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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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思念可以把生活填满,那思念有什么不好呢?如果雨季的日子永远潮湿,那梦还是梦吗?我愿变成一只蓝翅鸟,穿越这潮湿而多梦的季节……
  
  A
  危安是我从幼儿园开始的同学,一直到高三。
  小时候的危安个头比我高,圆脸,红扑扑的,是个招人喜爱的小姑娘。她爱唱歌,整天叽叽喳喳。那时的我寡言少语,小朋友都嫌弃我木讷,不爱跟我玩,只有危安一直陪伴着我。
  记得有一次,一个霸道的小男孩抢走了我的新玩具,还用力地摔在地上。我不敢过去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然后哇哇大哭。危安看见后,她跑过来,挺身而出,不仅帮我把玩具抢回来了,还把那个小男孩揍哭。“以后谁敢再欺负你,我就揍他。”危安安慰着还在抽泣的我,用语言威吓那些常欺负我的孩子,直到我破涕为笑,她才牵着我的手回教室。那时,在我小小的心里,危安就是女侠,我特别依赖她,有她的存在和保护,我才会心安。
  上小学后,我曾经问过危安:“别人都嫌弃我,为什么你愿意一直和我做朋友?”危安看着我,灿然一笑,然后迅速捏着我的鼻子,伏到我的耳畔说:“因为冰哥哥好欺负呀!”我傻傻地看着她,挠着头说:“原来小侠女是为了欺负我呀!”心里却不恼,还没心没肺地跟着她哈哈大笑。
  一直只有危安一个好朋友的缘故吧,我特别珍惜,也特别听她的话。她让我帮她写作业,我一定认认真真地完成;她让我先在教室里扫地,然后去操场上陪她跑步,我一定按她说的做,从不会有异议;就连她叫我天天看童话书,然后在课间休息时讲给她听,我也一一照办。只要能让危安开心的事,我从来不会拒绝。
  危安是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她有许许多多新奇的想法,跟着她玩,你永远不会知道疲倦。我们曾经一起跟踪过一对恋人,远远地跟随他们在公园逛荡了半天,学他们手拉手亲昵的样子;我们有过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一坐半天的经历,就为了观察路人脸上的表情和走路的姿势;我们还模仿过一对吵架的夫妻,学他们唇枪舌剑的样子……跟危安在一起的日子,我们玩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游戏,捡拾过石头,也积攒过糖果纸、烟标。她的快乐感染了沉默的我,让我也变得爱说爱笑起来。
  危安曾认真地对我说:“蓝冰,你要做我永远的好朋友,知道么?”我小鸡啄米般点头,心里乐开了花。虽然年幼的我并不知道永远的好朋友代表什么,但我明白危安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因为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
  
  B
  青春期的蜕变是我们都始料不及的。
  刚上高中时,危安还比我高半个头,可到高二那年,我就超过她半个头了。一年的时间,我的嗓音开始变得嘶哑,喉结凸显,嘴角长满了浓密的绒毛。我也注意到危安身体的变化,面对她,我的心总会莫名地亢奋和紧张。
  有一次夜里做梦时,我做了对不起危安的事,伤害了她。梦醒时分,躺在黑暗中,望着影影绰绰的窗外,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惊魂未定的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从那一次开始,我刻意疏远了危安,我怕我真的伤害到她。
  我的躲避让危安很难过。愈长愈漂亮的危安,成绩却越来越糟糕。她写过几次纸条给我,问我为什么。我羞于告诉她,一次纸条也没有回。其实那时候,班上已经有男生知道讨好漂亮女生了,而危安是最受欢迎的一个。我亲眼看见有几个男生在危安的铅笔盒里放过纸条。刚开始,危安看过纸条后随手就撕了。可是有一次,她看完纸条后却半晌没动,愣愣地坐了很久。在她把目光转向我时,我迅速地扭转了头,没有勇气面对她的目光。当我再看她时,她已经趴在桌面上,双手捂着头,撕扯着头发,那袭柔顺的长发仿佛是她梳理不清的心事。
  后来,我就时常看见危安和同班的一个男生在一起。那个男生是学习委员,长得帅,成绩很好,是属于“老师宠爱,同学喜欢”的那种,在班上有很高的威信,喜欢他的女生很多。看着危安和他在一起时甜甜蜜蜜的样子,看见他们放学后离开学校时手牵手回家的情形,我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和危安一起跟踪过的那对甜蜜恋人,心里酸楚泛滥。我也偷偷跟踪过危安几次,远远地听着她爽朗的笑声,心里郁闷得慌。我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幻想着属于自己的地老天荒,在暗夜里难过。我消沉一段时间后,开始拼命地读书,在学习中疗伤。
  偶尔与危安碰面时,我都会先把头低下,或是远远地避开,始终没有勇气再和危安打声招呼。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不让自己有空闲时间去想危安。努力学习的结果,使我的成绩一路遥遥领先,在年级十二个班级里独占鳌头。可我心里并不快乐,因为每次考试,红榜张贴出来后,我都只能在最后一页的最后几位排名中找到危安的名字。我在榜首,她在榜尾,这之间的距离仿佛相隔了千山万水。
  学校里给我递纸条的女生也渐渐多了起来,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让我脸红心跳,只是我从来没有回复过,我心里一直期盼的,是危安的纸条。最初我没有回复她的纸条,在她与同班的男生走到一起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危安递来的纸条,甚至整个高二期间,我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我时常会望着天上的流云发愣,会想起小时候危安保护我的情形,想起她对我说要做永远的好朋友时的认真表情。然而在流逝的时光里,在我的躲避下,我终究把她弄丢了。
  
  C
  那个和危安走在一起的男生,才半个学期,成绩巨退。
  一天下午上课前,一个怒气冲天的中年妇女来到我们教室,环视片刻,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冲到危安面前,狠狠地抓着危安的头发,扇了她两记清脆的耳光。危安愣住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没有人敢上前劝说。
  “就是你带坏我儿子的是不是?你要不要廉耻?小小年纪不学好,学别人谈恋爱?”中年妇女指着危安骂。危安捂着脸,满眼仓皇,整个身子禁不住筛糠般颤抖。待她看清随后走进教室的男生时,她倔强地抿着嘴,噙着泪,一声不吭。
  老班心急火燎地赶来,劝走了那个男生的母亲,也把危安和那个男生一起叫出了教室。我紧张地望着危安,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老班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危安返回教室后,一直趴在桌子上哭,压抑的哭声让我心情异常沉重。我想过去安慰她,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我一直默默地望着危安,她很害怕吧,双肩一直在颤抖!我也感觉到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哀。我不知道当初自己躲避危安到底是对还是错?
  那个男生很快就转学走了,而危安在学校里一夜间成为众矢之的,没有人再愿意与她交往。女生们都在背后说危安是毒药,天生一张狐媚脸,谁沾上谁倒霉;一些男生议论起危安来,或坏笑或不屑,他们说危安是学校里最低级的女生,谁想当她男朋友都行。
  如芒在背的危安沉默了,每天独来独往,脸上再也见不到一丝笑容。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花喜鹊般整天爱唱爱笑的快乐女生了,她的眼中满是忧伤和孤独。远远地注视着孤单的危安,我心如虫噬。
  一次,几个同学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危安身上。“你还是死了那个心吧,让危安这个小狐狸精缠上你,你完了。”一个女生尖厉地说,然后伴随着一阵哄笑声。“危安?呸!这种低级女生谁会喜欢呀?”男生鄙夷地反驳。几个人又同时大笑。
  我亲眼见过那个男生多次在危安的铅笔盒里放过纸条,只是危安没搭理他。于是愤愤地插进一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曾经给危安递过不少纸条吧?小人!”我的话让那个正笑得面部扭曲的男生愣住了,他盯着我,红着脸说:“关你屁事,危安又不是你女朋友,你护着她?”“做人说话要摸摸自己的良心,何必落井下石呢?”我义正词严地说。那个男生知道理亏,脸色绯红,努努嘴,支吾着没再说话。其他几个同学正准备散开时,危安推开教室的门进来了。她应该是听到了刚才大家的吵闹声,我以为她会哭,怎么也没想到,她却径直走到我面前,冷漠地瞪着我说:“蓝冰,你做人、说话是否又摸过自己的良心呢?你也是小人。”
  我惊呆了,思绪停顿。危安居然会这样当着众人的面骂我,而且是在我维护她时。她冷冷的眼睛里,充满着愤怒。她竟然如此恨我?
  “危安,我……”我瞠目结舌。
  “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说完,她跑出了教室,一个下午都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上课。
  
  D
  危安因为成绩差,不仅早恋,还逃课,老班愤怒不已,把她的父亲叫到了学校。
  危安的父亲从老班的办公室出来后,在走廊上遇见了我。以前,我常去危安家,小时候还在她家住过,与她的父母都很熟悉。她的父亲那时还经常逗我,说我是他们家的小女婿。危安的父母一直待我很好,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一直到我们上初中,从我那次夜梦后,我渐渐疏远危安时,也就一同疏远了她的父母,再也没有去过他们家。
  “蓝冰!”听到危安的父亲叫,我心怀愧疚地走过去,低声打了个招呼后,头就一直耷拉着,我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
  “蓝冰,危安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叔叔?你们一直是好朋友,像兄妹一样,为什么现在都不来往了?”危安的父亲说。停顿一会儿后,他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是,危安现在都不学好了,你又怎么还会和她在一起?”
  听着危叔叔的叹息,我心里一片荒凉,耳畔吹过的凉风,一直凉至我心,就像我对危安的冷淡和躲避。我蓦然明白了危安那天当众骂我时说的话,我是一个没良心的人!她的心冷了。小时候危安保护我,陪伴我,要我做她永远的好朋友。长大后,我却疏远她,在她最需要人帮助时,把她推得远远的,我躲在安全的角落,没有勇气和她站在一起。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疏远危安的真正原因,那个青春期的夜梦,蛰伏在我的心里,时时折磨着我。我怕自己会做出伤害危安的事,这是我最不愿意面对和接受的。疏远她,只是我最无奈的选择。
  看着渐渐走远的危安父亲落寞的背影,我的心一波接一波地痛,遍及全身。他深陷的眼眶里,那两滴没有溢出的泪珠,是我心中难以抚平的伤痛。
  
  E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同学们的学习渐渐进入白热化的状态,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危安的事情在忙碌的学习中也就被人淡忘了。
  我一直在小心地观察危安,见她不再旷课,也能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写作业,心里宽慰了一些。只是每次看见孑然一身的她,我又为她的孤单难过。她曾经是那么爱热闹,那么快乐的人,现在却终日阴郁,眉头紧锁。
  有几次,我都想去向危安示好,希望两个人能像小时候一样亲密、友爱,但左思右想,我还是放弃了。时光如流水,终究将我们从童年送入了青年,过往的洪荒,早已一片空茫。
  往事如锚,只能沉浸在脑海。
  
  F
  高考如期而至。我顺利地考上了市重点大学,而危安去了外地的一所大专。
  拍毕业照时,我刻意站在了危安身后,她坐在我前面的凳子上。后来看照片时,我才惊觉,不知何时,危安早已剪去那袭黑绸缎似的飘逸长发。照片上的危安,短发,面容淡雅。我不知道危安看照片时,目光有没有停留在我身上?而我,却是一次次捧着照片,望着她俏丽的容颜发呆,在漫长的回忆中,掬一把热泪,然后长时间地沉默。
  在那段日子里,我疯狂地喜欢上了黄灿演唱的《黄玫瑰》,那忧伤的旋律仿佛一支温柔的银色箭镞,在瞬间击中我的肺腑。我觉得那是一首专为危安而写的歌。
  从原来的同学那里,我时常会得到一些关于危安的消息。他们说她又开始谈恋爱了,他们还说她被誉为她所在院校的校花,追她的男生要用一个火车皮来拉。
  我无语,表面微笑,内心酸涩。这个要我做她永远的好朋友的女孩,终究被我错过了。错过了的还有我们之间青梅竹马的友谊。
  许多个无眠的夜晚,望着窗外苍茫的夜空,我的思绪会飘得很远。曾经的往事像旧电影胶带中的情节,一点一点地呈现在脑海,伫立在窗前,我泪流不止。
  (编辑 文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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