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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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四川人来说,卡拉OK与电影院,咖啡厅和西餐馆,再熟悉也觉得不够亲切,只有走进麻将室,麻将声响起,才能卸下身心上下那一揽子现代化装束,在噼里啪啦的麻将激荡声中,找到最从容自然的那个自己。
  喝茶打麻将
  川人的茶馆,大多都是打着茶的招牌開麻将馆的营生。在每个小区里,在每条小街上,茶馆的生意,永远是平稳向上的。
  机麻盛行之前,成都流行大茶馆,坝坝茶,最有名的地方一是文殊院,二是锦江边。文殊院的位置接近成都市中心,其大雄宝殿右回廊旁曾有大片空地,作为露天茶园曾经拥有过大批茶客。一木桌,四竹椅,四杯盖碗茶,一看这个配置,就知道是标准的麻将茶,寺里的小工们来回穿梭,用长嘴的铜壶掺茶,茶客们一茶一元,租一副麻将五元,就一下午的艳阳天,这样的生活对于成都人来说,是最惬意不过的了。
  而沿着锦江边的茶摊则更是为打麻将的人准备的席位,一江碧水,麻将桌沿江岸石栏而立,擦皮鞋修脚挖耳朵卖花生瓜子气柑的小贩穿梭其中,这也曾是成都一大景观。由此甚至产生了两个段子。
  第一个段子全国人民都知道,说飞机飞过成都,都能听见下面噼里啪啦打麻将的声音,飞机上能听见打麻将的声音,必是露天麻将无疑。
  由此又衍生出第二条段子。据说某日本财团社长来四川投资,下了飞机到宾馆的路上,就看见河边巷里,到处都是打麻将的人,当时就放弃了投资的计划,说这个城市的人太懒散,不适合他们的要求。为此,四川有领导一怒之下,下了不许露天打麻将的禁令。从此,露天麻将在成都消失了。
  事实上,成都的露天茶馆麻将是不是就这样被消失的,谁也没有认真论证过。文殊院的露天麻将随着文殊坊工程的上马而被遣散,而锦江边上的麻将摊则彻底消失,但在它们消失的同时,街头巷尾的小茶馆蓬勃而兴盛起来。
  从地图上看成都长顺街,如同一条蜈蚣。雍正朝年羹尧曾经在这里筑满城,一条主街两边全是小巷,小巷中住满了旗人。时光轮替,两边的小巷中除了宽窄巷子,其余的四合院都被改造成了单位宿舍,在露天麻将消失之后,这里巷子两边的门面房,大多变成了小茶馆。每个茶馆三四个包间,一开始还有手搓麻将与机麻之分,过了2005年之后,手搓麻将彻底消失在小茶馆里,取而代之的都是清一色的机麻,40到50元不等的包间费,在一座省会城市,并不算非常高的消费,既然街头不能打,小茶馆自然成了不二的选择。
  在成都,因机麻而兴盛起来的小茶馆,差不多已有3万多家,平均每300个成都人,就拥有一家茶馆,按每个茶馆4台机麻计算,那么,每75个成都人就拥有一台机麻,这个比例,恐怕全国罕见。所以,爱喝茶的人不要因为成都有如此多的茶馆而高兴,成都绝大部分的茶馆,经营的都是与茶道相距万里的麻将。
  从赌博到娱乐
  每一个四川人,都一定熟知一件或几件打麻将败家的故事。一个比较不血腥的例子是,张国良,成都市成华区府青路社区的一个普通工人,人生别无目标,唯愿在麻将桌上能叱咤风云。自1986年开始,夜夜耽于朋友家打麻将至通宵达旦。这样的生活,并非张国良独有,至少和他同一麻将桌上的另外三人,也分享着这样的生活。自从过分迷恋上麻将之后,老婆与其离异,却把4岁的女儿留下。但张国良的天赋实在难以在麻将桌上有所建树,而烟瘾更加不可遏制地加大,1991年,张国良死于肺癌。
  如果故事就此结束,那么未免太过平淡,九州上下,被麻将害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远比张国良的遭遇凄楚千倍的故事,也在流传。但张国良身后的故事,却值得人唏嘘。据说张国良在弥留之际,交给自己母亲一张账单,上面清楚地写着他欠下的各笔赌资,多则上万,少则几百。他给母亲说,一定得还,不然地下不安。
  母亲拿着这张账单,开始了长达15年的捡垃圾生涯。靠菲薄的退休金与收荒所得,她不仅拉扯大了孙女,还把近10万的欠账全部还清。还清那天,老人家失声痛哭,然后服毒自杀,遗书上写,不让儿子留一分钱的债在人间,但这人间早已不为自己所留恋。这个故事曾在成都东郊一带以各种稍有不同的版本广为传播,将故事展开,添上各种民间想象和说教条款,就成为了非常具有催泪效果的戒赌(麻将)宣传稿。
  这个故事至少让我们知道,以赌博为第一要义的麻将局,曾经在成都甚至四川是多么流行。许多家庭因为麻将的存在而平添无限忧愁。但耐人寻味的是,时至今日,麻将非但没有从大众生活中退却,反而成为许多四川家庭茶余饭后的必然选择。同时,身陷赌博之名泥潭中多年后,麻将居然华丽地脱掉了赌博工具这顶巨大的帽子,成为四川人大大方方的夜生活最佳选项。或许,只能将之归结为时代的进步,娱乐选择的增加,经济收入的提升,最终将绝大多数人心中求暴富的豺狼赌性淡化为其乐融融的小赌怡情。
  为子偿债的母亲的故事,依然在四川坊间广为流传,不过在讲述的时候,都要加上“那些年”的前缀,仿佛有意要和现在的局面隔分开来。很多曾经极端反对麻将的父母,如今也和朋友们上桌游斗,按他们的话说,只要不是真赌博,麻将也是健脑的好运动。
  沃土养麻将
  麻将何时传入四川已不可考,所知者麻将起于东南,向北入京与向西入川陕的时间应该大致相当,然麻将北上至京与东去渡海入台,和牌听牌之称未变半分,而一夕入川,和牌变为“割”牌,听牌变为“下叫”,碰牌未变,但吃牌这一规矩则被剔除,继而中发白东南西北风梅兰竹菊全部弃用,化繁为简,遂成四川麻将之风格。
  要说四川人为何如此热衷于麻将,恐怕还是要归结为四川土地的肥沃与川人小富即安的天性。西南三省,除四川外,云贵两省都是山高路险沟深的地方,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在这样自然环境下生存,但求温饱,也一定要付出比平原地区的人更多的劳碌。而四川盆地,中间一大块成都平原,两千多年前一俟李冰将都江堰修好,此间的百姓便过上了水旱由人的好日子。
  听故老相传,土地最为肥沃的郫县温江等地,春天撒一把种子到地里,秋天就长出了三年的粮食。所以相对于山梁上种豆子的云贵人,四川人天生就多了一份休闲的时间。虽然文翁化蜀两千多年化出好多绝代大文豪,但多数川人的生活并不能被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高端艺术享受所召唤,所以,总需要一些老百姓们上手就来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填满幸福的空白时间吧。特别是周围都是高山,出蜀入蜀的道路又被李白定义为难似登天,不想出去的四川人,不打麻将又能做什么呢?   麻将没来之前,长牌一度很昌盛。现在走在乐山、峨眉的乡间,还能看见很多老人抽着叶子烟,跷着二郎腿,打着长牌。但麻将来了之后,长牌迅速被排挤,而麻将在这潮湿的异乡,居然也获得了非凡的青睐。四川人说起麻将,就跟说辣椒一样骄傲,殊不知,麻将和辣椒,都不是四川的原产,却都在四川得到了境界上的飞越。
  2007年,世界麻将锦标赛首届大赛在成都开赛,成都人喜气洋洋。他们的欢喜是真心的,许多四川人都会告诉你,麻将是四川人发明的,是四川人对世界做出的巨大贡献。如果你告诉他们麻将不是四川人发明的,他们会反问你,汉语说得好的都在中国,麻将打得好的都在四川,难道你觉得汉语不是中国人发明的啊?
  所以,关起山门来打麻将的四川人,自然就为麻将建立起来许多四川规矩,除了喊牌方式不同与许多牌被弃用外,四川人为了增加麻将的趣味性与节奏感,还为他们的麻将创造出若干有趣使用的规则。以至于各大游戏平台,都必须专门推出“四川麻将”这款,否则,将失去四川人这一庞大的玩家群体。
  川麻“辣”规矩
  四川麻将的魅力,在于其敢于大胆革新麻将的打法。而四川麻将对世界麻将的一大贡献,就是发明了“血战到底”的打法。
  网络上曾有人问,“血战到底”有没有什么典故啊,是纪念川军抗日那舍身忘死的精神么?“血战到底”没有任何可以用典的地方,归根结底,它是告诉玩家,打这种麻将,就是和一家走一家,剩下的人继续打,打到桌上还剩最后一个人的牌立着。第一个和牌的人不一定多赢,因为也许后面的人会和大牌,到最后一个立着牌的人也不一定输最多,因为或许比他先和牌的人在和牌之前点了做大牌那个人的炮。
  四川人为了保证打麻将的刺激,更是实行了“永向前”“刮风下雨”和“剐蹭”的规矩。所谓永向前,便是所有人同时打出第一张牌,但都不能面朝上。然后由第一个人翻开自己的牌,开始打。谁第一张打出什么花色的牌,他之后在打牌中,摸到这门花色的牌就必须打出。由于四川麻将规定,和牌时,手里最多只能有两门牌,所以,在这个规定之下,对明知对手和什么牌而自己却不得不打出去的算牌高手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但也极大地提高了和牌的效率。
  刮风下雨则是针对杠牌。所谓刮风,是如果杠牌者一下从手上倒下四张牌一杠,桌上所有人都需要给杠牌者一笔杠钱,而如果是谁打出一张牌引来了杠,则由打出这张牌的人负责给杠钱。而所谓下雨,则是某家已碰牌在先,然后自己又摸起一张牌开杠,则桌上所有人则又要给一笔杠钱,这笔杠钱正好是刮风杠钱的一半。如此一来,鼓励大家开杠,有人甚至点了三家的炮,但因为自己杠得多而不输反赢的,当然,也有杠得多,而最终无法听牌的,所以常听见人在麻将桌上高喊,富贵险中求——当然,这一定是已经输红眼的。然后,當一部分四川的“老麻将”觉得刮风下雨也开始无聊起来的时候,他们会再加入“剐蹭”的规矩,就是有人引杠的时候,不再是引杠那家给钱,而是其余每家都给钱,这更增加了各家对杠的渴望。
  血战在成都兴起十年之后,血流成河正式登场。一看名字就知道,血流成河比血战到底更加血腥。谓血流成河,就是和牌之后不算完,继续打牌,如果有人点炮,可以继续和牌,直到打到最后一张牌,四家来算,谁点谁多少炮,谁自摸多少把,有时候打完一局牌,算相互输赢都要算上五分钟,但在这赢了还想赢输了不一定就是最终判决的一局麻将中,紧张和刺激更加撩人心弦。虽然每局麻将都会有一定金钱筹码,但输赢的感觉绝对不是来自金钱的裁定,而是在算计与智商上,是否彻底战胜在座的诸公。
  相信现在不会打四川麻将的人已经很少,因为各大游戏对战平台上,有麻将的地方就有四川麻将的选项。对于四川人来说,麻将已经不再简单的是一种生活的消遣,更是朋友与朋友交流的平台,更是心计与心计的对撞空间。
  相信,在下一个十年,血战到底和血流成河都会成为往事,四川人对麻将的追求和研究永无止步。知道吗,自贡人打麻将,已经精简到只剩两门牌了,未来还有什么奇怪的打法,会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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