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千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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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空白
  他一夜无梦,但并非失眠。黑暗中
  茶杯沿的奶渍像一道玉痕一样闪闪发光。
  “光和黑暗总是同等沉重。”他想
  但所有的淡色都如此臃肿,比如
  雨幕中“雪绒”的脸
  (雪绒是一只已经老得不再适合如此轻快名字的猫)
  风中的蒲公英(最好是龙卷风)
  这些浅薄的家伙们总是在灵魂中力争着一席之地。
  行动卓有成效,使他记起
  很多年前骑着一辆“永久”去观赏扎染的丝巾:
  黑皮肤的姑娘递给他一杯同样
  漆黑的茶,古老的、热气腾腾的咒语
  像一个正立的小玄铁钟,沉淀着许多王朝的残渣。
  他接过来,在漆黑的水镜下
  看见许多的人儿在咸阳老街上转圈
  每个人的肩上都负着一座千机阁
  像磨边的新驴默默觅尘
  “他们相爱的脸都有悲伤。”他想
  光在旋转,在扩大,房间开始像蛋清一样透明
  他大汗淋漓,发现自己永远
  无法记得真正重要的时刻。
  比如爱人诀别前夕的磨牙声和痉挛,
  你用什么形容它们?空白和窒息感……
  “还有时间给你,还有时间给我。”他想
  去完成不溶于一生的想象
  你习惯在雨天带好风帽和风镜,当一位
  水帘洞的游侠骑士,虽然连“雪绒”都难以保护
  而他,也习惯了不在雨天做饭
  虽然终于学会如何用味精使一句诺言日常新鲜。
  “如果错过今夜,那你就永远不要回返。”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恍惚间,他感到
  几滴泪水,从多年以前流坠到他的唇上
  ——他也曾经被这些词所选中。
  他翻了个身,将脸陷进鸭绒枕头:
  参,还有商正是被软埋在
  这些晶莹水亮的粉尾白羽之中。
  事物闪烁着变得沉重,夜晚要过门了。
  暖气片的板缝间,蠼螋开始婉鸣
  为它们又度过了一个绿色的冬天。
  西湖遗闻
  送你的一程,像躲避一场漫不经心的雨
  我们在每个庇护物下闪烁——娇女们过于紧身的裙
  锡锅上热气腾腾的点心、蝴蝶黄蝴蝶大黄蝴蝶
  我們避而不谈那些真正吹晃我们的东西:
  “有北湖吗?中湖又在哪里呀?”
  你折取一片竹叶,青色染花了你的指甲,
  你把答案从阳光的缸里捞出来。
  清澈的天气不会使结伴的人失去信心,我们
  是两个祭祀的道士,围绕着写定的真相起舞。
  湖是一座等待爆发的绿火山,它醒转来
  翠色的玉像碧雪一样落满了四只眼睛
  我们就看不见湖了。
  我们只听见由近而远消失在雪空中的钟声。
  看钟要先过断桥,这名字使你想起
  战时的淞沪桥,人流也像,纷乱也像
  “说不定一跤跌下去就会变成一个兵士。”
  我要跌得比你更远,最好跌回清朝
  做一个住破屋的和尚,用破锅煮粥和青菜
  以到湖边画蝉为乐。
  “做那只蝉也行。”
  过桥后还要乘船,这其实是一件事:
  茶色皎然,我们不喝酒,喝茶
  不单单为养生,还因为我们并不寻访任何友人。
  船底是一个宽阔的回形,是一双过度咧开的唇
  入水时已经满载了得到的心情。
  “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于是我们坐在山脚下,阳光像手腌的桃干
  又咸又辣,都是自古如此的老趣味
  绿火山熔化成绿水了,流动得很快,又慢下来。
  绿水下陷成一个个小漩涡了,空心,而后藏了秘密。
  这一天湖边的人都记得,我们踏断桥、听晚钟
  年轻、成双,像湖水一样碧绿。
  这一天湖边的人都记得
  我们来过西湖。
  半程
  他们在一起很久了
  许多偶然的事已成为定论:
  比如吃饭时谁坐在哪边
  比如车停稳后才能起身。
  像一块慢一分钟的表
  总是慢一分钟。
  他们有时也想让跃起的心
  搭一部高空坠落的电梯
  顺滑地跌回腔里。
  头挨着头谈些长短不一的句子
  清晰与模糊糅杂的帧画
  沉默把他们的发丝搅得簌簌作响
  两个人都记得勤于梳洗
  她同他讲,小学的时候体育测试
  要绕着小操场跑满两圈
  最无奈是跑完一圈的时候
  坚持或者即刻放弃似乎都行
  但又都不是美事
  她说跑那一圈似乎用掉了几十年
  小女孩就学会了茫茫将奈何
  他大笑这比喻极有趣
  唇边却撇出积累的褶皱
  唯有习惯才带来自我质疑
  这是长久的安心。
  晚酌
  袜靴在步道上箍住她
  像昨夜并蒂的烟头里未尽的瞌睡。
  更长久的前程因此吹散。
  她无甚可惜地停留在
  一家没开冷气的小川菜馆
  就像一只春虫会在自己的
  意想不到中活过夏天
  日子往往是一出延宕的正剧。
  要拼桌,对面的男人也点了
  麻婆豆腐。服务员沉默地
  上菜,两双筷子同时怼上去
  她的手指因挖心剖腹的快感而痉挛
  于是她懒洋洋的,像个
  权威似的将那一筷子碎尸送进嘴里
  男人迟疑地看着她,许久
  看到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块豆腐
  在油辣辣的热气里浑身塌方。
  这样绵软的菜,连结局都如许温柔。
  男人抽出一根牙签,又迅速地
  插回牙签筒——
  一个像邮箱一样墨绿的圆筒。
  她于是知道了这家饭店就在
  他儿子的小学附近,所以他常来。
  我只是路过,她的声线勇敢
  而富于诱惑,就像她
  对烟气过敏的眼睛,渴望
  一点不合时节的湿润。
  此后的他们长久地踟蹰于屋檐下
  直到穿着制服的男女孩们
  在破天的鸣笛声中飞奔过斑马线
  像一个个没撑开的热气球。
  白衬衫激荡起的风流
  虫须一样切入他们的耳朵
  他张开臂,忽然发觉自己
  像没落的夏日一样赤裸,陷落在
  多情世界的一隅中。
  身后,她的袜角窸窣着
  沉默如沙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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