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叹仙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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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最苦莫过于相爱相杀,相杀相念,相念不相守,个中滋味,千回百转,曼妙难言,所以写了这个苦情的故事。仪和默默深情,溯水舍生赴死,希望大家认可这对在爱恨中跌跌撞撞却找不到出路的可怜主角。
  四海八荒都在传,花界的小公主懒散成性,不思进取,既无高深灵力,也无大功大德,花界的神女之位怕是要落在别人手里。
  这话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百般痛心,因为那不成器的花界公主正是不才本殿下。我对着碧影潭叹气许久,终于有花娥颤颤巍巍地来跟我说:“殿下其实不用忧心,忘川幽冥的红莲还未入花谱,若是殿下能将红莲花主载入花谱,岂不是大功德一件?”
  我瞬间精神焕发:“此话当真?”
  她点点头,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但是千年前魔尊仪和斩断了忘川铁索,幽冥进不去,那红莲怕是不好找啊。”
  阿娘是开天辟地以来最了不起的花神,历年来兢兢业业,带领花界走向繁荣。有所得便有所失,她为了花界劳神劳心,却忽略了我,今天将我踢给木兰花主,明天将我踢给牡丹花主。
  在我五百岁那年,花界宴请,芸芸众生齐聚一堂。为了在阿娘眼里找些存在感,也为了宣告四海八荒我并非一个灵力衰微不思进取的神,我十分胆大妄为地抽了镇妖塔的一块砖。
  六界犯了罪责的妖魔神鬼都被关押在里面,我抽了一块砖,他们可乐得不得了,顿时倾巢而出,在万花谷上演了一场活生生的群魔乱舞。
  宴上酒酣耳热之时,阿娘背后忽然冒出一只千年蚌精的大贝壳来,然后一只竹妖,一只白泽兽。我躲在竹帘后面偷偷看众人的反应,只见阿娘怒不可遏,黑着脸拍案而起:“是谁?”
  我捂着嘴偷偷笑,正笑得欢畅,身后蹿出一个庞然大物,黑压压的影子顿时将我罩于其下。我还未回过神,它便不由分说一口叼着我风驰电掣。我恨得睚眦欲裂:“畜生,快放开我。”
  它并不理会,任我骂个不停也不松口。上天入地过了许久,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它终于停下。我睁开紧闭的双眼,眼前的一幕委实令人称奇。它居然停在了一处红光交织的宫殿外,殿外红艳似火光滔天,仔细一看,却是大片红莲开得灿烂。
  我心头一滞。这红莲是何物,我身为花界中人,自然清楚。它们不入六道,不载花谱,就连天帝想要一见十里莲灿都想出了心病。缘何此处开得艳丽灼灼?忘川幽冥四字忽然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瞪了两眼那庞然大物,它眼神一翘,对着宫门长嘶一声。
  令人瞠目的是,宫门竟兀自开了。门中走出一个青衣男子,一袭衣袍迎风飞舞,他眉眼如星光般明耀,大步向着我们而来。我咧开嘴,企图摆出自认为十分好看的笑容面对他。
  然而,事情却与我想象的有所偏差,他居然直接越过我走到那畜生的身边,亲热地叫了一声:“睚眦!”
  睚眦一跃而上,和他亲密地蹭了蹭。风吹莲动,我在此起彼伏的花浪中观摩了一场人兽的久别重逢。
  隔了许久,他们终于想起了风中凌乱的本姑娘。好看的男子走到我的身边,笑得霁月风清:“睚眦说,是你开了镇妖塔的门,救了它?”
  此言一出,我不禁扶额,打着哈哈:“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他也是个直性子,索性扯了我的袖子进宫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上阳宫一应物什,若姑娘所需,仪和必当相赠。”
  那时我因心头挂念着忘川红莲,才知晓忘川彼岸是幽冥,幽冥深处有座上阳宫,上阳宫里住着个叫仪和的魔尊,仪和有一头睚眦兽坐骑。睚眦三百年前约是被人下了降头,居然一头撞上了天族的往生海,这一撞撞出个缺口,以致那处凡界连下了三年大雨。
  天族也不同魔族讨论,私下就将睚眦投进了镇妖塔。仪和数次上门讨要未果,一怒之下斩断忘川铁索,再不与其余五界来往。
  饶是我天资再愚钝,此时也明白过来此地是何处。不过我着实没想到,抽掉一块砖还能同避世多年的魔尊抽出一段旷世奇缘来。
  因为我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开口要他辖下的红莲,于是只得装出副没想到究竟要他个什么东西比较合适的模样。因他是个耿直性子,索性让我留在幽冥慢慢想。
  一待便是三五个月,念着我救命之恩的情分,睚眦待我十分热情,没两日就熟络起来。它被关了许久,甫一出来,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就连忘川那样一江混水,都值得它日日拖着我去逛一遭。
  它找的路线也好,从上阳宫后一处紫竹林穿过,过一弯绿春水,再从宫外一处险峻的松石崖下走过。就在此时我突然看到松石崖上仪和玄衣飘飘,英姿飒爽。
  我顿悟,其实睚眦的意趣不在忘川之水,而在于松石崖上打坐练功的仪和吧。想来是睚眦自觉被关的这几百年,同仪和生疏了些,是以要多寻些机会小露一面。
  那一日下了些雨,晨间我正四仰八叉倒在榻上涎水四流,忽觉脸上一阵湿热,有个柔软的东西扫来扫去。
  我赫然睁眼,被睚眦吓了一跳。它腆着脸扯住我的衣袖,满面含羞地将我往屋外拖。
  我揉了揉眼,才看到仪和正芝兰玉树地立在龙华树下,对着我粲然一笑:“醒了?你来时我看你对幽冥红莲挺有兴趣,今日忘川中十里红莲开了,想邀你去看看。”
  我正苦于不知如何开口,此番他提出来,我甚是欣慰,自然欢天喜地跟在他后面去了莲池。
  当真是十里灿艳,如烈火般滔天连绵,香阵似迷雾笼罩,忘川之风吹过,层层红莲如业火抖颤。
  我忍不住啧啧称赞:“这红莲开得如此热烈决然,怪不得我花界利诱多年,也不见它们松口要载入花谱。”
  转头望他,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竟然搭了个茶水摊子,红泥小火炉里咕噜冒着热气,雾气氤氲中,鼻尖一缕一缕茶香飘过。他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红莲开得虽是决然,但你想要,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我眼睛都亮了:“当真?”
  他抬眸,将一杯茶水推到我面前,笑而不语。
  “霓裳,出来吧。”话音刚落,红莲香阵微颤,其间一朵花蕊陡然绽放,一个女子提裙从里面缓缓走出。   花中走出来的女子,一身红衣,长着张五月樱桃般水嫩嫩的脸,小眉一挑,蹦蹦跳跳到仪和身旁,脆生生叫了声:“主上!”
  稚气十足,哪有半分一花之主的气势。
  仪和对我一指:“她是花界的溯水殿下,以后你就跟着她去花界,可好?”
  霓裳尚且稚嫩得很,两汪水眸溜溜一转:“主上是不要我了吗?”
  仪和微怔,掏出块点心递给她:“你身为幽冥红莲花主,载花谱,入轮回才能一族繁荣。溯水殿下以后是要承花神尊位的,跟着她,也算为你这一族寻了安生。”
  她啃着点心,颇为幽怨地点点头:“主上要我跟着她,我便跟着她好了。”
  话音刚落,她便化作一阵香风窝回花阵去了。
  脾气虽古怪了些,但好歹松了口,我心尖跳得欢畅,这可是我花界的大功德一件啊。平生第一次做了这么件大事,我竟觉得仿若喝多了酒,在云头飘啊飘。
  我斜睨着他:“霓裳为什么会在魔界?”
  此事我思忖了几百年,都没得出个结论,此番总算问了出来。
  仪和却装模作样拿捏着不言语,慢条斯理饮了几口茶后,他才悠悠道:“霓裳原本是天帝往生池中的白莲花主,那年天族太子尚且年幼,在往生海边玩耍,不慎滚落海中。她身为池中花主,未来得及救太子,被天族重罚,剥皮削骨贬回花界。”
  说到此处,他望了我一眼:“花神觉得她辱了花界名声,将它逐出花谱。可怜她那时落入凡尘,奄奄一息,我路过拾到,见她还有一缕魂魄尚在,便将她带回忘川休养。她倒也争气,没几年又修出真身,红莲灼灼,倒给幽冥开出了个好名声。”
  听到这一折,我倒不懂了:“她既然受了花界折辱,你为什么又要她载入花谱?”
  他眸色一沉,淡淡道:“她总归是朵花,入花谱才是她的正当归宿。”
  他拂手收了茶水摊子,对我道:“花也看了,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跃上浮云。他忽然驻足,莫名其妙转头问了我一句:“看到霓裳,你可有想起些什么?”
  这话来得没头没脑,我没能明白:“想起什么?”
  仪和清透的眸子盯着我,良久后,苦笑道:“是我糊涂了。”
  我更加不明就里:“你糊涂什么了?”
  他化了条狐毛披风系在我脖子上:“没什么。起风了,该回去了。”他这番举动当真应了那句话,厉害的人都如这般让人看不破,看不穿,理不透。
  就在将红莲载入花谱之后的第三天,忘川来了个不速之客。
  当时我正同仪和下棋,忘川渡口传来一阵嘈杂声。仪和随手在半空中化了水镜出来,镜中朗朗,渡口的情形便一五一十显现出来。
  里面那人,让我兀地一愣,那不正是天族那掉进往生池中的太子玄光吗?
  说起这玄光,我其实并不待见他。但因着天族与花界自混沌开世便一直交好,两族来往时我也就免不了和玄光玩在一处。此番看到他,我很是头疼。
  许是见我神色有些怪异,他终于抬头,往镜中望了望,叹了口气道:“故人来访,你不去看看?”我的头摇得就跟拨浪鼓一样。
  他嘴角升起一抹笑,起身对我道:“我去看看,这局等我回来再继续。”
  我整了整衣衫:“好。”
  镜面微微一颤,仪和现于水镜之中。他们俩隔江对峙,我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斜躺着像看一场大戏。
  玄光率先打破沉默:“魔尊,别来无恙。”
  仪和理了理毛领,慵慵懒懒:“本君跟尊神很熟?”
  玄光吃瘪,神色很是气恼,竟在袖下暗暗催动灵力,拈指间一团淡蓝光晕向仪和飞去。
  仪和目不能及,定然会吃亏,没多加思虑,我便往水镜中一撞,信手拈个护身诀搂着仪和往旁边一闪。
  那团蓝光击在仪和背后的水中,激起水花落如雨下。我愤然抬头:“玄光!”
  看见是我,他颇有悔色:“溯水,你没事吧?”
  拍拍身上落下的水珠,我阴阳怪气道:“托太子鸿福,死不了。”
  他踟蹰道:“我……”
  身畔仪和歪着头瞅着我莫名带些笑意。这人约莫是被吓傻了吧,笑得如此痴呆。
  我怒目:“你算计人在先,还做甚辩解!”
  玄光自知理亏,也不多言,直接说道:“我此次来找你,是要带你回去,继神女尊位。”我瞧着仪和,仪和瞧着我,没想到旨意来得这般快。
  离开的时候,我颇为伤感。睚眦更为伤感,围在我身边呜呜地叫,让我委实有些不忍。
  仪和伸手将它招过去:“别舍不得,过不了多久又能见到了。”
  睚眦和我暗沉的眼突然就亮了,齐刷刷地瞅着他看。
  他微微一笑:“怎么?你继承神女尊位这般盛大仪式就没为我留个席位吗?”
  因着他三百年前便斩断忘川铁索,不与六界往来,我着实没敢想将继位请帖往他手上递,如今他这样说,我心底就跟百花齐放一般。
  我欢喜着点头,忙不迭说道:“等我回去之后,亲自给你写请帖送来。”
  仪和敛衣,随手化了一只仙鹤,只觉眼前白光微闪,我便已坐到白鹤之上。抖抖巨大的羽翅,白鹤归于万里苍茫。
  我在云端远远望到阿娘站在谷口的身影,心头陡然凉了。上次闯下大祸,难保不会被她抽筋剥皮吊在浮云宫警醒众人。
  小心翼翼地挪到她的身边,我还未开口,她便十分反常问了我一句:“姜儿,你怎么样?”我端详着阿娘,不过几月,她变化竟如此大,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此话半分不假。
  我亲热地挽过她的手臂,将这些日子的际遇一一讲与她听。阿娘抬眼将我定定望了半天,忽然抬手捋了捋我的鬓发,颇有深意地说:“阿娘想通了,如果一切都是命,那你开心便好。”
  难道这些人都被下了降头吗?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花界神女继位,挑的是旷古绝今的好日子,那日昴日星君日头布得足,万花谷百花齐放。阿娘将那套甚是庄严的礼袍给我穿上,那袍子玄色曳尾,颇有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一面扯着领子,一面问她:“阿娘,这衣服为什么这么重?”
  她的指尖抚过袍上流苏:“开天辟地后,从第一届花神开始,历任花神都要历经两劫,一是继位神女,会历一次劫,再一便是飞升花神还有一次。花神本就娇弱,灵力比不得其他神,八荒怕挨不过,于是铸了这么件袍子,它也是一件可以减弱天雷的法器。”
  我顿时一惊,吓得脚软:“啊?那我今天岂不是要被雷劈?”
  阿娘慈爱地端详着我:“姜儿未犯过错,想来历劫的雷也不会过重。提前没告知你,也是怕你心里有压力。”
  那便好,我心头石头微微落下了些。
  伴着八荒礼乐,我踏上祭天圣坛,脚步将将跨上,南面忽然飞来了九九八十一只通透火凤,烈火一般的羽翼在空中起舞,跳的是百鸟朝凤。
  仪和踏凤背而来,翩翩临仙,对我点头微笑。
  我报之一笑,而后转头在万丈荣光中完成祭天仪式。
  天空中的乌云聚了又散,裹着金边的雷装模作样地叫嚣了两下便淹没进层层乌云里。
  果真,良善如我是决计不会有什么未了尘缘的雷动等着在祭天仪式中劈的,我觉得人生十分圆满。
  照例,晚间在万花谷会有一场宴会。
  但奇怪的是,自从祭天之后,仪和和阿娘双双不见了,让人翻遍了万花谷都没有找到。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从袖中化出一只找人的纸蝶,我跃上云头,跟着那只蝶一起,御风而行。纸蝶在往生海停下,我脊背没来由地打了个颤。
  往生海边千年一开的伴妖花正开得艳丽,半空里裹着一层一层的乌云,雷声滚滚。
  我迟疑了一下,仍旧往前走。我看到阿娘和仪和在海边说些什么,阿娘怒极欲走,仪和忽然伸手化诀将阿娘定在原处,正巧天上一道惊雷轰隆而至。我心凉透,飞身想要拉开阿娘,仪和见到是我,急忙拉着我滚到一边。
  我眼睁睁地看到那道雷击中阿娘,微微一怔,脚步踉跄向她奔去。又一道雷接踵而至,仪和抱着我:“溯水,别去。”
  手忍不住地抖,我握着仪和的衣襟,颤抖着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阿娘?”
  仪和抱着我,浑身剧颤:“溯水,你信我,我没想过要害她。”
  喉头涌起一股腥咸,我用力将它压下,声音嘶哑得像破败的柳絮:“滚,你滚。”
  九天星辰,属于阿娘的帝星已陨落,响雷的气势也渐渐收尾,在连抽了几道金丝闪电后,巨雷轰隆隆滚远了。
  仪和终于放开我,任我爬到阿娘身边。她脸色苍白,气息全无,一身灵力早已消失殆尽。
  我忽然想起早上我要上祭坛时,她叫住我,说:“姜儿,阿娘能看到你有今天,十分开心。”
  我抱着阿娘,踉跄着脚步回万花谷。
  仪和上来叫住我:“溯水。”
  我怒极,掷地有声道:“血债血偿,从今往后,花界同魔族,不共戴天。”其时风声萧萧,往生海翻起巨浪,明月半空孤悬,伴妖花一夜落尽,一切终于结束了。
  阿娘入殓当天,有人来报,说仪和守在万花谷谷口,希望能见我一面。
  老虎伤人不可怕,兔子咬人才寒心,仪和他往日对我那般好,却掉头捅了我心口一刀。我捂住眼睛,泪珠大颗大颗从指缝中淌出。虽然我想问个究竟,但此时四海八荒都眼睁睁地看着万花谷,我怕自己会动手杀了他。
  第七日,我终于想起仍然等在谷口的仪和,踱步过去时看到他白着一张脸立在巨型山石旁。见我出来,他脸更白,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欢喜:“溯水,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冷冷地笑:“尊神当日与我有杀母之仇,如今为何还来万花谷?”
  他身躯微震:“我知道,你是决计不会相信我没杀害花神的,不过花神羽化之前,同我说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让我将这一株伴妖花送来给你。”
  说罢,倒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朵伴妖花来。相传伴妖之花长于往生海畔,千年才得一开,可续人元神,是神鬼俱争的宝物。我元神尚好,阿娘给我伴妖花干什么?
  正是迟疑,仪和趁我失神给我下了个定身咒,电光火石之间揽住我的腰,将手中伴妖花研成碎末喂我吃下。我怒瞪着他,他不理会,弯身打横抱起我进了云浮宫,离开的时候他说:“溯水,你相信我,我不曾害过花神,也没想过要伤你的心,我们俩走到今日,实属缘分浅薄,是天命。既然你恨我,那我们便永世都不要再见面了。”
  我躺在榻上,从脚尖一路凉到头发丝,没忍住的泪从眼角一直往下掉,湿了大片罗巾。
  那天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仪和,他避世幽冥,我遁居万花谷,两不相扰。白云苍狗,一去便是三十年。
  阿娘死后我继位花神,三十年来一门心思扑在勤修术法上。
  玄光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擦拭新铸的紫陶剑。看到我之后他言简意赅地表达了来意:“时机成熟了。”
  宝剑光冷,利刃锋寒,锋利的剑尖不留神割破手指,细红的血珠渗了出来,真是不好的兆头。
  三日之后,四海皆知,花神溯水渡天劫失败,灵台毁,神识灭,不日将要羽化。
  我躺在榻上,玄光一勺一勺给我喂药,说道:“仪和果真去往生海了。”
  那药苦得我眉头一皱:“妄用灵力催熟伴妖花,逆天改命,这一次的天劫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玄光有些迟疑道:“但是你真的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五百的方式?”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于术法上,再修行万年我还是敌不过仪和。自损五百又如何,阿娘流的血不能白流。
  他放下药碗,说:“溯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去往生海催熟伴妖花,你可怎么办?”
  对啊,我自毁灵台差点儿灰飞烟灭就是为了引他去往生海用灵力催熟伴妖花,引来天劫劈死他,如果他没去我怎么办?
  似乎从来都没想过他会不去。
  我苦笑:“我下手是有分寸的,伤得虽然重,但是修养个成千上万年,总是会好的。”
  我守在出入海口的唯一道路上,听着里面轰轰烈烈的雷鸣声。仪和像一阵风一样来到海口,一向祥和的往生海翻起巨浪,丈余高的浪潮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腰间别了一株伴妖花。
  在他到出口的瞬间,我以星光为源,捏了个结界,灵力虽不强,但足够天雷落在他身上。
  隔着结界,他沉着眸子看我:“溯水,好久不见。”
  我心说:“三十年零五个月十二天。”
  见我默然不语,他又说:“你如今已是花神,妄作杀孽,不怕天谴吗?”
  我叹了口气:“往生海是你自己来的,伴妖花是你自己摘的,天怒是你自己触动的,不关我的事。”
  仪和摇摇头,又深深叹口气:“这果然,都是命。”
  话还未说完,抽着金丝的雷便滚到了海口,朝他身上丝丝劈过去。他一动不动,在满天雷吼中含笑望着我。
  他撑了半盏茶的工夫,恍恍惚惚从腰间摸出一朵伴妖花递给我。我垂下眼帘,伸手探过自己落的结界,握住那一朵娇嫩的花。指尖拂过他的手,冰冰凉凉。
  他对我说:“溯水,我死了之后,你就把我忘干净吧。”
  我松手将伴妖花扬入海里,猛然握住他的手,在下一道天雷降临之前冲进结界抱着他:“你要我忘了你,我偏不。”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睁眼一看,才发觉千钧一发之际,仪和散尽修为结了半张金刚罩给我。
  他搂着我,急急坠落。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却只听到他朗朗笑声:“原来你心里并不是没有我的。”
  “你要同我赴死,我偏不。”
  我还没反应过来,玄光也冲了进来,见我同仪和在一处,慌乱地向我扑过来,仪和手上借力将我抛进玄光怀里。
  天雷滚滚,轰轰烈烈。仪和堕入往生之海,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玄光将我带到岸边,愤然道:“是我高看了他仪和。他自己受天劫,竟还要拉你做垫背。”
  我苦笑,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
  魔尊辞世,四海动荡。
  当时去往生海,我是存了死志。既不想阿娘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愿仪和去得不清不楚。凡界画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不能同生,则共赴死。
  可是,共死也不能。
  我几乎喝光了万花谷所有的陈酿,原本自毁的灵台不堪一击,时常咳出大口大口的血。
  睚眦来的时候,满地酒坛子,酒气熏天。他站在门口远远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尊上在世,你不肯信他,如今他已经羽化,你这个样子实在不值当。”
  我默默不语。
  他又叹口气,掌心托着枚琉璃石:“尊上去往生海之前便料到会是这番情景,于是特意将自己的修为生生剖了一半,让我交给你。”
  我眼泪簌簌而落。
  他捡了半坛酒,喝了一口:“尊上本来不要我告诉你这些的,但如今看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我便给你讲讲这其中的瓜葛吧。”
  “想必你一直以为你同尊上第一次会面是在忘川幽冥吧?其实,你是忘了……”
  忘了当年在往生海边,我同玄光一起玩耍时,因为并不待见他,失手将他推进海中。
  霓裳那时还是往生海中的白莲花主,她欲上前救玄光,我却赌气似的,跳起来喝令她不许上前。天帝爱子受伤,却又不敢奈我如何,只好拿霓裳开刀。
  他将霓裳钉在诛仙台上,用销魂鞭抽散了她的元神,浑身流的血染红了原本洁白的花。我躲在暗处看到那番场景,心中已有了十分的悔恨,于是便在那天夜里趁当值星君不注意,潜上诛仙台将她救下,匆匆逃往凡界。
  我逃得匆忙,落进一座戏楼,正好起了一阵风,坐在角落里的仪和墨黑的长发与广袖长袍在风里翻飞,恍惚中我以为万花谷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桃花雨。
  只一眼我便看穿他深厚的修为,起初我以为他只是某个悄悄下凡看戏的小仙,便抖着胆子走到他面前,意气风发道:“天兵马上就来了,私自下凡可是大罪,要不咱们一起逃?”
  他端了杯茶,斜睨着我:“嗯?”
  然后我便看到一队金光闪闪的天兵从天而降,顿时一惊,扯起他的袍子便风风火火地逃了。
  我们一路从大荒逃到东荒俊疾山,又从俊疾山逃到南荒。仪和心地善良,不动声色地护我周全。若说我没有动心,那便是天大的谎话。
  后来霓裳奄奄一息,我急得大哭。仪和温声安慰我,说是将她放进幽冥忘川,好生休养,说不定到时还能捡回一条命。
  也就是那样,我知道了他是魔界至尊。惊慌之下,他拉着我的手说:“在你面前,没有魔尊,只有仪和。”
  我们一起将霓裳放进忘川河里。
  我信誓旦旦地告诉仪和,将来一定会让霓裳再入花谱的。
  阿娘不知从哪儿听说,我到了魔界,很快派了人来捉我回万花谷。仪和在颠颠云霭中,对阿娘说要迎娶我。
  那时魔族同天族正剑拔弩张,阿娘以为他是为了拉拢花界同他对抗天族,自然不会同意,拖着我回了万花谷,将我锁进云浮宫。
  我躺在云浮宫里,第一回尝到情爱的味道,只觉得思念蚀骨。于是趁着阿娘前往南极帝君处听经,悄悄出了云浮宫,我想问问仪和,他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刚刚出谷口,便撞上了匆匆赶来的仪和。却没想到,也撞上了阿娘。她怒极,誓要将我带回万花谷。那一场架,我和仪和既要顾忌不伤到来人,又要自保,束手束脚,打得十分艰难。
  最终仪和将我放在睚眦背上,让我先走。睚眦快极,转瞬便逃到往生海边,阿娘就在离我不远的身后叫了一声:“溯水!”
  睚眦转头看到阿娘,便吐出熊熊火焰。睚眦之火,与普通的火不一般,是开天辟地时可毁一切的天之火,伤人的不是性命,是元神。
  眼看那团火要撞上阿娘,我翻身往前一挡。烈焰舔过全身,痛如生撕活剥。睚眦见我被火烧到,急忙一头撞上往生海,引水救我。
  火灭了,元神却伤了,正逢伴妖花开,才捡回一条命。只是从此元神中缺了一部分,前尘往事通通忘了个干干净净。
  睚眦看了我一眼:“你承神女那一日,当年霓裳因你受罪,天劫在那一日结算清楚。尊上算出有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怕你元神本就不堪,本将天雷引到自己身上,但前花神先他一步受了雷刑。尊上束住前花神本是要救她,谁知你忽然出现,他只好选择救你。
  “尊上一直觉得自己愧对于你,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送到你手上。你这条命,是他豁出命救的,保重不保重,你自己权衡便是。”
  大颗大颗的泪水,滚滚落下。
  窗外雷声滚滚,怕是要下雨了。我红着眼睛传令下去:“百花敛蕊,缅奠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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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我们开学啦!一大早我就早早地起来了,穿上昨天刚收到的校服,像小学生一样快速洗漱完毕。我工工整整地将抄作业本子放进那可爱的书包里。吃饭的时候,把准备好的自我介绍在心里想了一遍,让妈妈看我的坐姿端不端正,还练习了一下怎么样举手才显得更加神气。准备完毕的时候,我自己穿上袜子和鞋子,就和妈妈坐车去学校。  到了学校,哎呀!热死了,走到里面时我领了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呢?我打开袋子一看,哇!里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今天是清明節,也是踏春日。  我来到家后门的菜园里,看到了绿绿的青菜、弯弯的豆荚,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豆荚是绿绿的,在叶子间躲躲藏藏的,好像在和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蜜蜂、蝴蝶在油菜花丛中飞舞。这样的美景让我们恋恋不舍,不想走开。  我来到了校园里,樱花正开得旺盛,粉的像霞,白的像雪,红的像火。我站在树下摆了一个又一个的Pose,拍下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校長认错
期刊
吃糖学作文,整个过程都是很甜蜜的。一段时间以来,“荷堂”里的小莲藕们长进很多,写出的作文得到大家的夸奖。荷老师把一部分作文发在了朋友圈里,点赞的数量啊,实在是数不过来了。果然,写作文如同吃了“牛轧花生糖”,进步之快,真让人意想不到。  阿藕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自言自语说:“这‘牛轧花生糖’,好像还少了一个‘糖’字,荷老师还没说啊。”  大家決定相约找荷老师,一起把这“糖”字到底是怎么回事,聊一聊
里邊有酒  人一吹  就醉了
快乐像一颗颗明珠,串联起我小学三年的学习时光;而我心中最大、最明亮的那一颗,莫过于学习抖空竹的经历了。  那天老师说:“学校要开展阳光体育大课间活动,咱们班的活动是抖空竹!”“耶!”欢呼声冲破了房顶。同学们的尖叫声对我这个四肢不发达、动作不灵活的人来说,显得那么刺耳。我问:“空竹是什么?”听着我的问话,同桌小杨乐得眼泪都出来了:“白痴,你连空竹都没见过,不会是学习学傻了吧……”老师笑着说:“抖空竹
州山的灵气充裕,又鲜为人知,故而有许多生灵停留在此处吸收灵气。这些生灵,有的可延长寿命,有的可得道成仙。在州山的山顶处常有一只黑猫坐在那里,看落日,也看星辰,它从不与旁的生灵搭话,一双看尽沧桑的猫眸中盛尽了孤寂。  那只黑猫断了八条尾巴,只余一尾随它端坐在州山的山顶。那是一只有灵力的黑猫,只可惜断了八条尾,仅剩的一尾却也蔫蔫地没有精气神。直到州山飘飘洒洒地落下几片雪花,它才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几个跳
“卖东西了,卖东西了,走过路过切莫错过!”“看一看来瞧一瞧,每样东西都不错……”植物园的草地上,我们正热火朝天地摆地摊。  为了给结对的新疆柯坪县实验小学的同学提供资助,我们六人小组在星期天到植物园义卖。为了让我们的摊位显得与众不同,吸引大批顾客,冉冉穿上了小猪佩奇的服装,我和其他小伙伴戴上了各种动物头饰,畅畅还带来了话筒和迷你音箱。  在欢快的音乐声中,我们按照不同类别把准备好的东西摆在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