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优生”

来源 :读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jsngmmsnjy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今年《读书》第四期沈同衡的漫画《独生》,读后颇有同感。不过应当补充说明:希望书籍不要“独生”,指的是好书。有的书,读了“上回”便已倒了胃口,压根儿不想“听下回分解”,这样的书出了首卷,如果偃旗息鼓,收兵回营,也不失为一种对读者负责的作法。“生”之与否,首先应当看质量。出书也应提倡“优生”。
  补白
  黑龙江佳木斯光复
  莲出于火
  读古苍梧诗集《铜莲》
  
  香港诗人古苍梧的《铜莲》是一本精致的诗集(香港素时出版社)。集中最后一首诗《铜莲说——题文楼的雕塑》最后四行是:
  
  我们的时代里
  你也一样
  不诞生于水
  诞生于火。
  
  林年同序最后也引了这四行。我现在倒过来,从“诞生于火”说起,似也颇有可说。
  这首诗的题目是仿宋朝周敦颐的《爱莲说》。大家知道那篇古文里有一句名言,“出污泥而不染”。我现在谈《铜莲》集所收诗,也想仿一句说:出于火而不带火气。那又是由于火候到家。集中有一首诗歌颂鞍山钢铁工人,题目叫《钢铁巨人》。钢也是火中诞生的,百炼成钢,可是钢的价值不在于它会烫手,而在于它坚韧。同样,雕塑家文楼的铜莲是出于火炼,可是价值在于它凝炼成一朵艺术品的含苞荷花,不是看它有没有余热。
  当然,比喻总是片面的;从另一方面说,有些艺术品也就好在它们有火气。《钢铁巨人》这首诗,固然是艺术成品,却还是以火气感人。
  《铜莲》集分三辑,中间一辑(包括《钢铁巨人》),从表面说,是火热的阶段。据林序所说的情况,它们想必就是当年保钓运动、反美侵越浪潮的产物。这路诗现在集中收入不多,大概作者自己见它们起过一定历史作用以后,因为艺术粗糙,经不起再读而删去不少。而前后两辑里较为凝炼,较为炉火纯青的一些抒情诗,正如林序所说,继承中国传统的意境呈现诗法,结合西方现代诗风,较为突出。它们却未见得不出于火,生活现实的火或水火交攻。没有生活现实的土壤,也就开不出真花,真切感人如第一辑的《渡》和《登楼》,如第三辑的《雨声》和《昙花》。《昙花》最短,只有九行,入集前我就读过,印象很深,不妨全引如下:
  
  在没有阳光的都市,
  我们都要象昙花
  在深沉的黑夜
  绽开最灿烂的
  嫣红,
  哪怕就只有那么
  一晚,
  哪怕没有甚么人会
  知道。(原诗没有标点。)
  
  全诗就是一句话,却是多色多姿,余香不绝。这也是香港社会的现实中来,生活中来,一定也会或迟或早,或直接或间接,作用于现实生活,不限于香港的现实生活。
  苍梧一代人,如林序所指出,经过时代风云,“思想感情受到冲击、锻炼,也不能避免地受到挫折、损害”,例如在这里第三辑中,“诗境”转趋“朦胧”(着重点是我加的,因为我们内地时下所谓“朦胧”体的说法是不能成立的,诗思酝酿不就是成品,梦呓不等于艺术)。“忧祸乱,悲时日,念故人,家国之思与缱绻之情溶成一片”,这也不足为病,不足为虑。社会发展的道路,总不是笔直又笔直,总有曲折,这也合乎自然规律。第三辑诗,例如《昙花》、《无题三首》、《鱼二首》,虽有个别晦涩处,还是亲切动人,比诸第一辑诗,是又一度的深化。而“试写”超颓废的狂乱的“的士高(disco)一代”的《电族》这首粗犷一点,长一点的诗,也就直接显出诗人还是颇有现实感。
  林序中所说苍梧早先受台湾主张“横的移植”的“现代派”诗影响的作品,未见入集,也足见诗人的明智。借鉴西方现代诗,适当吸收外来语与句法,是不仅可取,而且有时候是必要的;忘本、破坏祖国语言,自又当别论。至于“五四”以来,引进新式标点,是出于时代和科学的需要,不存在合不合民族形式问题,事实已证明如此。取消标点,在一部分西方现代诗当中,早已经不是新花样了。我不怕被称为“头脑僵化”,敢说是故弄玄虚。这种办法,先是在台湾,后来在香港,现在在内地,仿佛也成了一种风气。《铜莲》集诸诗也还保留了这点“时髦”余痕,我认为是美中不足。
  电影艺术研究专家林年同这篇出色的序文帮助我们了解苍梧的诗、他的诗的来龙去脉,十分有用。他给影评家古苍梧诗集写序,当然特别合适。电影手法对现代文学创作的影响,自然无可厚非。没有林序的解释,我对《别》这首诗还不知道用了怎样的现代电影手法。可是,恕我外行,一经解释“三个知觉的程序:初看作品时,仿佛‘我’是在镜外看‘我在镜中看你’;再看时,‘我’是在镜内看‘你’;细看下‘我’却是在镜外看‘你’了”,我反而更感难懂了。整篇序文讲“意境的继承”以至“把中国传统的意境手法现代化”,都讲得令人信服,只是我得挑剔说,既挑剔林序也挑剔古诗说,在“空间的拓展”上有些地方令我茫然:是否比喻说法和用法和实际说法和用法有点混淆了?我有的还是一副刻板脑筋;我还是相信艺术分类:诗与音乐都是听觉艺术(尽管音乐有谱,诗有文字,甚至先用眼睛看了,才用耳朵听),是时间艺术;而绘画与雕塑是视觉艺术,是空间艺术。它们之间有通感作用,却并非功能等同。林序和古诗的这一点混同,究竟是长处呢还是短处?
  而且思想、幻想、感觉、感情,如实移到纸面上、桌面上、琴键上、舞台上,不等于艺术。诗不等于仅仅写出来、印出来看的,看写成和印成一团就能表示一团的感受。《铜莲》第一辑诗中有这么几行:
  
  一张脸在微笑不知是你的还是我的一只手
  握着一只手不知是你的还是我的一具人体
  在雨水中缓缓的溶去不知是你的还是我的
  一个声音在说我爱你我爱你
  
  看起来真是浑成一团。这样排列,是怕加了逗点以至句点就把意思隔断了,那才是形式主义。比西方一些现代诗更现代化,“先锋化”,倒是我们过去写印旧诗词,不仅不用标点、符号,而且不分行。我认为至少不必如此。我们试把这四行还照原文原意,另外分行加标点,排列一下看:
  
  一张脸在微笑。
  不知是你的还是我的
  一只手握着一只手;
  不知是你的还是我的一具人体
  在雨水中缓缓的溶去;
  不知是你的还是我的一个声音
  在说“我爱你,我爱你。”
  
  这在行文上不就很清楚了,又无碍于意境的朦胧?
  尽管挑剔,我还是觉得《铜莲》这本诗集,从整体说来,是一本出于火而凝炼如封面上文楼的雕塑,明净如诗前林年同的序文;是一本耐读的小书,在目前海内外出版的中文诗集中实属难得。
  
  一九八二年四月十二日
  
  (《铜莲》,古苍梧著,香港素叶出版社一九八○年十二月第一版)
其他文献
本书作者张振翱曾在华盛顿大学获得比较文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为美国南加利福尼亚大学中国文学和比较文学助理教授。他既是诗人也是批评家,用中英两种文字写作。笔名翱翱(Ao Ao)。  近年来西方研究当代中国诗歌的兴趣有了增长,陆续出版了一些论著。如劳埃德·哈夫特(LloydHaft)就写了一本研究卞之琳诗歌创作的著作。还有人对何其芳的诗歌和散文做出评述。本书是霍尔公司所属的特威恩出版社(TwaynePub
北京出版社的《成语例示》(倪宝元著)是一本实用书,但又不止于此。它绝不是零乱的例证堆积,而是用坚实的理论背景把它们统率在一起。书中近两百条异形成语的说明,就用例证解决了实际存在的一些认识上的混乱,并富有语言发展演变和约定俗成性的理论意义。尽管这方面的工作似乎不无疏漏之处,如有些成语词典已经承认“钩心斗角”也可以写作“勾心斗角”,而本书却没有给后者以合法地位。其实这也正是作者求实态度的体现:没有充分
本刊驻比利时特派记者 任彦  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音乐学院音乐厅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艺术殿堂,在这儿听音乐会,心情总是十分愉悦。可最近这次,我的心里十分忐忑,因为听众中有很多是监狱里的犯人。我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狱警或囚服。大家都沉浸在莫扎特、海顿、巴赫等知名音乐家的经典曲目中,不时报以掌声。这样的音乐会已举办了20多场。每年,比利时法务部会挑选一些表现良好的囚犯,给他们发放24小时的特赦令。这些囚犯除
翻开中共浙江省委金华地委办公室编的《通向富裕的道路》,读完第一篇的前四行,泪水就禁不住要夺眶而出。你听,一个大队在十年内乱期间,最多的一年曾开出过一千二百多张讨饭证明,讨饭人数占全大队人口的百分之七十六;而落实“双包”责任制的一两年内,马上实现了大翻身!  别以为“双包”这道闸门那么容易打开,不!托起这道沉重闸门的,是千万伟大的人民群众。很可惜,一些共产党员、领导干部在这段时期内,不同程度上成了绊
我发现如今内向一点的小孩都容易害羞,自带很强的羞耻心,这一点有时候也会成为他们的压力来源。  看到朋友又美又瘦,反观自己是个“普女”,感觉压力山大;看到人家考上研究生发表SCI,反观自己压力山大;父母问你为什么还找不到对象还不结婚,看别人孩子都满地爬了,又压力山大。  这些压力,有的是出于不甘心,“明明我离考上研就差那么一点点……”更多的是羞愧,不好意思,你在乎这个但你达不到,你无法和自己和解。 
从接受美学的理论构想出发,作家——作品——读者三个层次中,评论不过是读者层次中的系列之一。读者对作品的反应是各各不同的,甚至褒贬不一,因为读者的生活阅历和对生活观察的角度以至审美观念不尽相同,因此议论之大相径庭是不免的,评论又何能例外。聪明的作家对待评论的态度是既重视,又并不以此为准绳,作家应该有自己的思考,正如读者对作品中所宣示的某种思维形态或艺术形态不尽同意一样。胸襟狭窄的作家常常斤斤计较于评
《读书》每期的《编后絮语》,真切,亲切,坦然,而不絮絮;我最先读,很爱读,极耐读。难能难得。读到一九八四年十月号的倒数第三行,忽而感觉别扭,细想又怪生气。是这样:“我们不能不想到这些补白稿的作者,他们也是我们《读书》的栋梁”。一种小杂志恰象一个大家庭,编者好比家长,作者颇似家庭成员,读者正是亲友。亲友抱藻鉴指点的自由,家庭成员执苦干献芹的义务,家长操予夺编织的主权;彼此相依为命,也相转互化,一块儿
新年提前拜神,结果一半活动要在网上进行,在神社里啥也摸不着。这还是幸运的。有很多神社干脆拒绝访客。  每年1月1日零点,很多日本人阖家看罢NHK电视台的红白歌赛,动身去本地神社参拜,祈祷新年万事如意。年龄大点的人,则在白天出发去参拜。从1日零点开始,日本街头随处可见穿着新衣服去神社参拜的人们,沉浸在新年的祥和气氛中,其乐融融。  然而,由于日本新冠肺炎疫情形势仍不乐观,政府号召大家分散参拜或线上参
读近两年来《上海文学》的文学批评    思维的本质是严肃的,但形式却如大千世界一样,林林总总,千变万化,尤其是在文学这样一个美的领域里思维。  批评而冠诸“文学”的字样,不外乎两层意思:首先,这是对文学的批评,思维和研究的对象是文学;第二,是文学的批评,即是说,这门研究文学的学问,其本身可以焕发出文学的迷人光彩和色泽。我以为,《上海文学》近两年来文学批评如异军突起,其瞩目之处盖在于此。  文学世界
吾邑黄仲则之“两当轩”,尽人皆知。但何以名“两当”,说者不一。一说:《史通·隐晦篇》中“以两当一”,“亦犹售铁钱者以两当一方成贸迁之价也”。这样的说法陈友琴教授认为庸俗鄙陋。他说:“《地理志》凤州两当县州西八十五里,汉故道县,后魏置两当,用地名较雅正”。这一说似也费解。盖仲则故居在常州马山埠白云溪上,何以用凤州两当县名作为轩名?  余早年曾访过仲则故居,前厅大门为人居住,二厅正屋为人拆建,余经东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