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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麻麻亮,春花踩着村野的露水,回到了莲花村。昨晚春花一宿未睡,与老公赌气,跑出了村子,到了外面才知道自己身无分文,回去吧,面子挂不住,不回吧,只能步行回家。
在候车亭里坐了好一会,看到天空一轮残月钻进了云里,春花这才慢腾腾地顺着乡路往回走。春花就这样,走走停停,在野外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国明只听到犹豫的敲门声,开始没去理会,后来断断续续听到敲门声,这才起来开门。拉开门,吓了一跳,站在门口的是女儿春花,只见女儿披头散发,像个逃荒的难民。看这模样,国明心里就知道,十有八九是吵架了。一个月不到,已是第三次回娘家了。确切地说,春花不是回娘家,而是回老爸家,因为娘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家里只有阿爸孤身一人。
像上次一样,春花进屋便往床上一倒,一两天不吃不喝。国明见女儿这般模样,既心焦,又心疼,但是小夫妻拌嘴吵架,做家长的也显得左右为难,就像喉咙内的痒,感觉得到,却挠不到,那滋味儿,真难受。你说上门兴师问罪,大吵大闹,那样影响不好,容易把矛盾激化。常言道,夫妻不生隔夜气,小俩口常常是床下吵架床头和,如果在气头上做父母的说了什么过头话,伤了女婿,这事就成了翁婿之间的阴影,说不定关系从此便有了裂痕,往后花再大的力气也很难修复。女儿终归是女婿的老婆,日子还得照原样过下去,因此,国明的想法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于春花的事,国明可是半句也没责备过女婿。家庭矛盾大都是些鸡毛蒜皮,没斤没两的小事,最好的方式是冷静处理,让它内部消化,如果不论大事小事都去横插一杠子,事情就会越搞越糟,到时候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添乱添堵,弄得亲情变生分了,做大人的搞得里外不是人。
国明知道女儿的脾气,没有去打扰她,呆在家里实在难受,于是扛起那把生了锈迹的锄头,钻进了菜园。国明看看那些芥菜,叶子都有点泛黄了,自从女儿出嫁后,国明对菜园的感情一下子便淡漠了许多。他想,现在只剩下孤身一人,吃不了多少菜,于是大多数时候就守着电视机,看那些没完没了的电视剧,跟着剧中人同喜同悲。国明先松了土,给芥菜和花菜上了肥,然后又把荒芜多时的一块地铲去了杂草,翻垦出来,新鲜的泥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些蝼蚁在新土上奔来跑去,很快活的样子。国明从玻璃瓶中倒出一些菜籽,他记得这是上半年买的四季青,现在种上,过年前就有吃了。劳累了一天,出了一身大汗,国明感觉浑身的筋骨放松了许多,整天饱胀不适的肠胃,现在也有了明显的饥饿感。在门前小溪里洗刷了一番,把锄头也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还带回一把茴香青蒜苗。
傍晚时分,国明做了一碗女儿最喜欢的猪肉炖粉条,上面放了一把青绿的茴香和蒜苗,老远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国明端着热气腾腾的粉条进了女儿房间,女儿仍在蒙头大睡,无论阿爸怎样叫喊,她就是不搭理,国明知道女儿在生自己的气,女儿受欺负了,回来找不到个撑腰的,回去老公可能就会更加放肆,认为打你骂你也就这样。国明放下粉条,然后用力掀开女儿蒙在头上的被子,原来女儿根本就没有睡着,而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国明看着双眼红肿、异常憔悴的女儿,不由感到一阵内疚,端起桌上的粉条,声音有点哽咽地对女儿说,春伢,快吃了,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会饿坏的!明天老爸就送你回去,好好治治那个臭小子,太不像话了……
女儿咬着嘴唇,不说话,仍在不停地啜泣。国明知道一时半会也劝不住,于是说,快把粉条吃了吧,不管啥事,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先吃饱肚子再说,身体要紧,快吃了吧,不然就凉了。说完,国明退出了女儿房间回到厅堂,抬头就看到老婆的灵位,猩红的香火,映着老婆的瓷像,他搬过椅子,对着灵位坐了下来。国明意念中在和老婆交流,女儿的事该怎么办?
婚姻这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也许真是千年修得共枕眠,靠的就是个缘分。为女儿的婚事,国明不知托过多少媒人,相了不下十个,五行八作的都有,但是女儿都不动心,现在这个金满不知是什么神力,一下子就把女儿的魂给勾去了。
说起与金满的交往,春花好像还有点主动。那是去年春上,春花借着给阿爸抓药的机会,偷偷溜到镇上和金满约会去了。在新开的上岛咖啡馆,两人钻进幽静小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金满很直接,他对春花说,我先给你交个底儿,做我媳妇可有点难,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照顾好我妈。我给她请过十几个保姆了,没有一个能干长的,这也难怪,她老人家在床上偏瘫了五六年,心里头郁积了太多的怒火与怨气,整日无处发泄。别人说她喜怒无常,变态,但我不这么认为,我知道母亲心里的苦,所以只有具备足够的忍耐与宽容,方可侍候好我的母亲……
春花也很直接,我知道,你经商很有钱,许多女孩子都想成为你的女人,享尽荣华富贵,在此之前也听说不少于5位漂亮女孩做过你的女朋友,可是她们都先后离你而去,她们受不了你母亲的挑剔和责骂。但是我可不是贪图你的富贵而来的,我只想找个踏实可靠的男人,正因为你对母亲的孝心在全镇远近闻名,有口皆碑,所以我才认定你。一个讲孝道,有爱心的人,他对待自己的妻子也一定不坏的。而我的情况也很特殊,12岁那年失去母亲,我与阿爸相依为命。如今我年满25了,在我们乡村来说算是剩女了,所以近年阿爸对我的婚事很着急,但是阿爸急,我不急,我越是不急,阿爸越是着急,他认为女孩子都爱面子,表面上不着急,说不定心里早急得上火了。现在阿爸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我无论嫁到哪,今生今世是不能丢下阿爸的。阿爸42岁那年失去妻子,13年来,阿爸从没有想过再婚。常言道,丈高的崽,不如寸矮的妻。看到阿爸日子过得那么孤苦,我曾主动提出要阿爸续弦,可是阿爸总是很坚决地摇摇头,他心里始终装不下别人……
春花与金满在上岛咖啡馆一共见了三次面,第四次就开始谈婚论嫁了。对于金满的家事,其实国明也早有耳闻,几次想让女儿冷静地想一下,可是常言道,热恋中的男女智商最低,因此,国明的话不起作用。
喜事来得这么快,国明既高兴又犯愁,女儿出嫁,说什么也得置办些嫁妆,不然的话会被人笑话的。老古话:上等之人赔钱嫁女,下等之人赚钱嫁女。自己既然做不了上等之人,最起码也要做个中等之人吧!但是金满送聘礼来的时候,就再三叮嘱丈人,什么也不用置办,到时提前去镇上大富豪酒家喝喜酒就是了。国明嘴上是答应了,但心里总感到不太自在,人活脸皮,树活根,在乡亲面前总有点难为情。
好在后生们不计较这些,女儿也一直很兴奋,可是临到办喜事的前两天,春花的好心情被彻底搅乱了。那一天她收到5条手机短信,看看号码都是陌生的,读取短信,内容大都相似,说嫁给金满的女人是入地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别到时想哭也没有眼泪……
说实话,嫁给金满,春花是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她想再苦再难也有个出头之日,把老人送老归终了,难题自然就解决了。人的眼光应该长远点,尽管春花的情绪被短信影响了,但她仍坚信自己的分析。
谁知过门之后,实际问题就没有当初想的那么简单了,远远超出了春花的想象。那个躺在床上的婆婆,就像一座随时都可能喷发的火山,她别的什么能耐没见着,那脾气和嘴巴却是少有的尖利和怪异。半身不遂,不仅吃喝拉撒要人侍候,而她那个挑剔刻薄,那个难遂其意,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尽管春花事先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是再有思想准备也没想到这个老人会如此刁钻,如此尖嘴薄舌。春花第一次恭恭敬敬来拜见躺在床上的婆婆大人,这女人竟僵着身子,一脸的敌意。春花对于这婆娘的表情自然无法理解,其实瘫在床上这些年,她除了对儿子的情感没有太大变化之外,其余几乎对所有人,特别是年轻女人有一种深深的仇视。老人为何会这样呢?金满前面几任女友都说这老女人已经心理变态了,有个心魔在作怪,在她心里,这个魔团几乎已成妖成精了。
这种变化别人是无法理解的,只有金满能略知一二。母亲常说,娶了媳妇卖了仔,媳妇上了床,亲娘丢过墙。但是金满是个少见的孝子,他宁可不要媳妇,也不会丢了老娘,因此,好几个不错的姑娘都先后分手了,金满并不感到可惜,因为他在女朋友面前常说,好女人世上多的是,但是母亲却只有一个。言下之意是如果不顺其母意,再好的女人也会被他驱赶出门的,他不会为了留住一个媳妇而冷落亲娘。
金满能这么爱护自己的母亲也是情有可原的。母亲38岁守寡带大金满,当时还有个妹妹,在5岁那年被一场大病夺去生命,当时金满记得母亲抱着妹妹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亲友们好不容易才劝住母亲。但是从那以后,母亲变得沉默寡言。为了让金满过上不比别人家差的日子,母亲不知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她给人家当过保姆,种过菜,养过猪,拉过大板车。一个年轻的寡妇,平时不知要遭多少人白眼,如果有个男人跟她多说了几句话,这男人的老婆立马就指桑骂槐地说她勾引男人,接下来就会有许多女人附和。镇上女人都有意孤立她,因为金满母亲长得太漂亮了,她们怕自家男人心里惦记这女人,所以不管有没有问题,时刻防范,隔三岔五就敲几下警钟。吃尽苦,受尽累,把儿子拉扯大了,儿子也的确争气,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自己率先在镇上开了家电器店,几年下来,生意越做越大,店也越开越多,但是本该享福的时候,母亲却倒下了,你说金满这个做儿子的怎么扔得下母亲?
金满为了治好母亲的病,不知求访过多少名医圣手,但是世上有些病是再花钱,再有心,也无能无力的,如果什么病都能治好,那每个人都可长生不老,寿比南山,那种境况也有点可怕。疾病是上帝制造的一个平衡法则,“穷健一世”,“富贵身弱”,这都是人们带有哲理性的总结。
母亲偏瘫后,其实金满也发现老人家的性格变了,她不再像从前一样宽容大度,和气友善了,有时突然间就莫名其妙发起了怒火,常常会因一点小事大发脾气,心情不好时,人家辛辛苦苦熬好的药汤,她一手就给打翻在地,让人哭笑不得。那段时间,家里的保姆走马灯似的换,今天来,明天走,最后换了个中年妇女才算干了半年多。金满第一次谈恋爱,陪女友到县城去了两天,结果回来母亲一个星期都不搭理他。金满不理解,母亲本来应该积极支持自己处女朋友,但是她好像怕女朋友把儿子的注意力转移了,丢下她这个老娘不管了。母亲身体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如果一天没看见儿子,她就魂不守舍,坐卧不安,她生命的全部意义似乎全在儿子身上。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儿子在干嘛她也看不到,她对儿子的关心已经变成了一种极端,儿子成了她的私有物品,谁也不能乱动。金满有生意买卖要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有他的生活圈,总不可能整天守在母亲床边寸步不离吧。母亲可能有时候也明白这个道理,金满在她身边呆久了时,她会说,儿子,你快去忙吧!我没事了。但是金满真要忙去了,一天两天不见面,她可又来气了。
春花第一件做得不满她心意的事是给她擦身子,首先说水冷了,换成热水又说热了,说春花是不是想烫死她?春花初来乍到,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又说春花帮她翻身的手下重了,问她是不是想折断她这副老骨头,让她早点死?第一次接触,婆婆算是给了春花一个下马威。往后的事,春花做的事没几件能合婆婆心意的。婆婆喜欢吃饺子和汤圆,但是每次煮了又说煮得不好,不放醋又说为何没醋,放了醋又说放多了,盐也是,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很难有合适的时候。有时候春花实在是受不了,顶了一两句嘴,她便又哭又骂,弄得金满以为春花真的虐待了母亲,对她一脸愤怒。事情如果仅仅维持在这个程度,对于春花来说还可以暂且忍受,可是这婆婆好像对新来的儿媳还没有耍够,总想变些花样整整春花。那天有客人来探望,买了好些香蕉,婆婆双眼不停地盯着桌子上的香蕉,春花问她吃不吃,婆婆点了点头。春花便起身剥了两只给她吃,谁知香蕉吃下去不到两个小时,却出了问题,婆婆闹起了肚子,弄得身上床上到处都是。春花当时刚好到市场上买菜去了,待她回来,婆婆可就怒火中烧了,她说我叫破了喉咙也叫不到你,你故意躲走了是不是?你安的啥好心,叫我吃香蕉,吃下去却闹起肚子……
春花从外面回来,还蒙头不知脑,便遭了一顿臭骂,本来这两天她心情也不好,看见婆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真是喜怒无常!春花站到床前,问婆婆,我怎么就这样不合你心意?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我是不是前世得罪过你?婆婆听春花敢跟她顶嘴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好像早有预谋一样,从身下抓起一把又稀又臭的大便,对着儿媳脸上撒来……
春花扬起手,但还是忍住了,冲进卫生间哗哗地冲洗起来。
这个时候不知怎么这样巧,金满刚好回来了,听到母亲在床上撕心裂肺般大喊大叫,走近床前,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再看看床单上一片污秽。金满跑进卫生间取脸盆,打水,拿毛巾,春花洗完从浴室出来,两人迎面一撞,金满不问青红皂白,迎面就给了春花一巴掌,让你侍候母亲,你倒好,只顾自己洗澡,她老人家连大便都拉在床上了!春花被金满一掌打得晕头转向,来不及作任何解释,她顺势扑上去,在金满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说,你们母子今天想把我吃了吧?老人家把稀屎都撒到我脸上了!金满放下脸盆还想去揍春花,但是想着床上的老母亲还一身脏臭,于是才强忍了下来,赶紧打了热水,拿好毛巾到母亲床前去了。金满回到母亲床前,发现母亲脸色温和了许多,刚才外屋的打斗她肯定听见了。
国明知道实情已是三天后了,女儿已经比刚回家时平静了许多。国明说情况既然这么严重了,那你到底作何打算?如果准备分手,那我们就不去管他了,等金满这臭小子找上门来我再说。如果还不打算分手,那你认为下一步该如何办?春花心里显然很乱,至今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她只好暂时这样等着。
第四天,金满倒是打来电话了,也许当时金满的确不了解情况,太过冲动了,现在倒是有点后悔。春花见是金满的电话,就是不接,电话却持久而又固执地响着,国明只好拿起了电话。国明本想说点什么,但是金满连叫了好几声阿爸,然后接着就赔礼道歉,大骂自己不是人,不该动手打春花的,全是他的错。现在家里这边急需人手,生意上的事实在忙不过来,母亲又患了感冒,弄得手忙脚乱的……
国明本来就是个怕听好话的人,心肠特软,见金满认了错,赔了礼,于是劝女儿赶紧回去,夫妻间吵架是常有的事,有时牙齿还和舌头磕碰呢。可是春花这次的态度却无比坚决,说金满不亲自登门赔不是,她是不会回去的。国明知道女儿的脾气,决定了的事是轻易劝不转的,于是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出动,他怕女儿不回,把矛盾激化了。春花见阿爸要去,还以为老爸是在用激将法,于是,她也不阻拦,反正她是不会回去。
国明是个厚道人,乡野人的纯朴使他懂得与人为善,宽怀待人。他想自己去女婿家总不好空手而去吧,不管怎样要得带点啥才好。于是忙乎了好一阵,带了一些芋头、番薯、粉条、大豆等土特产,大包小包地挑着出了门。国明到女婿家是傍晚时分了。金满见岳父来了,一脸的惊奇,站起身往岳父身后瞧瞧,没有见到春花影子,眼里不免有些失落。国明知道,金满是想问春花怎么没回来?国明说春花身体有点不舒服,休息两天再过来。我怕女婿这边忙不过来,先来做个帮手,看我能帮上点啥忙?见岳父没有半点责备之意,而且还说要来做帮手,金满显得有点受宠若惊而又内疚不安的样子,赶紧安排岳父晚餐。
这个傍晚对于金满,对于春花,对于国明来说,有点不同寻常。就是从这个晚上开始,金满的家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是事先谁也没有料想到。事情是这样的,金满雇了一个司机去县城拉货,车子在县城出了车祸,不仅货物洒得满地,而且还把一个骑摩托车的青年撞成了重伤,金满接到电话火速赶去了县城,只剩下国明在家。金满因走得太急,家里的事也没有完全交待清楚,但国明知道,晚上侍候那个瘫痪婆婆的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事后国明也觉得奇怪,当国明进入婆婆的房间,问她想吃点啥,并告诉她金满到县城办事去了后,这个久病在床的婆婆突然双眼发亮,神情也变得安详起来。这天晚上婆婆异常的安静,对着国明不时友好地笑笑。她与国明聊了很多,国明也把自己的家事与她聊了不少,国明这天晚上就在婆婆的床边坐了一夜。第二天晚上金满才处理好车祸的事,他在回家路上,才想起昨夜走得太急,没有安排好母亲的事情,现在回去,又要被母亲责骂了,他后悔自己太粗心了。谁知,他回到家时,一切变得安静而又温馨,金满进屋母亲就说亲家的菜做得真好吃,他从家里带来的芋头、番薯可香啦!金满看到母亲脸膛红润,气色很好,这些年少见她这么精神过。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国明陪护婆婆,金满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屎屎尿尿的,这样的事怎么好劳驾老丈人呢?于是,他当夜开车到莲花村把春花接回来了。春花接回来后,婆婆不再像以前那么挑剔了,只是说春花的菜没有亲家的做得好吃。春花笑了笑,没说什么。见女儿和金满又和好了,国明心里也踏实起来。几天后,国明要回去了,说屋后的芥菜要收了,临走时,国明到床前与亲家母道别,春花发现婆婆突然就变得不声不响了。她把脸别向墙壁,对谁都不理睬。国明也没觉得什么,以为亲家母可能身体又有不适,于是吩咐春花细心照料,然后对面壁而卧的亲家母说了多保重,转头走了。
接下来矛盾再次出现。婆婆说春花做的菜难吃死了,怎么不跟你阿爸学学!眼见着婆婆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坏起来,春花也有点焦虑,她分析,其中有啥原因呢?后来想来想去,终于在看金满家影集时,发现了一点点脉络。原来金满父亲的身材与神态很像阿爸国明,婆婆看见国明的第一印象也许有种幻觉,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于是便有了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老人家思维难免紊乱,印象往往杂乱而又模糊,在时空交错中把国明当成自己的丈夫看待,这便成了很自然的事情。于是,她心里有了某种依靠。为了证明这个事实,春花与金满商量,说让父亲干脆住到咱们家来,反正现在家里也缺人手,父亲年纪大了,我也常常觉得他太孤单了,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算是我带着老爸来嫁你的吧!
金满对于这个想法完全同意,当然,春花没有跟金满讲婆婆想阿爸回来的心事。第二天,金满和春花开车把父亲接来了。国明来的那天晚上,两个老人聊天到半夜,直到鸡叫过后,两人才想到该休息了……
责 编:熊正红
题 图:石剑
本栏目下期推出钟永立的《老人抬棺》——青壮年大都出去了,村里剩下的只是俗称“6199”部队的小孩和老人,坚守着家园。村里的瞎婆婆殁去后,领居老人们呼喊自家孩子回家抬棺,而在外闯荡的年轻人会回来吗?风烛残年的老人们,能否顺利让瞎婆婆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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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候车亭里坐了好一会,看到天空一轮残月钻进了云里,春花这才慢腾腾地顺着乡路往回走。春花就这样,走走停停,在野外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国明只听到犹豫的敲门声,开始没去理会,后来断断续续听到敲门声,这才起来开门。拉开门,吓了一跳,站在门口的是女儿春花,只见女儿披头散发,像个逃荒的难民。看这模样,国明心里就知道,十有八九是吵架了。一个月不到,已是第三次回娘家了。确切地说,春花不是回娘家,而是回老爸家,因为娘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家里只有阿爸孤身一人。
像上次一样,春花进屋便往床上一倒,一两天不吃不喝。国明见女儿这般模样,既心焦,又心疼,但是小夫妻拌嘴吵架,做家长的也显得左右为难,就像喉咙内的痒,感觉得到,却挠不到,那滋味儿,真难受。你说上门兴师问罪,大吵大闹,那样影响不好,容易把矛盾激化。常言道,夫妻不生隔夜气,小俩口常常是床下吵架床头和,如果在气头上做父母的说了什么过头话,伤了女婿,这事就成了翁婿之间的阴影,说不定关系从此便有了裂痕,往后花再大的力气也很难修复。女儿终归是女婿的老婆,日子还得照原样过下去,因此,国明的想法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于春花的事,国明可是半句也没责备过女婿。家庭矛盾大都是些鸡毛蒜皮,没斤没两的小事,最好的方式是冷静处理,让它内部消化,如果不论大事小事都去横插一杠子,事情就会越搞越糟,到时候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添乱添堵,弄得亲情变生分了,做大人的搞得里外不是人。
国明知道女儿的脾气,没有去打扰她,呆在家里实在难受,于是扛起那把生了锈迹的锄头,钻进了菜园。国明看看那些芥菜,叶子都有点泛黄了,自从女儿出嫁后,国明对菜园的感情一下子便淡漠了许多。他想,现在只剩下孤身一人,吃不了多少菜,于是大多数时候就守着电视机,看那些没完没了的电视剧,跟着剧中人同喜同悲。国明先松了土,给芥菜和花菜上了肥,然后又把荒芜多时的一块地铲去了杂草,翻垦出来,新鲜的泥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些蝼蚁在新土上奔来跑去,很快活的样子。国明从玻璃瓶中倒出一些菜籽,他记得这是上半年买的四季青,现在种上,过年前就有吃了。劳累了一天,出了一身大汗,国明感觉浑身的筋骨放松了许多,整天饱胀不适的肠胃,现在也有了明显的饥饿感。在门前小溪里洗刷了一番,把锄头也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还带回一把茴香青蒜苗。
傍晚时分,国明做了一碗女儿最喜欢的猪肉炖粉条,上面放了一把青绿的茴香和蒜苗,老远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国明端着热气腾腾的粉条进了女儿房间,女儿仍在蒙头大睡,无论阿爸怎样叫喊,她就是不搭理,国明知道女儿在生自己的气,女儿受欺负了,回来找不到个撑腰的,回去老公可能就会更加放肆,认为打你骂你也就这样。国明放下粉条,然后用力掀开女儿蒙在头上的被子,原来女儿根本就没有睡着,而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国明看着双眼红肿、异常憔悴的女儿,不由感到一阵内疚,端起桌上的粉条,声音有点哽咽地对女儿说,春伢,快吃了,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会饿坏的!明天老爸就送你回去,好好治治那个臭小子,太不像话了……
女儿咬着嘴唇,不说话,仍在不停地啜泣。国明知道一时半会也劝不住,于是说,快把粉条吃了吧,不管啥事,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先吃饱肚子再说,身体要紧,快吃了吧,不然就凉了。说完,国明退出了女儿房间回到厅堂,抬头就看到老婆的灵位,猩红的香火,映着老婆的瓷像,他搬过椅子,对着灵位坐了下来。国明意念中在和老婆交流,女儿的事该怎么办?
婚姻这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也许真是千年修得共枕眠,靠的就是个缘分。为女儿的婚事,国明不知托过多少媒人,相了不下十个,五行八作的都有,但是女儿都不动心,现在这个金满不知是什么神力,一下子就把女儿的魂给勾去了。
说起与金满的交往,春花好像还有点主动。那是去年春上,春花借着给阿爸抓药的机会,偷偷溜到镇上和金满约会去了。在新开的上岛咖啡馆,两人钻进幽静小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金满很直接,他对春花说,我先给你交个底儿,做我媳妇可有点难,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照顾好我妈。我给她请过十几个保姆了,没有一个能干长的,这也难怪,她老人家在床上偏瘫了五六年,心里头郁积了太多的怒火与怨气,整日无处发泄。别人说她喜怒无常,变态,但我不这么认为,我知道母亲心里的苦,所以只有具备足够的忍耐与宽容,方可侍候好我的母亲……
春花也很直接,我知道,你经商很有钱,许多女孩子都想成为你的女人,享尽荣华富贵,在此之前也听说不少于5位漂亮女孩做过你的女朋友,可是她们都先后离你而去,她们受不了你母亲的挑剔和责骂。但是我可不是贪图你的富贵而来的,我只想找个踏实可靠的男人,正因为你对母亲的孝心在全镇远近闻名,有口皆碑,所以我才认定你。一个讲孝道,有爱心的人,他对待自己的妻子也一定不坏的。而我的情况也很特殊,12岁那年失去母亲,我与阿爸相依为命。如今我年满25了,在我们乡村来说算是剩女了,所以近年阿爸对我的婚事很着急,但是阿爸急,我不急,我越是不急,阿爸越是着急,他认为女孩子都爱面子,表面上不着急,说不定心里早急得上火了。现在阿爸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我无论嫁到哪,今生今世是不能丢下阿爸的。阿爸42岁那年失去妻子,13年来,阿爸从没有想过再婚。常言道,丈高的崽,不如寸矮的妻。看到阿爸日子过得那么孤苦,我曾主动提出要阿爸续弦,可是阿爸总是很坚决地摇摇头,他心里始终装不下别人……
春花与金满在上岛咖啡馆一共见了三次面,第四次就开始谈婚论嫁了。对于金满的家事,其实国明也早有耳闻,几次想让女儿冷静地想一下,可是常言道,热恋中的男女智商最低,因此,国明的话不起作用。
喜事来得这么快,国明既高兴又犯愁,女儿出嫁,说什么也得置办些嫁妆,不然的话会被人笑话的。老古话:上等之人赔钱嫁女,下等之人赚钱嫁女。自己既然做不了上等之人,最起码也要做个中等之人吧!但是金满送聘礼来的时候,就再三叮嘱丈人,什么也不用置办,到时提前去镇上大富豪酒家喝喜酒就是了。国明嘴上是答应了,但心里总感到不太自在,人活脸皮,树活根,在乡亲面前总有点难为情。
好在后生们不计较这些,女儿也一直很兴奋,可是临到办喜事的前两天,春花的好心情被彻底搅乱了。那一天她收到5条手机短信,看看号码都是陌生的,读取短信,内容大都相似,说嫁给金满的女人是入地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别到时想哭也没有眼泪……
说实话,嫁给金满,春花是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她想再苦再难也有个出头之日,把老人送老归终了,难题自然就解决了。人的眼光应该长远点,尽管春花的情绪被短信影响了,但她仍坚信自己的分析。
谁知过门之后,实际问题就没有当初想的那么简单了,远远超出了春花的想象。那个躺在床上的婆婆,就像一座随时都可能喷发的火山,她别的什么能耐没见着,那脾气和嘴巴却是少有的尖利和怪异。半身不遂,不仅吃喝拉撒要人侍候,而她那个挑剔刻薄,那个难遂其意,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尽管春花事先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是再有思想准备也没想到这个老人会如此刁钻,如此尖嘴薄舌。春花第一次恭恭敬敬来拜见躺在床上的婆婆大人,这女人竟僵着身子,一脸的敌意。春花对于这婆娘的表情自然无法理解,其实瘫在床上这些年,她除了对儿子的情感没有太大变化之外,其余几乎对所有人,特别是年轻女人有一种深深的仇视。老人为何会这样呢?金满前面几任女友都说这老女人已经心理变态了,有个心魔在作怪,在她心里,这个魔团几乎已成妖成精了。
这种变化别人是无法理解的,只有金满能略知一二。母亲常说,娶了媳妇卖了仔,媳妇上了床,亲娘丢过墙。但是金满是个少见的孝子,他宁可不要媳妇,也不会丢了老娘,因此,好几个不错的姑娘都先后分手了,金满并不感到可惜,因为他在女朋友面前常说,好女人世上多的是,但是母亲却只有一个。言下之意是如果不顺其母意,再好的女人也会被他驱赶出门的,他不会为了留住一个媳妇而冷落亲娘。
金满能这么爱护自己的母亲也是情有可原的。母亲38岁守寡带大金满,当时还有个妹妹,在5岁那年被一场大病夺去生命,当时金满记得母亲抱着妹妹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亲友们好不容易才劝住母亲。但是从那以后,母亲变得沉默寡言。为了让金满过上不比别人家差的日子,母亲不知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她给人家当过保姆,种过菜,养过猪,拉过大板车。一个年轻的寡妇,平时不知要遭多少人白眼,如果有个男人跟她多说了几句话,这男人的老婆立马就指桑骂槐地说她勾引男人,接下来就会有许多女人附和。镇上女人都有意孤立她,因为金满母亲长得太漂亮了,她们怕自家男人心里惦记这女人,所以不管有没有问题,时刻防范,隔三岔五就敲几下警钟。吃尽苦,受尽累,把儿子拉扯大了,儿子也的确争气,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自己率先在镇上开了家电器店,几年下来,生意越做越大,店也越开越多,但是本该享福的时候,母亲却倒下了,你说金满这个做儿子的怎么扔得下母亲?
金满为了治好母亲的病,不知求访过多少名医圣手,但是世上有些病是再花钱,再有心,也无能无力的,如果什么病都能治好,那每个人都可长生不老,寿比南山,那种境况也有点可怕。疾病是上帝制造的一个平衡法则,“穷健一世”,“富贵身弱”,这都是人们带有哲理性的总结。
母亲偏瘫后,其实金满也发现老人家的性格变了,她不再像从前一样宽容大度,和气友善了,有时突然间就莫名其妙发起了怒火,常常会因一点小事大发脾气,心情不好时,人家辛辛苦苦熬好的药汤,她一手就给打翻在地,让人哭笑不得。那段时间,家里的保姆走马灯似的换,今天来,明天走,最后换了个中年妇女才算干了半年多。金满第一次谈恋爱,陪女友到县城去了两天,结果回来母亲一个星期都不搭理他。金满不理解,母亲本来应该积极支持自己处女朋友,但是她好像怕女朋友把儿子的注意力转移了,丢下她这个老娘不管了。母亲身体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如果一天没看见儿子,她就魂不守舍,坐卧不安,她生命的全部意义似乎全在儿子身上。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儿子在干嘛她也看不到,她对儿子的关心已经变成了一种极端,儿子成了她的私有物品,谁也不能乱动。金满有生意买卖要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有他的生活圈,总不可能整天守在母亲床边寸步不离吧。母亲可能有时候也明白这个道理,金满在她身边呆久了时,她会说,儿子,你快去忙吧!我没事了。但是金满真要忙去了,一天两天不见面,她可又来气了。
春花第一件做得不满她心意的事是给她擦身子,首先说水冷了,换成热水又说热了,说春花是不是想烫死她?春花初来乍到,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又说春花帮她翻身的手下重了,问她是不是想折断她这副老骨头,让她早点死?第一次接触,婆婆算是给了春花一个下马威。往后的事,春花做的事没几件能合婆婆心意的。婆婆喜欢吃饺子和汤圆,但是每次煮了又说煮得不好,不放醋又说为何没醋,放了醋又说放多了,盐也是,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很难有合适的时候。有时候春花实在是受不了,顶了一两句嘴,她便又哭又骂,弄得金满以为春花真的虐待了母亲,对她一脸愤怒。事情如果仅仅维持在这个程度,对于春花来说还可以暂且忍受,可是这婆婆好像对新来的儿媳还没有耍够,总想变些花样整整春花。那天有客人来探望,买了好些香蕉,婆婆双眼不停地盯着桌子上的香蕉,春花问她吃不吃,婆婆点了点头。春花便起身剥了两只给她吃,谁知香蕉吃下去不到两个小时,却出了问题,婆婆闹起了肚子,弄得身上床上到处都是。春花当时刚好到市场上买菜去了,待她回来,婆婆可就怒火中烧了,她说我叫破了喉咙也叫不到你,你故意躲走了是不是?你安的啥好心,叫我吃香蕉,吃下去却闹起肚子……
春花从外面回来,还蒙头不知脑,便遭了一顿臭骂,本来这两天她心情也不好,看见婆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真是喜怒无常!春花站到床前,问婆婆,我怎么就这样不合你心意?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我是不是前世得罪过你?婆婆听春花敢跟她顶嘴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好像早有预谋一样,从身下抓起一把又稀又臭的大便,对着儿媳脸上撒来……
春花扬起手,但还是忍住了,冲进卫生间哗哗地冲洗起来。
这个时候不知怎么这样巧,金满刚好回来了,听到母亲在床上撕心裂肺般大喊大叫,走近床前,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再看看床单上一片污秽。金满跑进卫生间取脸盆,打水,拿毛巾,春花洗完从浴室出来,两人迎面一撞,金满不问青红皂白,迎面就给了春花一巴掌,让你侍候母亲,你倒好,只顾自己洗澡,她老人家连大便都拉在床上了!春花被金满一掌打得晕头转向,来不及作任何解释,她顺势扑上去,在金满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说,你们母子今天想把我吃了吧?老人家把稀屎都撒到我脸上了!金满放下脸盆还想去揍春花,但是想着床上的老母亲还一身脏臭,于是才强忍了下来,赶紧打了热水,拿好毛巾到母亲床前去了。金满回到母亲床前,发现母亲脸色温和了许多,刚才外屋的打斗她肯定听见了。
国明知道实情已是三天后了,女儿已经比刚回家时平静了许多。国明说情况既然这么严重了,那你到底作何打算?如果准备分手,那我们就不去管他了,等金满这臭小子找上门来我再说。如果还不打算分手,那你认为下一步该如何办?春花心里显然很乱,至今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她只好暂时这样等着。
第四天,金满倒是打来电话了,也许当时金满的确不了解情况,太过冲动了,现在倒是有点后悔。春花见是金满的电话,就是不接,电话却持久而又固执地响着,国明只好拿起了电话。国明本想说点什么,但是金满连叫了好几声阿爸,然后接着就赔礼道歉,大骂自己不是人,不该动手打春花的,全是他的错。现在家里这边急需人手,生意上的事实在忙不过来,母亲又患了感冒,弄得手忙脚乱的……
国明本来就是个怕听好话的人,心肠特软,见金满认了错,赔了礼,于是劝女儿赶紧回去,夫妻间吵架是常有的事,有时牙齿还和舌头磕碰呢。可是春花这次的态度却无比坚决,说金满不亲自登门赔不是,她是不会回去的。国明知道女儿的脾气,决定了的事是轻易劝不转的,于是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出动,他怕女儿不回,把矛盾激化了。春花见阿爸要去,还以为老爸是在用激将法,于是,她也不阻拦,反正她是不会回去。
国明是个厚道人,乡野人的纯朴使他懂得与人为善,宽怀待人。他想自己去女婿家总不好空手而去吧,不管怎样要得带点啥才好。于是忙乎了好一阵,带了一些芋头、番薯、粉条、大豆等土特产,大包小包地挑着出了门。国明到女婿家是傍晚时分了。金满见岳父来了,一脸的惊奇,站起身往岳父身后瞧瞧,没有见到春花影子,眼里不免有些失落。国明知道,金满是想问春花怎么没回来?国明说春花身体有点不舒服,休息两天再过来。我怕女婿这边忙不过来,先来做个帮手,看我能帮上点啥忙?见岳父没有半点责备之意,而且还说要来做帮手,金满显得有点受宠若惊而又内疚不安的样子,赶紧安排岳父晚餐。
这个傍晚对于金满,对于春花,对于国明来说,有点不同寻常。就是从这个晚上开始,金满的家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是事先谁也没有料想到。事情是这样的,金满雇了一个司机去县城拉货,车子在县城出了车祸,不仅货物洒得满地,而且还把一个骑摩托车的青年撞成了重伤,金满接到电话火速赶去了县城,只剩下国明在家。金满因走得太急,家里的事也没有完全交待清楚,但国明知道,晚上侍候那个瘫痪婆婆的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事后国明也觉得奇怪,当国明进入婆婆的房间,问她想吃点啥,并告诉她金满到县城办事去了后,这个久病在床的婆婆突然双眼发亮,神情也变得安详起来。这天晚上婆婆异常的安静,对着国明不时友好地笑笑。她与国明聊了很多,国明也把自己的家事与她聊了不少,国明这天晚上就在婆婆的床边坐了一夜。第二天晚上金满才处理好车祸的事,他在回家路上,才想起昨夜走得太急,没有安排好母亲的事情,现在回去,又要被母亲责骂了,他后悔自己太粗心了。谁知,他回到家时,一切变得安静而又温馨,金满进屋母亲就说亲家的菜做得真好吃,他从家里带来的芋头、番薯可香啦!金满看到母亲脸膛红润,气色很好,这些年少见她这么精神过。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国明陪护婆婆,金满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屎屎尿尿的,这样的事怎么好劳驾老丈人呢?于是,他当夜开车到莲花村把春花接回来了。春花接回来后,婆婆不再像以前那么挑剔了,只是说春花的菜没有亲家的做得好吃。春花笑了笑,没说什么。见女儿和金满又和好了,国明心里也踏实起来。几天后,国明要回去了,说屋后的芥菜要收了,临走时,国明到床前与亲家母道别,春花发现婆婆突然就变得不声不响了。她把脸别向墙壁,对谁都不理睬。国明也没觉得什么,以为亲家母可能身体又有不适,于是吩咐春花细心照料,然后对面壁而卧的亲家母说了多保重,转头走了。
接下来矛盾再次出现。婆婆说春花做的菜难吃死了,怎么不跟你阿爸学学!眼见着婆婆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坏起来,春花也有点焦虑,她分析,其中有啥原因呢?后来想来想去,终于在看金满家影集时,发现了一点点脉络。原来金满父亲的身材与神态很像阿爸国明,婆婆看见国明的第一印象也许有种幻觉,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于是便有了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老人家思维难免紊乱,印象往往杂乱而又模糊,在时空交错中把国明当成自己的丈夫看待,这便成了很自然的事情。于是,她心里有了某种依靠。为了证明这个事实,春花与金满商量,说让父亲干脆住到咱们家来,反正现在家里也缺人手,父亲年纪大了,我也常常觉得他太孤单了,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算是我带着老爸来嫁你的吧!
金满对于这个想法完全同意,当然,春花没有跟金满讲婆婆想阿爸回来的心事。第二天,金满和春花开车把父亲接来了。国明来的那天晚上,两个老人聊天到半夜,直到鸡叫过后,两人才想到该休息了……
责 编:熊正红
题 图:石剑
本栏目下期推出钟永立的《老人抬棺》——青壮年大都出去了,村里剩下的只是俗称“6199”部队的小孩和老人,坚守着家园。村里的瞎婆婆殁去后,领居老人们呼喊自家孩子回家抬棺,而在外闯荡的年轻人会回来吗?风烛残年的老人们,能否顺利让瞎婆婆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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