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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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春,国军在山东台儿庄对日军抵抗作战撤退后,5月中旬,我家周边的徐州、蚌埠、宿州、萧县、灵壁先后沦陷,侵略者进占离我十多里的黄林、二家张,将手无寸铁的村民84人残忍杀害。为逃避日寇蹂躏,母亲每天天不亮就奶好襁褓中的四哥,为了保全村安全,只得狠下心将刚满百日的他放在刚砌起的石屋框里的小床上遮挡好,听天由命。即随村人一起躲进村后龙泉山的山沟里,直到天黑透才回家喂饿了一天的他,自小营养不足发育不良,与同龄孩子比又瘦又矮,大家喊他“小老头”。
  儿时的四哥心灵手巧,频出新招吸引童稚,自然成为孩子王。在山高皇帝远的乡村,文化生活贫乏。已上小学的四哥用硬纸板、皮草废料制作皮影,每到夜幕降临,就在路口或村场上扯起白洋布帷幔,点上灯火,边舞边唱耍起皮影,什么“猴子捣洞”、“哪吒闹海”、“刘海砍樵”,像模像样,不仅围满少年儿童,连成年男女也驻足观看。那段时间,是他最快意的时光。
时学民(1938-2010)安徽宿县卫生局工作人员

  1958年,四哥从省中医学院公共卫生专业毕业,分配到宿县卫生防疫站不久,便被借调县卫生科,当了二十多年“临时工”。
  三年大饥荒中,四哥被安排随分管副县长到大店公社蹲点,防治地方病。副县长要跑全县,具体工作当然全由他干。因为“旱地改水田,淮北变江南”,蚊虫肆虐,头一年重点防治疟疾、血丝虫病,他指导生产大队卫生员给社员发放服用氯化喹啉、伯氨喹啉、海群生。第二年(1960年)首要防治浮肿病,食品极度匮乏,许多社员因极度饥饿营养不良而浮肿,瘦骨嶙峋的躯干或挺着足月孕妇似的肚子,或拖着水桶般的下肢,皮肤薄如蝉翼般透明。四哥无奈地眼看着他们从早春到晚秋一个个陆续倒毙在道上或家中。第三年随着中央发出紧急指示信,饿死人明显减少,但急性黄胆型肝炎暴发,不少社员全身姜黄,连眼白都是黄色,没有速效藥物的重点防治,四哥走村串户,试用爷爷传下的茵陈汤,收到良效。
  3年间,四哥坚持在大店公社防病,家居本县农村的母亲、父亲和奶奶先后成为饿殍,他却因音书阻隔不能及时得知噩耗未去送终而深怀愧疚。
  下乡3年,四哥同社员一样吃大食堂,一样忍受饥饿折磨。好在他有29.5元月薪,有时饿得实在难受,就从供销社买瓶酱油冲汤充饥;后来从粮站买点大米,学着报上介绍的节约用粮经验,1两米冲入5磅热水瓶浸泡一夜,赖以果腹。3年下乡工作,饮食失常,致胃及十二指肠球部溃疡,之后曾3次突发消化道大出血,险些送了性命。
  三年经济调整期间,四哥被派到城关镇搞爱国卫生,除四害(老鼠、苍蝇、蚊子、臭虫)讲卫生,走街巷,进家庭,终为县里争得省级卫生城镇称号。
  从1964年秋开始,四哥先后被抽调往砀山、宿县参加两年(因“文革”中止)“四清”运动,对因多吃多占贪小便宜的生产队干部被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颇不以为然,但只能按上级要求整理上报材料。
  十年动乱中,因为是“临时工”,别人造反他旁观,对派性对立发生武斗造成死伤曾发杞人之忧;因为是“临时工”,他没被视为机关干部进五七干校或下放劳动,却自动响应领袖“6·26”指示,为培养赤脚医生,到县办卫生学校,当了不在编的“教书先生”。
  改革开放了,四哥正式调进县卫生局,临时工终于转正,仍按走马灯式变换的局长安排,做乡镇卫生院改制、卫生事业单位改革、建设医疗服务体系,忙忙碌碌到1998年退休,虽有效果,但看病难、看病贵状况少见改善。最后将多年收集的资料进行整理,编辑成《实用验方集萃》,发到乡村卫生室,作为一生从事卫生工作的最后奉献。
  退休后的四哥百无聊赖,被几位老同事拉上牌桌,每天从午后至夜晚,在烟雾缭绕的麻将桌上度过。尽管他不抽烟,但架不住麻友们吞云吐雾的熏染,天长日久,2007年检查发现已是肺癌晚期。尽管有医疗保障,有家人周祥照料,仍无力回天,挣扎3年,已是形销骨立,枯瘦如柴。
  弥留之际,回首往事,四哥少气无力地对我说,咱们生自农家,平民百姓,遵从家教谨小慎微,一生逆来顺受。但纵观自己一生,就像儿时的皮影,纵有千姿百态、千变万化,却都在操控之中,从工作到生活,从社会到家庭,总是有只似有形若无形的手牵制操纵,就像孙悟空始终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难道这就是宿命?
  2010年4月15日,在母亲仙逝50周年之际,四哥若皮影远去。不知在传说中的极乐世界的他能否自由遨游率性而行,不受任何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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