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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夏天到了,村里的树上全是知了,闹得孩子们午睡不着,相约去捉知了。工具是在一段弯成圆形的粗铅丝上缠一个塑料袋,用另一条细铅丝绑到竹竿上。这样的工具制作简单,每个孩子都有,拿着它,顶着日头,到小河边。小河沿岸种着一排柳,柳树弯着腰,婀娜的柳条迎风招展,柳叶浓翠欲滴,一片片像水蛭。你拂开柳条,枝杈上趴着一只只鸣叫的知了。
这时要轻,不可大声吵闹,一吵,知了就飞走了,洒下一泡尿在你脸上。蹑手蹑脚挨近去,举着竹竿,瞧准,袋口罩向知了。罩到了,把袋口反过来,抽回竹竿,一只手捏住袋子,另一只手慢慢地伸进里面去捉。捉住了,两根手指捏住它,放进随身携带的另一个塑料袋。知了在袋子里乱撞,吵吵闹闹,不管它,把它安置妥当,寻找第二个目标。
知了是可以吃的,不知是谁第一个吃出来。你也不知从哪里得知,可以吃它,就这样吃了。知了肉是很美味的,吃的是它的胸脯肉,除掉其他部位,除尽鳞甲,把它们倾盆倒在烧得滚沸的油锅里,爆炒十分钟,变红,就熟了。盛上来,装一整盆,洒上酱油、葱。这时,桌边早围了一群孩子,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拿了筷子,争着抢。抢到一块,放进嘴里,嚼,硬硬的,酥嫩的,味道有点儿像爆炒虾仁。
同样是吃,你又想到可以吃的龙虾(故乡水渠里的、臭水沟里的龙虾),将一块肉绑在棉线上,挂在洞口引诱它。它探出半个身子,往前移一点儿、往后退一点儿,警惕性极高。好不容易用钳子夹住诱饵,夹一会儿、松一会儿,终于夹紧,这下总是囊中之物了吧,不然,你拉棉线的时候,它还会中途松手,即使把它拉出水面,也会滑回水里去。再去引诱它,就极少上钩了。
龙虾既是这样难钓,一天下来,往往只得半袋。它的吃法和知了一样,同样是爆炒,但吃的不是胸脯,而是尾肉。龙虾的尾,味最美,肉却少得可怜,剔出来,半袋龙虾还装不满一盆,正是如此难得,你吃得愈加有味。
夏天就是捉知了、钓龙虾的季节,但这是记忆中的夏,热也不觉得,到了傍晚,有另一件事做,去河里洗澡。
洗澡是要约的,一个人去,没意思,左邻右舍的孩子叫不停,听到了,那就走,拿水壶,拿救生圈。你有一个救生圈,是外婆从开拖拉机的德忠公公那里要来的,是拖拉机的内胎。你喜欢这救生圈,漆黑的、饱满的、圆滑的,一根短短的打气管子露在内侧,洗澡的时候,套在救生圈内,那根管子总是戳到你,痒痒的。
你不敢把身子挪出救生圈,那时的你不懂水,现在还是不懂。一个从小喜欢水,跟水打交道的孩子,竟不懂水,这是奇怪的事。
伙伴们一个个游过来游过去,把头拱进水里,不见了,过了片刻,在另一个地方,又把头探出水面。你虽羡慕,但在河里有自己的消遣法,把头仰靠着救生圈,望头顶那片蔚蓝的天空,兀自发呆。
天空的蓝,很浓,像要滴下来一般,你眼中,塞满了蓝,其间点缀着几朵浮云,悠然来去。你望着天空,总是一副专注的样子,你在想什么呢?
夕阳落了,晚霞洒满整片天空,你把头放下来,朝东边的山头望去。山头的天空是红,与周遭的蓝不协调,但红得好看,红得艳。你知道山的背后有刚落下的夕阳。
河面一片喧哗,你悄悄游开去。
向河西游,抱着救生圈,两只脚在水里拨动。两岸景物以慢得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向后退,身后的喧哗声逐渐减弱,以至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你便浮在与左岸的那棵大树同一水平线的河面上。
树,矗立在岸上,樹下,有位老婆婆,坐在板凳上,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知了声中,做针线。她的头发那么白,身板那么苍瘦,据说她是位寡居的老人,以前有个老伴儿,得急病死了,这也不知是什么年头的事了。她没有孩子没有亲戚,唯独一头老黄牛做伴。早晨,牛在屋旁地里吃草,她便在岸边垂柳下做针线。她织好多衣服,都是小孩儿的衣服,也不知有什么用,织完收起来,压在一个黑皮大箱里。天还早,凉风习习,她织,太阳出来了,日头毒了,她也织。垂柳遮不了阳光,直到黄昏日落西山,她站起来,捶捶腰,提着小凳向小屋走去,老黄牛叫了一声,叫得有些忧伤。
你继续游,看到一艘水泥船,架着抽水泵,泵管伸到岸上渠道,随时准备放水灌溉稻田,天这么热,水稻都萎靡了;看到宽阔的河埠头,十几级台阶,石板上蹲着妇人,捶捣衣服;看到捕鱼船,船帮上站着两排鸬鹚,袋子一般下垂的脖子,瞄准河面的动静;看到一只白鹭,扑扇着白色羽毛,挂着细长小腿,从河面飞过,飞到对岸沼泽丛里去。
蒋家到了,一座圆拱桥,吃过夜饭的人已在桥上纳凉。桥边有家小店,外婆常来这里给你买零食吃,屋顶开着一扇天窗,阳光透窗而入,射在地面,无数尘埃起伏游荡。光线照出一个柜台,墙角几个盛着瓜子、核桃、锅巴的铁皮罐。那种黯淡的颜色,总让你想起小时丢失的玩具。
蒋家是你游到的最远地方,到此必须返回了。回去时,你又见到来时见到的那些物事,喧哗声顺水漂来,其他孩子还没回去,你融入他们的队伍,刚才那趟旅程像是一场梦,远处房屋,袅起炊烟。
图二
在我家的东边,有一条马路,马路的右侧,有另一条掩映在一排黑瓦平房后的石子路,路旁有个小水潭,一汪死水,沉淀着各种垃圾。一条自行车内胎,一半插在淤泥里,一半漂浮在水中,架成半弯圆拱。
水中有青蛙仔大小的红色碎末,像干粉。
绕过小水潭,就是农田所在范畴,它曾是这一带无数农田的一块,因久无开发商问津,得以保留。
农田里最多的是东一处西一处的玉米秆,长势可喜,一株株绿得可爱。
芋艿叶,长而弯的茎,叶带雨珠,风过叶摇,似荷蹁跹。
满地西瓜藤,藤上,手掌大的瓜叶;藤下,青皮黑纹的瓜,藏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