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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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河槽里响起杵衣声
  日子跨进腊月的门坎就有了年味,村子里偶尔传来两三声鞭炮声,使清冷的乡村有了些生气。难得一个大晴天,日头照在雪地上,天地间是耀眼的白。腊月的农人并不清闲,男的,用了一年的农具,如犁、耙、锄头都要关照,该修的要修,该补的要补,该淬火的要淬火;女的,则忙着洗衣被、晒棉絮、打扬尘。
  三个老女人在村前古廊桥下的洗衣埠洗衣物。牛跃进的婆娘曹桂兰用木槌捶击被子,然后将被子抖开放到河里漂洗,一波一波的水浪扩展到河对面,将水草荡得一闪一闪的。这时文书祥子走下台阶喊道:“桂兰婶、丹丽姐、金桃姨,你们都在,村长他爸七十大寿,接你们嘞,这是请柬。”然后将三张精美的深红色请柬分别递给她们,三个人的脸就有了些愕然的表情。丹丽快言快语说:“村长他爸不是才六十七岁呀,离七十岁还有三年呢!”祥子说:“这叫望生做生,年龄不到,可以提前两三年做。”祥子说完就告辞走了。丹丽转身对金桃和桂兰说:“我都收好几张请柬了,看到这东西我都怕了。”金桃:“现在呀,出哪门子邪了,一百块还拿不出手了。我也收了五张。不去,亲亲戚戚的情面难却;去吧,不上一百恐怕还不行,哪来那么多票子啊!逼急了,只好去卖×。”丹丽用手捋起河水撒向金桃说:“你那东西老了没人要。”金桃说:“你年轻些,你去。”丹丽说:“我又没说去呀!”曹桂兰见两人交上了火,忙插嘴道:“人情大于债啊!十多年来,我家送礼差不多三四万了。开始那几年,二十、四十、五十就行了。现在,少则一百,多则五百、一千,真是应付不过来了。”丹丽问:“桂兰婶,你家臭蛋腊月结婚吧?”曹桂兰说:“暂定腊月十八。”丹丽说:“你怕什么,臭蛋结婚你不就捞回来了。”曹桂兰说:“哎,我和你跃进叔估摸了一下,吃、喝、唱(唱戏)、放(放烟花爆竹)就要两万多,还能剩下几个。”丹丽说:“图个热闹呗,脸上荣光嘛!”曹桂兰说:“打肿脸,充胖子。脸上荣光有屁用,能当饭吃?能当钱使?”
  


  金桃接过话茬说:“桂兰姐,臭蛋小时拜结我为干娘,他结婚你可要接我呀!”曹桂兰说:“一定接。”丹丽说:“你可不能接她,你接她,就是逼她去卖×。”金桃急了骂道:“你个小骚货,熬不住了是不?熬不住了,你就去呀!”说完举起木槌“嘭嘭嘭”地在床单上一顿乱捶,河槽里立即响起了杵衣声,飞起的水珠溅了丹丽一身。丹丽愠怒道:“疯婆!”说完闪开到下边洗衣去了。
  2 婚礼定在腊月二十六
  曹桂兰将衣被晒在大门外的竹竿上,跨进老宅石门坎,走过石天井,走进堂屋。牛跃进正在堂屋用竹子削扁担,看到曹桂兰手里捏着一张红请柬,问:“又是谁家送来的请柬?”曹桂兰说:“支书家的,他爸做七十大寿呢!”牛跃进疑惑地问:“他爸还没到七十岁呀!”曹桂兰说:“人家这是望生做生。”牛跃进冷冷一笑说:“还望生做生呢,他是怕明年换届选举把自己搞掉了。”曹桂兰问:“那咱送多少?”牛跃进说:“咱崽不在身边,没什么求他的,送一百算了。”曹桂兰说:“他是支书的爸,一百恐怕拿不出手吧,还是送二百。咱崽腊月结婚,咱也接他,这钱不就回来了。”牛跃进想了想说:“你说了算。”
  曹桂兰说:“今天都腊月初八了,离腊月十八只有十天了。你中午给你崽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婚礼咋准备,请柬也该写该发了。”牛跃进说:“这伢崽,屎屙到屁股眼了也不着急,已经没有日子时候。我现在就打电话。”说完他放下手中的扁担坯子,掏出手机就拨号。
  牛跃进把电话拨过去,对方接了电话。牛跃进说:“臭蛋吗?我是你爸。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对方说:“爸,你有啥事快说,我还有事呢!”
  牛跃进说:“什么事比你结婚的事还大?”
  对方说:“噢,你是说我结婚的事,我不是跟您说了吗,腊月十八不变。腊月十八,我们参加市里组织的外来工集体婚礼,然后再把媳妇带回老家去看您二老。回家就不再举办婚礼了。”
  牛跃进疑惑地问:“什么,回家不再举办婚礼了?这我得和你娘商量商量。”牛跃进老实木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在这个家是曹桂兰说了算。
  站在旁边的曹桂兰急了,夺过手机嘟囔着:“商量个屁,都火烧眉毛针扎腚了。”然后对着手机大声说,“臭蛋,我是你娘,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反对你们参加市里的集体婚礼,城里是什么风俗我不管。你是咱山里人,得按咱山里的风俗办,无论如何你回来得再举行一次婚礼!不然你就别回来了。”
  对方说:“我现在没时间,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曹桂兰问:“你们到底啥时候能回来?”
  对方说:“腊月二十四。”
  曹桂兰说:“好,那就腊月二十六举行婚礼,六六大顺,图个吉利。”
  对方哀求道:“娘,那不行的。”
  曹桂兰气得眼睛发绿,恼怒地说:“谁说不行?就这么定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对牛跃进说,“日子定死了,腊月二十六。狗杂种,还说回来不举行婚礼,没门儿!”
  牛跃进说:“日子定下来了就好,那咱就要开始筹办了。”
  曹桂兰说:“媳妇不是本省人,这一下就省去了好多事。不过,我们更得要把他们的婚礼搞得热热闹闹的。”
  牛跃进说:“咱就这么一个崽,是要办得风风光光。”
  3 欢欢喜喜写请柬
  天黑下来了,牛跃进和曹桂兰宵夜后,聚在餐桌上商议儿子婚礼的事。如今农村举办婚礼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要请牵新妈、媒婆、接嫁女、打头人……七七八八有二十余人。因为媳妇是外省人,亲家一个都不来,婚礼前的许多繁文缛节就都省掉了。主持人、歌手、鼓乐队、厨师、勤杂工是不能少的,这些人都得要付红包。牛跃进和曹桂兰把这些人定下来之后,开始商议接客对象。曹桂兰拿出一本小学生练习本,黄色封面已经变成黑色封面了,边角都磨没了,本子上面歪歪扭扭记的全是收礼和送礼的账目,这是她进门做媳妇时开始记起的,一直记到现在。收礼是要还礼的。二十年前的礼金一般是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而现在高的达到一千元,最低也要五十元。牛跃进见到这个账本高兴地说:“还是老婆心细,有了这个,接客的对象就都有了,凡是接过我们的都接,一个不漏。”牛跃进找来一张白纸,他俩一个念,一个写,写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对着名单又都核对了一遍,把掉了的都补上,总共有二百三十余人,平均按每人一百五十元计算,可收礼金三万五千余元,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曹桂兰见了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她感叹地说:“这次终于可以把原来送出的捞回来了,不然我这心里总像窝着一口气,透不匀。”牛跃进说:“俗话说,‘亲戚一把锯,你不来我不去’。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曹桂兰说:“说心里话,我现在见到大红请柬心里就滴血,就害怕。那就是索命符,一张一张的老人头往外拿,心疼着呢,你还得笑着恭喜人家。”牛跃进叹了口气,想说什么,这时他端起茶壶喝了一口茶,“咕咚”一下变调了,鼓足勇气说:“女人家,小气鬼。这不,该咱送请柬接人家了吗?一礼还一礼。”曹桂兰说:“你不小气,你不也是接人请柬像接烫手红苕一样想丢不能丢,回到家里就发牢骚吗?”呛得牛跃进哑口无言。   接客对象定下后,他们再把过门媳妇的三金(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和礼金,要购买的物品,如被褥、喜糖、喜酒、喜烟、饮料、烟花爆竹,以及二十多桌的菜料和其他一些开支等都一一做了预算。一统计,需要四万八千余元,着实把他们吓了一大跳。还有一些不可预计的开支。曹桂兰脸上顿时布满了乌云,感叹道:“盼着收礼能捞回一些钱,这一算又淘空了。要不媳妇的三金就买那种仿金的,那要便宜好多呢!”牛跃进抖了胆说:“就这一个崽,亏你说得出口。儿子是你捡来的还是你抱来的?”曹桂兰说:“哟嗬,我是试试你的,你还当真了。”牛跃进这才望着婆娘傻乎乎地笑。
  过了一会儿曹桂兰问:“三金什么时候去买?到时你得跟我一起去。”牛跃进说:“咱都不识货,现在时兴给钱他们自己去买。”曹桂兰问:“给多少?”牛跃进说:“没两万拿不出手。”曹桂兰说:“只能一万五,多了到哪儿去拿?咱钱又不生崽。”
  第二天,牛跃进去镇上买来了请柬,又花了六十元买了一条游泳烟,回来时拐进乡中心小学,请张老师给他写请柬。臭蛋原来在张老师手上读过书,牛跃进知道张老师一手字出众,不少人家的请柬都是请他写的。张老师满口答应了,还问了臭蛋现在的一些情况。牛跃进说:“臭蛋现在在成都的一家公司搞宣传工作,老总挺信任他的。”张老师就夸臭蛋在他手里读书时很聪明。最后张老师叫牛跃进不用来拿,说他写好后交给他们村的学生带给他。牛跃进谢过张老师走了。
  4 儿子不想办婚礼
  牛跃进和曹桂兰紧锣密鼓地为崽操办婚礼大事,两个人把脚背在背上,东奔西跑。请柬送完了,请人帮忙的也都打了招呼,该订的东西也都订了。一晃就到了腊月十七,明天就是臭蛋结婚的日子。这天晚上,曹桂兰给臭蛋打了电话。臭蛋告诉她,成都首届外来工集体婚礼明天在人民广场举行,团市委书记亲自参加,成都电视台肯定要播出,家里如果能收到成都电视台的话,你们就可以看到儿媳妇了。还让她千万记住,明晚六点三十分收看“成都新闻”。
  曹桂兰听了就喜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明晚六点三十分,成都新闻。那好,我和你爸一定看。家里婚礼都为你们筹备好了,只等你们回来了。能不能早点回?”
  臭蛋说:“不能早回,公司二十二才放假,我们二十三动身,二十四才能到家。参加了集体婚礼,不能再搞第二次婚礼了,上面有规定的。凡是参加了集体婚礼的人都参加了‘创文明家庭志愿服务队’,我们得积极投身创建文明活动中去,打造文明生活。娘,家里的婚礼千万不能再搞了。”
  曹桂兰急了,说:“咱蚌壳岭离成都十万八千里,谁晓得你搞没搞,我什么都准备好了,请柬都发了,菜也买了,已经没退路了。”
  臭蛋说:“我们上了电视,全国观众都知道了,家乡人也会知道的。”
  曹桂兰说:“知道了又怎么样,又没犯法,还能把你杀了不成。再说,大不了回来算了,锄头把弄不丢吧!”
  臭蛋说:“您一贯教育我做人要忠诚,要讲信誉。”
  曹桂兰大声说:“这是两码事。”
  臭蛋说:“我没时间跟你说,你要搞,那我们就不回来算了。”
  曹桂兰急了说:“胡说,你不回来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臭蛋带着哭腔说:“娘,我求你了,不办婚礼好不好。我打一场电影给全村人看,再给每人发一包喜糖。”
  曹桂兰没好气地说:“不行!现在谁还看那破电影,天这么冷更没人看。其他我依你,都不搞,客非接不可。你知不知道,客不接,咱就丢几万块。这么多年我们送出了多少,就指望你结婚收回来。你咋就不替我们想想呢?”
  臭蛋说:“我管不了这么多,你要接客我就不回来了。”说完把电话挂了。
  曹桂兰气急败坏,“叭”地一声把电话扣上了。想了想,不行,非得叫这狗日的回来不可。她拿起电话又打过去。臭蛋接了,不耐烦地问:“又有什么事?”
  曹桂兰说:“不管三七二十一,你带媳妇回来,回来再说。不然,我就不停地给你打电话,直到你答应为止。”
  臭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我回!我回!但不得办婚礼。”
  曹桂兰说:“回来再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挂上了电话。
  曹桂兰给臭蛋打电话的时候,牛跃进木讷地一直站在旁边,直到曹桂兰放下电话他的心还悬在半空中,急切地问:“客还接不接?不接咱可就亏大了。”
  曹桂兰没好气地说:“你生的好崽,他说不接。他回来若不答应接客,看我咋收拾他。”
  牛跃进心想,这伢咋这么不懂事,咋这样不遂爹娘的心愿呢!几年大学花去家里几箩筐钱,真是急死人了。过了片刻又问:“他娘,刚才你说明天看啥电视?”
  曹桂兰没理他,坐在木靠椅上闷闷地怄气。
  牛跃进说:“咋啦,问你话呢?”
  曹桂兰说:“你崽说,他们明天参加外来工集体婚礼,要上电视,让我们在成都台收看,能看到你儿媳妇。”
  牛跃进兴奋地说:“那好,那咱们一定要看。”
  5 儿媳妇用行动教育他们
  次日傍晚,牛跃进和曹桂兰早早吃了宵夜就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了成都电视台。两个人坐在火塘旁边,一边扎火,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昨天的烦心事暂时抛到九霄云外了,脸上溢出了舒心的笑意。正在这时金桃推门进来了,问:“你们老夫老妻还挺亲热的,看啥电视呢?”
  曹桂兰热情地招呼金桃说:“金桃快坐,今晚我儿子和儿媳妇上电视呢?”
  金桃说:“难怪两个人这么开心啊!跃进哥,腊月二十六,你得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媳妇多喝几杯交杯酒。桂兰姐,你可别吃醋啊!”
  曹桂兰说:“金桃,你正经点儿好不好。你有屁就放,啥事快说。”
  金桃说:“还能有啥事,我干崽结婚,我能不关心?日子越来越近了,准备得咋样了?”
  曹桂兰说:“准备得差不多了。”
  金桃说:“有什么要帮忙的说一声,咱俩谁跟谁!”   曹桂兰说:“难得你一番好心,谢谢!”
  金桃从棉袄口袋里抠出一个红包,递给曹桂兰说:“桂兰姐,这是做干娘的一点心意。”
  曹桂兰推了两下还是收下了。说:“你真是太客气了,今后让干崽好好孝敬你。快坐,一块儿看电视,今晚我儿子、儿媳妇上电视呢。”
  金桃说:“不坐了,孙子一个人在家做作业,有点害怕。跃进哥,你可别看儿媳妇看花了眼啊!”说完走出门去。
  牛跃进听了就憨乎乎地笑。
  


  这时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成都新闻”四个大字,牛跃进和曹桂兰同时停止了嗑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荧屏。电视上传出播音员的声音:“共青团成都市委和市妇联联合举办的‘成都市首届外来工集体婚礼’在人民广场隆重举行……”他们从电视荧屏上看到婚礼台前扎着高大的彩门,彩门横挂着“成都市首届外来工集体婚礼”的横幅,两边竖着“爱在成都、青春盛典”的标语。婚礼开始前,共青团成都市委书记讲话。他说:“为鼓励节俭办婚礼,共青团成都市委和市妇联联合举办‘成都市首届外来工集体婚礼’。集体婚礼不但能节省开支,还摒弃了许多陈规陋习。通过举办集体婚礼,可以促使青年人树立正确的幸福观,让甜蜜爱情天长地久。”他讲完后,集体婚礼正式开始。在悠扬的古琴伴奏下,三十对新人携手来到人民广场,在两千余名观众的见证下,分乘八辆婚车,绕广场巡游一周后,驶向典礼台。
  因为场面大,看不清车上新人的面目,曹桂兰急切地问:“臭蛋呢?臭蛋在哪?”
  牛跃进说:“镜头远,看不清,你慌什么,等会就能看清。”
  婚车在婚礼台前停下来了,三十对新人纷纷下车。他们在欢庆的锣鼓声中,手牵着手,经过红地毯,缓步走上婚礼台。
  曹桂兰发现臭蛋了,像注入了兴奋剂似的惊叫起来:“臭蛋!臭蛋!”说完用手指着荧屏中第五对新人,对牛跃进说:“在这儿,在这儿。”牛跃进说:“我早就看见了。”臭蛋穿一身灰色西服,笔挺笔挺的,里面穿着洁白的衬衣,领口打着黑色领结,上衣口袋别一朵红花,标带上面写着“新郎”二字,真是帅气。他手牵着一个姑娘,姑娘身上穿着水红色的婚纱,化了妆的脸柳红絮白,像天仙般灵醒得不得了。牛跃进和曹桂兰看得眼睛都痴了。忽然镜头一晃又看不清楚了,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就都有些扫兴。
  三十对新人走上婚礼台,拜天地,掀盖头,深情相拥相吻,表达甜蜜的爱意。团市委书记为新人证婚,市妇联主任为新人颁发集体婚礼纪念证书。这时主持人说:“下面请外来工代表罗彩霞发言。”镜头一下子推近到罗彩霞身上,这个罗彩霞就是那个与臭蛋手牵手的姑娘,整个面目看得一清二楚,面颊嫣红,上面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窝。她大方地走到麦克风前说:“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婚礼办得既简朴又时尚,我感到我是个幸福的新娘。婚礼大操大办,不但给家庭造成很大负担,而且与建设节约型社会不相适应,所以我们选择了集体婚礼。”说到这里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与此同时牛跃进和曹桂兰的心尖尖仿佛被针猛扎了一下,扎得生疼。他们再也没有心思继续看下去了,后面电视上出现什么他们根本没看进去。
  牛跃进说:“你听见没有,你儿媳妇在教育咱呢!”
  曹桂兰说:“她说得也在理上。可咱乡下情况不同呀!真是鸡肚不知鸭肚事,咱这多年送了多少礼出去了。”
  牛跃进说:“你把金桃的钱收了,还会有人送情来,我看咱暂时还不能收,万一臭蛋不让收礼,看你咋退?”
  曹桂兰说:“收,咋不收呢?”
  牛跃进问:“臭蛋回来要不同意收礼咋办?”
  曹桂兰说:“他敢。他要是不接客,我就死给他看。我不能看着几万块就这么白白地丢了。”
  牛跃进胆怯地嘟囔着:“我看你有多大能耐?”
  牛跃进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心里却也不平衡,可他性格内向,不易外露。这个晚上两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谁都没有睡好。
  6 忐忑地收下礼金
  心里装着事,整天忽悠忽悠地颤,好像在树梢上挂着。在此后的几天里,牛跃进和曹桂兰表面上平平静静的,内心里却猴急猴急,似五爪抓心。原定的婚礼安排虽然没有变动,可他们不敢张扬,生怕臭蛋回来不同意,收不了场。
  腊月二十二日晌午,臭蛋的舅舅曹声泉来了。他在桂花镇上开了个杂货铺,进门就疑惑地问曹桂兰和牛跃进:“姐,姐夫,臭蛋的婚礼不办了?”
  曹桂兰惊愕地反问:“你听谁说不办了?”
  曹声泉就从身上掏出一张《南鄂晚报》递给曹桂兰,指着报纸的右下角说:“姐,你看看这广告。”
  曹桂兰接过报纸仔细看了起来,只见报纸的右下角发有一则广告,题为《结婚致谢辞》,上面还刊登有臭蛋和儿媳妇的结婚照。
  结婚致谢辞
  远在成都工作的牛晨曦携爱妻罗彩霞,在新婚喜庆之日,向家乡父老、亲友、老师、同学致谢!我们不再另外举行婚礼,在此祝大家春节愉快,全家幸福,万事如意!
  曹桂兰看完后,脸青了,如一张茄子皮,之后又白了,如干枯的白菜叶。她焦急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谁叫登的,这不是在拆我的台吗?”
  曹声泉说:“还能有谁,这不明摆着是臭蛋吗?谁有他们的结婚照,只有他们有。难道臭蛋事先没和你们商量?”
  曹桂兰说:“他是说不办婚礼,可我们不同意。现在请柬送了,酒席也定了,戏班也请了。你说咋办?”说完满脸哀怨地望着弟弟曹声泉。
  牛跃进从曹桂兰手里接过报看后,急得六神无主,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说完昏头搭脑地蹲在门坎上面抽闷烟。
  曹声泉说:“你看这赊人卖呆的东西,是不是脑壳进水了,完全不替父母着想,说不办就不办。你们不办,这十几年送的情一分钱都收不回来了。”   这话说到曹桂兰心里去了,她听后急得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臭蛋,天下哪有你这么苕啊,辱没先人啊!明天你就要回了,我咋办呢?望着几万块白白丢了,叫我咋不心疼,我不想活了呀!”
  曹声泉说:“哭能当饭吃?现在是屎到屁眼了,得拿主张。”
  曹桂兰擦了擦眼泪说:“办,办,不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来。不听,翻天了。”
  曹声泉说:“姐,就这么定,没时间犹豫了。”说完从身上掏出一个大红包放到桌上,说:“这是做舅的一点儿心意。”说完转身走了。曹桂兰瞥一眼桌上厚厚的红包,大声说:“臭蛋回了你得过来一下,你说的话他还听。”
  牛跃进忙说:“声泉,吃了饭再走。”
  曹声泉说:“我还有事,你这边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姐,姐夫,我走了。”说完走出大门,骑上摩托车跑了。
  曹声泉走后,牛跃进将红包递给曹桂兰。曹桂兰接过红包从里面抽出钱数了数,整整两千块。她情不自禁地说:“还是他舅大气,不像你们家一个个都是小气鬼。”说得牛跃进满脸愧色。
  正吃饭的时候,大门口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又听到有人喊牛晨曦。开始喊,牛跃进和曹桂兰都听见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喊谁。后来想起来了,牛晨曦就是臭蛋,是张老师给取的名。牛跃进赶忙跑出去了,只见大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车旁站着八个人。牛跃进上前一问,都是崽的高中同学,听说崽结婚都来送恭贺。牛跃进弄清情况后,忙请他们进屋弄饭吃。他们都说吃过了。牛跃进就让他们进屋喝茶。其中有个同学说:“茶也不喝了。牛晨曦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牛跃进一时答不上来,这时曹桂兰从屋里走了出来,忙说:“腊月二十六。你们都是晨曦的同学吧,有空都来喝喜酒。”
  那个同学问:“他不是说不举行婚礼,不接客的吗?”
  曹桂兰忙说:“入乡随俗,他单位那边不接,咱这边接。”
  那同学说:“这还差不多。我说牛晨曦咋变得这么小气了。大妈,恭喜您了,我们到时候一定来。”说完从身上掏出一个厚厚的大红包递给曹桂兰,说:“这是我们几个人的一点心意,麻烦您交给他。”
  曹桂兰忙说:“谢谢你们了。跃进,你咋像个木头桩,快给他们发烟呀!”
  牛跃进听后就从身上掏出烟来,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烟,又忙着给他们点火。
  曹桂兰说:“你们都进屋坐,吃完宵夜再走。”
  那同学说:“不了,二十六我们再来。”说完钻进面包车里去了,其他同学也跟着上了车。
  面包车开走后,曹桂兰和牛跃进回到屋里。曹桂兰急不可待拿出红包打来看,厚厚的一沓。她用指头蘸着口水数钱,数得心花怒放。恰逢这时,村西的牛明理进屋来了,她只好把红包收藏起来。牛明理从身上掏出一个红包给牛跃进,说:“臭蛋结婚,恭贺,恭贺!”他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红请柬,“我崽也赶二十六结婚,想沾你们一点儿喜气和福气啊!”牛跃进说:“好,喜事成双,喜上加喜。恭贺,恭贺!”牛跃进将红包和请柬一并交给曹桂兰。曹桂兰偷窥了红包里的钱数,也拿来一个红包,装了同样多的钱,笑着递给牛明理,说:“恭喜明年添孙。”牛明理回应说:“一样,一样。”说完转身走了。曹桂兰也没留。腊月二十二,日子过到了咽喉上,谁还有工夫闲聊。
  牛明理走后,曹桂兰再把臭蛋同学送的钱拿出来重数,还从里面找到一张礼单,十个人,每人一千,合计一万。曹桂兰看了喜得合不拢嘴,对牛跃进说:“这是一万呢,现在这些年轻人出手真大方。”
  牛跃进说:“你别高兴过了头,这钱是臭蛋的,你得给他。”
  曹桂兰说:“我没说是我的,是崽的我也高兴。这是钱呀,不收白不收。别人结婚,崽肯定送了礼,现在崽结婚人家还礼,天经地义,不收是个苕。”
  7 违背意愿难以收场
  宵夜之后,曹桂兰和牛跃进正在看电视。这时手机响了。曹桂兰问牛跃进:“你猜猜,谁的电话?”牛跃进懒得去想,随口说:“不知道。”曹桂兰说:“真是个老笨,肯定是你崽的。今天二十二了,明天就放假,后天就能到家了。”
  牛跃进说:“你收那么多钱,看你咋向崽交代?”
  曹桂兰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说完就去接电话。
  臭蛋说:“娘,我是臭蛋。”
  曹桂兰问:“你啥时候回?我都急死了。”
  臭蛋说:“我们明天放假,搭晚上的火车,后天就可以到家了。有什么好急的?”
  曹桂兰说:“咋不急呢,还有几天?”
  臭蛋说:“娘,我们回来又不举办婚礼,有啥急的?娘,有件事我正要问您呢。”
  曹桂兰心里直打鼓,生怕崽问她收礼的事。问:“啥事?”
  臭蛋问:“你们在家是不是收礼了?”
  曹桂兰愣了一下,说:“都是别人送上门的,我不收,他们非送不可,叫我咋办?”
  臭蛋说:“那也不能收,赶快退给人家,我们结婚的事,上了电视见了报,说不收礼的,你们收,叫我们今后咋做人?”
  曹桂兰说:“收了的,叫我咋再退回去,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后面再不收了,行不?”
  臭蛋说:“不行,赶紧退给人家。”
  曹桂兰恼怒说:“要退,你回来自己去退。”说完气愤地把电话给挂了。
  站在一旁的牛跃进见状忙劝道:“算了,消消气。要不,就依了臭蛋……”他本来还想说“把钱退给人家”的,忙打住,怕婆娘发火。
  曹桂兰气不打一处出,说:“你父子俩吃内爬外,没一个好东西。”说完后,就从卧房衣柜里把收下的红纸包拿出来,摔在牛跃进面前的桌子上,红纸包被撑破了,露出了一扎红纸币来。“给你,你都拿去退了,这个家我没法管了。”说完就“嘤嘤”地哭起来了,泪水扑簌往下掉。弄得牛跃进一时没有了主张,愣愣地站着,满脸哀怨地望着她。
  8 新媳妇到家先退礼金
  第三天的下午,臭蛋和罗彩霞回来了。臭蛋为父母背着他们在家里收礼金,心里憋着气,动身时也没打电话回家。他们在村口下车被人发现了,就有人跑去告诉牛跃进和曹桂兰。曹桂兰还在生气,听了无动于衷。牛跃进则手忙脚乱地拿了一卷大地红,打飞脚奔向村口。远远地他看见儿子和儿媳妇并肩走过来,后面跟着一大群看新奇的大人和小孩。在一棵古桂花树下,牛跃进麻利地将大地红展开点上,立即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牛跃进放响了鞭炮后就迎了上去。远远地臭蛋就看见了爸,喊了一声“爸”。牛跃进长长地应了一声“呃”,就伸手去接他手上的提包。臭蛋不给,牛跃进就强行接了过去。臭蛋指着罗彩霞说:“这是你儿媳妇,叫罗彩霞。”然后就让罗彩霞叫他爸。罗彩霞就甜甜地叫牛跃进一声“爸”。眼前这个儿媳妇细皮嫩肉,白里透红,要鼻子有鼻子,要嘴巴有嘴巴,要身段有身段,特别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像黑豆,灵醒得不得了,比电视上看到的还灵醒。牛跃进见了就笑得眼睛鼻子嘴巴堆一块去了。   牛跃进领着儿子和儿媳妇进了自家的门,不见曹桂兰出来迎接,很纳闷,便去寻找,却见她卧床不起。他急切地喊道:“桂兰,臭蛋和儿媳妇回来了,你快起来迎接。跟自家孩子怄啥气啊!已经火烧眉毛了,哪有功夫怄气。”曹桂兰想想,精神振作起来了,立马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抻了抻,脸带微笑地走了出去。
  臭蛋见到娘连忙喊:“娘,你还好吗?我把儿媳妇给您带来了。”然后转头对罗彩霞说,“这是咱娘。”罗彩霞就喊:“娘,您好!”曹桂兰脸上笑容就开成了一朵好看的花,上前去一把捏住她的手说:“闺女,进了这家门,就是这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累了吧?快坐下来歇歇。”说完端来一把木靠椅让罗彩霞坐,又给他俩倒来两杯茶,然后说:“饿了吧,我先给你们打几个鸡婆蛋吃,垫垫肚子。”罗彩霞忙说:“不饿。”曹桂兰似乎没听见,火急火燎地钻进伙房里去了。没多大一会儿,曹桂兰就端来白花花的两大碗糖鸡蛋,每碗八个。要得发不离八啊!这可是鄂南对待刚进门客人的最高礼遇。罗彩霞见一大碗鸡蛋顿时傻了眼,给臭蛋投去了央求的目光。臭蛋晓得乡村的这个规矩,而且非得吃完不可,不然就是不尊重主人。臭蛋哀求道:“娘,我们肚子不饿,吃不完啊!”曹桂兰说:“你的吃不完放着,彩霞非吃完不可,这规矩你又不是不懂。”罗彩霞也央求道:“娘,我……我真的吃不完。”臭蛋说:“现在都啥年代了,还抱着这些旧风俗不放。”曹桂兰拗不过他俩只好让步:“那好,每个人吃四个。我去拿碗来装。”臭蛋说:“不用了,我和彩霞共吃一碗就行了。”曹桂兰只好作罢。
  自从新媳妇进门之后,上门看新奇的人络绎不绝,天井、堂屋挤满了看客,有的踮起脚从木格窗户往房子里张望,小孩子则从人缝中钻出头来观看,都说曹桂兰娶进了一个仙女般的儿媳妇,还有人说全村女人捆一堆,也抵不上她的一根头发好看,抵不上她的一根指头好看。一传十,十传百,曹桂兰家就被内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臭蛋不停地给男人们发烟,给女人和孩子们发糖。曹桂兰就乐呵呵给来看热闹的人打招呼,脸上溢满了藏不住的幸福。
  一个小名叫狗婆的和臭蛋是初中同学,他从人群中挤上前去拍着臭蛋的肩膀说:“臭蛋,你小子艳福不浅的啊,听说这姑娘还是苗族,你是咋弄到手的,说说。”话声刚落四周就嚷叫起来了。罗彩霞不懂鄂南话,不知大家说些什么,痴痴地望着大家。臭蛋笑着说:“今天不说了,留到以后说。”狗婆不答应,周围的人也起哄,要他说。文书祥子发话了,说:“今天说不合适,还是留到后天婚礼上讲吧!”接着他对臭蛋说:“臭蛋,后天支书安排我出差,我参加不了你们的婚礼了。”说到这儿,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红包递给臭蛋,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祝你们相亲相爱,白头偕老。”臭蛋忙用双手挡住说:“祥子,我们已在成都参加了外来工集体婚礼,回到家乡我们不再举办婚礼了,也不收礼。谢谢!”
  祥子说:“那怎么行?你不举办婚礼,这情我也得送呀!那年我结婚,你不也给我送了礼吗?”
  站在人群里的金桃插嘴说:“臭蛋,你娘说还是要办婚礼的,你该不是瞧不起咱乡下人吧?”
  臭蛋忙解释说:“凡是参加外来工集体婚礼的,不能再搞第二次婚礼,更不能收礼金了。祥子,你是我的同学,又是文书。金桃婶,你是我干娘,你们更要支持我们的选择。听说我爸我娘已经收了一些礼金,凡已经收了的我们一律退还。”
  金桃说:“你不办婚礼可以,可情还是应该收的。你不能光为自己着想,也要替父母着想。你爸你娘费劲扒力挣几个钱不容易,这多年人情往来晓得送几多出去了,就指望你结婚能收些回来啊!”
  臭蛋说:“干娘,你说的也有道理。可这送礼风越刮越猛了,提起它人人怨声载道,可提倡节俭办婚礼又不行了,这新风咋树得起来呢?要树就得要有人做出牺牲啊!在成都那边,我们参加了外来工集体婚礼,我媳妇还上台表了态,电视播了,报纸登了,咱说话是要作数的。您说是不是?咱湖北不是有个信义兄弟吗,哥哥开公司出车祸死了,弟弟替哥哥还账,感人呢!咱湖北人讲信义,在成都那边可吃得开啦!”
  听了臭蛋和金桃的话,人群里议论纷纷。有的说,桂兰咋就生了这么一个苕崽,仁义值多少钱一斤?有的说,几万块丢了,他不心痛,可他爸他娘心痛,这是拿刀割他们的肉啊!有的说,臭蛋说得也在理。可这不是一个人、十个人、百个人能纠正得了的。还有人得了便宜唱野调,说,咱想多送,可连少送也送不上了。
  此刻的曹桂兰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她感觉自己的面子被苕崽撕扯得七零八落。更令她不能容忍的是,眼睁睁地看着即将收回来的礼金收不回来了,已经收了的一万多块钱,还要退还给人家,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白忙活了一阵儿。她想着想着,越想心里就越烦躁,心断成一截一截的,没一会儿便在众人面前悄然消失了。
  最后臭蛋扯开喉咙嚷起来:“大伯、大婶、大哥、大嫂,我和罗彩霞原定的婚礼取消了,已经送了礼的这两天就退给你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人们纷纷离去。
  9 好儿媳暖了婆婆的心
  曹桂兰离开人群就回卧房睡了,可她怎么能睡得着呢!牛跃进知道曹桂兰心里不好受,陪坐在床沿,劝导她。无论他说什么,曹桂兰就是不吭声,急得他没有了主张,低着头直叹气。臭蛋早就发现娘的情绪不对头,待乡亲们走后连忙拉着罗彩霞去找娘。臭蛋见娘睡在床上已心知肚明,知道娘在生自己的气。他走到床前哀求道:“娘,儿不孝,做了对不起您的事,请您原谅。”牛跃进见曹桂兰不吭声也劝道:“孩子给你赔不是了,你就消消气吧。”曹桂兰心里塞满了乱麻堵得慌,面临自己的亲生崽和刚进门的儿媳妇,她有一肚的冤屈要诉,可她不想诉,诉有何用。自己的崽自己了解,他一半像他爸,一半像娘,表面是绵羊,骨子里是犟牛,和自己一样的犟脾气。想到这里她对牛跃进说:“跃进,你把钱拿出来,礼单上我都记着,全给退了。另外你赶快把所请的人辞掉,别耽搁了人家的财路。所订的鱼、肉、鸡什么的都退掉,烟花爆竹留下过年用。定金能退就退,退不回来就算了。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曹桂兰下了逐客令。牛跃进、臭蛋和罗彩霞悻悻地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后,曹桂兰用被蒙住头搐肠搐肚地哭起来了,她感觉这次委屈大了。这次委屈是自己的崽和儿媳妇给的,这次委屈还只能笑在脸上,哭在心里。无处诉,无人诉,不能诉,不敢诉,诉了这人就丢得更大了,得生生闷熟在日子里。她哭啊哭啊,生活中的千辛万苦随着泪水化开了,扩散了……
  第二天,牛跃进将曹桂兰交代的事都办妥了。物主们也通情达理,他们了解了缘由后,都将定金如额退还。退礼金遇到一些麻烦,其一是臭蛋的舅舅曹声泉,一听说臭蛋不办婚礼,还要退礼金,气不打一处来,立马骑摩托车过来。过来就见姐睡在床上,断定是臭蛋给气的,抡起屋角的扁担就朝臭蛋身上打去,幸亏文书眼疾手快给夺下来了。扁担没打着,他又脱下皮鞋砸了过去,还是没砸着,然后就将臭蛋一顿臭骂,说他是敷不上墙的牛屎粑,说他是没经济头脑的傻冒,骂得他抬不起头来。骂完后退给他的礼金也没拿,气冲冲地骑着摩托车跑了。臭蛋在后面拼命追也没追上,只好说后天给他送去。其二是臭蛋的同学,一听说臭蛋不办婚礼了,开着车赶过来了,他们进门就将臭蛋恶鄙了一顿,说他小气不给喜酒喝,不给新娘他们看。他们就偏要来喝喜酒,偏要来看新娘。退给他们的礼金也不接,他们直闹到半夜才散去。臭蛋趁机把礼金偷偷放进一个同学的背包里,待他们走后才打电话告知的。
  这一天,曹桂兰没有起床,饭都是罗彩霞端到床头给她吃的。儿媳妇听不懂乡下土话,她俩无法交流,也就什么都不说。经过一天的观察,曹桂兰感觉到这个儿媳妇不仅人漂亮,心地也善良,还特别勤快,做事麻利,中饭、宵夜和同学的那桌酒席都是她弄的。儿媳妇娘前娘后地喊得她心里甜蜜蜜的,曹桂兰心里的委屈就又淡化了许多。崽结婚图的是啥,不就是找个好媳妇吗?媳妇好比什么都好啊!晚上,曹桂兰心里的气消了许多,牛晨曦的同学来了后,她起床了,到厨房去帮忙,给罗彩霞当下手。
  待臭蛋的同学走了之后,曹桂兰让牛跃进把崽和儿媳妇叫来,把买三金的一万五千块钱交给罗彩霞。罗彩霞死活不肯接,臭蛋也不让她接。臭蛋说:“娘,儿不孝,已经惹您生气了。这钱我们不能要。戴不戴三金无所谓的,那是身外之物。”曹桂兰说:“这三金钱一定得接,这是当父母的一点儿心意,你要不接,就是嫌少了。”臭蛋说:“娘,这钱我们不能接。现在儿子还没赚大钱,没钱孝敬二老。我和彩霞商量好了,待我们赚了钱,在成都买下房子,再来接二老进城去住。”
  曹桂兰说:“去不去住无所谓,你们有这份心,当父母的就心满意足了。这买三金的钱你们非接不可,不然人家知道了,咱还咋做人。”
  臭蛋说:“儿知道您的心事,我们这次回来不办婚礼,是想倡导节俭办婚事。现在吃喝风、送礼风盛行,人人讨厌,可人人还必需去做。娘,成都团市委、市妇联倡导新风,举办首届外来工集体婚礼,我和彩霞都参加了,希望您和爸能理解我们。”
  曹桂兰说:“娘能理解。可这多年我送出的情,只希望这次能收回来,收不回来,我这心里不服!”
  臭蛋说:“娘,我算过,就算你收回来,大吃大喝大闹还是花掉了,何必呢。我和彩霞商量了,您这三金我们不要,另给您一万元,算是补偿也行,算是孝敬你们的也行。”
  曹桂兰说:“不行,不行。这和我应该收的礼是两码事,我应该收的礼是正当名分的,不收,人家说你傻。我这心里不平衡啊!我咋能平衡呢?你说你给补偿,咱是一家人,转来转去还是咱自己的钱,你这是蒙着眼睛骗鼻孔——自欺欺人。算了,不说了,你们的钱我们一分一厘都不能要。”
  罗彩霞从坤包里拿出一万元交给曹桂兰,曹桂兰不接。牛跃进又要将买三金的一万五千块钱交给儿媳妇罗彩霞,罗彩霞也不接。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只好都不给了,算作结局。
  10 喜庆的团圆饭
  罗彩霞到婆家人生地不熟,她也没出门,加上婆婆卧床不起,爸和老公忙事去了,这几天她俨然成了家庭主妇,无所不做。腊月二十六这天中午,因为不举行婚礼,家中没有客人,一家人正好自由自在地吃一餐饭。还是罗彩霞主厨,臭蛋当下手。他俩没有让父母插手,而是让他们在堂屋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十二点准时开饭,比冬日乡村中饭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罗彩霞弄了整整一桌菜,其中有三个是苗族特色菜:小米年肉、砂锅焖狗肉、油酸汤鱼。小米年肉,肉米相嵌,香味扑鼻;砂锅焖狗肉,色泽金红,酥烂醇鲜;油酸汤鱼,油而不腻、色亮味鲜。罗彩霞还拿出她带回来的苗族特有的牛角酒杯,一人一个,一杯能装一两。罗彩霞举起酒瓶给二老斟酒,先给爸斟满满一杯,再给娘斟。曹桂兰赶紧伸手挡住了,说:“我不会喝酒。”罗彩霞就给娘倒了一杯可乐,然后又抓起酒瓶给臭蛋满上,最后给自己也满上。曹桂兰见了吃了一惊,心里想这闺女能喝酒?
  罗彩霞开口道:“爸,娘,这菜也不知合不合二老的口味。有三个菜是我们苗族的特色菜,你们都品尝品尝。”曹桂兰和牛跃进就伸筷到三个盘里搛菜,一边吃,一边咂嘴,一边说:“好吃,真好吃。”脸上都荡起了笑容。牛跃进尤其喜欢那盘砂锅焖狗肉,一连拣了三坨吃了。他把砂锅焖狗搛一块放在两唇之间,滋溜一下吸进嘴里,得意地嚼着,腮帮子上爬满的皱纹蚯蚓似的蠕动,汁从嘴角上流下来也不知道,满脸尽是得意的神情。罗彩霞邀臭蛋一起站起来,举起杯给两位老人敬酒:“爸,娘,我先敬二老一杯。我刚进您家门,也不懂这里的规矩,冒犯之处,还望二老多担待。”说完举起酒杯干了。曹桂兰见了又吃了一惊,问:“闺女,你能喝酒?”罗彩霞扑哧一笑说:“娘,能喝一些。我们苗族好客,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从小就喝酒。”臭蛋接住话茬说:“苗族还兴边喝酒边唱歌呢,待会给二老唱一段。”说完两人把杯干了。接着两位老人也把杯干了。酒过三巡后,臭蛋和罗彩霞唱起了苗族酒歌。
  臭蛋的声音低沉平缓,罗彩霞的腔调高亢婉转,如九曲回肠,穿云破雾,收放自如。一高一低,一平一曲,相映成趣,极富韵味,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唱到这里,牛跃进和曹桂兰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臭蛋和罗彩霞也附和着鼓起了掌,歌声、笑声和掌声从古老的木格窗飘了出去,在村野上空盘旋……
  正当兴致时,村西面传来了锣鼓、烟花和爆竹的轰鸣声,好不热闹。这是同村牛明理家接儿媳妇。曹桂兰听了站起来走到大门口眺望,只见牛明理家门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心里就有了几分悲凉的感觉,不知是啥滋味儿,总觉得自家娶儿媳妇气势上输给牛明理家了。想到这儿她急忙招呼牛跃进说:“你去将那烟花爆竹统统拿来,全放了。”牛跃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没动。曹桂兰嗔怒道:“猪,去拿烟花爆竹来放,冲冲晦气。”牛跃进明白了婆娘的意思,将烟花爆竹全拿来点燃了。“噼噼啪啪”,“嘭——叭——”这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田野上空便开出了绚丽多姿的花朵,空气里弥漫出喜庆的气氛,村西面的人群也欢呼雀跃起来了。
  在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竹声中,臭蛋和罗彩霞簇拥着两位老人开怀地笑了。
  责任编辑 郑心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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