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鸦

来源 :南方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ei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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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还有一个多月,地铁亭子头基地保卫科科长谷平山就将退休。盘点在这个远郊基地工作十多年的岁月,谷平山惊讶于千把人的基地竟然风平浪静,屁事都没发生过一件。说来不信,谷平山何尝信呢,可不信也得信呀,上级每年颁发的精神文明奖牌、奖状、证书之类的,都结结实实地挂放在保卫科呢。
  这天早上,太阳早已出来,小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谷平山还在死沉死沉地睡着,若不是被一阵死不间断的手机铃声从梦中惊醒,这一觉究竟睡到何时,还真难说。当他抖抖缩缩从被子里伸出手,摸到床边柜上的手机,眯眼一看,吓了一跳,立马对着手机屏幕一划,脱口一句,赖处长好。话音未落,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谷科长,你在哪里?谷平山反应还算快,说,我在路上。赖处长说,你几点上班?谷平山说,8点,说着,他看到墙上挂钟指向9点,脑子不由轰地一下,怎么会睡过头了呢?于是赶紧说,我家里出了一点……没料到赖处长打断他的话厉声说,别找借口,我到亭子头了。谷平山一愣,大清早赖处长赶到远郊亭子头基地干吗?莫不是查岗?想想不对,自己在基地十多年了,从没见过赖处长这么早会跑到郊区基地查岗。不查岗是什么?难道基地……想到这些,谷平山一惊,赶紧问,是不是基地出事了?赖处长说,来了就知道了。
  能把赖处长惊动了,基地里肯定发生了事情,而且不是小事。一想到有事发生,谷平山没来由地亢奋起来,呼啦掀开被子,像被压紧的弹簧猛地一松,从床上跳了起来。现在是冬天,天气寒冷,可他只觉得浑身燥热,搓着双手,像个无头苍蝇在房间里打着转,嘴里不停自言自语,太好了,太好了,他妈的,等了十年了,基地总算有事情发生了,并且不是小事。
  谷平山在亭子头基地做保卫工作十来年,除了处理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破事,从没见过一件大破事,想不到临退休前,真能赶上一件,这一生虽抵不上曹雪芹弄了个《红楼梦》,但能弄上件像模像样的大事也算这一生对保卫工作有所交代了。想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万一不是《红楼梦》,而是上级领导突击检查呢?这是有可能的,不过这种可能往往是上级与下级组织的联合检查,这种检查,再怎么突击,总有人会透露风声,更何况突击检查往往发生在深更半夜。现在是早上,这个概率微乎其微。谷平山不多想了,不管何事,要紧的是上级领导来了,那就必须赶紧到场。谷平山飞快拿起椅子上印有地铁字样的大衣往身上一披,拎起皮包直往门外走。到了门口刚想推上自行车,不对,领导到了,若再骑个自行车,怎么也得耽搁工夫,想到这里他连奔带跑冲到小区门口。
  谷平山居住的是远郊偏僻小区,门口不说出租车吧,就连一辆黑车鬼影都不见。谷平山焦虑起来,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亮,小区门口有辆摩托车,一个戴头盔的男子斜靠在上面玩手机,他急急走过去脱口就说,地铁亭子头基地。开摩托车的是个又黑又瘦的小伙子,望着谷平山猴急的样儿慢吞吞说,没空。谷平山急了,兄弟帮个忙,上班来不及了。小伙子一笑说,那好,一口价50元。谷平山一愣,不就4公里吗?小伙子翻了翻眼睛说,坐还是不坐?谷平山无奈地说,坐。
  从小区门口拐到大马路,就见大车小车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行。摩托车在车流中七扭八歪快速移动,后座上的谷平山惊出一身冷汗,这家伙视红灯为儿戏,这就不得不让谷平山叫了起来,你怎么闯红灯呢?小伙子在寒风里大声叫道,你不是上班来不及吗?谷平山还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谷平山不说话了,小伙子却唠叨起来,你以为我只是做你一笔生意吗?老子还得赶回小区门口做下笔生意呢!谷平山不想与他多噜苏,嘴里嗯了一下了事。
  十分钟后到了单位门口,谷平山扔下50元急速地走到基地大门口,突然驻足。谷平山有些恍惚,平时基地大门口,也就两个保安,现在一长排站着8个神情严峻年轻力壮身穿制服的保安。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保安个个手提警棍与月牙铲,如临大敌。
  谷平山嗅到空气里有股不祥感。
  谷平山放慢脚步,慢慢往大门走去,门边保安不像以往那样满脸堆笑,而是一脸严肃,猛然冲他敬礼,齐声叫道,谷科长,早上好。
  平时吧,谷平山到了基地门口,总要与保安闲扯几句鼓励话,现在这架势,不行。他只想早点到办公室,于是胡乱点头,下意识地说着好好好,往大门里面走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排站立的保安中有两个有意无意地用身子挡住谷平山。谷平山看了他们一眼,两个保安脸红了,低声说,不好意思谷科長,麻烦出示工作证。这一问,谷平山窘态毕现,觉得自己真是糊涂,进入基地出示工作证,这是地铁基地规章制度,任何人也要遵守,于是慌忙打开皮包找工作证。
  保安轻声说,不好意思啊谷科长。
  谷平山没搭理,包内怎么没工作证呢?是否遗忘在家里呢?若不是这样,为何天天放在包里的工作证就找不到了呢?
  保安见谷平山一脸焦急的样子马上说,谷科长,回头再找吧,要不你登记一下可以吗?
  谷平山马上说,忘带工作证是我的错,我登记。
  谷平山登记完毕,保安悄悄说,谷科长,你是领导,只是刚才接到赖处长通知,任何人进出基地必须出示证件,我们只是照章办事。
  谷平山摆摆手说,必须的必须的。
  谷平山登记完毕匆忙往办公楼走去。
  办公楼在工作区域内,区域外是高达二米的铁丝网,进入办公楼必须用工作证刷一下铁丝网外的枝形转门。谷平山走到那里,看到两个面熟的员工站在那里用脚踢着枝形转门,谷平山皱眉说,怎么啦,搞破坏呀。面熟的员工一见谷平山马上说,我操,有必要在基地里拉铁丝网吗?谷平山说,有,这是管理的需要。谷平山话音未落,员工冷笑一声说,我以为管理首先是管理人,而不是这种人为添麻烦的劳什子东西。谷平山眼睛一瞪厉声说,你说什么?员工没吱声,而是望着天空,缓缓地说,有位首长说得好,要把干部的权力关进笼子里,这里是把员工的权力送进铁丝网里。说完两人走了。
  谷平山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不远处有人叫道,谷科长,谷科长。   谷平山回头一看,刚才大门处的一个保安气喘吁吁边跑边说,对不起谷科长,知道你进不了,我把门禁卡拿来了。
  谷平山道过谢后,刷了门禁卡,小跑着进了办公楼。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进了厕所,站在盥洗池前,打开水龙头,双手捧着冷水狠狠抹了把脸,定了定神往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门虚掩着,推开一看,没人。谷平山奇怪了,小缪跑哪儿去了。
  谷平山拿出钥匙准备进入内间科长室时,却见门上贴着小缪写的纸条:谷科长,我随赖处长俞经理他们去北边车库了,请火速赶来。
  谷平山一惊,北边车库?
  北边车库极为偏僻,那里什么也没有,难道发现死尸?不对,若是这样,基地里肯定有警车,警车呢?会不会……突然他想到前几天新进三列电动列车。谷平山马上想到列车出事了。
  谷平山扔下皮包,转身往外走去。
  办公楼门外停着一辆破自行车,谷平山也不管谁的,骑上就走。
  谷平山跨上车发现不对,车胎有些瘪,把手上的塑料件已经掉了,手套又忘了,一双手按在上面就像按在两根冰冷的铁管子上。刚才坐摩托车时没觉得的寒风,现在却像锋利的刀子在他脸上不紧不慢地切割着。
  小缪说的北面车库离办公楼直线距离1公里,七拐八拐的也得有1公里多了,谷平山沿着基地列车试车线边的水泥路上低头使劲往北骑着,除了破自行车哐啷哐啷响着,就是寒风声。忽然一声尖锐的鸣笛声在耳边炸响,谷平山吓得差点从破车上摔下来,扭头,没想到一边试车线上做动调的列车悄然无声停在身边的铁轨上。谷平山有些恼怒,眼睛一瞪,刚想骂人,却见驾驶室侧门打开,与他极熟的女司机柴敏笑吟吟地冲他笑,谷保卫,忙啥呀。谷平山没骂人,不悦却很明显。这不是小丫头胆敢叫他谷保卫而不叫他谷科长,而是把车开到身边故意鸣笛。
  谷平山没理她,继续骑车。柴敏笑了说,我知道你去北边停车库,而且还知道你去干吗。这一说,谷平山停下车子,一脚支在地上,问,你知道什么。柴敏说,我知道保卫处来人了,北边车库封锁了。
  谷平山一愣,封锁了?
  对呀,那车库是列车试车线尽头,我站在驾驶室里看得清清楚楚,到处都是保安,不让人靠近。
  谷平山心里一沉。
  柴敏说,会不会死人了?
  谷平山脱口一句,胡说八道。
  柴敏笑笑说,哟,谷大人生气啦。
  谷平山没理睬她,继续踩车往前赶。
  寒风里传来柴敏声音,你答应退休前让俞经理替我调换工作,办得怎样了?
  谷平山没理她。
  二
  俞经理带着基地各部门负责人,陪着赖处长往北边车库去的一刹那,上班的员工们早已看到了。此刻也正是基地最为空闲的时间,早高峰列车还没回来,车库里的列车早已清空,除了停着的几列需要双月检的列车。
  冬日的阳光一片白茫,太阳也看不到,寒风还吹着,根本无法惬意地孵着太阳,但是一大帮员工还是出现在车库门外的平交道上或蹲或站抽着烟。
  以往这样的时刻,众多员工会轮流发烟,说笑,追逐,打闹,今天空气有点沉闷。
  保卫处来人了,不知出啥事了。
  我看到谷保卫骑着破车往那边赶呢。
  俞经理下命令了,不允许电瓶运输车靠近。
  那里只是车库,会出啥事呢?
  不会失窃吧。
  怎么可能?不见得用吊车把电机、转向架弄出去当废铁卖了吧。
  会不会新到的列车被人整坏了呢。
  谁知道呢,反正领导脸色铁青,得小心些。
  组长叶青走过来说,站在门口多难看呀,回班组填表格。
  填表格?填啥表格?一个叫金沙的员工问。
  叶青说,保卫科小缪发下来的,说每个员工必须马上填好。
  金沙说,哎,组长,保卫科凭啥叫我们填表格?
  叶青说,回班组看了就明白了。
  金沙说,你现在说一下不就得了。
  叶青说,要求把昨晚10点至今天凌晨2点的踪迹填写清楚,要有证明人。
  金沙说,组长,你得讲清楚,否则,我是不填的。
  叶青说,你以为我想让填啊,小缪讲了,是上级保卫处让填的。
  光頭大汉邹城出现在大家面前,只听他大声说,叶组长啊,金沙说得没错,要填可以,总要有个理由,没理由,冷不丁让我们填,我跟金沙肯定拒绝。
  叶青沉下脸说,好吧,我告诉你们,昨天深夜北边车库里的新车被人涂鸦了。
  涂鸦?涂鸦是啥意思。
  邹城没听明白,众人一时也稀里糊涂。
  叶青说,我操,真他妈没文化,连涂鸦都不懂。
  金沙说,组长,谁不懂涂鸦啊,只是你这口音有问题。
  叶青说,好好,我们这里是远郊,我又是本地乡下人,口音有问题,现在你们听清楚了,那就回班组填表。
  也就一会儿,班内一帮人全都填好,叶青接过一看,有写睡觉的,有写逛街的,有写喝酒的,有写看电影的,有写卡拉OK的,有写打麻将的,有写玩游戏的,而证明人呢,有写爹妈的,有写女朋友的,有写姥姥奶奶爷爷叔叔妹妹七大姑八大姨的,最让叶青头晕的是金沙的证明人—一乡下表妹男朋友姐夫小儿子的老岳父。而邹城写的证明人更是离奇:我妹妹美国之男友的哥哥的女朋友的姐夫之墨西哥姨丈。
  叶青火了,说,金沙,还有邹城,你们搞什么鬼。
  金沙与邹城互看一眼,非常严肃地说,组长,你怎么能说我们搞鬼呢,他们确实是我们的证明人,不信,你让那个吃饱饭没事做的小缪调查呀。
  叶青无话,想来想去,不管真假,这个表格,还真他妈的填得毫无意义,你根本辨不清晚上员工们回家后究竟在干吗,你也根本辨不清证明人是真是假。可是他又明白,明知是假,但也得做,他是组长,走程序的事是不能多说的。   叶青低头数着表格,数了两遍有些糊涂。整个班组连他共计十六个人,可数来数去怎么就十五份呢?谁少填了一份。
  突然想到班组内很少说话,总是独来独往,外号哑壳蛋的李里。
  李里,李里人呢。
  这一叫,众人才发现李里不在。
  光头大汉邹城说,估计哑壳蛋又跑到车厢里孵空调了。
  叶青对金沙说,你去把他叫来。
  金沙说,组长啊,好几列车子停在检修库里,我怎么晓得哑壳蛋在哪列車上,要不,我帮他填一下算了。
  叶青眼睛一瞪,你填?可以啊,出了事你负责。
  一听要负责,金沙忙摇头,行行行,你是组长,我总得听你的对不,我去找他,不过能否找到,我没把握。
  邹城说,组长啊,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涂鸦吗?平时,你不是总叫哑壳蛋出黑板报画图的吗?
  叶青说,不要乱发挥。凭他三脚猫的水平能涂满三列车,那才叫出妖怪了。
  邹城马上说,我没说他涂鸦啊,我只是说,涂鸦总得会画图对不。
  叶青说,你这话有问题。我告诉你没抓到涂鸦人,你我包括基地所有人都是嫌疑人,懂吗?
  邹城说,不懂。
  叶青说,不懂就少讲,被赖处长谷科长听到,还非得请你到里面“喝咖啡”。
  邹城还想说什么,想想也就算了。
  叶青长叹一口气说,我敢担保,我们组内不可能有人干这种大面积涂鸦的缺德事,我只怕今晚我们班组要吃苦头了。
  邹城瞪眼问,啥意思。
  叶青说,我猜测今晚必定会让我们班组加班清除涂鸦。我算了一下三列车的平方,我们整个班组至少要干一个通宵,这不是飞来的苦头吗?
  邹城马上说,我晚上有事,不会加班。
  叶青说,好啊,你不加班对不,那么其他人听着,是不是也不加班?
  众员工低下头。
  叶青对邹城说,这班加也得加,不加也得加。你自己看着办。现在马上跟我下地沟吹灰,其他人各就各位。
  邹城有些傻眼了。所谓吹灰,就是手拿气枪,脸戴面罩,下到地沟列车底部,清洁列车底部16只电机网罩内的积灰。吹灰没技术含量,但是又脏又苦又累,时间又长,这活儿谁都不愿干,向来大家轮着干,今天身为组长的叶青带头干了,邹城无话可说,只是脸色特别难看。
  谷平山顶着寒风,足足花了十分钟才来到一公里外的停车库,库前,高达十米的条形彩色塑料布,从大门上方悬挂下来,像一面硕大的旗帜在风中发出呼啦啦的声音。谷平山看到手拿警棍的保安笔直地站立在大门前,问,怎么回事?
  保安轻声说,列车弄花了。
  谷平山不解,这是列车,不是小车,弄花就弄花,不是大事。
  谷平山没多想,掀开塑料布一角进了车库,车库内高高的天花板上亮着三两只高压钠灯,散发出几缕淡淡的金白色光,使得偌大的车库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昏暗。谷平山一眼就见三列并排着的列车车头凸现在他面前,再仔细一看,三列车头,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像要把他一口吞下。
  谷平山暗暗吃惊。
  三列车头成了三头凶猛的狮、虎、熊。它们睁着凶残的眼睛,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匕首般的钢牙,吐出清晰可见长满倒刺的猩红色的肉舌,嘴角处流着拳头大小的口水,毛发如钢针般根根倒竖,虎视眈眈死死盯着他,似乎谷平山稍稍一动,三头凶神恶煞将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他的身子,将他碎尸万段。
  谷平山倒抽一口冷气,慢慢移向列车一侧,一眼望去,长达140米的车身,从大到小,涂满大大小小各色男女与动物滥交图。谷平山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心里骂道,你他妈的涂鸦吧,弄些蓝天白云或者花花草草也就算了,整那么多黄色下流的东西算什么呀。可恶,真他妈的可恶。
  一个手提警棍正在巡视的保安从昏暗中闪出,把谷平山吓了一跳,只听他说,快快,谷科长,赖处长在里面发脾气呢,赶紧进去吧。
  谷平山点点头,直接往车库边的小库房里走去。
  谷平山在进库房时,内心愤怒,但仍有一丝窃喜。这不仅仅是涂鸦破坏,而且还色情,这事就整大了。大了,不正是保卫科科长一生中最大的希望吗?
  谷平山笑着进了库房小门,临时会议室里坐着赖处长、俞经理、小缪,还有车辆、供电、通号、工务、后勤等下属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谷平山悄悄找个座位坐下,却见赖处长双眼逼视他说,你迟到了。谷平山没说什么,赖处长突然加重语气说,你以为还有一个多月退休就可以自我放松,死人不管吗?谷平山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赖处长接着又来了一句,你是否自以为平时跟我关系挺好,是铁哥儿们,你就可以牛逼,第一时间不在现场吗?
  谷平山恨不得一头撞墙死去拉倒。
  赖处长说完,扫视鸦雀无声的众人接着说,我们地铁总计十八个基地,为何这事会发生在亭子头基地?而且不发则已,一发就是三列。同志们,地铁是什么性质的单位你们跟我说说。
  没人吭声。
  赖处长眼睛一扫说,你,谷平山说。
  谷平山进门就被赖处长当众训了几句,心里很恼火,现在又被逼问,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低头不吭声。
  赖处长严厉起来,连你这个保卫科科长都不知道,你是吃干饭的吗?
  谷平山脸上肌肉开始抽搐起来。
  赖处长说,这个问题每个新员工培训时都会告知,那就是半军事化性质单位。既然这样,再看看这个基地,不要说半点,我看连0.1都没有。不要怪我武断下结论,我是有根据的。第一,一大早我来基地,没人让我出示证件,这是为什么?第二,检修车间门口为何站着那么多员工在抽烟?第三,试车线列车驾驶室里为何有一对男女在说笑打闹?第四,我要问谷平山,身为基地保卫科科长,就软件,你平时究竟怎么做好防微杜渐、察言观色?就硬件,车库为何没有摄像头?谷平山,你不要低头装傻,你必须回答。
  谷平山恼怒,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科级干部能做到退休之日,不是单单听话,喜欢深刻检讨了事,是必须在听话与检讨中加点小小的反弹。这样,上级既不认为你是绵羊,也不认你是老虎。没有哪个领导喜欢绵羊,更没有哪个领导喜欢老虎,但是处于绵羊与老虎之间,是领导最为喜欢的。   走到科长室门口,谷平山抽起烟,里间响起击打沙袋般的声音,同时还听到金沙低沉吼叫,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很牛吗?你不是胆子很大吗?你不是很会劈人吗?你不是会与造物主联系的吗?你不是80了吗?在吼叫声中,李里嘶哑的叫骂声夹杂其中,我x你妈,你打我,好,你若不打死我,就是我孙子。你记住,只要我活着一天,总有一天把你全家都劈了。
  李里此话一出,谷平山只听到一声“扑通”,赶紧掐了香烟,走了进去,却见李里满脸是血昏倒在地,谷平山看了看,说,你怎么打人呢?
  金沙有些茫然说,你不是暗示我了吗?
  谷平山说,我暗示过了吗?
  金沙傻了。
  谷平山马上说,去弄些冷水浇他一下,弄醒他。
  金沙拿了墙边的铅桶去弄水了。
  谷平山蹲在被痛击后瘫软在椅子上的李里说,死了吗?
  李里突然睁大眼睛恶狠狠地说,我x你妈,总有一天我要弄死你。
  谷平山看到李里骂了他,不由高兴起来。呵呵,没死啊。
  金沙拎着一桶冷水进来,谷平山说,我们要人道,既然没死,冷水就不用了。
  谷平山坐到椅子上接着问,姓名。
  李里吐了口嘴里的血骂道,你大爷。
  谷平山脸色不好看了,刚想发作,手机响了,是送邹城去医院的小缪打来的。
  谷科长,邹城脑部重伤,死活还不知道。
  谷平山皱着眉头问,死活不知道,你打电话给我干吗?
  小缪在手机里说,我怕你急,得向你汇报。
  谷平山说,小缪你要记住,要汇报的是死还是活。
  小缪说,好像死不了。
  谷平山不耐烦了,不要说好像,我要准确。到底是死得了还是死不了。
  小缪说,死不了。
  谷平山说,死不了就好。
  小缪说,医生说了,就算死不了,多为植物人了。
  谷平山说,植物人也是人。
  小缪在电话里迟疑地说,植物人不就等于活死人吗?
  谷平山说,活死人还是一个活,懂不懂。
  谷平山挂了手机。
  金沙明显听到了,低声嘀咕道,这样的活法与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谷平山说,怎么没区别,不死,植物人,难道不是人吗?
  五
  傍晚快下班前,小缪从医院回来了,见金沙与柴敏在他电脑前忙碌,脸色马上不好看。谷平山听到动静,从里间出来马上对小缪说,不要板着个脸,是我让他俩动你电脑的,
  目的是查清黄色涂鸦。现在我告诉你,即刻起金沙與柴敏借调至保卫科工作,你的电脑暂且让他们用,下午机房会借两台笔记本电脑过来的。
  小缪立马堆笑说,没事,电脑本身就是公家的,谁用都一样。
  谷平山点点头说,午饭吃了,午休就取消了。现在首要任务是你们各自开动脑子,如何写好举措报告上报赖处长。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作声。
  谷平山说,我从亭子头基地土建开始就在这里干保卫了,十多年过去,屁事都没发生,这次黄色涂鸦大事件,就是充分展露才华的极好机会。
  金沙说,不会吧,如果邹城成了植物人,难道不是大事件吗?
  谷平山说,不是。
  柴敏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谷平山说,一没死人,二没侦破难度,这能算大事件吗?涂鸦不同。
  金沙问,有何不同。
  谷平山还没说话,小缪说,你话真多。
  金沙不高兴了,我问问不可以吗?
  小缪说,大凡领导到场就是大事件,领导来得越大,事件越重。领导没来,屁事没有,懂了吧。
  谷平山摆了摆手,别争了。
  接着看了看金沙与柴敏说,本来考虑邹城,但他没福气,被劈了。所以就让俞经理把你俩借调上来,你俩是一线工人,一来我熟,用来顺手;二来你俩机敏,这点很重要。如果这次能把涂鸦一事查清,你俩包括小缪立大功了。
  小缪嘴角动了一动,笑笑说,谷科长才是立大功了。
  谷平山说,不要给我戴高帽。我立再大的功,一个月后就会滚蛋,没意义。功劳肯定是你们的。现在谈谈我们究竟应该从何处下手。
  小缪说,谷科长你有经验,我们听你的。
  金沙与柴敏说,你指向哪里我们冲向哪里。
  谷平山不满地说,废话,我要你们替我出主意,让我做选择题,不是必答题。
  小缪低下了头。金沙与柴敏的头也跟着低下了。
  谷平山说,小缪谈谈你的看法。
  小缪显出一脸苦相,我没经验,想不出。
  柴敏说,我除了会开电客列车,其他不会。
  金沙说,我除了会修地铁列车,其他也不会。
  谷平山脸有愠色,长叹一口气,唉,你们呢,真是一点思路都没有,什么事情都要靠领导,我真担心,一旦我退休了,你们怎么办呀。
  小缪说,谷科长,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做个领导确实很难。
  谷平山说,是啊,谁让我是领导呢。好吧,我说想法。
  小缪来了精神,谷科长到底有本事。
  金沙说,要不怎么会是科长呢?
  柴敏笑如桃花,你们以为科长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吗?
  谷平山嗓音洪亮地说,先是查,堵住基地大门查车子;二是比对,就是对涂鸦之作进行比对。我与柴敏查,小缪与小金比对。立即行动。
  谷平山说完,立马与柴敏去了基地大门口。
  谷平山与柴敏站在基地前门处时,身边站着8个身穿制服手拿警棍精神抖擞的年轻保安,所有离开基地的车辆(无论私人还是公家)必须停下进行突击检查。柴敏有些害怕地缩在谷平山后面。谷平山说,我在,你不用害怕,你只要做好车牌记录即可。柴敏有些胆怯地说,谷科长,如果有人硬闯,怎么办?谷平山说,你就往车前一站,我看哪个敢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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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小毛病。我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毛病多了一些,而且每天也都会“发动”数场和妈妈的“战争”。  生活中的我似乎总是充满了“动力”,写作业时不时摇脑袋、点点头;看电视剧会配合剧情“吭吭”地发声,心急火燎;吃饭时不仅挑食,还爱数饭粒……每当各种毛病出现时,妈妈总是不断呵斥我。但是我不但不听,还会做更多小动作,之所以如此,因为我总是觉得:妈妈这是在故意找茬!这
遥远的阿万仓草原,位于甘肃省南部的玛曲县南部黄河的臂弯里。草原距离玛曲县城50公里,黄河自西向东从青海久治进入玛曲木西合,因水泻不畅而形成很多汊河和沼泽, 使这片广袤的草原水草丰茂、牛羊肥壮。这是一片由于边远而消息闭塞的美丽草原,2005年的夏季,几个合肥的旅行者到甘南旅游,无意中来到了阿万仓,他们被那里的景色所折服,也与当地的喇嘛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2006年1月某一天,两个阿万仓的来客来到了合
秋游时候,我鼓起勇气第一次坐了过山车。  这个过山车坐落在南京银杏湖乐园的中心。刚看到那高耸入云的过山车时,我的心早已被吓得快要吐出来了。那过山车又大又长,轨道变化多端,有“Q”形、“U”形,还有”N”形,我本来不想尝试,但却又认为,“既来之,则安之”。  随着“丁零零”的启动提示,过山车缓缓向前移动了。“咯吱、咯吱”的轨道摩擦声竟让我冒出了冷汗,我的心也“咯噔、咯噔”地剧烈狂跳。过山车速度越来越
相约乌伦古湖    顺着笔直的油路,几辆满身涂鸦的越野车由远而近疾驰而至,又朝着乌伦古湖方向疾驰而去。迎着微风,一股清爽的感觉瞬时沁透全身,刚才还被炎热、烦躁包围的我不禁深深地大吸了几口,随即便沉寂在水天一色的无限遐想之中。  在人们的印象中,新疆是一片极度干旱的土地,在这里大概很难找到水的踪影。但事实上,新疆却有两个大的淡水湖,这就是南疆的博斯腾湖和北疆的乌伦古湖。乌伦古湖在阿尔泰山南麓,水域面
出门带个小尾巴,总是会不时地给主人制造各个麻烦,但是其中的乐趣大概所有的狗爸狗妈们心中都明白。
作者按:中国当代作家中短篇小说集《空的窗》(德译版)一书由旅德华人翻译、作家金弢先生编辑,2012年2月由德国Spielberg出版社成功出版,并于德国、奥地利、瑞士三国同时发行。全书篇幅约33万字,共504页,被收入的12位作家及作品为:陈染《空的窗》、陈建功《找乐》、东西《没有语言的生活》、格非《青黄》、何申《年前年后》、田耳《一个人张灯结彩》、葛水平《喊山》、蒋韵《心爱的树》、万方《空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