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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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帕比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我没见过她,我们聊,在网上她发过来照片,金黄色乱发飞扬在额上,穿着露脐的水红短衫,还有随时可能散落到地上的水洗蓝棉布长裤。
  她最爱吃夏威夷坚果,那是我不敢问津的昂贵东西,我和媚帜有开心果或者美国大杏仁就很满意。
  帕比说,每一个亲人都爱她如宝如珍。我相信,在照片上,她眼里的放肆就是被宠坏的痕迹。
  在网上,我一直倾听帕比的幸福。帕比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耐心地倾听别人的幸福,这是一个多浮躁的时代。
  这不是一个20岁女孩应该说的话,她应该什么都不懂的,被宠坏的女孩应该只知道快乐,看不到快乐背后拖着的长长的影子。
  媚帜来了,我给她看帕比的照片。媚帜站在我身后,一动不动地看我和帕比聊天,她对帕比是没有戒心的。有一次,帕比空了足足十分钟没发过来一个字,我的手指放在键盘上等,等得快要失去耐心了:帕比,你还在吗?帕比说:在啊,我在抽烟。媚帜的笑浮起来,她不声不响地掐我的肩,她知道我讨厌烟草气息,还有任何一个抽烟的人。
  关于我和帕比,媚帜从来不同,她总是来了又走,把我一个人留给寂寞的夜,我只好和怕比聊天。媚帜来了,我就和帕比说:我下了。帕比从不问为什么,她知道我的女朋友很漂亮,受过良好的教育。
  帕比早恋,我知道,她15岁时就不是女孩子了。她爱上一个银行小职员,晚上她偷偷溜出去和他约会,白天上课时总是在想他的眼神,还有爱。直到一天,她看见银行职员正在举行婚礼,很热闹。她躲在饭店门口的花篮后边,一直看着他,原来他和别人结婚也很幸福,和与她在一起的快乐不同。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砸碎了饭店的落地玻璃窗,在一片惊诧中,她选得飞快,泪也流得飞快。
  然后,帕比和更多的人恋爱。晚上,爸爸妈妈睡着,她就从窗子爬出去,家里为此失窃过许多次,爸爸妈妈不得不把窗子封上,也封上了她的恋爱。
  帕比只好上网,她问我,顾子名,你为什么总聊天?
  我说:因为我寂寞。
  帕比说:一个爱情幸福的人怎么会寂寞呢,你的爱情不幸福。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幸福的,我有端庄优雅的媚帜和平静如水的爱情,我怎么会不幸福?
  帕比在那边笑,我要去看你。
  这样的女孩子,在网上什么都敢说,但我不相信她会真的从上海跑到青岛。
  帕比在一个早晨敲开我的门时,我正在喝牛奶,打算去上班。
  帕比盯着我手里的牛奶:顾子名,我饿。她拿走我手上的牛奶,在我眼前仰起大,一口气喝完。
  我有点傻。
  帕比径直走进卧室,把自己扔在床上,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地飞散,十根脚趾透明白皙。
  帕比盯着我笑说:真好,看见你,和想象中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排突如其来的帕比:你怎么说来了就来了,我要上班的,要不我打电话给媚帜,让她陪你?
  我拿起电话,帕比一下子跳起来,她细细的手指按在我的手上:我不要媚帜,我要你。她长得那么小巧,踮起脚才够得着我的脖子,然后唇就贴过来。
  我呼吸困难,挣扎着推开她,她的小手却那么难缠。从推脱到纠缠,很漫长的过程,她嘴里的烟草气息很好闻,有淡灰的薄荷香,游进我的身体。
  我没有上班,打电话请假。一整天,媚帜没给我打电话,只有我和帕比的家很寂静,她是一个让男人放松的女孩子。
  帕比打开冰箱,把面包水果还有牛奶统统扔在沙发上,我们盘着腿,一边吃一边笑。平时和媚帜坐在沙发上,我翘一下二郎腿都不可以,喝咖啡必须一人一个杯子。帕比把牛奶盒子的一角眨开,我们用一个漏口喝牛奶,这在媚帜是绝不能容忍的。
  黄昏时,门铃响了,我吓了一跳,像从梦里一下子掉进现实,应该是媚帜。
  帕比跳起来,抢着开门,我的窘迫藏不住,我该怎样和媚帜解释?
  媚帜的声音和往常相同,她的涵养让人琢磨不透,她看着帕比:哦,你来了。然后,目光穿过帕比的肩头看着我:子名,怎么不接电话?
  我飞快地问:你给我打过电话吗?
  媚帜不动声色:打过,不止一次。
  我说:是吗,怎么电话一直没响?我去拨弄电话,借机遮掩脸上的慌张,拿起电话一看,电话线被人拔下来了。
  帕比晃了一下头,是我干的,媚帜,你不会生气是不是?
  媚帜穿过帕比的肩头一直望看我:子名不生气,我就不会生气。
  媚帜低了一下头,眼睛里晃了一下,很晶莹,再仰起头的时候,眼里已是从容。她拉过帕比的手:明天我们一起逛街,我陪你去看海好不好?
  帕比说:海有什么好看的,和江有什么不同吗?
  那夜,媚帜没有走,她一直呆在卧室里,看着窗外的星星。夜深时,她走出来,把客厅的沙发拉开,铺上柔软的被子,拍了拍说:帕比,这里很舒服的,你该休息了,走了那么远的路。
  媚帜拉着我,走进卧室。这是唯一的一次,媚帜留下来,她原来一直坚持要把女孩子的矜持保留在新婚之夜。
  媚帜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我们结婚吧。我摸了一下她柔长的头发,很多话说不出来。
  媚帜转身背对着我,我伸手摩挲她的脸。湿漉漉的满脸都是。我抱紧她:结婚吧。
  早晨,帕比还在床上,她看看天花板,眼睛眨来眨去。
  媚帜去厨房做3个人的早餐,她下厨的样子,让我感觉已是妻子。
  我看着怕比,飞快地想,我和她之间,很像小时候玩的小孩子过家家游戏,爱和不爱谁都不曾提起,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有昂贵的夏威夷坚果吃,上网恋爱对于她,一切都像游戏。
  早餐端上来,媚帜的面容已从容不迫到华贵,她把煎火腿汉堡递给帕比:多住些日子吧,我们很快就举行婚礼了。
  帕比吃着汉堡:我实在看厌了别人的婚礼,你们的幸福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脸上是尴尬的表情,我虚伪地说:帕比,你留下来吧。
  帕比面无表情地吃完,拍拍手:你们好好吃,我走了。她转身跑下楼,我跟出去喊,帕比帕比。媚帜站在身后,看着远去的帕比,所有的从容坠落,脸上有飞快的泪流。
  帕比跑在清晨的朝阳里,一跳一跳的长腿,轻快地弹着,我追不上,也没有勇气追。
  帕比走了,一天一夜的梦游也就结束。我和媚帜商量婚期,媚帜看看我,一字一顿:顾子名,婚礼是个补丁,可以遮上这块疼,你看着定吧,任何时候都可以。
  很久一段日子,我不敢面对电脑。当我决定用婚礼遮上这段疼的时候,我打开电脑,信箱里塞满了帕比的问:顾子名,你疼不疼,你疼不疼……用媚帜的话,我回答了她的问:帕比,婚礼会遮上一段疼。
  婚礼上,没有响起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后来,我以为帕比会消失,但是没有,她说:顾子名,别不理我。
  媚帜总会替我删除所有的邮件,我的信箱连时地空荡荡,再后来,帕比的邮件干脆没了。她厌倦了我的冷淡,这样也好。对媚帜,我不能有任何怨言,婚姻是一种用理智来维持的东西,现在,我明白了。
  一个月后。我偶然地打开信箱,信箱里塞满了陌生的邮件。打开一看,全是帕比,每一封信,她都在说:顾子名,我嫁了。
  媚帜没有删除它们,用意,我明白。我逐渐明白,其实帕比的邮件一直都有,后来我收不到,是因为媚帜在我的信箱里设屏蔽,拒绝了帕比所有的邮件。聪明的帕比也许意识到了,于是她注册了新邮箱。
  媚帜再也没有删除过帕比的邮件,我会经常看见帕比的幸福写在电脑上,从父母到丈夫,她依旧是被宠爱包围着。
  一年后,我去上海,媚帜给我收拾行李,她忽然看着我:你应该去看看帕比。
  我看着媚帜不语,她对内疚的表达总是这样遮掩着。
   在帕比曾说过的地址,我没有找到她,那栋楼很老很久了,不是她说的豪华别墅,而是摇摇欲坠苍老到风烛残年,我问遍楼上每一个人,没有谁见过帕比这个女孩。
  我茫然,网上的帕比,还有去过青岛的帕比,统统是假的?
  最后,我在网吧给帕比发邮件。夜幕降临时,帕比来了,她推开门出现在我眼前,素雅到极至。
  帕比缓缓抬起头,看着我:其实,那么多宠爱着我的人,都是杜撰的,一个被宠爱着的女孩,怎么会早恋呢,只有缺少亲情的人,才会极力从爱情里寻找一些温暖。我在孤儿院里长大,有人倾听我幻想中的温暖世界,真好,至少在一个人的眼里,我是幸福而温暖的,那样的感觉,很美,你不会懂。
  帕比笑着的伤感,比所有的哭泣都让人心疼。她说: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这就是真实的帕比。
  出门之前,帕比说:你知道吗,我结婚也是假的,只有这样,你才能不再害怕我的纠缠。
  电梯门,关闭了,帕比孤单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进了繁华的上海。
  我站在那里,潸然泪下。
  
  编辑 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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