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战火中的大马士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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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年 3 月 17 日,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郊区,一名叙利亚反对派士兵站在燃烧的轮胎边向叙利亚军队检查站射击。

  2月初的中东,寒意阵阵袭人。
  2月10日清晨,我与五名同伴一道,从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出发,驱车前往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在这条连接着叙利亚和黎巴嫩两国的公路上,车辆很少。曾经,这是叙黎两国间货物运输,商品交换的必经之路,如今,它因叙利亚战火的波及而变得人迹罕至。
  几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
  大马士革会给人一种错觉,身处这座古老的城市之中,时常能看到人们极力去维持正常生活的一面:清晨去学校上学的孩子,午后坐在露天咖啡馆聊天的普通人;同时,在耳边却不时响起枪炮的轰鸣声,仿佛又在提醒着你不要忘记这是一座深陷战争之中的城市——滚滚黑烟时常会从城市的各个方向升起,尤其是从大马士革周边地区的方向。
  位于大马士革市Abu Roummaneh区的一幢三层楼房,是我们此次叙利亚之行的终点站: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大马士革代表处。一面会旗飘扬在办公楼楼顶,门外的街道旁泊着数辆印有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标和字样的急救车。在这个阳光下的冬日午时,近20多名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成员与60名叙利亚阿拉伯红新月会的工作人员一同迎接我们的到来。

炮弹的轰鸣声已成为日常的习惯


  我到达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大马士革代表处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工作人员了解当地的人道救援的情况:水和食物的供给,医疗救援的力度和市内基础设施被损毁的程度。在叙利亚的主要城市,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进行人道主义救援行动的最大阻力来自于设在各个区域的“检查站”。
  在大马士革,设在不同区域的“检查站”都让人感到异常紧张,还有那些毫无来由的攻击。人们每天都试图减少外出活动,并且尽量在天黑前回家。我的同事玛.卡迈勒告诉我,“有时候在夜晚是很难入眠的。窗外那些炮弹的轰鸣声、回响声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就像已成为了一种日常的习惯。白天,当我走在大马士革城中心,站在那些曾交战过的街道旁,随处都能看见被毁坏的商铺橱窗和因子弹穿过而早已变得千疮百孔的墙壁。”
  叙利亚内战至今已持续了两年,在叙利亚政府军与反对派之间对峙的城市里,绵延的炮火将房屋夷为平地,在腾起的灰白色灰雾中,民众手持铁锹,奋力寻找着石土下亲人生还的可能。
  持续的枪战迫使成千上万的叙利亚人民背井离乡,游离在不同的地区,寻找着相对安全的栖息之地。
  在大马士革停留的四天里,玛.卡迈勒陪同我走访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和叙利亚阿拉伯红新月会日常工作的地方,它们分别在:大马士革城内被废弃的学校、隐蔽的清真寺,甚至闲置的体育馆都成为被战火夺去家园的叙利亚平民躲藏的地方。
  在大马士革的东南方,是以基督徒与德鲁兹派人口为主的杰拉马纳行政区,也是在这两年的战火中,许多背井离乡的叙利亚人的首选之地,逃到这里的大多数叙利亚人藏身于杰拉玛纳体育馆中。
  杰拉玛纳体育馆靠近连接市区与大马士革机场的公路。体育馆前有一个小型的足球场,偶尔还能遇上在场上奔驰的踢球者。夕阳透过葱郁的树叶,踢球者长长的影子在这片绿茵场上与他们小跑的步伐相互重叠。眼前的一切似乎與一场已持续了两年之久战争没有丝毫联系。
  在杰拉玛纳体育馆里,我遇到了几百户从叙利亚北部和东部逃难到大马士革的家庭。我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的困境各不相同:有的家庭自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起就开始他们的逃离之路,在他们看来,首都应该是相对安全的地方。然而,从2012年起,大马士革也受到了战火的波及,在这里也同样免不了炮弹、流血和死亡。有一种“受困其中”的不安的情绪始终在这些叙利亚人的心中。
  这里没有丝毫个人隐私可言。大家在地上铺上一层褥子就能睡觉,每个人平均分得的空间非常小。一些叙利亚男人斜靠着堆在墙壁周围的救援物资,坐成一排。襁褓中的孩子被放在简易的手挎摇篮中。围着头巾的叙利亚女人躺在毯子上,时而看看嬉闹追跑的孩子,时而望向远处静静出神。
  玛.卡迈勒告诉我,大部分人来到杰拉玛纳体育馆时已经没有什么私人的财产,他们依靠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所提供的救援物资生活。在席地而坐的毯子周围散放着他们从叙利亚红新月会救援队处领取的食品纸盒和饮用水,有一些家庭所携带的寥寥无几的生活用品和这些饮用水瓶和食品纸箱堆放在一起。
  对于我的同事而言,这些场景都频繁地出现在日常工作当中。在叙利亚阿拉伯红新月会某个驻扎点的门外,人群簇拥在分发食品的车辆周围,红新月会的工作人员不得不攀爬到装乘食品的卡车上,一手扶住遮盖着食品货箱的灰绿色的帆布,一面请求拥挤的人群保持秩序。
  在首都大马士革城内,一些学校也像杰拉玛纳体育馆一样,如今变成了来自各地的叙利亚人简陋的“家”:课桌堆弃在教室外的走廊里,颜色各异的毛毯将教室内的空间分隔开来,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成为几家人共同起居的场所。有时,大人会和孩子一起围坐在临时搭起的圆桌旁,打牌娱乐。年幼的孩子也会嬉戏玩闹,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穿梭;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是为晾晒衣物临时拉起的塑料白绳;还有一些年纪较小的孩子因教室内的空间过于拥挤,被大人安置在教室外的走廊里:一米多的床垫靠着墙壁,再垫上枕头,就成为一张简易儿童床。
  冬日的寒冷天气使得这些逃难的叙利亚家庭的境况变得更加艰难,尤其是对于那些有老人和孩子的家庭而言,没有供暖的条件使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还有一些家庭在逃难时会留下一个兄弟竭尽全力地保全战火中的房屋和土地,如今他们的至亲生死未卜。这些暂居在大马士革市体育馆的家庭会写下至亲的姓名和相关信息,将这些信息托付于我们。尽管我们都很清楚找到这些人的希望有多么渺茫。   之前我曾在萨尔瓦多、秘鲁、阿富汗、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亚都执行过人道主义救援任务,对战争并不陌生。但这些人和事仍让我和玛都感到非常震惊,也十分难过:他们没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妻离子散,生活得十分艰难。
  数十次的迁徙生活也让许多叙利亚家庭支离破碎。数万民众为了逃离交战地区,一部分人逃至黎巴嫩、土耳其等周边邻国;但大部分叙利亚民众仍然局限在国内迁移——从北向南,自东向西,每到一处,当察觉又面临着新的武装对峙和攻击时,他们不得不逃向新的城市。
  对于叙利亚民众而言,死亡、逃离、居无定所、失去至亲成为时刻需要面对的现实。一个普通的叙利亚人在凌晨四点被投在后院的炸弹惊醒,抓着熟睡中的孩子慌忙而逃成为许多叙利亚人生活的真实写照。

不同势力夹缝中的国际救援


  尽管生存的希望如同被炮弹轰炸中腾起的灰色烟雾所遮掩一样,每当那辆印有红色标志的白色车辆,载着身着鲜红色服装的工作人员驶入被炮弹所侵袭的街区时,还是能让叙利亚民众隐约感觉一丝希望。
1月3日,在大马士革的一条几乎荒废的街道上,一个叙利亚小女孩骑车独行。

  在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带去的救援物品中,大米、糖、豆类等基本食品的分量和保质期都一一印在土黄色纸盒的侧面,正面除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十字会标外,还有一轮弯曲的红色新月标志代表着叙利亚阿拉伯红新月会。除了基本的食品保障外,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急救车里还备有救护担架车、药品以及医疗器材。控制中心,工作人员在操作台接收救援信号,记录,并时刻准备着向那些正在发生着枪战、炮弹轰炸以及流血冲突的方向驶去。
  除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在叙利亚的救援人员外,在城市不同的角落里还有近11000名叙利亚阿拉伯红新月会的志愿者。对于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在大马士革代表处的工作人员而言,频繁地往来于叙利亚的主要城市之间,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就在我来到大马士革的前一周,我的一个同事去北部城市伊德勒卜出差。他不仅需要在政府军控制的医院实施救援行动,也需要去反对派占领的区域行动,这样的情况往往比较棘手。在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前往某些区域进行救援任务时,往往需要与当地不同组织进行沟通,确保每一步救援行動都在各派别组织知晓的情况下进行,以保证救援人员的人身安全。但其实,“前线”救援往往等同于置身于无法预料的危险当中。
  我还写过一篇《民众没有好坏之分》的文章呼吁叙利亚当局、反对派以及其他武装力量能正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人道主义救援的非政治性。
  “如果我是一个父亲,当我居住的地方遭到炮火的袭击,我会考虑什么?”我经常将这个问题抛向与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沟通的不同组织。在各派间的武装冲突与对峙中,向平民开枪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使得许多叙利亚人成为这场战争的无辜“陪葬者”。在战争中逃生的行为不关乎政治取向,只关乎求生的本能。民众考虑的是哪里才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不能以他们逃向政府军掌控的区域就判定他们是支持政府的人。
  战时的延长和战局的胶着让叙利亚当地的情况并不是如一界两隔如此简单。在一切与外界联系方式被切断的区域,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救援请求也曾被搁置而迟迟未收到回复。对于工作人员而言,最困难的莫过于在对他人实施救援与保证自身安全中寻求一个平衡的状态。
  “有时,我们也想选择一些相对安全的路线。但在主要的道路被炸毁和走不通的情况下,我们需要立即去换别的路线;有时,我们的救援物资会被偷或被没收;有时,我们提供食物和医疗救援的速度被客观条件影响。”玛.卡迈勒说起在大马士革的工作中的困难。
  在大马士革的四天里,我目睹了不安、恐惧与麻木,也更清楚地认识到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在叙利亚未来行动的困难。
  如今,不同的势力在叙利亚地区都有所渗透,派别的细化加剧了冲突的复杂性。作为人道主义救援的行动者,我们还要继续帮助那些等待救援的人,帮助当地的医疗机构,探访被关押的囚犯,在不同派别之间进行沟通和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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