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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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永新点评:
  许多人都会奇怪:一个作家,怎么会成为一个教育学术团队里的干将?读完这篇长文,大家一定会找到答案。
  喜喜是一个性情中人。她喜欢的事情,她认准的道理,就会义无反顾,有时自己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也会全力以赴地投入,尽力完成。
  喜喜对理论有着天然悟性。读过《影之翼》《嘭嘭嘭》《我找我》《织梦人》等作品,都能感受到她在童书创作中举重若轻的哲学的思考,这实属难得。读她每一期为《教育·读写生活》写的卷首语,更会直接认识到她对教育的思考
  力度。
  哲学功底,教育悟性,人文素养和文字能力,再加上过人的勤奋,让她脱颖而出,成为新教育主报告研制团队的核心成员,也让新教育主报告的研制团队如虎
  添翼。
  相信她的经历会给更多人以启迪,也希望更多新教育人能够像她一样不断成长。每一个新教育人的成长,就是新教育真正的茁壮。
  前言:因燃烧而点亮自己
  前不久的一天,我看见了储昌楼老师保存的一大批新教育从2003年到2007年的历史资料。从现场照片到会议实录,从实验简报到规章制度,从总课题组到迅速细化的机构……我震惊而感动,以至热泪盈眶。
  新教育实验,从1999年朱永新老师的一念开始萌芽,十几年的时光里,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有的人来了又走了,有的人走了又回了……曾有人说,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
  大浪淘沙,是我特别厌恶的一个词。生命绝不是沙子。人更不应是沙子。新教育这一路走来,多少人为之倾注心血!
  所有人,是每一个来过的人,将自己或长或短的生命融入其中,程度不同地把自己的精力、才华、金钱,不断投入其中,才有今天的新教育。缺少任何一人,新教育都不是今天的模样。
  本来,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2009年7月的江苏海门,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时间与地点。那一年的新教育年会就在此举行。直到今天我再看那时的会场照片,还是会激动:走道中央摆满了板凳,坐满了人,舞台侧面摆上了板凳,也挤上了人……密密麻麻的人群,随着会议的继续,只见增加,不见减少。人们的热情,只能用痴狂形容。
  后来我曾经想过,如果我参加的不是海门年会,我也会走进新教育吗?想了又想,答案是:未必。我只是闲来无事应邀参会,如果没有太深的感触,也不会真正投入。
  是被那样燃烧,才有了我与新教育的真正缘起。
  从两年中的形影相随,到两年后的全力以赴,我从旁观者,变成了这群人中的一员。
  只是,即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哪怕是再让我活三辈子也不会想到,我会成为新教育主报告研究团队的一员。
  震撼2011:尽头处的灯光
  在2011年11月23日之前,我都是专职的写作者。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自由。在没有目标的生活里,自由是一种精神的重负。当时我就是这样闲得无聊,闲得发慌,天天总想找点有趣的事情做一做。所以,自2009年7月应邀第一次参加新教育年会开始,这场一年一度的盛典,也成了我的凑热闹大会。
  2011年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东胜区召开的这一届东胜年会,却大为不同。
  那一年,因为会务接待的原因,每年7月召开的年会不得不延期到9月17、18日召开。所有人不得不调整行程。
  对我而言,有一个更大的不同:在这一年,我第一次参与了年度主报告的工作。
  那是9月16日,年会召开的前一天。我在东胜的新教育小学刚刚当过一学期义工,回到东胜俨然是半个主人般上窜下跳,那些网上神交已久的老师们来到东胜,就被我抓到大玩一番。等我又疲惫又高兴地返回自己房间时,已是接近凌晨两点了。
  内蒙古的深夜,宾馆走廊里异常安静,一间间房门也关得严实。可是,走廊尽头处的一间房门却半敞着,房里透出昏黄的光。我好奇地溜过去,发现那是朱老师的房间,他正趴在书桌的电脑前打字。
  我轻轻敲了一下门,朱老师偏过头看见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他旁边,电脑上打开的,就是年度主报告。他让我搬了凳子,也坐在书桌的一角。
  我问:“您改主报告呢?”
  朱老师答:“是啊。”
  一会儿,朱老师念一段话,说:“你看这个怎么样?”
  我就回答:“啊……”
  再一会儿,朱老师又问:“你说这句呢?”
  我就回答:“哦……”
  这实在不能怪我存心敷衍朱老师。一则当然是我没有相关知识积累,二则毕竟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呀!
  好在,朱老师很显然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而且,很快他也不吭声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锁着眉头,鼠标不断滑动,自顾自地一会儿敲打几个字,一会儿删除一段话,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坐在一旁,默默看着朱老师继续工作。
  不知是因为桌上台灯的灯光,还是因为他一改平时的温厚而是皱着眉头全力思索的表情,还是因为我当时坐在书桌旁边比平时距离要近,还是因为他太疲惫太心力交瘁,总而言之,当时朱老师脸上的皱纹,显得特别深,
  特别深,如刀切斧削雕刻出来的
  一般。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开始打哈欠了,实在忍不住劝道:“朱老师,快两点啦!您也该休息了吧?”
  朱老师这才记起来似的,猛地一抬头,说:“哦,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先把这一遍顺完。”
  我如释重负,拔腿就溜。
  因此,到了中午,我睡足吃饱又在闲晃时,再次遇上朱老师,内心的确为我的无所事事感到惭愧。不知朱老师是不是对我的优哉游哉感到嫉妒,还是他到了白天心情比较好,这一次,他恢复了一贯的模样,笑眯眯地对我说:“你能不能也来改一改主报告?”我信口说:“好啊。”
  当时,我对帮助朱老师改稿已经不陌生。   就在那个夏天,我参与了16卷本的“朱永新教育作品”的修订工作,主要负责两本随笔集《写在新教育边上》和《走在新教育路上》的收集整理,又通读了其他两部书稿,协助整理了一下。不过,我所做的只是一点粗浅的文字编辑工作,基本是个体力活而已。
  下意识的,我把主报告的修订,也等同于此。
  朱老师见我答应了,很高兴,对我嘱咐了几句,提供了一些他的思路,然后,给了我一些资料。
  我一看资料,就傻了眼。
  整理朱老师的教育随笔,一篇文章就是一篇文章,无论阅读还是修订,都是数千字一篇,非常清晰简洁。
  但是,这新教育年度主报告,稿子的主体篇幅在3万字以上,还有很多以信件方式提交的整体修订意见,有的数百字,有的数千字。朱老师一下给了我一堆稿子,除了一份题为《守望我们的精神家园——中国文化:新教育教育的起点和创造的根源》的底稿,一份朱老师当天凌晨修订的《守望我们的精神家园——新教育与中国文化》之外,还有卢志文老师、李庆明老师、于国庆老师、许新海老师、苏静老师、袁卫星老师等人,每人都有一篇对朱老师之前修订的、题为《守望我们的精神家园——中国文化:新教育的根基和创造之源》一稿做出的意见批注稿,还有朱寅年、葛存根两位老师另外写出了篇幅不短的相关资料稿……加起来共十来份!
  吹牛容易,耕地难。我老老实实把所有稿子通读一遍,于当晚22:33整理出了自己的稿子发给朱老师,并附上修订纪要:“……以今晨最后一稿的整体布局为纲要、添加两小节,以经过修订后的第二稿为主要内容,加入部分不违反上两条原则的其他老师的文字,综合整理出此稿。绝大部分文字都是挪动前后顺序,未做任何修订。少数修订,无论是增删,都以红字为标注。……把您讨论中说的‘把中国文化活出来’的内容,已整理为文字,供参考……”
  我不知道朱老师那天晚上是否又在熬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稿子。但我当时兴奋得睡不着,赶紧请同来参会的摄影义工、我的童书的责任编辑薛晓哲来“共赏”。薛晓哲是个一般不乐意表扬我的人,他看完,竟然说:“不错!比以前的逻辑清晰!”
  我一听,更高兴了,一直睡不着,直到17日凌晨0:39还发微博到网上,满世界嚷嚷:“整整七个小时,聚精会神地玩了一次文字的‘拼图’。不管拼得好赖,我这学到的,可比看百遍印象更深刻!只是,完成之后起身,突然发现双腿软得像面条……真是奇怪呀,分明是一直坐着只用手的,腿怎么会软……年年年会有收获,今年收获特别大。”
  我写的这则雷锋式微博,只有最后一句,露出了狐狸尾巴:“嗯……接下去天天睡大觉都够本喽!”
  事实证明,我修订主报告的7个小时,完全是无用功。
  最后,朱老师没有采纳我写的一个字,而是用《以人弘道,活出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为题,发布了当年的主报告。到了2014年,该主报告再次锤炼,以《活出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为题,被收录进《新教育年度主报告》一书。
  事实同时证明,没有功是无用的。
  我当时毫无意识,现在自己也不敢相信,凌晨近两点目睹朱老师修订主报告的那一幕,那走道尽头的一团昏黄的灯光,就像烙在我心上,此时此刻,在我眼前仍是如此清晰。
  或许,那是我今生第一次为自己的懒散,如此惭愧。
  幸福2012:在同一趟列
  车上
  2012年时,我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新教育萤火虫义工。
  这个新身份,是从2011年11月23日开始的。那一天,我向朱老师等人毛遂自荐,公开承诺以义工的方式,专职为新教育工作两年,在亲子阅读推广、种子教师培育等工作上,落实相关的公益项目,帮助新教育完成相关领域的“原始积累”。
  我非常得意。
  此前朱老师已经多次邀请我到新教育工作,从希望我负责宣传到希望我成为新教育图书编辑等等,我统统都当场拒绝了。我甚至在2010年为新教育基金会短暂担任了两个月的副秘书长,一玩之下觉得没意思也飞快辞职了。这下我终于有了一个自己认可的身份,找到了自己能做又愿意做的事,非常自豪真正成为了新教育的一分子。
  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是生活总是出人意料,还是我的生活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的新教育项目一开始,闻声加入者,多到超出我的想象,而我毫无相关工作经验,做事完全没有章法计划,一下就陷入了各种事务的汪洋大海
  之中。
  除此之外,在当时的我看来,还有一个比我更可怜的,需要我帮助的人,那就是朱老师。
  比如,朱老师听说我要去内蒙古,就高兴地翻腾出好酒、好烟、好书、好玩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装了一大纸箱——不是给我,而是要我给他惦记的新教育团队带去。当时我整天没日没夜地工作,腰伤正严重,又是只身一人外出,实在不想带。朱老师估计没想到我会断然拒绝,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不再吭声。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就帮我带到车上吧。上车就好啦。这边你让人送你上车,那边他们会来接你。”我觉得他说得也对,心一软,就真的帮忙带了。结果进站时我得亲自把纸箱拖上车,到站后又因对方没有及时赶到,我只得一直把纸箱从站台拖到候车室等候,我又累又气,站在候车室里就使劲打朱老师的电话,没拨通电话就发短信批判他。
  比如,朱老师对我说,之前哪个新教育人是这样的,哪个是那样的,哪个人的离开他至今也不懂为什么,有哪几个人之间发生过矛盾。我听了,出差的时候一有机会就去拜访这些人,对这个说那个的好话,对那个说这个的好话。这样的好话一说,大家都很高兴。我就觉得自己特别招人喜欢,尤其高兴。回头我就告诉朱老师这些人都和好了,朱老师一听也就非常高兴。
  还比如,我第一次听朱老师的新教育通识讲座,发现他的幻灯片上几乎全是文字,不够美观。我就主动说:您这讲座可是新教育的脸面哎,我帮您给幻灯片上加一些图片吧。朱老师就高高兴兴地把幻灯片给我加上了图片。   还比如,朱老师和我闲聊说:我以前的主报告幻灯片都是秘书帮忙做的,每次都要秘书忙到很晚,其实啊,我早说过,我是用业余时间做新教育,也不应该用本职工作的秘书来帮我做幻灯片
  的……不等他慢悠悠地说完,我就已经打断他的话,说:您说得对,我们来帮您做吧。
  诸如此类。
  以前的人生里,从来都是别人围着我转,我从来没有忙过这些事。这一忙起来,就觉得很新鲜很有趣,尤其是它还是很有意义的新教育,我就越忙越快活。
  2012年的主报告工作,我最重要的工作,是帮朱老师制作幻灯片。其实我只负责挑选出制作幻灯片的文字内容,真正的功劳完全归功于团队中李西西的一流审美。他一声不吭地给朱老师做出了一个白底黑字的极简幻灯片,字体上大小简繁的不同又弥漫出文化气息。真是大道至简,完全颠覆了我们对幻灯片的固有印象。这种简洁、典雅、大气的幻灯片风格,从此成为朱老师所用幻灯片的固定风格。
  至于在主报告修订上,和上一年一样,我仍然不断收到朱老师发来的主报告稿件。只是他和上一年不同,这次是在群发中发给我的。我也和上一年不同,汲取此前经验,在朱老师和团队的其他人员的修订邮件雪片般飞来飞去时,我一直按兵不动。等他们修改定稿,我再在他们的基础上,发挥一个编辑的作用,修订错别字,改一改个别词语,比如在一句话中把“所以”改为“因此”,自我感觉文气通了,等等。
  果然,这一次我的修改被朱老师采纳了——尽管采纳不采纳也没什么两样。
  更让我高兴的是,在朱老师即将进行主报告演讲的前一天,我和完成这一次主报告底稿执笔者,一起到朱老师的房间,给朱老师试播幻灯片。见到以阶梯出现的“新教育道德人格发展图谱”是整张图一起出现,他说:我来改改,让它动起来。于是,他就改着,朱老师乐呵呵地在一旁看着。到了朱老师演讲的那天,图谱果然成为了一级一级向上延伸的阶
  梯……
  最让我高兴的是,在年会结束后,朱老师、执笔者和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本来我俩和朱老师是两个车厢,但我俩都跑到了朱老师的车厢里一起聊天。
  那是一个双排座,他和朱老师一人坐在一张红绒椅子上,我没有椅子可坐。他俩让我坐在他俩座位下方的脚踏板上。我先在一旁站着,等站累了,就真的坐在了他们面前的脚踏板中央。
  那一路,我们就如此错落有致地坐了过来。
  大家一路上聊的,当然都是新教育。新教育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新教育的理论研究,新教育的理念传播,新教育的项目推广,新教育的几所核心学校……大家不停地说着话,一直没有停过。
  多数时间,是他俩聊,我认真地听着,偶尔我会说一些话,也只是插科打诨逗他们开心。
  其实不用我逗,大家都非常开心。那一刻,全世界有无数轨道,跑着无数列车,从不同的起点开往不同的终点。或许那些列车、那些人,都是很好的。但是,我们坐在同一趟列车上,车窗外风景飞速掠过,如同飞速逝去的时光,而我们笃定地坐着,不仅信心满满地规划,更随时全力以赴地行动。
  那,就是我认为新教育团队应该有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感觉那样幸福过。我想,那就是幸福完整的感觉。那段旅途,是我走进新教育以来最幸福的时刻——没有之一。
  动荡2013:风云突变
  世界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改变的。其实,当然不是一夜之间。2013年前后,一些我今天完全明了、当时却丝毫无法理解的事情,陆续发生。
  现在想来,要怪只能怪我的人生太一帆风顺了。无论在家里、在学校还是在短暂工作过的单位里,几乎我都是最年轻的,我在毫无察觉中处处都被人担待一些。然后就立刻成为专职作家,完全的自由散漫,缺乏最简单最基本的职场训练,对正常职场中人与人的心理毫无所知。
  但当时我可不这么想。
  比如,朱老师建议我成立新教育出版公司。本来我毫无兴趣。可是听几个人描绘了一番“在纸上复活最好的新教育”这一宏伟蓝图之后,我顿时觉得:这件事真是太有意义了!马上拉着我的编辑薛晓哲,要他一起做。
  薛晓哲和我不同,认定此事没那么简单。我很不高兴,有事没事就批判他。结果如他所料,公司从筹划开始,谈判艰难。
  最让我奇怪的是:我自己就是靠写书谋生的,每本书我收获的利润最少是10%,如果我开公司给其他作者出书,每本书我收获的是7%——这可不是利润,其中包括租办公室、发员工工资等一切开支!我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放弃自己写书赚钱,来做所谓有意义的新教育出版,难道还有问题吗?
  然后又有一天,我突然又明白过来一点:朱老师劝我做出版公司,不仅是为了新教育事业,也是担心我的生存。
  我当然知道朱老师是好意。可是,这种好意本身就是羞辱。我在2010年出版最后一本童书时,收入已经是首印稿费一字一元,所以才有2011年到新教育专职担任义工的底气,我活到了2013年,却需要利用新教育做生意,才能有一碗饭吃?!
  不仅对我,据我所知,朱老师对其他好几位新教育人都屡次出现过这种“朱老师式好意”:朱老师一番善意,对方只觉侮辱。这简直是“朱式斯芬克斯之谜”。
  一度,我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我苦苦地想,拼命地想,直到后来我终于找到答案——可惜那不是2013年。
  在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日子里,我停了半年微博。
  我很想立刻离开。非常想。但我承诺过当两年义工,刚刚当了一年多,光天化日之下的承诺,怎么可以食言?蓝玫为了支持我,已经彻底辞职,离开了学校,一旦我离开,她如何安顿?
  我无路可逃。
  童喜喜,你真的喜欢新教育吗?你真的热爱新教育吗?我只能反复追问自己。
  在一次次确定对新教育、或者说对我全力以赴投入的新教育萤火虫志业的喜欢乃至热爱之后,在一次次痛苦地挣扎,仍然无法转身之后,我只能把朱老师说过的一句,借用为我的处世哲学:一切问题都是自己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呢?我想来想去,果然找到了三大问题:一是我的学问太差,一是我不够有钱,一是我的境界不高。
  于是,在继续从事大量事务的间隙里,我争分夺秒,像濒临死亡的人寻求解药一般读书,恨不能把看见的每个字都放在嘴里嚼几遍。跑步的时候,或者地铁太挤没办法读书的时候,就用耳机听讲座录音。
  于是,我立刻终止了和朱老师拟定的一个共同写作的计划。因为与他合作哪怕是出了再赚钱的书,也无法证明是我的本事。我在丝毫不耽误任何朱老师交办的新教育事务的前提下,开始了坚持写作,在半年中完成了《新教育的一年级》12本书共36万字的初稿。就是这套书,为新教育创造了90多万元的捐款现金和捐赠给100所乡村学校的1000万元图书。
  于是,我努力提升自己的境界。本来我做这义工,只是想来帮忙,只是因为我喜欢新教育,也希望赢得新教育人的喜欢。我觉得,没人喜欢我,显然是我有问题。我就把“喜欢不喜欢我的人”作为对自己道德水准的衡量标准,一刻也不敢放松地提醒自己。
  ——没有这一切,不会有这一年的我的主报告修订工作。
  此时,我生命中的一位“重要他人”开始浮出了水面,那就是我称为张爷爷的张勇。
  我和他其实在2012年元宵节就因为新教育会议认识。但只是在微博上开开玩笑,没有太多接触。
  这个用十几年的时间进行教育研究的人,这个本来很有钱结果倾家荡产投入教育的人,这个研制出一套国际一流水准的教育评价成果的人,这个以实力赢得官方教育部门高度认可的人,他为什么愿意帮助我呢?我不知道。
  当时的我只知道,我热爱新教育是真的,但痛恨朱老师也是真的。之所以最终没有记恨于朱老师,原因不是因为朱老师,而是因为张勇。
  从这一年的春天开始,张勇就总是对我说:“喜喜啊,我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状况,有这么多人靠我吃饭,但凡我稍微轻松一点,我肯定要来帮朱老师干活的。帮朱老师这样的人做事,才是真正的学习。所能学到的,跟单纯读几本书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我想,就算我离开,也应该把朱老师的本事学到了再离开。所以凡是朱老师安排任何事,会做的我就使劲做,不会做的我就使劲学习着再去做。所以每当我面前出现新的“朱式斯芬克斯之谜”时,我就会打电话给张勇。电话经常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
  张勇几乎从来不劝我。他只是在我又哭又叫之后,冷冷静静地用他自称非常标准、其实很难听懂的普通话,向我分析着新教育的伟大,朱老师的难得,最重要的是,他会反复向我说明我做的这些事的价值意义。
  意义!意义!“意义”这两个字,简直就是治疗我痛苦的灵丹妙药。不是为了追寻有意义的人生,我做什么萤火虫义工呢?于是,一次又一次的,我反复服用着张勇给我的“意义仙丹”。
  6月20日,我带着主报告的底稿,带着我对课程的初步思考,带着一点水果,去张勇的办公室找他。那时他的办公室还在石景山的一个小区里。结果,我们那天什么都没吃。张勇站在客厅一角的一块白板前,我坐在他面前的大饭桌旁,他给我讲了近一整天的课程。他的口头禅是:“听懂了吗?”我的口头禅是:“为什么?”他右手拿着一支笔,左手拿着黑板擦,又是写,又是擦。我全神贯注,眼睛盯着他,手里用纸和笔记录,还打开手机录音,准备万一当时没听懂今后继续再听……
  7月,我给自己安排了一件工作:去宜宾参加飓风的班级期末叙事。
  这件事,也是我对提高自己精神境界的一次自我要求。那时我绝对不会想到,飓风会在两年后成为我工作团队中的灵魂人物。当时的飓风和我几乎没什么私交,而且既不是种子教师,也不是萤火虫义工。从个人而言,从我的新教育工作而言,我都完全可以不必辛苦赶去。
  但是,从整体新教育的大局来看,我认为,飓风是新教育践行者中出类拔萃的榜样。她马上就要退休,教室里的这一切是非常宝贵的,应该请薛晓哲这样的人去拍摄记录,我也应该去。
  6日参加完飓风的期末典礼,7日清晨5:30,我在宜宾的宾馆里醒来,在桌前开始了对主报告的修订。当天中午,在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我继续修订。
  8日中午13:41,我给朱老师发去了这一年我修订的主报告。
  这一次,我也把修订写了个简单的纪要:“字体背景涂黑为建议删除部分。红字为修订部分。蓝字为解释。”
  这一次,我连修订和解释部分,增加了大约5000余字的内容。以我所做的最大一处修订为例,那是新教育五大课程体系中的一个主要概念的修订:我将“智力课程”改为了“智识课程”。我是这样配上解释文字的:“我认为这完全符合并精彩体现了新教育对学科知识追求的最高境界‘知识、生活与生命的共鸣’。从我个人来看,我认为‘智识’比‘智力’和‘文理’都好得多,而且是本质上的修改,绝对的提升。但是,我并不准备坚持我的看法。因为一则我发现改个名字引发的动荡太大了,二则我发现您更重视的不是看法本身、而是说话人是否权威。这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这一次,朱老师对于我写的那些含沙射影的所谓解释,采取了彻底的沉默,但是,他基本采纳了我修订的所有内容。
  我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消息,才明白朱老师那一段日子也并不好受——朱老师和主报告底稿的执笔者又发生了争论。
  早在我参与主报告工作之前,我就一直从各种人那里听说一个同样的消息:每一年围绕主报告的研究和创作,都会有一番争论。因为朱老师总会改动,执笔者总会不高兴。
  我以为这是学术上的正常状况。我还觉得我最公平公正,完全理解双方的感受:朱老师精益求精没错,而且他才是演讲者,他说出的话,当然必须自己真正认可;执笔者想保留原意或者懒得改动,身为作者我对这种心情也认为再正常不过。最关键的是,我一直以为,有了去年的幸福经历,一切误会都冰释了。
  没想到就在这一年,朱老师在对主报告的修改中,提出了新教育卓越课程体系,分别为:以生命教育为基础,以智识教育之求真、公民教育之求善、艺术教育之求美组成课程骨干,以特色课程为补充。   朱老师重视课程,是新教育学术团队都知道的。我的耳朵也听出了茧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多年的思考,只知道他的这一修订,遭到斩钉截铁的反对。
  在反对中,朱老师放弃了已修订的标题,表示其他内容还可以讨论并修改,但对方拒绝探讨,明确提出:“明年主报告能不能换个人来写,我觉得我已经不适应大家的思维了。”
  争端竟然发展到这一步,我才在错愕中明白:所谓的我去对这个说那个的好话,对那个说这个的好话,以为这样就会世界和平,其实都是我在自欺欺人。
  我突然明白:越有追求的人,越有规划的人,越会把自己的蓝图画得细致,越会特别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样剧烈的冲击下,我隐约想到了一件事:我呢?我的蓝图又是什么?
  可是,我的生活已经不容得我继续思考,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非常简单有力:明年的主报告怎么办?
  涅■2014:脑子咯吱作响
  在新教育刚刚开始的时候,作为博士生导师的朱老师,把他的一大批博士生拖下了水。
  新教育元老储昌楼老师介绍过,最开始新教育是以总课题组的秘书处管理制运行,他担任秘书长,当时就由朱老师的博士张荣伟担任副秘书长,主要负责秘书处的理论部工作。到了2004年11月,理论部单列为新教育研究中心,仍然由张荣伟负责,朱老师还帮助他印了一张“新教育研究中心主任”的名片。从这时开始,理论研究工作就由朱老师亲自带领着学生团队完成。
  时隔十年,又有一位博士生余国志闪亮登场。
  朱老师早就要求自己所有的博士都选择和新教育相关的研究方向,余国志选择的是艺术教育,这正是2014年新教育主报告的主题。
  就这样,2014年的主报告研制工作,可以称为从2013年9月就算正式开始了。
  包括朱老师在内的很多人都说,余国志是一位非常勤奋的学生。关于他的勤奋,我倒没有强烈的感觉。因为我自从担任萤火虫义工之后的勤奋,是连朱老师都自愧不如的。但余国志待人接物的游刃有余、阅读写作的疯狂高效,却让我又羡慕又佩服。他9月入学,10月就写出了一篇比较艺术教育和审美教育的文章,其后更是一发不可收。
  这样一对师徒组合,本来与我无关的。
  但是,如果说新教育是朱老师的心头肉,主报告就是心尖儿。构筑新教育的思想理论大厦,这是新教育实验起步时就有的宏伟愿景,将这愿景落实为一年一年的主报告研究,是越来越明晰的行动方针。
  朱老师是个乐天派。所以说到这一年的主报告,他其实还是希望延续之前的方式,由原来的新教育机构协助他进行,他还是会笑嘻嘻地对我说:“说不写,那应该只是一时的气话啊。”
  与此同时,朱老师又要我们三个人组成一个主报告研创小组,说:“万一没人写,我得亲自动手了。”
  我知道为什么朱老师要拉上我。经过前几年的历练,对于新教育主报告的写作,我也算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人了。
  我更是完全理解朱老师的矛盾。也恐怕只有我,才能理解他的矛盾。毕竟,我曾经是那个以到处说人好话为荣的人。
  于是,一方面,余国志围绕着艺术教育读书、写作,不断地把自己的稿子交给朱老师,我也不断地读他的稿子,三人见面讨论。
  记得第一次讨论是一天下午,首先由朱老师打开自己的本子,说出了他的想法。
  听着听着,我猛地站起来,大声说:“这说的根本不对!我认为艺术是……艺术教育是……”
  余国志错愕地看着我。朱老师平静地看着我。
  他俩都没吭声,就任我把话说完。不仅如此,朱老师一边认认真真地听着,一边还偶尔在本子上写几个字。
  等我说完,朱老师就说:“接着刚才说的……”我则像个捕猎者,又在一旁警觉地竖起耳朵,随时准备下一次反扑。
  在我看来,“艺术”这种主题天然就和“作家”更为契合。余国志也告诉我,他就是个童年没有接受到艺术熏陶的不幸者,无疑也为我的观点添油加醋了。而我眼里的朱老师,自从2013年的洗礼后,我一直恶狠狠地把他视为一个官员,是一个需要我斗争的对象,当然更是与艺术不沾边的。所以,这样的两人说错了什么,我简直无法忍受。
  可是,我渐渐发现余国志明显和我不一样。每次讨论他都那么心平气和,既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又显得非常得体。我就向他请教:“讨论的时候,为什么你明明发现朱老师说错了,你能不说呢?”
  余国志很从容地回答我:“说错了没关系啊,大家都说一说,互相启发嘛。我也不能真的肯定我是对的。即使我真的是对的,那么我把对的说出来,朱老师一听就自然知道他是错了,不用专门说。”
  我大吃一惊,顿时感觉余国志的做法,真是聪明至极!
  更关键的是,我发现余国志说的话是对的。
  我清晰地记得,到了2014年春的一次讨论时,朱老师开场说了一些他的观点。我直愣愣地看着他。朱老师从本子里一抬头,发现我在盯着他,赶紧问:“有什么错的地方?”我摇了摇头,衷心地说:“朱老师,您说这些,真的很棒!您的进步真快!我觉得您跟第一次讨论时,简直是两个人!”
  朱老师是怎么做到的呢?我非常奇怪。
  想了很久,我认为,他的大量主题阅读、讨论中平静而专注的聆听,是其中两大法宝。因为他之前这一生都在做着教育相关的积累,到了围绕主报告的主题进行研究时,他就像玩拼图一样,哪怕之前有很多欠缺,他也能用阅读和聆听的两大法宝,迅速博采众长,很快就把自己的一幅图给拼完整。
  这可真是太让我羡慕了。
  以上所有这些所谓“主报告写作小组”的努力,其实,都是第二选择。事实上,我和朱老师的工作,都不过是帮助余国志完成博士论文——只是余国志自己也被蒙在鼓里而已。朱老师说,多多锻炼余国志,对他的成长只有好处。
  所以,主报告工作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以团结队伍为方向,各种方式的努力,一直在继续。   比如,朱老师一直敦促着我推动出版公司的成立。他希望这样导致的合作,会从根本上建立起信任。我认为他的建议是正确的。我想,在“说好话”已经被证实没用之后,“做好事”应该是有用的,起码是值得尝试的。成立出版公司需要考取相关证件,我这个最怕考试的人,也在想办法考着,把公司成立的工作往前一点点推进着。
  比如,朱老师也在创造着当面交流的机会。3月21日晚18∶00,
  在朱老师的多次联系下,我们所有相关人员都约好了时间,准备做一次当面的艺术教育研讨。朱老师当晚外地出差返回,直接从机场奔赴相聚的地点。可是,那次见面几乎没有讨论任何关于艺术教育的问题,而且是一次让人伤心的相聚。
  世界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压中,缓缓运转着,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所有人都全力以赴,都心力交瘁,却又都于事无补。
  直到6月7日,我们几个人收到一篇《新教育艺术教育碎思》,并说明“这算不得主报告,仅供各位参考”。朱老师看完,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主报告还有较大距离。
  真的开始了——我,真的要参与写作2014年主报告了。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中,在极度的焦虑中,我把余国志写的所有稿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把之前朱老师所提的、我自己所提的文字意见,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
  时间在一天天流逝。朱老师问我:“是不是你在余国志的基础上,改一稿,然后我再来改?”
  我几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可是,面对这个把主报告视为心尖儿的人,我不能不说实话。我告诉朱老师:我做不到。
  新教育主报告和教育论文的写作,有相似,有不同。就像小说和散文,可以有散文式的小说,也可以有小说式的散文,但认真推敲起来,小说就是小说,散文就是散文。
  朱老师明确希望的,就是我把余国志的教育论文,改成主报告。我尝试了。我也以为我能做到。可事实上我做不到。
  我被失败折磨得几乎要崩
  溃了。
  朱老师说:“那就换个思路吧。你不要改余国志的稿子,而是把他写的作为资料,你来写一稿。我们再看看。”
  这是几乎不存在的光亮。但对我而言,这已经是绝望中的唯一希望。
  对我而言,读一读、修订一下、围绕一些观点讨论争论一下主报告,这是一回事,但是,真正作为主报告的写作者,是另一回事。
  前者更多是利用我的文字功底,需要我对教育有所了解,再进行一番发挥即可胜任。
  后者却必须心中把握整体,同时雕琢细节。其他新教育同仁写好的稿子本是已经建筑好的大厦,被我又重新拆散为一砖一瓦。接下去,我得从整个框架的奠基到一砖一瓦的搭建,每一根钢筋的形状都可能影响水泥的走向,每一块砖头的摇晃都可能导致整体的崩塌。这是完全彻底的两回事。
  6月19日12∶01,按照朱老师的建议,我开始写作我的2014年新教育主报告。
  7月1日23∶58,我把我完成的这一稿,发给了朱老师和余国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这12天。只有一个印象特别深刻:我总是有一种脑子在咯吱作响的感觉。那是一种从脑仁儿内部发出的声音。我知道这只可能是幻觉。不过这个幻觉非常清晰,也成为这12天留给我的唯一记忆。
  朱老师把我的这一稿作为主报告底稿,结合自己的思考和余国志的稿子,大刀阔斧进行一番修订,马上发给了各位专家同仁,征求意见。
  接下去的几天,和以往的每一年一样,意见纷至沓来。
  朱老师、余国志、我,对所有意见进行整理、讨论、修订。我们虽然身在三处,却在网络上互相见证彼此的没日没夜。
  7月11日,就在这一年的新教育年会召开的前一天晚上,朱老师、许新海老师、卢志文老师、陈东强老师、李庆明老师和我一起开会讨论各项事务,直到近0点才散会。我筋疲力竭,回到房间脸也没洗就倒头睡去。
  凌晨1点左右,我接到了朱老师发来的短信。
  那是李庆明老师发给朱老师的短信,有着数百字关于艺术教育的思考。朱老师转发给我,说:这个观点很好,希望主报告能够汲取。我说:行,我明天早上4∶30找您。
  回答完,我把闹钟又往前调了一个小时,赶紧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4∶30一过,我抱着电脑,准时出现在朱老师的房间门口。那时,朱老师的房间已经是房门大开,雪白的灯光把会客厅照出了一副火树银花的气派。再一次,我和朱老师在凌晨坐在了一起,同样还是为了主报告。我和他面对面地坐着。
  奇怪的是,和三年之前的那个凌晨不同,这个凌晨的见面,在我记忆里没有留下关于朱老师的任何印象。可我当时分明都是在盯着他的。因为我们不断地讨论着:李庆明老师的观点中哪些可以采用,采用的部分又会对其他部分有什么影响,对有影响的其他部分应该怎样调整等等。
  讨论完毕,我把这些细节逐一修订,马上给朱老师审核,由他再次修订。
  6∶56,我把定稿发给新教育研究院的杜涛主任。杜涛将马上找人印刷,才能在第二天下午的主报告演讲时,提供给与会人员……
  2014年之前,我以为我已经是“看过猪跑”的主报告工作人员。可是,当我这一年真正写作了新教育年度主报告后,我才明白,新教育主报告到底是什么。
  没有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新教育主报告。同时,任何一个人,包括朱老师在内,都不可以贪天功为己有。
  以这一年的经历为例。
  比如,最后的主报告,是以我写的稿子为底稿修订的,我和余国志之间,谁重要?如果我认为我更重要,那么,我不是无知,就是无耻。余国志的稿子中被我使用到主报告里的那些资料,不是简单的资料,同时也是激发我思考的源泉。
  同理,我们和朱老师之间,谁更重要?资料是收集和积累,文字是表述的方式。在一篇文章的背后,那些作为骨架支撑的思想观点,以及围绕这些不断研讨而向纵深里拼命前行的一步又一步,该如何计算?   在这样的一件工作中,能够如此突破自我,获得前所未有的体验和成长。这让我非常自豪。
  同时,我也为之骄傲的是,因为同一件事,共同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我和一群人的生命在这一刻融汇到一起。
  我可不可以说:新教育主报告,正是一群心有不甘的教育人,向着明天的中国教育,向着理想的中国教育,向着无数普通中国人的幸福生活,进行的一次又一次探索,发起的一次又一次冲锋呢?
  事实上,我正是这样认为的!
  主报告文字是集体智慧,呈现也是团队协作。幻灯片制作上,未参会的萤火虫义工组临时团队助我做后续工作。在李西西设计的风格之上,小风、素香、紫藤、花王、从容、核桃制作幻灯片初稿,菊梦书校对文字,最后我再统筹审核……
  我们互相督促,共同成长,为什么不可以呢?!
  对于2014年的主报告,首师大博士生导师、教育部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基础教育美术课标研制组长尹少淳教授点评说:“我认为这个报告有激情、有态度、有思想,而且是目前为止我见到的我们国内对艺术教育表述得最深刻、最完整的一个报告。”
  对我来说,这样的一次经历,称之为涅■,毫不为过。
  这一年,朱老师在我心目中也涅■了。从2013年之前被我信赖的新教育发起人,到2013年被我处处针锋相对的官员,在这2014年,我重新发现他是一位学者。
  我更期盼,所有人都能从这剧变的2014年涅■,从此获得
  新生。
  挑战2015:前所未有的冒险
  早在2013年的《研发卓越课程》主报告确定了新教育课程体系之后,朱老师就已经同时思考着五大课程中每一个课程的研究工作,并把能够参加这项工作的人员统统梳理了一遍,布置下了新的主报告研究工作。
  生命教育是新教育元老之一袁卫星老师研究多年的领域,袁老师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研究骨干。朱老师的博士生卢峰也对这个领域情有独钟,主动送上门来,自然也得到了热烈欢迎,而且他为此去过一次台湾现场学习,收获很大。苏州大学已经成立了新教育研究院,工作任务之一就是每年都进行主报告的相关主题研究。余国志也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主动表示每年都会就主报告进行相关研究,独立完成一稿。
  2015年的主报告研究工作,可谓兵强马壮,等于有四路人马同时进行相关研究。
  对我个人而言,这一年的主报告工作意味着两大挑战:一是心理上的难以认同,一是精力上的极度透支。
  尽管如期完成了2014年的主报告工作,可是,对自己成为主报告执笔者的这个角色,我事先毫无准备,事后也不认同。当时完全是出于事到临头不得不写,心无旁骛地完成工作而已。当朱老师对我开始寄予希望,俨然把我视为主报告工作的重要成员,继续安排主报告工作时,我产生了一些强烈而特别的感受:排斥、恐惧、焦虑……种种心理纠缠着不断发酵,在2014年10月5日的主报告研讨会上,我彻底爆发了。
  那个白天,我们在一所学校里,开了一天的主报告研讨会。到了晚上,和朱老师、陈院长、卢峰博士等人一起吃饭,仍然在讨论主报告工作。现在回忆中完全忘记了冲突的起因。似乎是朱老师当时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认为现在主报告工作进展不错。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无名火,不仅完全无法接受他的话,而且当场大加批驳,说着说着,我愤然起身,对朱老师大喊大叫地把我的各种不满统统宣泄了一番,最后怒气冲冲地指着他,大声宣布:我绝对不会参加主报告的研制工作!
  大家都完全惊呆了。朱老师非常难堪。陈院长赶紧打圆场,说有问题吃完饭再讨论。
  被我这样一闹,谁还有心情吃饭呢?大家匆匆结束了晚餐,各自散去。
  我和陈院长都住在学校的宿舍楼上。陈院长准备找我谈谈心。我不肯谈,把自己关在屋里,痛哭了一晚,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了这些年经历过的很多场合。因为朱老师难堪的表情,我看着是那么眼熟。在各种争执里,一次又一次,我亲眼见证着。不同的是,以前是别人给他难堪,那时作为旁观者的我,对那些人是反感的。我自己脾气并不好,可我认为人和人之间基本的尊重不仅是礼貌,还是做人的底线。谁会想到,这一次让他难堪、甚至比当初更难堪的人,竟然变成了我!
  我怎么会这样对待朱老师?我怎么会变成我自己讨厌的人?我边哭边想。在那一晚,我想到了两点。
  第一是对自己作为主报告工作核心成员的强烈不自信。
  从开始走进新教育,我就是义工,我给自己的定位只有一个:我是帮忙的。作为一个帮忙的人,我想做的、所做的、能做的,只是协助进行新教育的推广。就算有了2013年的一番苦读,也只是被逼急了,想向我喜欢的那些人证明我并不那么糟糕。就算有了2014年的主报告写作,我也不是、不可能是、更不应该是新教育的核心组成部分。
  一想到有人知道我参加了新教育主报告的写作,甚至是执笔者时,我觉得人们就会因此把新教育低看三分,会想:啧啧啧!偌大一个新教育,居然要靠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来写主报告——可见新教育好不到哪里去!
  那一段时间里,我对萤火虫团队内部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们教育界都轮到我来做这样的事啊,不丢人吗?!在团队之外,因为陈院长和我交流很多,我在激动时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另外一点也很关键:我认为我在继续被情感控制,任由一种不分是非的善良占据了我的脑海。所以,其他新教育人和朱老师发生冲突时,理智告诉我朱老师并无关键错误,感情上我却一直对朱老师耿耿于怀,还是怪他太不懂珍惜。
  不知道同情弱者是不是人类的天性,反正我一般情况下都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在朱老师和别人发生争执时,朱老师难堪,我会觉得朱老师可怜。等事情一过,我就会偷偷向朱老师嘀咕,比如:您已经出了几十本书了,功成名就了,再出什么书、有什么名,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您就把一些成绩算到别人头上嘛!如此这般。按照我的逻辑推理开去,似乎成功者有一种原罪,应该对不够成功的人额外担负起责任。我做义工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种心态:觉得我很幸运了,应该为别人做一些事情。尽管我知道朱老师也是从一个毫无家庭背景的普通年轻人,靠罕见的勤奋、好学、正直,奋斗到今天,再加上一些幸运,才赢得他所拥有的一切,但那也逃不过我在同情别人时对他的打压。   我还想起来,有一次朱老师、陈院长和我说到这个话题,朱老师终于忍不住很委屈地对我们说:“我真的对新教育人很好,起码比对我的儿子要好得多,我早就说过:有我一口饭吃,就肯定有你们一口饭吃。”当着陈院长的面,我当时就无法自控地大叫起来:“朱老师!请您永远不要这样说了!这就是问题所在——谁稀罕您那一口饭?有谁是找不到饭吃,跑来向您要饭的吗?!每一个专职的新教育人,谁不能靠自己的本事,过着自己滋润的小日子?他们跟随着您,是想要创造一个了不起的事业,是想活得更有价值!更有尊严!”
  我突然想起了朱老师曾经在微博里写过的一句不知哪位名人的名言,大意是:一个不成熟的人是为了某种崇高的事业英勇地献身,一个成熟的人是为了某种崇高的事业屈辱地活着。想起这句话,是因为在我对朱老师表示同情的日子里,朱老师曾经对我重复过这句话,他笑呵呵地对我说:“所以,我就算是个成熟的人喽。”
  在我当众让朱老师难堪的这天晚上,我再次想到“尊严”这两个字时,我不由得反问自己: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以大众的评判标准来看,无法逃脱弱者和强者的区分,那么,一个弱者,应该如何获得尊严?
  我想,无论如何,践踏强者的尊严,弱者不仅无法得到尊严,更无法证明自己的强大,而且还会证明这样的弱者之弱,不仅弱在大众眼里的身份地位上,还弱在自身才能上、心理上乃至人格上。
  那个晚上我想到了这些,下决心我要改变这一切。我不想变成我讨厌的那种人。
  自省错误,的确是自我改造的最坚实基础,可这并不意味着我真的马上就改变了——立地成佛?可没那么容易。
  在那个国庆之后的2015年1月,我在和朱老师、陈院长餐会时,再一次大闹天宫,对接下去的工作规划和朱老师没谈妥当,又当场大吵一架……
  真正促使我改变的,还是陈院长。
  接下去的2月,我又在一次聚会中表示对朱老师过去的一个错误决定非常不满,不仅当面指责了朱老师,而且在散会后和陈院长同路时,又喋喋不休地向陈院长数落朱老师真是太讨厌。
  没想到,陈院长突然正色问我:“你别说别人,你说说自己。那件事发生时,你想到了吗?你自己是怎么做的?”
  当时我一下子张口结舌。想了想,我争辩道:“我是也没有想到啊,但是……我是我,他是朱老师啊!”
  陈院长仍然非常严肃地追问:“为什么他是朱老师就应该想到?为什么他就必须有先见之明?为什么他就不能犯了错之后再去改正?”
  我彻底哑巴了。
  然后,陈院长才恢复平时正常的模样,又笑眯眯地说起平时常说的,诸如“改正错误是不容易的,我们都是老同志了,要相信我们,也要有耐心”之类的话。
  陈院长向来比朱老师更温和,温和得完全只能称之为温柔。他从来没有这样严肃地、毫不客气地、直言不讳地跟我说过任何事。在那之前没有,在那之后没有。仅此一次。
  是不是国庆节如果和陈院长谈话,我当时就受到这样的教训,我早就好了呢?但是,从这一次受到教育开始,我越来越能够正常和朱老师相处,也度过了心理上自我认同的危机,开始逐渐习惯了新的工作定位,继续着主报告工作。
  2015年的主报告工作的另一个挑战在于:它的时间与我举办的第一届“新孩子乡村阅读公益行”活动时间,基本是完全重合的。
  新孩子公益行是我创作出版《新教育的一年级》而起的因缘,在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社长张秋林先生的支持下举办的活动。活动第一步,是我用1年时间,去为100所乡村学校免费做阅读推广讲座,并为每所学校送去出版社捐赠的10万元图书。其实活动在2013年10月就已经确定,项目组义工招募在1个月后已经完成,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正是因为做类似主报告这一类有关“新教育大局”的工作,我只得把自己举办的这个活动一拖再拖,拖到2014年6月1日才召开了启动仪式,仍然因为正值主报告写作的胶着时刻,根本无法成行。
  2014年9月2日,我终于开始了新孩子公益行的第一场讲座。
  2015年5月20日,我在新疆完成了第100所学校的讲座。
  其间,我除了做完了新孩子公益行的100场讲座、96场座谈之外,还额外增加了十几场讲座,还负责了一场“缔造完美教室”叙事研讨会的内容指导,还编辑了一本后来被《中国教育报》评为“2015年度教师喜爱的100本书”的新教育文库《守望新教育》,还修订了《新教育的一年级》后6部书稿,还协助朱老师完成了两会的系列工作……这还不包括我创办的新父母研究所里,我为各种项目所做的工作。除此之外,我基本上一场不落地参加了所有生命教育的研讨活动。
  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一方面是对新教育未来发展的焦虑,一方面是对朱老师苛刻相待的自责,我只能以工作,来缓解一切,来回报一切。
  所以,在参与生命教育研讨时,袁卫星老师形容我初期看上去“像个专门挑刺的”,我乐得哈哈大笑。袁老师说得一点都没错,只是他还不知道挑刺的原因:我只会挑刺。因为在一系列工作中的精力极度透支,完全没时间进行深度阅读,缺乏相关的知识储备,无法提供建设性的意见。
  挑刺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就像如今的中国,谩骂讨伐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能骂得大快人心,而且骂得越是激烈,越能赢得拥护。
  建设又是多么艰难。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有时候,真是点点滴滴浸透着泪和汗。这时还得故作乐观地庆幸,毕竟没有身处步伐得用献血烙印的年代。
  到了6月底,我把其他事务做完一个段落,开始读了几本书,也认真研读了袁卫星老师、卢峰老师、余国志老师等同仁写好的主报告,朱老师也有成文数千字的主要观点。每篇稿子都有3万多字,风格各异,精彩也各异。
  此前一年,我是面对一份主报告为难,在这一年,我又发现了新的为难之处:把各种精彩整合到一篇文章里,也难以下手。
  这一次,我没有请教朱老师,决定还是自己像去年一样,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之上,再写一稿。这样看起来麻烦,其实最省事。我想,写完交给朱老师,算是提交了我的意见,也算是我尽心尽力了。   为了保险起见,这次的写作之前,我打印了所有文稿,阅读、批注之后,先去请教张勇。他越来越忙,一听我为了主报告的事情找他,还是马上痛快地说:“来吧!”
  我直奔张勇而去。他正和几个工作伙伴在小饭馆吃饭。听说我没吃饭,马上给我加了双筷子。我毫不客气地迅速扒拉完一碗饭,拿着笔和笔记本,坐到了他旁边,一边问,一边记。他一边吃饭,一边回答我。他信手拈来,给我说的是——
  从人文,到人道,到人本,对应的是原始社会、野蛮社会、现代社会……
  生命权是现代文明社会第一权……
  自由先于选择,选择先于存在,存在先于本质……
  自然生命基本对应的是生命体,社会生命基本对应的是人格,精神生命基本对应的是形而上……
  科扎克把自己的生命和学生的生命“打通”了……
  特蕾莎修女尊重每一个人,是地道的人本思想践行者……
  中国经历着从同情、怜悯到尊重的改变,前者是人文,从老子的“以万物为刍狗”源起,到宋明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时为低谷……
  回想起来,我们当时身处一个最普通的街边小饭馆,油腻腻,闹哄哄,我们身边都是他的同事和客户,却因为我们的对话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周遭环境和我们热切研究的内容,形成了一种让人发笑的反差。
  但我在当时丝毫没有感觉到两者之间有什么冲突,现在想起也只觉得平静而幸福。
  在最日常的场景里讨论形而上的事物,正是我认为生活本身该有的样子。
  张勇更是对这种“童喜喜牌传声筒”的工作方式大为满意,到了后来朱老师请他提意见的时候,他就直接说:“我给喜喜打电话说,就不在稿子里修订啦!”
  我完成了2015年我的主报告后,提交给朱老师。
  或许是因为站在大家的研究基础上,就像站在巨人肩膀上一样占便宜,或许是因为我更熟悉主报告的风格,让我多少感到意外的是,朱老师再次选择了我的稿子作为底稿,提议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下一步。
  接下去的工作,又是重复以往的流程:比写作更加疯狂的修订——确定了底稿,朱老师会马上单独修订一遍;然后,他发给专家朋友提意见;同时,他也会发给我们团队,每个人都得进一步修订;接着汇总意见,又是不断修订……
  根据我电脑文档里的不完全统计,从我交稿之后,又改了18稿。要知道,我是2015年7月3日才交稿,而这项研究是从2014年的春天就开始了。我收到的第一份文件,是2014年9月15日朱老师群发给我们的一封题为“新生命教育”的邮件,其中把生命教育分为了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幸福人生三个板块。
  不过,这一年我们的研究团队壮大了,工作起来省力多了。7月11日召开年会,10日18∶00就已经把主报告的文字稿和演讲稿全部确定——提前了整整12个小时!眼看是不用再像前一年那样凌晨4∶30起床改稿子喽!我高兴极了。
  在提交稿件的同时,我收到了卢峰老师和余国志老师准备的主报告幻灯片初稿。我也想了一个偷懒的工作流程:把它交给同来参会的萤火虫团队一员、幻灯片高手飓风,由她负责带领一群同来参加年会的种子教师,共同润色修订。如此一来,我就不用像去年那样,遥控指挥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娘们制作幻灯片,不是更省力吗?
  把幻灯片转发给飓风的那一刻,我感觉着今年的主报告工作差不多结束了似的,真是身心舒泰。尽管当晚紧急处理了一桩突发事件,导致凌晨1∶30睡,早上推迟了20分钟到5∶50才起床,也没有破坏我的好心情。
  但,天有不测风云……
  我的雷锋日记,忠实记录了以下突变。
  12日下午,朱老师将要进行主报告演讲。11日傍晚,一直心情轻松的我遭到了报应——我发现,我让飓风根据主报告内容,收集一些寓意丰富又美观的图片,可她根本没有收集!
  勤劳的飓风怎么可能偷懒呢?一问之下才明白,她的工作习惯是等有幻灯片定稿之后才找图。而幻灯片正在按照我交代的工作流程,由几位种子教师分头审核。她只看着主报告文字,找不到图。
  这下麻烦大了。可我顾不上处理这件事,就接到朱老师的通知,晚上大约20∶00找他商量明天的演讲。但是,朱老师的房间里永远是川流不息的新教育人,我一去就碰到又一位新教育元老——张丙辰老师。聊了好一会儿,张老师离开了。再来人,再离开。还来人,还离开……在这种情形下,朱老师见缝插针地给我完整试讲了一遍。他一边讲,一边根据感觉,在打印出的演讲稿上继续大幅度地勾划、取舍。
  朱老师说这是他第一次在主报告演讲之前试讲。他讲完就问:“你看怎么样?”
  “我看挺好的,”说完想了想,我又客观公正地补充了一句,“比您正式讲的时候讲得好。”
  朱老师若有所思,沉默了一小会儿,下定决心似的说:“明天我想脱稿讲。”
  我很意外。
  朱老师解释道:“除了主报告之外,我所有的演讲都不念稿子的。我一直都觉得念稿子的效果不好。其实每一年的主报告,都这么三番五次的修改,内容我都是滚瓜烂熟的。但是太紧张了,总怕讲错,都是念稿子。”
  主报告的演讲是90分钟,又是学术报告。念稿子尽管不够优秀,也可以称为良好,因为演讲稿的内容就是根据演讲需要,由朱老师亲自写的,和主报告文字稿有着很大的不同。如果脱稿讲,尽管朱老师试讲了一遍,万一讲错一点,或者哪里卡壳了,不就前功尽弃了吗?最终结果说不定会变成不及格呢!
  我认为这实在是很冒险,所以,我给朱老师的回答是:“我绝对支持!”
  不冒险,怎么叫探索?不探索,怎么叫新教育?连一个小小的脱稿演讲都不敢冒险,还能做什么有创造力的事呢?这是我的逻辑。经过这几年的工作,我逐渐发现大多数人思考问题的逻辑和我不一样。可我还是觉得,我的逻辑挺不错的。
  确定了脱稿演讲,一看时间已是22∶20,我把自己手中那份原来的演讲稿留给朱老师继续准备,拿着朱老师勾划过的稿子赶紧告辞,去找那一群做幻灯片的种子教师。在朱老师准备脱稿演讲的基础上,演讲稿又有了较大调整,我估计我又得熬夜了。   到工作现场一看,情况比我预计的更凄惨:工作根本没按预期进行,因为飓风给种子教师们的分工也有问题。最大的优点就是最大的缺点。虽然飓风自己亲手做事一流,但是让她把事分配给其他人做时,她反倒一时间无从下手。同时因为我让飓风去分配工作,导致她绞尽脑汁地想她不擅长的事,亲手做的工作也变少了……我正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时间留给我感叹。我让几位老师停止核对幻灯片上的文字,而是在飓风的工作基础上,分别再找一些图。
  然后,我又和蓝玫、硕果、飓风一起,讨论处理一件突发的紧急事件。
  再回工作现场已是凌晨1点,
  发现几个姑娘几乎没有任何进展,说是她们找的图片超越不了飓风。我把她们都放回去睡觉了。
  我和飓风、蓝玫做到凌晨2点,发现飓风已经彻底累糊涂了,连我让她做什么都分不清楚。我干脆让蓝玫把完整的幻灯片拷给我,把她俩都放去睡觉了。
  一个人做到凌晨3点,我把内容全部梳理了一遍,从229页幻灯片变成了90页,突然就眼睛一黑睡了过去。5∶10醒来,继续调整到5∶30,准备发给蓝玫和飓风,通知她们起床接着做。结果在调整之后上传到信箱里的间隙,我突然又睡了过去。
  一下就睡到了6∶40,赶紧爬起来,给飓风和蓝玫发去幻灯片,请她们分头校对文字,同时在7点找到朱老师,请他浏览一下幻灯片文字——居然到了演讲的当天早晨,还在请朱老师浏览幻灯片的文字!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上午没有参加活动,在宾馆里和飓风、蓝玫一起,三个人埋头做幻灯片。分秒必争地工作。
  要做的事非常多,非常多啊非常多。除了主报告的内容之外,还需要把叙事引领版块的8位老师的演讲内容,每人一页全放进来,并且帮写每人一句点评。我让蓝玫写了初稿,我来改了改。让飓风写她的故事,她是怎么也写不出来,最后我又从头到尾地一写,也不管好坏了。我找了所有的图片,把90页幻灯片从头做了一遍,但到最后还是有几张实在来不及配上图。所有细节都由她俩来精心调整:文字大小,翻页效果,画面留白……
  13∶00,给朱老师送去他提出增加的新演讲内容和幻灯片。出门正好碰见杜涛,他拎着盒饭,说朱老师中午还没吃饭呢。根据朱老师的审核意见,又对幻灯片做了细节处的调整。
  13∶30,去现场试幻灯片。
  14∶00,朱老师开始演讲。
  ……
  我以为随着主报告工作的熟悉与规范,2015年会是最清闲的一年。
  结果,没有哪一次主报告工作,比这一次更紧张。
  这一年的幻灯片,从制作原则上我进行了从“资料”到“背景”的彻底颠覆。简单地说,以往幻灯片着重考虑文字的完整,特别希望现场听众拍照留存方便,希望给大家提供更多资料。这一次的幻灯片着重画面传达的直观感受,为演讲者创设背景,为演讲内容营造氛围,文字只选画龙点睛之处,只作为对听众聆听时的引导。
  这一年的主报告主题是新生命教育,围绕着“生命”二字,我选取了许多气势恢宏的精美图片,整体色调又以灿烂的金黄色为主,现场巨大的屏幕播放,配上朱老师雄浑的声音,真是相得益彰啊!尤其到了最后结尾的主报告宣言部分,每一段宣言都配上了一幅图片,更是震撼极啦!
  比如,我选了一张照片,是一位少年的逆光剪影。周围的山峦剪影层层叠叠,少年端坐着,一手拇指食指相捻,一手托举一轮红日。这样有寓意,有禅意,悠远开阔的照片,是为了配朱老师所写的这样一段文字:“……一群又一群孩子长大后,在他们身上我们能清晰地看到,政治是有理想的,财富是有汗水的,科学是有人性的,享乐是有道德的。这,就是新教育的彼岸。”
  或许我应该去做电影导演。因为在我看来,所有的文字不仅都有逻辑层次,而且都是有感情温度的,都是有画面色彩的。以前我只以为人人都是这样感觉呢,是走进新教育之后,我才这样频繁且深入地和人打交道,才越来越发现并不是人人都和我一样。当然,因此很可能也只有我,才会对这些画面和文字如此津津乐道。
  无论如何,这样的文字和画面呈现在1700人面前时,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只是想:哦!这可真是美得让人窒息!
  可惜朱老师这个人的审美大大的不行,根本就看不懂我们所做幻灯片的妙处。他使用我们做的幻灯片,完全堪称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人民群众的眼睛毕竟是雪亮的。幻灯片才播放了十几分钟,现场就有位据说是金堂县的主任来找我们索要。会议一结束,许新海老师就眉开眼笑地夸我:“今年的幻灯片做得好哇!”
  等年会结束,飓风又把我们做的幻灯片再次修订——我发现在几幅应该是全屏的图画上方,留着头发丝那么粗的白边儿,破坏了整体的美感。飓风起初还坚决否认,结果会场一全屏播放,她就服气了。修订完,我们就赶紧把幻灯片群发给有需求的所有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我们的集体努力,2015年主报告工作,冒险大获成功。
  不仅我们做出了独特的幻灯片,而且在我亲历的历届年会里,那是朱老师主报告演讲最精彩的一次。在台上,朱老师对所讲内容信手拈来,是那般底气十足,挥洒自如。在台下,有上百位的老师都是拖着行李箱,站在会场里,就那么一直站着听完了朱老师的主报告,当朱老师话音一落,大家就仓皇夺路而逃,也不知道他们的车最后赶上没有……
  主报告,就是这样从一个“众苦苦”到“众乐乐”的过程:辛苦,但是过瘾。
  刺激2016:卓越的学生
  人生有两大痛苦:一是缺乏高峰体验,一是上了高峰之后就只能止步没奔头了……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我用整整5年时间,全力以赴投身到新教育萤火虫的事业中,捎带着把形形色色的主报告生涯都体验了一遍。
  2016年主报告的主题是习惯养成,内容是“每月一事”项目,这些早在十年前就由朱老师带领着一批博士生研讨推出,由当时就是海门教育局副局长、3年前又兼任新教育研究院院长的许新海老师先带领着海门团队践行,后带领着全国新教育同仁深入。就连我写的一套《新教育的一年级》的童书,都是以这个深受一线欢迎的项目为纲而创作。对这样一个非常成熟的内容,对这样一种反复体验的形式,我都认为很难再给我提供什么高峰体验了。   更重要的是,有两件事几乎占据了我全部的时间:一是负责《教育·读写生活》杂志的编辑工作,一是接受新教育研究院的委派,我带领团队投入到《新教育晨诵》系列26册图书的选编工作中。和这两件事所消耗的心力相比,我同时处理的那些以前一度让我哭爹喊娘的日常事务,都只能称为饭后甜点。
  而且我发现了一个不幸的情况:经历了上一年的奔波后,我的精力大大下降。结果就是相同的工作时间内,工作效率大大降低。
  总而言之,按常理来说,我本来在今年应该对主报告工作更加投入才对。结果恰恰相反。
  所以到了2016年的主报告进行讨论时,有的重要会议我都没有参加,比如作为每年的重点活动、年会风向标的海门开发周,我因故缺席,就算我参加,我也是默默地听着。有一次朱老师都忍不住了,会后主动问我对研讨有什么意见?我见他一副急切的样子,故意说:“我才不说呢,我不把我的好意见贡献出来。这样你们认为我是个好脾气,我还可以把我的好点子留下来自己写文章赚钱去。”物极必反,对我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朱老师也只得一笑了之。
  转眼就到5月,主报告工作又开始了倒计时。
  朱老师提议,以前的主报告都印在报纸上,会后还是交给其他杂志发表了,不如今年的年度主报告直接刊登在《教育·读写生活》杂志上。
  我和所有的杂志主编一样,都为优质稿源发愁,一听这好主意自然是求之不得。为了赶上杂志的印刷周期,我们把主报告定稿时间确定在6月15日。
  但我相信这个时间毫无问题。因为我们的团队一直在高效行动着。
  近一年来,朱老师的阅读都是围绕习惯这个主题展开。近两个月以来,他又以习惯为主题,抄录、撰写了2万多字的“新父母晨诵”。
  勤劳的新教育同仁也不用说,他们陆续发来的初稿,已经是在朱老师反复沟通研讨后,有过多次修订的:来自赵振杰老师的《好习惯铸就好人生》,来自余庆老师的《让良好习惯助力儿童的幸福人生》,来自余国志老师的《好习惯造就新儿童》。
  除此之外,今年还有三个特别的材料:海门实验区在许新海院长的率领下,重新修订的“每月一事”操作手册《养成一生有用的好习惯》,新家庭教育研究院孙云晓院长新出版的《习惯养成有方法》,新教育电影课项目组研究推出的《36节电影课养成好习惯》。
  所以我发愁的是:巧妇固然难为无米之炊,可食材过于琳琅满目,还要一桌子全端上,也实在令大厨为难呀!要把这琳琅满目的精彩内容集中呈现,也还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朱老师早就开始追问我的主报告工作计划,我一直无法回答。
  经过了前几年的磨练,我充分锻炼出“虱子多了不怕咬”的良好工作心态,那就是:淡定地把主报告工作扔到一边,继续着我火烧眉毛的《新教育晨诵》修订大业。这套书可是签订了合同,8月要出版的。而这套书之前的修订经验告诉我:一首诗快则5分钟修订完毕,慢则1小时还在查找,我根本无法确定时间。
  5月下旬的一天,朱老师又在电话里催我。我被催急了,有些不耐烦地信口说:“您和我一样,自己去写一稿呗!”
  就听朱老师答:“好啊。”
  只要朱老师不催我,我就心情舒畅,对于他的回答,我也没细想。
  我本来是准备把《新教育晨诵》修订完,就开始像前两年一样去做主报告工作。直到5月26日中午,我的晨诵修订工作告一段落,我才找朱老师商量:今年的主报告准备怎么办呢?
  朱老师笑呵呵地说:“你先好好读一读主报告,读一读书。我已经在写了。”
  有句小学生都懂的形容,叫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时那刻,我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感觉。
  6月2日16:21,朱老师发来了邮件,标题是:“主报告第一部分”,共计7260字。
  接下去,不同标题的邮件,记录着一步又一步的进程:“主报告的第二部分初稿(未完成稿)”、“主报告第二部分”、“第二部分(最新修改)”、“关于素养的思考”、“第三部分提纲”、“习惯养成的原则(完整版)”、“如何养成一个新的习惯”、“如何改掉一个坏的习惯”……
  就这样,3日、6日、8日、9日、10日……一封又一封,邮件无声地飞来。
  尤其是9日端午节那天,朱老师陆续发来了6封邮件。朱老师有早起的习惯大家都知道。当天晚上的最后一封邮件,发自22∶37。那封邮件,是朱老师率领团队十年研究践行的基础上,是率领三个团队再次用近一年深入研讨撰写的初稿基础上,由他亲自写作的底稿,共计36931字,题为:《习惯养成第二天性》。
  接着,就可以从微博上继续看到朱老师的行程:他立刻去了阿坝,马不停蹄又去了新疆,去了宁夏……
  他在四川阿坝州茂县参加第四届乡土教材研讨会,做题为《中国乡村重建需要乡土文化教育》的发言,他说,文化是留住乡愁的根,教育是留住乡情的本,然后他讲述了新教育人在乡土课程方面的探索。
  他在新疆师范大学参加民进中央举办的“同心·彩虹新疆少数民族校长培训班”,应邀为60名校长讲《新教育实验的教师成长理论与实践》。
  他在宁夏参加民进中央开明画院组织的西部书法教师培训活动,期间与西夏区回民小学的海生军校长联系,临时动议去考察他们的学校,正好参加了他们五所学校举行新教育的交流活动。
  且不说朱老师对主报告整体框架上的调整,且不说根据我的目测估算,他重新写作的内容近一半,哪怕是根据全新框架,把十几万字的初稿、几十万字的书稿,完全重新组合而成一份36931万多字的底稿,仅仅只做复制粘贴工作,又需要多少次?
  我这才明白,他在应邀去哈佛大学做演讲,为此错失海门开放周的“每月一事”教师叙事后,为什么坚持创造机会,让老师们齐聚北京。原因其实在他给大家的邮件里,分明早就说过:“为了主报告的写作,我必须补上一线的经验,甚至是与个别老师深入交流,才能对一线实践有感受。”和老师见面的那一天,他整整坐了一天,听完了16位老师的讲述,对形式和内容都提出了精彩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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