不揣寡陋，见教于方家。
南园画会赴平展
在苏州美术专科学校的主要社团中，南国画会列其一，该会由绘画系西画组同学全毓秀、李宗津、李楚、杜学礼、范贤英、许大卫、华世荣、孙葆昌、闵婉石、费彝复等十人组成，以研究及提倡艺术为宗旨，于1935年12月9日假西画实习室召开成立会，会长为许大卫，另有学术主任、出版主任、出版干事各一人。成立画会的原因有二：一则感到艺术的使命太大，非合群智群力不足以负此重任，于是集结志趣相投的同志，希望做培土的工作；二则便于今后纪念当日同受培植和同窗研习的情谊起见，以相邻校址的南园命名画会。翌年1月13日，该会通过苏州明报副刊栏编辑出版《明晶艺术》旬刊，内容有艺术论著评述及翻译等，共计发刊24期。
1936年4月1日，该会假苏州美术馆举行京平画品展览会苏州预展，即以课余习作油画百幅采取抽签办法公开出售，将售得画款，充作京平展览费用，及北行旅资。省府官员及社会各界人士鉴于该会壮志可嘉，而画亦精美，故争相购买，预展三日，竟售去十之七八。
同月14日，该会全体会员自苏州首途北上，抵达北平后不久即在王青芳、王功荣、杨语邨诸先生的帮助下，假故宫博物院太庙举行画品展览会：
画展地址 太庙艺术展览室
时 间 四月十九日至廿日
出品目录1、自画像（全毓秀）；2、问平近影（李宗津）；3、沧浪亭（李宗津）；4、仰视（李宗津）；5、楚石自写（李正松）；6、瓶（杜学礼）；7、小孩（范贤英）；8、蔬味（许大为）；9、老人（许大为）；10、自写（色粉）（叶世荣）；11、斗（素描）（华世荣）；12、ADTINOUS（素描）（华世荣）；13、江边（孙葆昌）；14、秋林古寺（孙葆昌）；15、河（孙葆昌）；16、菜（闵惋石）；17、银人（费彝复）；18、羊王庙（费彝复）；19、号外（李宗津）；20、母（李宗津）。此外还有十几帧高中实用艺术制版科的印刷品。
展期之间，北平学术艺术新闻各界，前往参观者每日数千人，平津各大报刊如《京报》及《华北日报》辟有专刊、《北洋画报》刊登会员合影为之宣传，前者为“苏州美专南园画会北平画展特刊”，登了由该会成员撰写的五篇文章：《南园画会之北来与画展》（大卫）、《自然美与艺术美》（克亚）、《南园画会与北上》（杜学礼）、《中流砥柱》（费彝复）、《怒风黄沙》（同[问]平），自行介绍北上经过、画展目的及对推动艺术运动的理解；后者为“苏州美专南园画展后特刊”，由王青芳编辑并设计木刻刊头，发表了《写在南园画展之后》（玉其）、《南园画会十人素描（语邨）、《从天堂来的艺术家》（王功荣）、《南园画展观感》（影子）及《贡献给南园同志》（味梨）诸文，还刊登有李宗津《沧浪亭》、许大卫《蔬菜》两幅，对会员介绍、作品评论、艺术见解等都有各自的表示。大都认为南园画会一行的北来，无论在打破南北艺术界相沿已久的坏观念上，或在交换双方艺术的意见上，都具有莫大的意义。虽然因为运费太贵的原因，每人只能带来一两件自己的作品参展，但能得到观众的理解。大家普遍对费彝复创作的《羊王庙》、许大卫的《老人》赞誉有加；自画像部分，李正松的“笔致豪放充满英侠之气”、李宗津的“趣味稳实坚无可破”、全毓秀的“色彩艳丽构图良好”、华世荣的“清逸中可见诚恳”使人过目不忘，味梨《贡献给南园同志》一文便对展品进行了逐一点评。展会中各位会员的热情而谦恭的表现，也给观众留下良好的印象，这或许就是良好的校风使然。
称之空前盛事，未免过誉，但不远千里北上与艺术界加强沟通，展示学习、创作成绩，为故都北平略显沉闷的艺术气氛带来一丝清新之气，是当时参与者的共同感受。言为“艺术界诸前辈作家，亦交相称赏”，也不尽然，4月26日《华北日报·咖啡座》第501期刊发李大可《南园画展给了我们些甚么？》、高启明《天堂里的艺术家永远是天堂里的》以及5月7日《华北日报·艺术周刊》第三十四期刊发潘怡之《“优越环境与过人天才”这是必需的条件吗？——敬致王功荣君》这几篇文章就发表了不同的声音，自然对各位出品者及画展本身没有太多的评论，矛头直指王功荣文章中的“从天堂来的艺术家有着优越与过人天才的”的立论欠妥。害得特刊编辑王青芳也发表声明：《艺术周刊》虽是几个爱好艺术的朋友所组织的，但不是一个同人周刊。它是以代表大多数艺术家的言论为立场的，发表不同派别各自的理论。绝非如高启明文中所言是在“捧人”，深信一个作者的成功，不是仗着他人的吹嘘。如果有一个能涂抹几笔的人，我们便替他来出专刊，大事吹嘘，那就诚如高先生所说：“不但收不到甚么功效，而且使被捧的人得到相反的效果。”至于《从天堂来的艺术家》一文，假使立论不甚正确，那正足以证明本刊是集合许多不同的派别来发表各自的理论。 苏州美专有着美丽的校址，更常亲着诗人墨客徘徊不忍卒去的沧浪亭，环境上的幽静，也使得作品中产生着一种朴实无华，富有自然的、纯洁的精神。该校每学期举行成绩展一次，旅行写生一次，大都就近南京、镇江、无锡、杭州、普陀等处进行，从这次不远千里在怒风黄沙中的北平举办旅行画展的行为看，恐怕也是苏州美专教学成果特殊一例了。对于这种南北地域差异和艺术教学、创作理念的不同所带来的认识上的纷争，其实正是该会所期望的：“第一，我们希望因为我们的作品幼稚，而获得一些指教，做我们研究的南针。第二，南北的技[艺]术界素少联络，无论研究、认识各方面均多隔膜，我们很希望因为我们这点小小的力量，做一个先锋，来联结我们的热情去求艺术在今日之中国里的发展。”从许大卫的这段表白，可以体会出这批绝非微小怀抱的艺术学子们对此次北上行为和举办画展意义之认识。费彝复甚至提到苏州、北平两艺专同学交换上课的愿望，是个引人深思的话题。
当然，除了抱着中国艺术家需统一合作以推动艺术发展的使命外，久居柳绿莺啼的江南的学子们，也憧憬着一睹北平的黄沙、古柏和宏伟宫殿内的中国艺术结晶，希冀能得到一点色彩的波动和线条的倾流，领略北国古城的春天，与名目众多的美术团体、艺术前辈亲接切磋。从苏州美专校刊《艺浪》当时的报道来看，该校也曾先后接待过安徽、上海、福建、山东、江苏、广东、北平、河南、湖南、浙江等数十个院校、团体前往参观访问。这种南北文化艺术的交融体检，虽然实际影响不算太大，就像历史长河中一片微风吹过的涟漪没有留下太多让人记忆的痕迹，但在中国现代美术活动中具有积极的历史意义。
会员合影细分辨
照片在史料上的价值，具有与文本相互参照印证，补充说明史实，特别是多年前的历史瞬间的影像记录会使人拉近时空，加强形象记忆，起到其他文献资料无可替代的作用。所以在征集校史资料时，对这些图文资料亦应多加注意。几年前曾见邹绵绵先生撰文介绍苏州美专校友邓季超、胡佩先夫妇遗留下的一些“老照片”，其中摄于1923年的“江苏省立第二女师范第二届初级中学毕业摄影”、1925年“苏州美专游艺大会女同学表演《少妇泪》摄影”两帧，均与苏州美术教育史相关，更能作为补订苏州美专校史之史料依据，值得特别注意。①
照片（这里特指早期使用胶片拍摄，非当今数码摄影）的价值高低不仅体现在稀有少见，还应配有必要的文字注释，一张历史照片缺少了注释，则历史文献价值相应减小，这在研究、收藏者眼中更是体会深刻的。如果照片注释有所缺失，在使用中应当报以谨慎态度，对其拍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拍摄者等项，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尽量查找原始记录或相关背景参考资料，经过详尽的比对辨析后，补充注释文字，方可引用。特别是引用二手资料时，更要采取慎重或质疑的态度，对那些已有的注释加以分析后才可使用，防止误读甚至滥用，导致对人物事件的理解出现偏差现象。笔者曾过见不少这样的例证，如被广泛使用的那幅1918年徐悲鸿被聘为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师生合影，大概是因为合影中有蔡元培先生的出现，认定为重要的历史影像而运用于不少的徐悲鸿研究著述、图集中。近经研究者彭飞先生考证，实际上该照片为“北京华法教育会开会及孔德女校行开学礼摄影”，拍摄于1918年1月15日，地址为北京东城方巾巷五十号即华法教育会事务所。原刊民国七年五月十五日出版的《东方杂志》第十五卷第五号。早于同年2月22日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正式成立及3月7日徐悲鸿才被邀请来校担任该会导师时间。②但此照片至今仍在延续旧说使用于学术著作和教学讲义中，在此希望学者们在今后的学术研究中能注意征引、使用最新的研究成果。笔者曾撰文对胡适、徐悲鸿等人出席“泰戈尔画展合影”以及“从香港转移到东江游击区的部分文化界人士合影”做过辨析，这些由国家级文博机构和高等学府编辑出版的图集中出现与史实不符的硬伤，实在令人堪忧。
言归正传，苏州美专南园画会赴平画展时，曾由记者杨语邨拍摄全体会员合影一帧，刊登在1936年4月24日《华北日报》“苏州美专南园画展后特刊”上，只是没有具体注明每人的对应位置，难能一目了然地加以识别。好在同时配发了一篇《南园画会十人素描》的文章，用摄影记者敏锐的捕捉力和极为简练的文字，对每人的相貌、性格特征进行了描述，为如今补充注释文字提供了难得的参考资料：
许大为君 他是湖南人，说一口北平杂着湘音的官话，嘴边抹着笑意，招待来宾殷勤极了，办事老练，富于艺术涵养。
杜学礼君 小个子瘦身材，未说话先鞠躬，双手作拱揖状，令人发笑，诚恳得是你不安，任何人对他不能不起敬。
费彝复君 寡言笑，和蔼得使你发松。
李宗津君 小胖子，白白脸，具着胡蝶似的酒窝，不说话就会乐，他不爱喝酒是因为有胃病，不过他的身体比任何位都强，善素描人像，惟妙惟肖。
孙葆昌君 学生服旧了，皮鞋也不光泽，面孔冷的要命，他们说他是东方巴斯祈登，真的有点像他是一位有古风的余姝青年，名士派的学者。
华世荣小姐 眼虽小而有神，慢腾腾笑着说话，绷紧了脸作画，在她们之中她是一个稳健派。
范贤英小姐 卷发蓬松下衬着一个圆圆的白白的匀称的脸，有着娇滴滴的声音，活泼泼的姿态，说完一句话，总得红着脸低着头窥视人家的态度，大概她是她们之中最幼的一个艺术学徒。
李正松小姐 素朴，幽默，颇富艺术涵养，作品轻妙极了，到平后她患了轻微感冒，可是她还仍然从事描绘，有硬干的勇气。
金毓秀小姐 矮胖子，画绘方面颇有魅力，自画像一幅比原人大得多，这大胆的尝试，实令人佩服。
闵惋石小姐 羞人答答的，从没见她说一句话。
笔者根据其他的图像、文字资料进行了比较后，大致作出这样的位置排序和注释：
南园画会全体会员 杨语邨摄
左起前排：全毓秀、华世荣、范贤英、闵惋石、李正松；后排：李宗津、费彝复、孙葆昌、杜学礼、许大卫。 这帧珍贵的照片被收入到《苏州美专》一书中，但图版过小且无说明。从报纸上复印下来的照片，因印刷质量较差也是不尽清晰的。这里使用了刊发在《北洋画报》上的，较为清晰，虽然经过裁剪，景深略小，背景中的“南园画会”标题字有了缺失。从合影会员名字的确认，可以进而对该会的文字史料进行核对，如《苏州美术专科学校主要社团》内该会发起者中的“钱人平”就不见此十人内；“金秀”则为“金毓秀”之脱误（另有作“全毓秀”，待考）；“闵婉石”亦作“闵惋石”；“费彝复”以后改用了“费以复”，与孙葆昌一同成为1946年成立校友会南京分会负责人之一；杜学礼在1945年复校委员会中担任筹备委员，并在该校教授色彩学。发起人中的李楚或许就是李正松的原名。③
会员中，在绘画艺术上影响较大的为李宗津（1916-1977），字问平，江苏省武进县人。1934年考入苏州美专，师从李毅士、颜文樑、吕斯百、戴秉心等油画家，1937年毕业。抗战期间在励志社美术馆任职，后历任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清华大学建筑系、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教授、教研组长。他不仅参与了新中国国徽的设计工作，还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者之一。徐悲鸿曾称其为“中国第一肖像画家”，油画作品《东方红》为中国美术馆收藏，《强夺泸定桥》为中国革命博物馆收藏，《夜谈》为鲁迅博物馆收藏，出版有《李宗津画选》。1978年在中央美院陈列馆举办李宗津遗作展览；1997年在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举行李宗津画展；2011年8月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李宗津艺术回顾展，展出作品达250余件，其规模之大、作品之全、研究之深、影响之广，是以往展览所不及的。同时首发大型画集《凝固的激情·李宗津1916-1977》，主办方希望通过这次展览表达对李宗津先生及这一代不寻常遭遇的知识分子的敬意；希望通过李宗津那不幸的人生，更通过他留存下来的不多的艺术作品，引发学术界及社会对这位没有得到应有重视的艺术家的关注；希望通过这个展览，后人一直都能怀念艺术家李宗津。因为他丰富的作品及作品背后隐含的内容是那个历史阶段美术史、文化史的一个重要研究和挖掘的对象。④
流年碎影话当年
细读苏州美专校史，自然离不开校长颜文樑（1893-1988）与徐悲鸿的交往：据颜文樑先生回忆二人相识于1925年，恐怕记忆有误，从资料分析，最早不过1926年春间。1928年5月徐悲鸿偕夫人蒋碧微与儿子伯阳应颜校长之邀来苏州美专访晤时，力劝颜氏赴法深造，亲承艺术大师杰作，得其教益，从而促成了颜文樑不久后的赴法之行。这年《沧浪美》第2期中还刊登了徐悲鸿在苏州美专的演讲稿，从艺之要素、古典主义与馆阁体、写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及幻术、吾之理想主义、欧洲今日之贸利主义因贸利主义而生中国今日美术之现状和民众艺术六个方面进行论述，申明“写实主义之趋重人类日常生活现象，不务幻想虚无缥缈之奇。”“吾所趋向之理想主义。尊德性，崇文学，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从而看到徐氏一以贯之的坚持写实主义创作艺术主张，是研究徐氏早期艺术理论的重要文献。1932年5月，徐悲鸿再次到苏州美专参观和演讲并征集名家的精品。同年12月9日，学校举行苏州美术馆、新校舍落成和建校十周年纪念庆祝活动，适中大艺术系主任徐悲鸿代表教育部莅场参加典礼。1933年秋，因徐悲鸿赴德、苏等国举办画展，特邀请颜文樑代理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每周去南京工作三天，从中借鉴和融合了两者间的教学优点，使苏州美专的现代美术教育发展得以提升。1936年4月中旬，颜文樑至苏州火车站欢迎由徐悲鸿、华林、谢寿康、张道藩、汪辟疆等人组成的“首都教育界中国文艺社春季旅行团”一行，徐悲鸿在参观游览了苏州名胜后感慨道：苏州园林的装饰布局就是我们中华民族整个艺术的合成体，活生生再现出来的最佳制作。1953年7月，颜文樑接到徐悲鸿来信邀往北京参加第二届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中秋前夕，聚宴欢谈，遂成永诀。“悲鸿献身美术工作，态度严肃，终其生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对友辈虚怀若谷，对后辈教诲不倦”的人品艺德，令颜文樑铭刻不忘。有关两位艺术家交往的回忆、研究文章不在少数，从略不谈。而由此交往衍生出来的人事关系却耐人寻味：苏州美专出身，以后追随徐悲鸿到北平艺专、中央美术学院任教的除李宗津外，还有以创作《开国大典》闻名于世的画家董希文（1914-1973）。此外，那位号称“天狗会军师”的孙佩苍，也与苏州美专与中央美院有着些许关系。
苏州美专建校十周年时有篇介绍该校历史及展望的文章中提及：
本学期教授方面，于原有西洋画实习室颜文樑、朱士杰、黄觉寺、张新棫、孙文林，中国画实习室吴秉彝、颜彦平、蔡震渊、朱铸禹等外，理论方面添聘法国里昂中法大学校长孙佩苍担任文学讲座，巴黎美专毕业高元宰担任制版学，巴黎美专毕业张宗禹担任艺术解剖学，留美音乐家黄友葵女士担任音乐，苏州成烈体专校长陆佩萱担任体育，留法校友陆传纹女士担任女子部主任，留法画家周圭担任洋画。其余功课，若透视学水彩画仍为胡粹中担任，美术史色彩学为张紫玙担任，诗词、文学、金石学为黄颂尧、蒋吟秋担任，都是有深刻的造诣，而为学术界所共仰的。
这是一份有助校史研究的史料，使人了解到当时学校教学情况，其中新聘教员中以留法学习美术者为多，这对该校教学中的艺术倾向当有着一定影响。内中提及的由孙佩苍担任文学讲座一事，恐难实现。孙氏其人生平事迹，近年来随着蒋碧微回忆录披露的旅欧行踪中“天狗会”及与徐悲鸿交往而渐为人知，孙氏后人也就其收藏西画原作事迹撰文加以介绍，伴之以北京瀚海2011年春季拍卖会“溯本寻源——孙佩苍家族收藏徐悲鸿油画珍品专场”的举办，徐悲鸿为孙氏所作油画《孙慧君像》、《坐裸女》、《参孙与大莉拉》现身拍场，引起众多收藏及研究人士的关注，媒体报道称其为在收藏西洋油画、“西画东渐”的历史上，可谓史上第一人，并非过誉之言。
孙佩苍（1890-1942），字禹珊（一作别号雨珊），辽宁辽阳人。自幼喜爱美术与文学，1920年秋以教育调查员名义赴法勤工留学，先在巴黎市郊郭伯郎学校习法语和绘画，偶遇法国巴黎美术学院的院长，得到悉心点拨，考上该院习画，后改攻西洋美术史。学习期间，曾先后游历意、英、德、俄、荷兰、西班牙等十国，考察近百处美术馆、博物馆，进行探索与研究。在德国时与徐悲鸿结识，推为“天狗会”军师。曾邀徐悲鸿到法兰克福的博物馆临摹伦勃朗的名画《参孙与大莉拉》，二人利用德国马克贬值机会，紧衣缩食，搜购了大量的油画作品。郑逸梅《艺林散叶》有言：国人收藏西洋名画者，以孙佩苍为最著。1927年回国后，任四洮铁路局秘书，曾与李友兰、张之汉等共同发起筹办奉天美术研究社，推为社长，借用沈阳故宫西院为社址。1928年末，受聘东北大学教授，仍然主持美术研究社，增设国画研究班，多次于沈阳故宫举办画展，成绩蜚然，影响颇大。1929年夏抵北平，受北平中法大学派赴法国里昂任校长，期间曾接待过到访的京剧名家程砚秋一行。抗日战争爆发前返国，任东北大学教授、北平中法大学教授、国民大学、西南联大教授等职。抗日战争中被聘为国民参议会第一、二届参政员。 孙氏后人撰文回忆1941年间，在徐悲鸿的力邀下，从其藏画中选出几十幅精品参加展出，展览结束后，又被徐悲鸿借到中央大学艺术系供学生临摹，以后这批画随中央大学一起转移到了台湾。1942年初，孙佩苍在成都去世，原因有病逝和遭暗杀不同说法。⑤从时间上来考察，回忆恐怕不尽准确：1939年至1942年6月间，徐悲鸿远赴南洋新加坡等地售画献金，支援抗战，没有在国内与孙佩苍交往的可能，或为函约托办也未可知。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中央美院曾多次派人与孙氏家属商谈购买尚余藏画，未果，最后只买下所藏印刷品，“那是祖父一张一张搜集来的，不少是他用那台蔡司照相机，在欧洲的各大博物馆和大教堂拍下的名画，在中国隔绝世界几十年的时间里，那是美院学子们了解西方美术难得的窗口。”孙铁先生如是说。时任图书馆长的常任侠先生曾在《冰庐失宝记》文中也写道：“自1952年起，我兼中央美术学院图书馆长，为馆收集不少珍贵书物、古艺术品。其中重要的是孙佩苍在欧洲德、法等国为过去北平研究院收集的一批名画家的油画，解放后归科学院。某日我去看郭老，恰逢在仓库中取出。这在中国保存的名画家的原作还是稀有的。我签呈郭老划归中央美术学院，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经郭老批准，即由图书馆以车运来，这成为后来美院展览馆的基本藏品，其中也经过本院美术家的修整，并把这些原来的宝贵画框，也修理一新。其后孙佩苍家中所藏一大批西洋名画原大的印制品，也收归本院。这些美术品印数甚少，其第一二张，例归该国美术馆保藏。孙氏在前数张中选购，仅下真迹一等，也甚不易得。徐悲鸿先生常盛赞孙氏的辛勤和精鉴，在他身后由本院保藏这些珍品，也出于故院长的教导。”有兴趣的读者还可以从常先生的日记选《春城纪事》中查到落实这些事情的具体时间。美术史家孙美兰教授在2008年接受采访时也清楚地回忆到当年就学时，由吴作人先生把曾经过目的这批图片库存精挑细选，配上镜框，井然有序地悬挂在走廊上，专门抽出时间，带领学生们一张张地欣赏、解读的情景。笔者有幸得见过珍藏于特制蓝布面硬纸匣和纸夹中的这批印刷品，在当时已属藏而鲜示的珍品了。
【注释】
①邹绵绵《一帧有关“苏州美专”校史的“老照片”》，2009年8月27日《中国书画报》
②彭飞《徐悲鸿与孔德学校》，刊北京《荣宝斋》2012年3期
③参见《南园画会消息一束》，《艺浪·校闻》1936年第2卷第2-3期
④参见2011年8月20日《美术报》刊登《凝固的激情李宗津艺术回顾展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
⑤见孙铁《名画之谜》，刊济南《老照片》第五十四辑，2007年8月
【插图】
《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书影
1932年12月10日，京沪杭艺术家参加苏州美专新校落成典礼合影，后排戴礼帽者为徐悲鸿（选自《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
苏州美专南园画会全体成员合影
费以复作《羊王庙》油画62.5cm×184cm1933-1936年（选自《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
李宗津作《艺专老工人》油画79cm×63cm（选自《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
1936年4月21日北平《京报》“苏州美专南园画会北平画展特刊”
1936年4月24日北平《华北日报》“苏州美专南园画展后特刊”
1936年4月26日北平《华北日报》“咖啡座”
孙佩苍在东北大学时（选自《老照片》第五十四辑）
在书后《稿约》中提及欢迎研究学校历史中的大事要事、人物事件、历史阶段、办学思想、教风、学风、校风，以及挖掘和提炼学校的办学理念、教育思想；探讨教风、校风在学校传统、精神、文化、制度、环境层面中形成的核心价值、学校特质和它们与社会交融中的作用、精神、功能，使校史中的传统和精神在当今发扬光大。
在此之前，王骁主编《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一书，由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12月出版。该书由苏州美专校歌、大事记、历届主要教职人员、主要社团及颜文樑《十年回顾》、《艺术教育今后之趋向》等文，以及颜文樑、李詠森、胡粹中、朱士杰、黄觉寺、丁光燮、吕斯百、戴秉心、周方白、费以复、董希文、李宗津等人的画作及相关艺评文章组成，为苏州美专的校史研究无疑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只是该丛书的侧重点在中国西画（素描、速写、水彩、水粉、油画）的产生与发展的史料上，缺少更为详尽的有关校史发展完整的史料发掘和深入研究的文字，这要期待于《苏州美专研究》一书的编就出版了。
徐卫国编著《触摸历史：中国西洋画的开拓者》（山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版）中也辟有专节来介绍苏州美专的历史及重要人物，并刊布了泉城聚雅斋搜集珍藏的相关历史照片、书刊资料等，值得注意。
笔者虽曾两次游历过苏州园林美景，因时期不同，心境各异，喜忧参半，于心铭记难忘，但对苏州美专校史素无研究，只是在以往的查阅资料时偶尔发现过与之相关的文章，又很少有人关注和研究引用过，受了读书的启示，自感有写出来聊补史阙、提供研究者参考的地方，不揣寡陋，见教于方家。
南园画会赴平展
在苏州美术专科学校的主要社团中，南国画会列其一，该会由绘画系西画组同学全毓秀、李宗津、李楚、杜学礼、范贤英、许大卫、华世荣、孙葆昌、闵婉石、费彝复等十人组成，以研究及提倡艺术为宗旨，于1935年12月9日假西画实习室召开成立会，会长为许大卫，另有学术主任、出版主任、出版干事各一人。成立画会的原因有二：一则感到艺术的使命太大，非合群智群力不足以负此重任，于是集结志趣相投的同志，希望做培土的工作；二则便于今后纪念当日同受培植和同窗研习的情谊起见，以相邻校址的南园命名画会。翌年1月13日，该会通过苏州明报副刊栏编辑出版《明晶艺术》旬刊，内容有艺术论著评述及翻译等，共计发刊24期。
1936年4月1日，该会假苏州美术馆举行京平画品展览会苏州预展，即以课余习作油画百幅采取抽签办法公开出售，将售得画款，充作京平展览费用，及北行旅资。省府官员及社会各界人士鉴于该会壮志可嘉，而画亦精美，故争相购买，预展三日，竟售去十之七八。
同月14日，该会全体会员自苏州首途北上，抵达北平后不久即在王青芳、王功荣、杨语邨诸先生的帮助下，假故宫博物院太庙举行画品展览会：
画展地址 太庙艺术展览室
时 间 四月十九日至廿日
出品目录1、自画像（全毓秀）；2、问平近影（李宗津）；3、沧浪亭（李宗津）；4、仰视（李宗津）；5、楚石自写（李正松）；6、瓶（杜学礼）；7、小孩（范贤英）；8、蔬味（许大为）；9、老人（许大为）；10、自写（色粉）（叶世荣）；11、斗（素描）（华世荣）；12、ADTINOUS（素描）（华世荣）；13、江边（孙葆昌）；14、秋林古寺（孙葆昌）；15、河（孙葆昌）；16、菜（闵惋石）；17、银人（费彝复）；18、羊王庙（费彝复）；19、号外（李宗津）；20、母（李宗津）。此外还有十几帧高中实用艺术制版科的印刷品。
展期之间，北平学术艺术新闻各界，前往参观者每日数千人，平津各大报刊如《京报》及《华北日报》辟有专刊、《北洋画报》刊登会员合影为之宣传，前者为“苏州美专南园画会北平画展特刊”，登了由该会成员撰写的五篇文章：《南园画会之北来与画展》（大卫）、《自然美与艺术美》（克亚）、《南园画会与北上》（杜学礼）、《中流砥柱》（费彝复）、《怒风黄沙》（同[问]平），自行介绍北上经过、画展目的及对推动艺术运动的理解；后者为“苏州美专南园画展后特刊”，由王青芳编辑并设计木刻刊头，发表了《写在南园画展之后》（玉其）、《南园画会十人素描（语邨）、《从天堂来的艺术家》（王功荣）、《南园画展观感》（影子）及《贡献给南园同志》（味梨）诸文，还刊登有李宗津《沧浪亭》、许大卫《蔬菜》两幅，对会员介绍、作品评论、艺术见解等都有各自的表示。大都认为南园画会一行的北来，无论在打破南北艺术界相沿已久的坏观念上，或在交换双方艺术的意见上，都具有莫大的意义。虽然因为运费太贵的原因，每人只能带来一两件自己的作品参展，但能得到观众的理解。大家普遍对费彝复创作的《羊王庙》、许大卫的《老人》赞誉有加；自画像部分，李正松的“笔致豪放充满英侠之气”、李宗津的“趣味稳实坚无可破”、全毓秀的“色彩艳丽构图良好”、华世荣的“清逸中可见诚恳”使人过目不忘，味梨《贡献给南园同志》一文便对展品进行了逐一点评。展会中各位会员的热情而谦恭的表现，也给观众留下良好的印象，这或许就是良好的校风使然。
称之空前盛事，未免过誉，但不远千里北上与艺术界加强沟通，展示学习、创作成绩，为故都北平略显沉闷的艺术气氛带来一丝清新之气，是当时参与者的共同感受。言为“艺术界诸前辈作家，亦交相称赏”，也不尽然，4月26日《华北日报·咖啡座》第501期刊发李大可《南园画展给了我们些甚么？》、高启明《天堂里的艺术家永远是天堂里的》以及5月7日《华北日报·艺术周刊》第三十四期刊发潘怡之《“优越环境与过人天才”这是必需的条件吗？——敬致王功荣君》这几篇文章就发表了不同的声音，自然对各位出品者及画展本身没有太多的评论，矛头直指王功荣文章中的“从天堂来的艺术家有着优越与过人天才的”的立论欠妥。害得特刊编辑王青芳也发表声明：《艺术周刊》虽是几个爱好艺术的朋友所组织的，但不是一个同人周刊。它是以代表大多数艺术家的言论为立场的，发表不同派别各自的理论。绝非如高启明文中所言是在“捧人”，深信一个作者的成功，不是仗着他人的吹嘘。如果有一个能涂抹几笔的人，我们便替他来出专刊，大事吹嘘，那就诚如高先生所说：“不但收不到甚么功效，而且使被捧的人得到相反的效果。”至于《从天堂来的艺术家》一文，假使立论不甚正确，那正足以证明本刊是集合许多不同的派别来发表各自的理论。 苏州美专有着美丽的校址，更常亲着诗人墨客徘徊不忍卒去的沧浪亭，环境上的幽静，也使得作品中产生着一种朴实无华，富有自然的、纯洁的精神。该校每学期举行成绩展一次，旅行写生一次，大都就近南京、镇江、无锡、杭州、普陀等处进行，从这次不远千里在怒风黄沙中的北平举办旅行画展的行为看，恐怕也是苏州美专教学成果特殊一例了。对于这种南北地域差异和艺术教学、创作理念的不同所带来的认识上的纷争，其实正是该会所期望的：“第一，我们希望因为我们的作品幼稚，而获得一些指教，做我们研究的南针。第二，南北的技[艺]术界素少联络，无论研究、认识各方面均多隔膜，我们很希望因为我们这点小小的力量，做一个先锋，来联结我们的热情去求艺术在今日之中国里的发展。”从许大卫的这段表白，可以体会出这批绝非微小怀抱的艺术学子们对此次北上行为和举办画展意义之认识。费彝复甚至提到苏州、北平两艺专同学交换上课的愿望，是个引人深思的话题。
当然，除了抱着中国艺术家需统一合作以推动艺术发展的使命外，久居柳绿莺啼的江南的学子们，也憧憬着一睹北平的黄沙、古柏和宏伟宫殿内的中国艺术结晶，希冀能得到一点色彩的波动和线条的倾流，领略北国古城的春天，与名目众多的美术团体、艺术前辈亲接切磋。从苏州美专校刊《艺浪》当时的报道来看，该校也曾先后接待过安徽、上海、福建、山东、江苏、广东、北平、河南、湖南、浙江等数十个院校、团体前往参观访问。这种南北文化艺术的交融体检，虽然实际影响不算太大，就像历史长河中一片微风吹过的涟漪没有留下太多让人记忆的痕迹，但在中国现代美术活动中具有积极的历史意义。
会员合影细分辨
照片在史料上的价值，具有与文本相互参照印证，补充说明史实，特别是多年前的历史瞬间的影像记录会使人拉近时空，加强形象记忆，起到其他文献资料无可替代的作用。所以在征集校史资料时，对这些图文资料亦应多加注意。几年前曾见邹绵绵先生撰文介绍苏州美专校友邓季超、胡佩先夫妇遗留下的一些“老照片”，其中摄于1923年的“江苏省立第二女师范第二届初级中学毕业摄影”、1925年“苏州美专游艺大会女同学表演《少妇泪》摄影”两帧，均与苏州美术教育史相关，更能作为补订苏州美专校史之史料依据，值得特别注意。①
照片（这里特指早期使用胶片拍摄，非当今数码摄影）的价值高低不仅体现在稀有少见，还应配有必要的文字注释，一张历史照片缺少了注释，则历史文献价值相应减小，这在研究、收藏者眼中更是体会深刻的。如果照片注释有所缺失，在使用中应当报以谨慎态度，对其拍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拍摄者等项，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尽量查找原始记录或相关背景参考资料，经过详尽的比对辨析后，补充注释文字，方可引用。特别是引用二手资料时，更要采取慎重或质疑的态度，对那些已有的注释加以分析后才可使用，防止误读甚至滥用，导致对人物事件的理解出现偏差现象。笔者曾过见不少这样的例证，如被广泛使用的那幅1918年徐悲鸿被聘为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师生合影，大概是因为合影中有蔡元培先生的出现，认定为重要的历史影像而运用于不少的徐悲鸿研究著述、图集中。近经研究者彭飞先生考证，实际上该照片为“北京华法教育会开会及孔德女校行开学礼摄影”，拍摄于1918年1月15日，地址为北京东城方巾巷五十号即华法教育会事务所。原刊民国七年五月十五日出版的《东方杂志》第十五卷第五号。早于同年2月22日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正式成立及3月7日徐悲鸿才被邀请来校担任该会导师时间。②但此照片至今仍在延续旧说使用于学术著作和教学讲义中，在此希望学者们在今后的学术研究中能注意征引、使用最新的研究成果。笔者曾撰文对胡适、徐悲鸿等人出席“泰戈尔画展合影”以及“从香港转移到东江游击区的部分文化界人士合影”做过辨析，这些由国家级文博机构和高等学府编辑出版的图集中出现与史实不符的硬伤，实在令人堪忧。
言归正传，苏州美专南园画会赴平画展时，曾由记者杨语邨拍摄全体会员合影一帧，刊登在1936年4月24日《华北日报》“苏州美专南园画展后特刊”上，只是没有具体注明每人的对应位置，难能一目了然地加以识别。好在同时配发了一篇《南园画会十人素描》的文章，用摄影记者敏锐的捕捉力和极为简练的文字，对每人的相貌、性格特征进行了描述，为如今补充注释文字提供了难得的参考资料：
许大为君 他是湖南人，说一口北平杂着湘音的官话，嘴边抹着笑意，招待来宾殷勤极了，办事老练，富于艺术涵养。
杜学礼君 小个子瘦身材，未说话先鞠躬，双手作拱揖状，令人发笑，诚恳得是你不安，任何人对他不能不起敬。
费彝复君 寡言笑，和蔼得使你发松。
李宗津君 小胖子，白白脸，具着胡蝶似的酒窝，不说话就会乐，他不爱喝酒是因为有胃病，不过他的身体比任何位都强，善素描人像，惟妙惟肖。
孙葆昌君 学生服旧了，皮鞋也不光泽，面孔冷的要命，他们说他是东方巴斯祈登，真的有点像他是一位有古风的余姝青年，名士派的学者。
华世荣小姐 眼虽小而有神，慢腾腾笑着说话，绷紧了脸作画，在她们之中她是一个稳健派。
范贤英小姐 卷发蓬松下衬着一个圆圆的白白的匀称的脸，有着娇滴滴的声音，活泼泼的姿态，说完一句话，总得红着脸低着头窥视人家的态度，大概她是她们之中最幼的一个艺术学徒。
李正松小姐 素朴，幽默，颇富艺术涵养，作品轻妙极了，到平后她患了轻微感冒，可是她还仍然从事描绘，有硬干的勇气。
金毓秀小姐 矮胖子，画绘方面颇有魅力，自画像一幅比原人大得多，这大胆的尝试，实令人佩服。
闵惋石小姐 羞人答答的，从没见她说一句话。
笔者根据其他的图像、文字资料进行了比较后，大致作出这样的位置排序和注释：
南园画会全体会员 杨语邨摄
左起前排：全毓秀、华世荣、范贤英、闵惋石、李正松；后排：李宗津、费彝复、孙葆昌、杜学礼、许大卫。 这帧珍贵的照片被收入到《苏州美专》一书中，但图版过小且无说明。从报纸上复印下来的照片，因印刷质量较差也是不尽清晰的。这里使用了刊发在《北洋画报》上的，较为清晰，虽然经过裁剪，景深略小，背景中的“南园画会”标题字有了缺失。从合影会员名字的确认，可以进而对该会的文字史料进行核对，如《苏州美术专科学校主要社团》内该会发起者中的“钱人平”就不见此十人内；“金秀”则为“金毓秀”之脱误（另有作“全毓秀”，待考）；“闵婉石”亦作“闵惋石”；“费彝复”以后改用了“费以复”，与孙葆昌一同成为1946年成立校友会南京分会负责人之一；杜学礼在1945年复校委员会中担任筹备委员，并在该校教授色彩学。发起人中的李楚或许就是李正松的原名。③
会员中，在绘画艺术上影响较大的为李宗津（1916-1977），字问平，江苏省武进县人。1934年考入苏州美专，师从李毅士、颜文樑、吕斯百、戴秉心等油画家，1937年毕业。抗战期间在励志社美术馆任职，后历任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清华大学建筑系、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教授、教研组长。他不仅参与了新中国国徽的设计工作，还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者之一。徐悲鸿曾称其为“中国第一肖像画家”，油画作品《东方红》为中国美术馆收藏，《强夺泸定桥》为中国革命博物馆收藏，《夜谈》为鲁迅博物馆收藏，出版有《李宗津画选》。1978年在中央美院陈列馆举办李宗津遗作展览；1997年在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举行李宗津画展；2011年8月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李宗津艺术回顾展，展出作品达250余件，其规模之大、作品之全、研究之深、影响之广，是以往展览所不及的。同时首发大型画集《凝固的激情·李宗津1916-1977》，主办方希望通过这次展览表达对李宗津先生及这一代不寻常遭遇的知识分子的敬意；希望通过李宗津那不幸的人生，更通过他留存下来的不多的艺术作品，引发学术界及社会对这位没有得到应有重视的艺术家的关注；希望通过这个展览，后人一直都能怀念艺术家李宗津。因为他丰富的作品及作品背后隐含的内容是那个历史阶段美术史、文化史的一个重要研究和挖掘的对象。④
流年碎影话当年
细读苏州美专校史，自然离不开校长颜文樑（1893-1988）与徐悲鸿的交往：据颜文樑先生回忆二人相识于1925年，恐怕记忆有误，从资料分析，最早不过1926年春间。1928年5月徐悲鸿偕夫人蒋碧微与儿子伯阳应颜校长之邀来苏州美专访晤时，力劝颜氏赴法深造，亲承艺术大师杰作，得其教益，从而促成了颜文樑不久后的赴法之行。这年《沧浪美》第2期中还刊登了徐悲鸿在苏州美专的演讲稿，从艺之要素、古典主义与馆阁体、写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及幻术、吾之理想主义、欧洲今日之贸利主义因贸利主义而生中国今日美术之现状和民众艺术六个方面进行论述，申明“写实主义之趋重人类日常生活现象，不务幻想虚无缥缈之奇。”“吾所趋向之理想主义。尊德性，崇文学，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从而看到徐氏一以贯之的坚持写实主义创作艺术主张，是研究徐氏早期艺术理论的重要文献。1932年5月，徐悲鸿再次到苏州美专参观和演讲并征集名家的精品。同年12月9日，学校举行苏州美术馆、新校舍落成和建校十周年纪念庆祝活动，适中大艺术系主任徐悲鸿代表教育部莅场参加典礼。1933年秋，因徐悲鸿赴德、苏等国举办画展，特邀请颜文樑代理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每周去南京工作三天，从中借鉴和融合了两者间的教学优点，使苏州美专的现代美术教育发展得以提升。1936年4月中旬，颜文樑至苏州火车站欢迎由徐悲鸿、华林、谢寿康、张道藩、汪辟疆等人组成的“首都教育界中国文艺社春季旅行团”一行，徐悲鸿在参观游览了苏州名胜后感慨道：苏州园林的装饰布局就是我们中华民族整个艺术的合成体，活生生再现出来的最佳制作。1953年7月，颜文樑接到徐悲鸿来信邀往北京参加第二届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中秋前夕，聚宴欢谈，遂成永诀。“悲鸿献身美术工作，态度严肃，终其生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对友辈虚怀若谷，对后辈教诲不倦”的人品艺德，令颜文樑铭刻不忘。有关两位艺术家交往的回忆、研究文章不在少数，从略不谈。而由此交往衍生出来的人事关系却耐人寻味：苏州美专出身，以后追随徐悲鸿到北平艺专、中央美术学院任教的除李宗津外，还有以创作《开国大典》闻名于世的画家董希文（1914-1973）。此外，那位号称“天狗会军师”的孙佩苍，也与苏州美专与中央美院有着些许关系。
苏州美专建校十周年时有篇介绍该校历史及展望的文章中提及：
本学期教授方面，于原有西洋画实习室颜文樑、朱士杰、黄觉寺、张新棫、孙文林，中国画实习室吴秉彝、颜彦平、蔡震渊、朱铸禹等外，理论方面添聘法国里昂中法大学校长孙佩苍担任文学讲座，巴黎美专毕业高元宰担任制版学，巴黎美专毕业张宗禹担任艺术解剖学，留美音乐家黄友葵女士担任音乐，苏州成烈体专校长陆佩萱担任体育，留法校友陆传纹女士担任女子部主任，留法画家周圭担任洋画。其余功课，若透视学水彩画仍为胡粹中担任，美术史色彩学为张紫玙担任，诗词、文学、金石学为黄颂尧、蒋吟秋担任，都是有深刻的造诣，而为学术界所共仰的。
这是一份有助校史研究的史料，使人了解到当时学校教学情况，其中新聘教员中以留法学习美术者为多，这对该校教学中的艺术倾向当有着一定影响。内中提及的由孙佩苍担任文学讲座一事，恐难实现。孙氏其人生平事迹，近年来随着蒋碧微回忆录披露的旅欧行踪中“天狗会”及与徐悲鸿交往而渐为人知，孙氏后人也就其收藏西画原作事迹撰文加以介绍，伴之以北京瀚海2011年春季拍卖会“溯本寻源——孙佩苍家族收藏徐悲鸿油画珍品专场”的举办，徐悲鸿为孙氏所作油画《孙慧君像》、《坐裸女》、《参孙与大莉拉》现身拍场，引起众多收藏及研究人士的关注，媒体报道称其为在收藏西洋油画、“西画东渐”的历史上，可谓史上第一人，并非过誉之言。
孙佩苍（1890-1942），字禹珊（一作别号雨珊），辽宁辽阳人。自幼喜爱美术与文学，1920年秋以教育调查员名义赴法勤工留学，先在巴黎市郊郭伯郎学校习法语和绘画，偶遇法国巴黎美术学院的院长，得到悉心点拨，考上该院习画，后改攻西洋美术史。学习期间，曾先后游历意、英、德、俄、荷兰、西班牙等十国，考察近百处美术馆、博物馆，进行探索与研究。在德国时与徐悲鸿结识，推为“天狗会”军师。曾邀徐悲鸿到法兰克福的博物馆临摹伦勃朗的名画《参孙与大莉拉》，二人利用德国马克贬值机会，紧衣缩食，搜购了大量的油画作品。郑逸梅《艺林散叶》有言：国人收藏西洋名画者，以孙佩苍为最著。1927年回国后，任四洮铁路局秘书，曾与李友兰、张之汉等共同发起筹办奉天美术研究社，推为社长，借用沈阳故宫西院为社址。1928年末，受聘东北大学教授，仍然主持美术研究社，增设国画研究班，多次于沈阳故宫举办画展，成绩蜚然，影响颇大。1929年夏抵北平，受北平中法大学派赴法国里昂任校长，期间曾接待过到访的京剧名家程砚秋一行。抗日战争爆发前返国，任东北大学教授、北平中法大学教授、国民大学、西南联大教授等职。抗日战争中被聘为国民参议会第一、二届参政员。 孙氏后人撰文回忆1941年间，在徐悲鸿的力邀下，从其藏画中选出几十幅精品参加展出，展览结束后，又被徐悲鸿借到中央大学艺术系供学生临摹，以后这批画随中央大学一起转移到了台湾。1942年初，孙佩苍在成都去世，原因有病逝和遭暗杀不同说法。⑤从时间上来考察，回忆恐怕不尽准确：1939年至1942年6月间，徐悲鸿远赴南洋新加坡等地售画献金，支援抗战，没有在国内与孙佩苍交往的可能，或为函约托办也未可知。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中央美院曾多次派人与孙氏家属商谈购买尚余藏画，未果，最后只买下所藏印刷品，“那是祖父一张一张搜集来的，不少是他用那台蔡司照相机，在欧洲的各大博物馆和大教堂拍下的名画，在中国隔绝世界几十年的时间里，那是美院学子们了解西方美术难得的窗口。”孙铁先生如是说。时任图书馆长的常任侠先生曾在《冰庐失宝记》文中也写道：“自1952年起，我兼中央美术学院图书馆长，为馆收集不少珍贵书物、古艺术品。其中重要的是孙佩苍在欧洲德、法等国为过去北平研究院收集的一批名画家的油画，解放后归科学院。某日我去看郭老，恰逢在仓库中取出。这在中国保存的名画家的原作还是稀有的。我签呈郭老划归中央美术学院，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经郭老批准，即由图书馆以车运来，这成为后来美院展览馆的基本藏品，其中也经过本院美术家的修整，并把这些原来的宝贵画框，也修理一新。其后孙佩苍家中所藏一大批西洋名画原大的印制品，也收归本院。这些美术品印数甚少，其第一二张，例归该国美术馆保藏。孙氏在前数张中选购，仅下真迹一等，也甚不易得。徐悲鸿先生常盛赞孙氏的辛勤和精鉴，在他身后由本院保藏这些珍品，也出于故院长的教导。”有兴趣的读者还可以从常先生的日记选《春城纪事》中查到落实这些事情的具体时间。美术史家孙美兰教授在2008年接受采访时也清楚地回忆到当年就学时，由吴作人先生把曾经过目的这批图片库存精挑细选，配上镜框，井然有序地悬挂在走廊上，专门抽出时间，带领学生们一张张地欣赏、解读的情景。笔者有幸得见过珍藏于特制蓝布面硬纸匣和纸夹中的这批印刷品，在当时已属藏而鲜示的珍品了。
【注释】
①邹绵绵《一帧有关“苏州美专”校史的“老照片”》，2009年8月27日《中国书画报》
②彭飞《徐悲鸿与孔德学校》，刊北京《荣宝斋》2012年3期
③参见《南园画会消息一束》，《艺浪·校闻》1936年第2卷第2-3期
④参见2011年8月20日《美术报》刊登《凝固的激情李宗津艺术回顾展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
⑤见孙铁《名画之谜》，刊济南《老照片》第五十四辑，2007年8月
【插图】
《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书影
1932年12月10日，京沪杭艺术家参加苏州美专新校落成典礼合影，后排戴礼帽者为徐悲鸿（选自《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
苏州美专南园画会全体成员合影
费以复作《羊王庙》油画62.5cm×184cm1933-1936年（选自《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
李宗津作《艺专老工人》油画79cm×63cm（选自《二十世纪中国西画文献·苏州美专》）
1936年4月21日北平《京报》“苏州美专南园画会北平画展特刊”
1936年4月24日北平《华北日报》“苏州美专南园画展后特刊”
1936年4月26日北平《华北日报》“咖啡座”
孙佩苍在东北大学时（选自《老照片》第五十四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