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初在校读研究生时，我的同屋是一个来自河南濮阳的同学。放寒假前的一天，他忽然喟叹：“唉，不知今年春节怎么过呢！”原来，他们家乡有个风俗，每年大年初一的早上，家族里孙子辈的最长者必须领着全家族孙子辈所有成员去给所有长辈跪拜磕头，每次过年都要磕几个小时的头，每次都得下跪。
　　据我这位同学说，在他老家以及邻近的山东一些农村地区，都还保留着这个过年跪拜的传统，这在全中国可能也是不太多的。
　　“跪拜”是一种极具象征意义的形式，它体现了这样一种道德要求：一个人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家庭、家族的利益要求；更重要的是，为了亲人、家庭，我们每个人都应成为实现家庭或家族利益的工具。问题的要害就在这里：为了家庭和家族利益我们可以不择手段，损害别人是道德的。
　　既然是“工具”，当然你就得好好地为“主人”所用，就必须“跪拜”在“主人”的脚下。实际上，我们常常把为了亲情而不惜损害自己、牺牲自己作为一种美德来宣扬。我们不仅要在肉体上成为工具，更要求精神上具有这样的自觉，自觉接受这种奴役。在古代，孝子割肉的事迹广为传扬，成了道德典范。在今天，类似的事情也经常发生。新华网曾报道，阜阳中院的一位名叫巫继成的法官，在收下一位想给丈夫办假释的女人行贿后，在办公室里强奸了她，犯有重刑的其夫随后假释出狱。这位法官在与一名强奸、轮奸多位少女的案犯的母亲发生性关系后，大力相助让案犯差点逃出法网。在因强奸罪、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之前，这位法官曾经至少与6名当事人亲属发生性关系。
　　这种损害自己以谋求家庭和家族利益的行为肯定是违反公共道德的，但是在某些中国人看来似乎是可以理解和宽宥的。80年代初有一句名言“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而正是这句名言，也被贪官用来解释自己的行为：“牺牲我一个，幸福几代人”，而正是这样的解释很容易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
　　狭隘的家庭和家族主义、小圈子主义、小团体主义，使一些人利令智昏，不仅彼此难以合作，而且相互伤害，甚至各种手段乃至卑鄙无耻的招术无所不用其极。于是，许多小圈子沦为“黑社会”，也使许多人丧失了对凌驾于所有圈子之上的国家的认同。从历史上看，这种以家庭、家族为核心的小圈子的利益，也是在遭遇外族入侵时一盘散沙并产生汉奸的根源：所谓“天下”、“国家”是皇帝的、别人的，我们没有得到过它的保护，只是受到压榨，凭什么要去为它牺牲呢？
　　这是“道德相对主义”：或许我们是有道德的，但只属于一部分人群，而不属于所有人。我们缺少普遍的道德，这就是当今中国社会在发展市场经济时所面临的诚信缺失的道德根源。或许并不是我们的目光不能超越“小圈子”，但毕竟这个小圈子存在几千年了，这个“道德”已经成为长到肉里的紧箍咒，直到今天我们还难以摆脱。
　　只有普遍的道德才能够成为真正的道德，尊重所有的人，每个“小圈子”里的人才能得到相应的尊重，而对别人、别的小圈子的损害和伤害，实质上也是对自己的损害和伤害，因为同样的手段别人也会用到我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