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体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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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腊月里的一天,冷空气突袭广东,气温一下子降了好几度。飕飕冷风中,我和父亲坐上了前往深圳的长途客车,去探望多年未曾联系的姨奶奶和姨姥爷。探亲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父子俩的心情却有点像车窗外荒芜的冬田一样黯淡,因为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目的——为即将大学毕业的我在深圳谋份出路。
  为了赶走不安及尴尬,父亲又一次低声回忆当年在深圳的时光,又给我讲起姨姥爷一家的情况:
  “姨父参加过越战,勇猛善战,是团长,战后服从组织分配,定居在深圳,是我们这个普通农村家族里唯一的一个‘大官’。我年轻时在深圳做建筑工人,有时舍不得自己花钱买饭,就到姨父家里蹭饭。呵,当时姨父的孩子还小,不过小家伙竟喜欢跟着姨父看《人民日报》,还不时发问。我那时就想,表弟或许也是吃官饭的人。
   “过了几年,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常病,你又要上学了,我就决定回家了。离开深圳时,姨父来送我,说‘祖国需要我们到艰苦的地方去,回乡后也要老老实实工作’。表弟也来送我,好家伙,他已经长得十分壮实而有几分神气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在父亲的回忆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位满头白发、严肃、认真、党性强的老党员,身边站着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这样的画面让我的心七上八下的。这样的姨姥爷会帮我的忙吗?
  作为一名农村娃,我自幼就知道要改变命运,必须努力奋斗。因此,我算是“寒窗苦读十二载”,上大学后也一直没有放松过。也许是姨姥爷的故事影响了我,我在高中就递了入党申请书,大学时还被推选为党支部书记。其实,我倒不担心找不到工作,但经不住父母的再三劝说,还是决定跟着父亲走一趟。况且,大学里的前辈不是常说“人脉也是一种能力,要好好发挥”吗?
  坐上了车,我心里不免犯怵,好像要去做什么错事似的。
  爸爸离开深圳之后,很少再跟姨奶奶一家联系了。最近几年,姨奶奶还经常打电话给我们,邀请我们一家到深圳游玩。姨奶奶知道我快要毕业了,还特别嘱咐说让我到深圳看看,说这边当老师待遇好,前景好,说深圳这几年变化可大了。爸妈这些话听多了,不免动了心,而且爸妈也一直担心我这样的农家娃上完大学之后找不到工作。
  客车终于开进深圳了。姨奶奶和奶奶很像,远远地我就认出她来了。大抵还是有些血浓于水的亲情,我和姨奶奶很快就熟络起来。她告诉我们,姨姥爷已经在家煮好饭菜等我们了。他们住的房子大约是九十年代的房子,和周围那么多新建的高楼大厦比起来有点旧。房间虽不至于窄小,但也没有我想象中宽敞。姨姥爷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说:“我们两老住的房子,不用太宽敞嘛,这已经是我为党做了那么多年工作最好的福利了。”几句话下来,我觉得姨姥爷绝不是刻薄古板的老人。
  到表叔家一看,刚装修好的房子可就大多了。欧式装修,还带复式阁楼。刚才姨姥爷还说他最骄傲的事是为官几任,没向党要过什么东西,我这会儿心里嘀咕起来了。天气冷,现在都流行吃羊肉,当晚表叔就用羊肉火锅招待我们。我们父子觉得十分高兴的是,表叔也非常热情,还拿出了珍藏的洋酒喝了起来。
  爸乘着几分酒气,壮着胆子把此行的目的提了出来:“孩子就快毕业了,还请姨夫和表弟帮帮忙。”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有点冷。姨姥爷和表叔突然都不说话了。还是姨奶奶出来打圆场:“找工作这还不急嘛,能帮当然要帮。”姨姥爷涨红了脸,有点微醉,说:“孩子要是想来深圳发展,很好……很好呀。深圳这几年发展很快,急需人才呀。”说着又盯着我看,停了一会儿:“有什么招聘信息,我们马上跟你们说。当然,还是得自己努力啊!”
  “那是,那是……”我自己应承道。本来我也不抱什么希望的。
  姨姥爷看出了爸爸的失望,有点踉跄地站了起来,手颤巍巍地掏出钱包,从钱包夹层里掏出一张化验单,慢慢地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是表叔的名字,体检结果却是不合格,医生的字向来潦草,我辨别了好久才看出还写着几个字,心率不齐。
  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表叔倒轻松地解释说,这是我几年前考公安系统公务员的体检结果。又对姨姥爷说:“爸,你还藏着这个干什么?”
  姨姥爷微微一笑,慢慢地给我们讲起了这个故事:
  原来当年表叔大学毕业,报考了公安系统的公务员录用考试,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都非常顺利。想不到到了最后体检那一关,竟然得了这么个结果。全家人本来都已经计划好怎样庆祝了,这样一来,大家都没有了好脸色。表叔更是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饭也不吃。姨奶奶担心表叔熬坏了身体,边哭边生气地指着姨姥爷大骂起来:“你当了那么多年区党委副书记,连孩子的工作都帮不上一点忙,你干什么吃的!”
  姨姥爷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许多美好的东西都非常脆弱,就像这个本来非常和睦的家庭,却因为这件事,笼罩着一层阴霾。
  姨姥爷琢磨了好久,想起有一个老战友现在正在公安局任职,但还是不知道怎样开这个口。在家里踱来踱去,掂量了好久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这位老战友当年跟自己打过对越还击战,还曾是他的部下,相信自己开口的话应该肯帮这个忙。可是,作为一个老党员,这不是昧着良心谋私利嘛,这怎么可以!如果真的去做了这件事,或许下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这一天,姨奶奶又逼着姨姥爷出去找找那位老战友。姨姥爷无奈,只好整了件西装,慢慢地踱出小区。回来的时候,姨奶奶和表叔已经很高兴地在吃晚饭,说刚接到电话说再去复检一次。
  不久,复检结果出来,一切正常。
  就在全家人等着表叔顺利上岗的日子里,姨奶奶乐呵呵地又说起那件事情:“老头子,你还是有点办法的嘛。”姨姥爷也懒得理她,说:“嗯。”这时,趟在沙发上看书的表叔一骨碌爬起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姨奶奶也不隐瞒,兴高采烈地说起那件托人帮忙的事。
  想不到的是,表叔竟然脸色一变,说:“怎么可以这样!爸,你可是一位老党员。”
  当晚,姨姥爷想去跟表叔解释清楚,其实他根本没有去找那位老战友,当天走到老战友住的地方,转了老半天还是没有上楼去。而表叔抢先说:“爸,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也是一名党员,我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作为一名党员,应该是为人民服务,而不是动用权谋,损人利己。党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深圳的发展也是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我相信我自己一样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打出自己的天地。我想还是自己创业,无论走怎样的路,我相信只要我能够坚持用党员的身份来要求自己,一定就能在自己的领域创出一片天地来。”“可是,可是……”可是了老半天,姨姥爷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来。
  就这样,表叔从一个小“士多”店开始。开始的两三年,也仅仅能够满足自己的生活开销而已。后来,表叔敏锐地发现市场对塑料的巨大需求,转行零售塑料椅、塑料桶、塑料盒等,后来又搞起了批发。一年前又开办了自己的厂子。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时刻没忘记自己的党员身份。这几年连续被所在的街道党支部评为“优秀共产党员”。
  姨奶奶开始还是诸多埋怨,说好好的公务员不做,跑去做什么生意,辛苦不说,还没什么保障。直到随着深圳市的发展,表叔的生意有了起色,她才没什么话说。而姨姥爷则仍然是很少说话,默默地把那张体检单收了起来。
  或许如果不是当晚喝了那么多酒,姨姥爷可能不会再提起那件事吧。
  表叔听着自己当年的事,谦虚地笑了起来,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对我说:“深圳的发展确实是不错的,对于人才的引进和保障都有一系列政策。像你这样的优秀大学生,深圳非常欢迎你到这里来实现梦想。”
  这时的我,已经完全释然了。我相信,一年后我会凭着自己的努力来到深圳,投身我热爱的教育事业。
  或许每个人对优秀党员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在我眼里,姨姥爷和表叔就是两个活生生的榜样,两面飘扬的旗帜。今年正好是我们建党90周年的日子,我相信,我们党正是有这样一批又一批有原则、有操守的党员同志,才能够始终保持先进性、保持活力,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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