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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定胜
我飞快地跑着,书包随着脚步的节奏一下一下拍打脊背。拐过一个弯,路两旁一下子冒出许多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茂密地遮住天空。路的尽头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下面是一幢青瓦白墙的两层小楼,那是我从小到大的家。现在是初秋,这里却仍盘踞着夏天的余热,一缕缕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推开家门,如我预料一般,桌上放着一个醒目的白色信封,我知道是爸爸寄来的。揣着它,气喘吁吁地爬上楼,钻进自己的房间。明媚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外涌进来,在整个房间里起伏泛滥。细碎的尘埃安静地飞舞,时间仿佛在刹那静止。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撕开信封,一片枫叶从里面掉下来。
信里,爸爸说了一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后,一个劲向我建议下学期高二时,最好选读文科班,将来报考他所在城市的文学院。那所小有名气的北方院校被他描绘得像是图画里才有的地方,他还大肆渲染那里处处可见的迷人景致——大片大片红艳艳的枫叶。信里的那片枫叶叶面上残留着几缕淡绿,衬托着醒目的鲜红,让人一瞧心里就暖烘烘的。
星期天,我在书桌前写回信。雪白的纸,黑色的字,心中美好的憧憬展现在笔下。我想在爸爸身边读书一定是件很惬意的事吧。写完信,咬着笔杆的我,琢磨了半天,心里空落落的,觉得似乎缺了一样必不可少的物件。最后,我的目光停在窗前那棵绿得好像要流出水的梧桐树时,心里一亮。
我吃力地搬来家里的木梯,搭在光滑的树干上。爸爸做的木梯看起来很旧,黝黑的木质摸起来滑溜溜的,泛着一层岁月的光泽。我战战兢兢地爬上梯子顶端,选中一片最大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摘下。或许是太高兴了,脚一滑,身子硬硬地摔在地上,手指擦破了皮渗出血,不一会儿便聚成一滴,重重地坠到握在手中的叶片上,融开了,一团红色,红得让人心疼。
想起小时候,我喜欢坐在爸爸自行车前面,在呼呼吹过的风中,使劲呼气大声地笑。后来胆子大了,揪着爸爸的衣服,伸长手臂去扯头顶的梧桐叶。一使劲,爸爸的车就东倒西歪,吓得我赶紧闭上眼睛,大声喊爸爸。爸爸就哈哈大笑,突然用力蹬一下,加速的自行车又平稳地向前滑去。我一直喜欢着爸爸,尽管现在他定居在北方的城市,和一位阿姨组成了新家。尽管我最终选择了妈妈。因为妈妈的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爸爸,只有我与她相依为命。
这样想时,妈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小波,刚才老师打电话说你这次测验考得不理想,你可要争气,妈妈不容易呀,你爸爸……”妈妈的声音柔和圆润,却能让人一下子冷到心里,然后一点点结冰。自从爸爸离开后,我是妈妈的唯一,就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被她越抓越紧。
我闭上眼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灿烂的阳光透过眼皮,在眼前闪现一片朦胧的光晕。身子在阳光的浸泡下,渐渐温暖起来,可心里却充满了酸酸的内疚。刚才,我用张牙舞爪的语言,在妈妈和自己的身上刻下伤痕。不为什么,即使自己也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无法改变。忽然想起小可说过:“叛逆也是成长的一种方式,吵架也是疼爱的一种表现,即使和自己最亲的人。”记得她说这话时,眼睛藏在额前头发的阴影里,一大片灰暗。那时她父母刚刚离婚,都不想抚养她,把她像一个皮球似的踢来踢去。
恍惚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睁开眼,院门前站着一个女孩,栗红色的头发,米色的棉质T恤,蓝色的牛仔裤,一只脚斜跨在黑色的单车上,另一只脚长长地支在地上。见我在看她,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扬起修长的手指向后一指。我立刻明白,放下信跑下楼去。
她就是小可,住在这条街另一端的邻居,我从小到大的玩伴,现在上了一所职业中学。我一边迅速跳上单车的后座,一边兴奋地问:“你那位篮球帅哥又在打比赛?”她不答,使劲踩了一下脚踏。身子往后一仰,我急忙抓住她的衣角,稳稳地坐在后座上。单车平稳而迅速地向前滑行。风吹进她的衣服,鼓起涟漪般的褶皱。抬起头,在溢着梧桐树香气的叶片间,阳光跟随我们一同前行。
我抱着小可的一大堆东西坐在球场边,听着她为那个男生大声喊口号。篮球帅哥是小可的同班同学,高大帅气,浑身透着阳光气息,篮球球技更是一流,超炫的动作吸引了球场边所有女生的目光。
高二开学时,老师问我们是上文科班还是理科班,我举棋不定,自从那封夹着梧桐叶片的来信后,爸爸在每封来信里都希望我上文科班,而妈妈说我更适合读理科班。
在学校旁的奶茶店,我犹犹豫豫地说出自己的困惑。小可把光滑的头发一圈圈缠在修长的手指上,然后一下松开,发丝打着旋散开,又一根根笔挺地垂下去。“昨天才拉直,好看吗?”我生气了,这样重要的问题,她居然漠不关心。低下头,我狠狠吸一口奶茶,吱吱的声音响响的。“读文还是读理,我不知道。”小可的话平静而干脆。我一愣,是呀,小可上职高,文理分班是怎么一回事都不明白,怎么解开我的困惑呢。我在为分班而烦恼,小可却连烦恼的机会都没有。
饭桌上,妈妈又说起分班的事:“你还是学理,军事院校最好,学费很低,又包就业……”她就以这种别人无法拒绝的口吻絮絮叨叨地说下去,“文科录取率太低,还是学理科将来有前途。”我埋头默默地扒着饭,想起爸爸信里的枫叶,眼泪禁不住掉下来。
在妈妈的干涉下,老师把我分进理科班,每天都学习得很累。隔壁的教室就是文科班。看着那里面的同学过着唐诗宋词般的生活,从里面飞出的笑声让远望的我又沮丧又羡慕。去爸爸城市读文学院的梦想就这样和我在分班的人流中交错而过,在现实的世界里一墙之隔。
可我还是不甘心。买了一张全国地图贴在床前,标出爸爸居住的那个城市,黑色的圆圈中,那一点红色的墨迹像极了滴在梧桐叶片上的血滴,那么让人心痛。每天睡觉前,我都会酸涩地想,那里的人们是不是过着童话般的日子,像爸爸一样地幸福?
放学时,我坐在小可单车的后座上,漫无目的地聊天。突然,小可刹车,我的脑袋重重撞在她后背上。
两米远的地方,只见篮球帅哥正踩着一架倒地的单车,嘴里叼着一截烟尾巴,吐出一个个灰白的烟圈,嚣张地说:“小子,你的单车撞到我了,你说怎么办?”从单车旁的地上爬起一个小个子男生,怯怯地说:“不是的,明明是你从旁边冲出来,撞到……”篮球帅哥一下子揪住男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想耍赖,小心我揍你!”
小可突然冲过去,一句话也没说,猛地一巴掌打在篮球帅哥的脸颊上,“啪”,清脆的声音让我们都吃了一惊。篮球帅哥大概也没想到小可会这么做,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白皙的脸颊上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触目惊心。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拉起小可一路飞奔。我边跑边喊:“你干吗打他耳光?”“太可恶了!以前觉得他很帅很阳光,没想到竟是个讹人的小混混!亏我还把他当作偶像。”看见小可一脸吃了苍蝇似的郁闷样子,我忽然大笑起来,肆意地大笑着,怎么也止不住。
夜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依次亮起。远处有人在放烟火,砰砰的响声后,头顶的天空绽开点点烟花,像一颗颗划过夜空的流星。小可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烟花这样美丽?”我呆了一下,摇摇头。“因为夜晚的黑色,它才无比漂亮。白天的明亮只会让它们黯然失色。”小可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我看见她眼睛里倒映着天空无数明灭闪烁的烟花。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管哪个孩子,在生活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顺从或是叛逆,孤单或是喧哗,放弃或是坚持,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成长的自己更加美丽。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
我飞快地跑着,书包随着脚步的节奏一下一下拍打脊背。拐过一个弯,路两旁一下子冒出许多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茂密地遮住天空。路的尽头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下面是一幢青瓦白墙的两层小楼,那是我从小到大的家。现在是初秋,这里却仍盘踞着夏天的余热,一缕缕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推开家门,如我预料一般,桌上放着一个醒目的白色信封,我知道是爸爸寄来的。揣着它,气喘吁吁地爬上楼,钻进自己的房间。明媚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外涌进来,在整个房间里起伏泛滥。细碎的尘埃安静地飞舞,时间仿佛在刹那静止。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撕开信封,一片枫叶从里面掉下来。
信里,爸爸说了一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后,一个劲向我建议下学期高二时,最好选读文科班,将来报考他所在城市的文学院。那所小有名气的北方院校被他描绘得像是图画里才有的地方,他还大肆渲染那里处处可见的迷人景致——大片大片红艳艳的枫叶。信里的那片枫叶叶面上残留着几缕淡绿,衬托着醒目的鲜红,让人一瞧心里就暖烘烘的。
星期天,我在书桌前写回信。雪白的纸,黑色的字,心中美好的憧憬展现在笔下。我想在爸爸身边读书一定是件很惬意的事吧。写完信,咬着笔杆的我,琢磨了半天,心里空落落的,觉得似乎缺了一样必不可少的物件。最后,我的目光停在窗前那棵绿得好像要流出水的梧桐树时,心里一亮。
我吃力地搬来家里的木梯,搭在光滑的树干上。爸爸做的木梯看起来很旧,黝黑的木质摸起来滑溜溜的,泛着一层岁月的光泽。我战战兢兢地爬上梯子顶端,选中一片最大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摘下。或许是太高兴了,脚一滑,身子硬硬地摔在地上,手指擦破了皮渗出血,不一会儿便聚成一滴,重重地坠到握在手中的叶片上,融开了,一团红色,红得让人心疼。
想起小时候,我喜欢坐在爸爸自行车前面,在呼呼吹过的风中,使劲呼气大声地笑。后来胆子大了,揪着爸爸的衣服,伸长手臂去扯头顶的梧桐叶。一使劲,爸爸的车就东倒西歪,吓得我赶紧闭上眼睛,大声喊爸爸。爸爸就哈哈大笑,突然用力蹬一下,加速的自行车又平稳地向前滑去。我一直喜欢着爸爸,尽管现在他定居在北方的城市,和一位阿姨组成了新家。尽管我最终选择了妈妈。因为妈妈的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爸爸,只有我与她相依为命。
这样想时,妈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小波,刚才老师打电话说你这次测验考得不理想,你可要争气,妈妈不容易呀,你爸爸……”妈妈的声音柔和圆润,却能让人一下子冷到心里,然后一点点结冰。自从爸爸离开后,我是妈妈的唯一,就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被她越抓越紧。
我闭上眼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灿烂的阳光透过眼皮,在眼前闪现一片朦胧的光晕。身子在阳光的浸泡下,渐渐温暖起来,可心里却充满了酸酸的内疚。刚才,我用张牙舞爪的语言,在妈妈和自己的身上刻下伤痕。不为什么,即使自己也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无法改变。忽然想起小可说过:“叛逆也是成长的一种方式,吵架也是疼爱的一种表现,即使和自己最亲的人。”记得她说这话时,眼睛藏在额前头发的阴影里,一大片灰暗。那时她父母刚刚离婚,都不想抚养她,把她像一个皮球似的踢来踢去。
恍惚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睁开眼,院门前站着一个女孩,栗红色的头发,米色的棉质T恤,蓝色的牛仔裤,一只脚斜跨在黑色的单车上,另一只脚长长地支在地上。见我在看她,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扬起修长的手指向后一指。我立刻明白,放下信跑下楼去。
她就是小可,住在这条街另一端的邻居,我从小到大的玩伴,现在上了一所职业中学。我一边迅速跳上单车的后座,一边兴奋地问:“你那位篮球帅哥又在打比赛?”她不答,使劲踩了一下脚踏。身子往后一仰,我急忙抓住她的衣角,稳稳地坐在后座上。单车平稳而迅速地向前滑行。风吹进她的衣服,鼓起涟漪般的褶皱。抬起头,在溢着梧桐树香气的叶片间,阳光跟随我们一同前行。
我抱着小可的一大堆东西坐在球场边,听着她为那个男生大声喊口号。篮球帅哥是小可的同班同学,高大帅气,浑身透着阳光气息,篮球球技更是一流,超炫的动作吸引了球场边所有女生的目光。
高二开学时,老师问我们是上文科班还是理科班,我举棋不定,自从那封夹着梧桐叶片的来信后,爸爸在每封来信里都希望我上文科班,而妈妈说我更适合读理科班。
在学校旁的奶茶店,我犹犹豫豫地说出自己的困惑。小可把光滑的头发一圈圈缠在修长的手指上,然后一下松开,发丝打着旋散开,又一根根笔挺地垂下去。“昨天才拉直,好看吗?”我生气了,这样重要的问题,她居然漠不关心。低下头,我狠狠吸一口奶茶,吱吱的声音响响的。“读文还是读理,我不知道。”小可的话平静而干脆。我一愣,是呀,小可上职高,文理分班是怎么一回事都不明白,怎么解开我的困惑呢。我在为分班而烦恼,小可却连烦恼的机会都没有。
饭桌上,妈妈又说起分班的事:“你还是学理,军事院校最好,学费很低,又包就业……”她就以这种别人无法拒绝的口吻絮絮叨叨地说下去,“文科录取率太低,还是学理科将来有前途。”我埋头默默地扒着饭,想起爸爸信里的枫叶,眼泪禁不住掉下来。
在妈妈的干涉下,老师把我分进理科班,每天都学习得很累。隔壁的教室就是文科班。看着那里面的同学过着唐诗宋词般的生活,从里面飞出的笑声让远望的我又沮丧又羡慕。去爸爸城市读文学院的梦想就这样和我在分班的人流中交错而过,在现实的世界里一墙之隔。
可我还是不甘心。买了一张全国地图贴在床前,标出爸爸居住的那个城市,黑色的圆圈中,那一点红色的墨迹像极了滴在梧桐叶片上的血滴,那么让人心痛。每天睡觉前,我都会酸涩地想,那里的人们是不是过着童话般的日子,像爸爸一样地幸福?
放学时,我坐在小可单车的后座上,漫无目的地聊天。突然,小可刹车,我的脑袋重重撞在她后背上。
两米远的地方,只见篮球帅哥正踩着一架倒地的单车,嘴里叼着一截烟尾巴,吐出一个个灰白的烟圈,嚣张地说:“小子,你的单车撞到我了,你说怎么办?”从单车旁的地上爬起一个小个子男生,怯怯地说:“不是的,明明是你从旁边冲出来,撞到……”篮球帅哥一下子揪住男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想耍赖,小心我揍你!”
小可突然冲过去,一句话也没说,猛地一巴掌打在篮球帅哥的脸颊上,“啪”,清脆的声音让我们都吃了一惊。篮球帅哥大概也没想到小可会这么做,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白皙的脸颊上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触目惊心。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拉起小可一路飞奔。我边跑边喊:“你干吗打他耳光?”“太可恶了!以前觉得他很帅很阳光,没想到竟是个讹人的小混混!亏我还把他当作偶像。”看见小可一脸吃了苍蝇似的郁闷样子,我忽然大笑起来,肆意地大笑着,怎么也止不住。
夜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依次亮起。远处有人在放烟火,砰砰的响声后,头顶的天空绽开点点烟花,像一颗颗划过夜空的流星。小可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烟花这样美丽?”我呆了一下,摇摇头。“因为夜晚的黑色,它才无比漂亮。白天的明亮只会让它们黯然失色。”小可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我看见她眼睛里倒映着天空无数明灭闪烁的烟花。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管哪个孩子,在生活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顺从或是叛逆,孤单或是喧哗,放弃或是坚持,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成长的自己更加美丽。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