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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年(1412年),为壬辰科会试、殿试举办之年。二月举行会试,三月初一日举行殿试,这是明代在南京举办的最后一科会试、殿试。自永乐十三年(1415年)乙未科始,明代会试、殿试皆在北京举办。从此以后,南京的科场地位一落千丈,不仅丧失了东亚世界科举体系的中心地位,也不再是整个帝国独一无二的科举中心城市。明代会试、殿试由南京改移至北京举办,要早于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之诏的发布和实施。对于这一重要的历史事实,学界迄今尚未予以合理的解释。实际上,会试、殿试举办城市改移先于迁都,既是明初政治的现实需要,也是永乐年间迁都北京准备工作的重要一环。
一、明代会试、殿试举办城市改移的前兆
永乐十年,明廷在南京举行最后一科会试、殿试,此后会试、殿试皆改在北京举办。对于南京来说,最后一科会试、殿试在其科举史上有着重要意义。
当年二月,壬辰科会试举行,主考官为内阁大臣、翰林院侍讲杨士奇和金幼孜。其中,金幼孜为建文二年(1400年)进士。
关于此科会试的应试人数,梁潜在《〈春闱倡和诗〉序》中说:“因念其时,天下士子二千人,聚三场文如山海。”[1]但该科主考官杨士奇在《故广西按察佥事刘长吾墓表》中却说:“永乐以来,进士历七科,唯辛卯、壬辰两科取士最少。就试皆三千人,而所选皆不过百人。然两科之士,其初擢官显要者最多,至其后有政誉者亦多。”[2]相比之下,杨士奇所说更加可信。各地赴南京参加该科会试的举人数与永乐九年(1411年)辛卯科相同,达3000人,中式贡士100名,会元为林志。该科会试中式人数,不仅在南京举行的历科会试中最少,也是整个永乐年间最少的一科。从现存文献来看,该科会试中式率约为3.33%,是在南京举行的历科会试的最低值。这一反常的历史现象,其实就是明代会试、殿试举办城市改移的前兆。
自洪武十八年(1385年)开始,明代创立在国子监建立进士题名碑制度。但永乐十年壬辰科殿试后,本应由皇帝下令在南京国子监树立的进士题名碑迟迟未有消息。在《永乐十年进士登科录》中,此事有迹可循。在此书“恩荣次第”部分,该科殿试详细流程和登科后各种恩荣皆有具体日期,唯独建立进士题名碑是个例外,未书写具体日期,仅写作“三月□日,工部奉旨于国子监立石题名”[3]。可以认定,当时刊刻《永乐十年进士登科录》时,执笔者迟迟等不到建立进士题名碑的旨意,便直接按以前登科录的格式书写刊刻,留下空白以作日后补写之用。
直至正统九年(1444年),明英宗朱祁镇才采纳陈敬宗的建议,在南京国子监补立永乐十年进士题名碑。《明英宗实录》将此举解释为:“建永乐十年进士题名碑于南京国子监。初,太宗皇帝既策进士毕,巡幸北京,故碑未建。及是,祭酒陈敬宗以为言。上从之,命翰林院侍講学士王英撰文勒石。”[4]巡幸北京而未及兴建之说,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自当年三月殿试榜发,至次年二月朱棣巡狩北京,如此漫长的时间足够用来遵循旧制,勒石立碑。唯一符合实际的解释是:朱棣此时已下定决心将会试、殿试改至北京举行,不再树立进士题名碑于南京国子监则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信号。
二、明初政治的现实需要
按照明代科举制度,殿试时皇帝必须亲自御殿主持考试。如果皇帝不御殿主持考试,则殿试不得举行。永乐七年(1409年)二月,己丑科会试在南京举行,取中95人。当时明成祖朱棣身在北京,无法举行殿试。皇太子朱高炽下令将会试中式者悉送国子监进学读书,“俟车驾回京廷试”[5]。至永乐九年三月初一日,在朱棣亲自御殿主持下,明廷才正式集中己丑科会试中式者,举行殿试。
朱棣取得帝位后,仍以南京为京师。但在政权稳固后,或巡狩北京,或亲征蒙古,其本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未驻在南京。
如永乐七年二月,经过充分准备后,朱棣正式离开南京,巡狩北京,以皇太子朱高炽监国。本应在三月举行的己丑科殿试,因皇帝不在南京无法按期举办。至次年十月,朱棣才离开北京,车驾返回南京。
在永乐七年七月,朱棣曾命淇国公丘福为征虏大将军,进讨本雅失里。八月,丘福败绩于胪朐河,“福及聪、真、忠、远皆战死”[6]。除丘福外,此役战死的主要将领还有武成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朱棣大为震怒,开始准备亲征本雅失里事宜。永乐八年(1410年)二月,朱棣正式下诏,开始北征蒙古,大获全胜后班师北京,十一月方至南京。此后,朱棣方有时间亲自御殿主持考试。
永乐十一年(1413年)二月,朱棣携皇太孙朱瞻基再次离开南京,巡狩北京。朱高炽监国,蹇义、黄淮、杨士奇、杨溥辅佐。次年二月,朱棣决定亲征瓦剌。三月,他率军离开北京,六月班师,“以败瓦剌诏天下”[7]。但王世贞认为:“盖是时虽胜,所杀伤相当,几危而复安,班师之令所以急下也。”[8]可见,当时蒙古实力强劲,依然是明廷需要着重对付的势力。因此,八月至北京后,朱棣暂未返回南京。
永乐十三年二月,朱棣正式命行在礼部会试天下举人。三月初一日,“策(问)士于北京”,“试礼部选中举人洪英等三百四十九人及前科未廷(试)举人刘进等二人”[9]。朱棣亲阅对策后,擢陈循为第一,“赐循等三百五十一人进士及第、出身有差”[10]。此外,朱棣认为“礼部会试下第举人中或有学问可取者”,命翰林院“再试之,得朱瑛等二十四人,并赐冠带,给教谕俸,送国子监进学,以待后科”。[11]据郭培贵考证,给经考选入国子监进学的冠带下第举人“以教谕俸”,这在明代是首次,也是永乐朝仅有的一次。这一笼络士子的举动,更好地诠释了朱棣将会试、殿试从南京改至北京举办的意图。
从时间上看,朱棣多次巡狩北京、亲征蒙古的活动,使其驻在南京的时间大为减少,从而影响了殿试的正常举行。从政治需要上看,强大的蒙古势力对明朝北方边境的威胁,给朱棣驻跸北京提供了完美而又合理的政治解释和军事借口。二者合一,自明朝立国以来便一直在南京举行的会试、殿试,改至北京举行,便顺理成章而又迫切需要了。明代人张朝瑞在其《皇明贡举考》中记载了“(永乐)十三年二月,始会试天下举人于北京”这一信息,并在其下作注:“十一年二月,帝巡狩北京。”[12]张朝瑞作注,试图对会试改至北京举行这一事件作出合理的解释。可见,明代士人也默认了会试、殿试由南京改至北京举办的历史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