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春季的一天，我突然被秘密送到距离青海省西宁市200公里的大戈壁滩。军代表告诉我：“这里就是青海金银滩基地。我们接到一个出车任务，要把列车从金银滩牵引到新疆。”
　　军代表反复叮嘱我，不要与外界联系，不得给家里写信。那种神秘严肃的气氛，让我感觉组织上对我非常信任，我十分自豪。
　　我驾驶火车多年，专运、特运列车拉了数百趟，都没有驾驶这趟列车紧张。列车白天停在车站，机车入库检修，夜晚再牵引运行。清一色的闷罐车停在车站，解放军战士和便衣保卫人员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列车运行时，铁路桥梁、隧道旁时常会看见解放军或民兵在巡逻。机车头上坐着一位军官和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从车头拉出一根军用电话线通向列车，他们随时可以向列车指挥部汇报情况。
　　列车从金银滩驶向西宁，然后转上兰青铁路过黄河到兰州，再经兰新铁路进入河西走廊，一路向西奔驰。一路上，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心揪得紧紧的。驾驶机车对我来说并不难，难就难在既要控制行车速度，又要保证准点到达目的地。近两千公里啊，谁能保证在当时既无速度表又无测速仪的情况下，列车能始终控制在时速50公里？谁又能保证在连绵起伏的西北高原行车、上下坡道时不产生任何碰撞？
　　一天傍晚，我与两名机修工在库房内检修机车，几名军人来到跟前。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老军人。他笑呵呵地说：“司机同志，你辛苦了！”说着便来握我的手。我手上满是机油，不好意思伸手，便说手上有油。老军人乐了：“有油？有油才是劳动人民的本色嘛！”
　　老军人一双有力的大手一直握着我：“司机同志，这次行动非同一般，你们火车头是先锋……告诉你们，毛主席、党中央将直接指挥我们！我们要争气，要扬眉吐气，要让世界重新认识我们中国！”
　　老军人说得气壮山河，我听得热血沸腾。老军人临走时又说：“这次行动千载难逢，将载入史册。咱们是幸运者，一定要坚决完成这项光荣使命！”
　　第二天，领导对我说：“姜士荣同志，昨天聂荣臻元帅和你握了手，你可真是幸运啊！”
　　那位老军人就是聂荣臻元帅？我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我的天，这次到底是什么样的重要任务呢？
　　之后的十几天，我精神高度集中，列车运行也很顺利。当列车开到一个叫黑风峡的地方时，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天晚上，列车正平稳地行驶着，前方突然刮起一股黑风——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沙尘暴。沙石呼啸着迎面袭来，打得机车啪啪作响。
　　黑风峡位于新疆哈密西侧，是国内闻名的百里风区。万万没想到它在这个时候刮起黑風！我努力集中精神，驾驶着列车在漫天黄沙中艰难行进。
　　风越来越大，一直守在机车里的军官急了，抓起电话与列车指挥部联系，请示能否在黑风口车站停一会儿，以防不测。指挥部指示：列车不能停，要正点到达前方指定停车点，要克服一切困难，不得有误。
　　车窗外一片模糊，前方线路黑黢黢一团，机车大灯照射出去，勉强能看见十几米。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可还是捏着一把汗。这么近的距离，若有情况，想采取措施都来不及啊！不管前方有没有人，我都不断地通过喇叭高呼：“前方注意！”手始终紧紧地握住闸把，随时准备刹车。
　　“有光亮，你看！”军官一声高喊。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丝亮光。随着列车逼近，亮光变得清晰起来。一束亮光，又一束亮光，束束亮光向列车打出前方畅通无阻的信号。
　　原来，在铁路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人手持通行信号灯在为列车开道。为了不被大风刮倒，他们都用绳子把自己绑在电线杆上。还有人三五个一组，手牵手在铁路边巡查。他们跌倒了又爬起来，不停地向电线杆旁的人报告线路情况。
　　我终于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发现解放军军官和两名战士立在机车一侧，正举手向车外敬礼。
　　几天后，列车行驶到终点——通往罗布泊的那条秘密军用铁路线上的一个车站。指挥部电告：前方车站一切准备停当，列车进站时必须一次性对好目标线停车，尽量减少运动碰撞。指挥部特别强调：列车必须一次性停好，不得二次启动。
　　这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准确计算出制动距离，还要考虑风力造成的误差。我在心中默默念叨，握闸把的手汗津津的，微微颤抖。
　　列车慢慢接近车站。在机车大灯的照射下，我看到站台上黑压压站满了人。列车过道岔，进站区，我双目圆瞪，撂闸（即刹车），呼啸着的列车渐渐慢了下来，我的心也在一点点抽紧。列车“咯吱咯吱”滑行着，我握闸的手一点点加力。机车的车轮刚滑到停车标志处，我就用尽全力将闸把牢牢拉住。随着一声轻响，列车稳稳停在标志线上。
　　直到原子弹爆炸成功，领导才告诉我，我开的那趟车拉的是原子弹。我问领导为什么不早说，他说他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我忽然明白了。是啊，如果当时我知道拉的是原子弹，还能应对自如吗？
　　（摘自《红岩春秋》2010年第3期图/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