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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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菊怕下雨,尤其怕打雷。
  在甘家屯这个环山绕水的小山村,常年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这可就害苦了小菊。每年梅雨一到,小菊的小脸蛋就跟天上的云一样,阴沉沉的总也展不开。
  早上起床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说不定就会稀里哗啦下起雨来,而这个时候又往往是在放学的路上。
  学校离家还有几里路呢。
  小菊觉得自己怪倒霉,怎么老是碰上这么恼人的天气呢?
  每当这个时候,小军就会像一只鸭子一样“嗖”的一声扎到王二伯家的藕塘里,撇一支大大的荷叶来支在小菊的头顶上。
  荷叶就是一把小小的伞。
  小军水性好,摘荷叶遮雨的法子却不是他的原创。这个法子是跟他爷学的。小军他爷在田畈上放牛,喜欢躺在青草上眯着眼睡觉。碰到雨的时候,他爷就下到水塘里摘来几片荷叶盖在脑袋和腆起的大肚子上,就跟没事儿一样继续睡。
  别人都说小军跟他爷像,不仅长得像,而且跟他爷一样会游水,还总是学他爷折荷叶遮雨。他爷叫大军,别人就叫他小军。小军本来不叫小军,别人这样叫,他也跟着答应。他一点不在乎,只是憨憨地笑。后来,大家都知道他叫小军,谁也记不得他爷原来给他起的名字叫什么了。
  小菊撑着小小的荷叶伞望着小军笑,小军也跟着笑。
  小军不怕雨,小风也不怕,说起来,他俩反而喜欢淋雨。在大雨里撒丫子跑得欢,虽然淋湿了衣裳难免要被家里人打骂一通,他俩在雨幕里跑得还是一样欢。一开始,小风不知道小菊怕雨,还指着躲在荷叶里的小菊笑话她:“哟,还怕雨呀,快出来淋淋雨,你看,淋雨多舒服啊。”小风手一挥,折了小菊的荷叶伞。小菊就哭,哭了一路,怎么劝也劝不住。
  小风再也不敢折小菊的荷叶伞了。从那以后,小风知道小菊是真的怕雨。
  小菊、小军、小风他们仨是村子里最好的伙伴。谁书包里要是装了熟玉米,肯定是三根;谁兜里要是揣了蜜桃,也肯定是三颗。当然,他们也难免有吵架的时候,但即使吵架了,也肯定不会红脸超过一天。那次小风折了小菊的荷叶伞,第二天小菊还是笑嘻嘻地跟他们俩一起活蹦乱跳地去上学,一路上还是一起闹,一起笑。
  你说小伙伴之间要是不打闹,那才叫稀罕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年,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夕阳下总是三条拖得长长的影子,要是碰上下雨天,则是两颗湿漉漉的脑袋和一片荷叶在小路上缓缓地移动……
  小菊是村长的小女儿,村长家住在村委会隔壁。村委会在村东头,路要远一些,小军和小风放了学就先把小菊送回家再折回来,分别回家。早上上学时,等小菊走到村中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樟树下,就会发现小军和小风早在树下等她了。
  转眼,小学毕业的时间近了。
  他们仨走出了村口,走向了镇上的初级中学。
  时光的洪流滚滚向前,他们仨也渐渐感觉自己跟以前上小学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尤其是小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菊的胸前就慢慢矗立起了两个鼓鼓的小山丘,而且好像还有越来越鼓的趋势。一开始小菊怕羞得很,总是低着头,走路的时候尽量把身体往前压,她总以为胸前长着这么两个鼓鼓的东西让人觉得怪不好意思。可是后来她发觉,周围的每个女生胸前都鼓了起来,每个人的都是越来越大,心里也就释然多了。她就再也不低着头走路了。还有就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小菊会觉得肚子疼,有时疼得厉害。要是在上体育课的时候那就更惨了,她不得不向高大的男体育老师请假,然后红着脸脚下生风一样跑回宿舍换条干净裤子。月经(这个名词当然是她后来才知道的)来的时候,小菊总是心神不宁,生怕哪一天会弄脏了裤子当众出丑……
  变化当然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小菊再也不允许自己的指甲缝里藏着黑乎乎的东西了,她每天都会按时清理手指甲,她还会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
  小军和小风也变了,比如,他们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在村子里玩到天黑也不回家,非要大人打着手电筒找过来才依依不舍地一步一步往回挪……
  他们也不那么爱找人打架了。
  这就是时光的力量。当时,他们当然无法确切地感到这股可怕的力量,他们只是隐隐地有些不安、有些伤感罢了。
  上中学以后,他们仨依然像以前一样一起结伴去镇上,相帮着提各自的行李,课本呀,一个星期的大米呀,几罐酸菜呀,如此之类。只是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疯闹了,时光的大手慢慢捂上了他们的嘴巴。
  他们仨分在不同的班级,住在不同的宿舍楼,他们在一起玩耍的时間就愈发少了。他们顶多只是在出早操或者在食堂才会偶尔碰见,平时难得见上一面。
  等到他们仨再一次坐在同一间教室的时候,已经是初二上学期的事了。那时刚开学不久,学校在大礼堂举办庆祝教师节诗歌朗诵晚会。想起来,他们仨上次坐在同一间教室还是上六年级的时候呢。
  那一天,他们毕业了。班主任吴老师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作毕业演讲。让小风记忆尤其深刻的一句是:“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再是儿童了,你们长大了。”
  为什么我们在那一天就长大了呢?长大了又是怎样的呢?小风想不明白。
  他当然想不明白。
  那次朗诵晚会,小菊和小军是观众,小风是参赛选手。当小风出现在打着彩灯的舞台上时,小菊和小军不约而同带头鼓起了掌。小风的脸憋得通红,手心里直冒冷汗,声音颤抖地说:“各位老师、同学,大家晚上好,我是初二三班的李小风,我朗诵的节目是《红烛颂——献给我敬爱的老师》。”接下来,小风就开始不停地忘词。每次冷场的时候,小菊和小军就带头鼓掌,他俩一鼓掌,大家就跟着一起鼓。小菊和小军的手都拍红了,小风才好不容易把一首诗歌磕磕绊绊地朗诵完了。下场之前,小风朝小菊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小菊把手拍得更欢了。
  最后,小风得了优秀奖,所有没有获得等级奖的参赛选手都是优秀奖。小菊却装作不知道一样,用力一拍小风的肩膀说:“小风你真了不起!”小风就看着小菊开心地笑。   不出一个月,小风那首获得优秀奖的诗歌《红烛颂——献给我敬爱的老师》发表在了学校的油印校刊《金凤凰》上。当语文老师把刚印出来的校刊发到大家手上时,小菊一眼就看到了小风的名字。一下课,小菊就跑去小风的教室告诉他这个喜讯。小菊不停地说:“小风,你真了不起,向你学习。”走廊上都挤满了同学,大家都回过头来朝这儿看,小风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没什么……”
  从那以后,三个童年伙伴的关系就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一点是两个月以后小军发现的。
  怎么不一样呢?小军发现小菊不怎么主动来找自己玩了,或者说根本不找他玩了,却总是跟小风在一起。以往他们去学校或者从学校回来的时候都是三个人结伴而行,现在小风总是跟他说:“我和小菊还有别的事,要不你先走吧。”即便他们三个人一起走的话,小风和小菊也总是远远地掉在后面。这样的情况持續了好几个月,到了初三上学期,小风终于不耐烦地说:“小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和小菊一起上学了。难道你没发现我和小菊好了吗?”
  什么叫做“我和小菊好了”呢?小军不太明白。但是他也不是一点没有感觉到,他只是发现小菊的确是有点冷落自己了,她很久都没来找自己玩了。
  小军想,大概是小风不让小菊来找他玩吧。他想找小菊问问,可是又不敢问,因为他总是发现小菊和小风在一起。
  小军心里觉得空荡荡的。
  很快,他们初中也快要毕业了。对于小军来说,这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啊。因为自从小菊不理他以后,小军就发现上学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何况小军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上学。现在毕业了,大家都住在这么个芝麻大小的村子里,总该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吧?其实,一年多以前小军就开始盼着毕业了,他多么渴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呀。
  可是,小军的想法落空了。小菊和小风双双考上县城的高中,而他却落了榜。
  整个夏天小军心里都是闷闷的。一方面,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三个童年的好伙伴现在相处成这样了呢?三年前他们还形影不离呀。另一方面,小军现在赋闲在家,要技能没技能,要手艺没手艺,做生意没本钱,又没考取高中,又不肯干农活儿,天天让家里说闲话,心里能好过吗?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南下打工去了,剩下的多是些老人和小孩。村小学已经几个月没一个固定的低年级教师了。没人愿意当低年级老师,一来工资少,二来工作累,一个人带三个年级,教不同的课文,改80多人的作业,怎么受得了?没办法,小军只好先去村小学当代课教师,总窝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嘛。
  学校一开学,小菊和小风就去了县城上学。只过了三个多月,小风突然从学校回来了。一进屋小风就插着门闩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头,再也不肯去学校,说什么也不去,他爷拿凳子打他也不去。
  嚼舌头的人就说,小风躲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摸了女生的奶子让人逮个正着,叫学校开除了。
  小军不信小风会干那样的事,就去敲小风家的窗户,想问问他。只听小风在屋里大声喊了一句:“不要你管,滚远点!”就再也不吱声了。
  小风躲在屋里谁也不理。
  没多久,学校元旦放假,小菊也从学校回来了。小菊倒是跟小风见了几面。有两次,小军牵牛去藕塘饮水的时候就碰到他俩坐在南山的树荫下。
  村里嚼舌头的人总也闲不住:小风摸的女生就是小菊。
  小军自然不信。要真是那样的话,小菊怎么还会去找小风呢?
  几天后,小风突然决定要去深圳打工,尽管已经快要到年底了。谁也拦不住,小风他爷都快被他气死了,骂道:“狗杂种,他娘的白养了!”
  第二天,小风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村口,上了南下的火车。
  过了半个月,小菊也突然决定不上学,把她爷村长黄明得气得暴跳如雷,用赶老牛犁田的老藤鞭子抽她,小菊也还是不肯往学校挪一步。
  黄明得把小菊锁在屋里头,不给她饭吃。小军想去看看小菊,给她送饭,顺便也劝劝她。小菊成绩那么好,怎么能说不上学就不上了呢?
  小军就带上了一大碗饭去找小菊。小军在碗里扣了一份青椒炒鸡蛋,小军心想:这几天小菊肯定饿坏了吧。
  村长和小菊她妈刚好下地去了。小军就走到小菊房前,轻轻敲小菊房间的窗户,朝里喊了一声:“小菊,我是小军。”
  过了半天,窗户打开了。小军一看,小菊已经饿得不成样子了,脸上都没有了血色。小军连忙打开扣着碗的盖子,把碗推给小菊说:“快吃,你看你都饿成啥样子了。”
  小菊不去看碗,气鼓鼓地说:“我才不吃,我爷要饿死我,就让他饿死我好了。”小菊说着就要哭,小军劝了半天,小菊就是不肯吃。小军没办法,只得说:“你是跟你爷怄气,又不是跟饭怄气。再说,现在你爷又不在,你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你爷扛嘛!”小菊听小军这么一说,扑哧一笑,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小菊的吃相像是三年没吃饭一样,简直是狼吞虎咽。小军就看着小菊吃,小菊只是吃,根本顾不上抬头。
  小军觉得小菊的头发很好看。
  等小菊吃玩了,小军就收拾好碗筷,对小菊说:“你明天去学校吧,你怎么能不去上学呢?你爷肯定不依的。”
  小菊噘着嘴:“我才不去上学!”小菊把脸撇过去,“我上不上学不要你管。你快走吧,等会儿我爷回来了碰见不好。”
  小军心里沉了一下,顿了片刻,只好说:“那好吧,明天我再来给你送饭,下午我还要去学校。”
  小军刚挪动步子,小菊在后面喊了一声:“小军。”
  小军回过头:“小菊,还有什么事?”
  小菊看着小军的眼睛说:“谢谢你。”
  小军低低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到了夜里,小菊终于松了口,答应她爷隔天就去上学。
  黄明得高兴地让媳妇多炒了几个菜。黄明得说:“女儿啊,我就知道我黄家肯定出不了孬人,你要争气,知道不?”黄明得自顾自喝了一口酒,给小菊塞了五百块钱生活费,打着酒嗝说:“我知道县城的娃子都娇气,没办法,人家家里有钱。女儿啊,你在学校我也不能让你受委屈,你放心,我和你娘就算累掉一层皮也要供你读书。”   小军心里有些纳闷:小菊上午还硬着嘴皮坚持不去上学呢,怎么到了晚上突然就改口了?
  其实,当小军刚听说小菊不想上学时心里是闪过一丝欣喜的。因为小菊不去上学就肯定会留在村里,小风如今在深圳,那小菊岂不是能天天跟我见面么?
  但这样的喜悦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小军更愿意看到的,是小菊继续去县城上学,继续读书。农村娃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况且小菊成绩又好,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看看自己,就因为没考上高中,其实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好好考。当时小军只想早点初中毕业,在中考试卷上根本没认真答过几道题。现在,他只能在村小学教书,又苦又累,一个人带三个年级的课,一个月还只能拿到几百块钱工资,还总是拿不到现钱,都让村里打着白条。
  农村苦哇!
  虽然自己过得苦,小军却总是在心里默默祝福小菊,希望她能好好读书,早点走出大山,做一只大山里飞出的金凤凰。尽管心里的感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很喜欢小菊。可是小军心里也非常明白:小菊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小菊一辈子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村里了。
  第二天,小菊就出了村口,他爷站在榆树底下望着她,心里只是高兴地笑。
  一个月后,小菊回来了。
  小菊回来那天,彻夜下着瓢泼大雨,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小军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样的场景,因为他最清楚,小菊是这个世界上最怕下雨的人。
  小菊再也不是小菊了。
  小菊成了一个又疯又傻的脏女人,脸上瘦得只剩一张皮了。只一个劲儿念叨着一句话:“野竹林,野竹林……”
  要不仔细看,你肯定认不出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就是当初那个笑容像南山上的小菊花一样的漂亮姑娘。
  小菊肯定是让雷雨吓傻了,人们说。
  可以肯定的是,小菊这些天没有去学校,要不然肯定不会弄成这样,人们又说。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腿快的人喊来了小菊她爷。她爷黄明得在小菊兜里翻到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才知道小菊这个月是去深圳了。
  她去了深圳找小风!
  小军看到小菊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那时他刚从学校回来,远远地就看见村长家的打谷场上围满了很多人,有个女人被围在中间,正疯疯癫癫地手舞足蹈。
  小军看见疯女人的一瞬间,手中的自行车一下子滑倒在地。小军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疯女人就是小菊!
  小军上前一把拉住小菊:“小菊,小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小菊?”
  小军根本不相信小菊就这样疯了。
  小菊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惊恐地望着小军,连忙一步步往后退:“你想干什么?你走,你走。”
  小菊连小军也不认识了。
  那一刻,小军懵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小菊突然就成了这样?渐渐升起的月光把小军的泪痕映照得晶莹而冰冷。
  这一刻,从西山吹来的风也是凄凉的。
  小军其实早就预感到小菊一个月前突然决定回學校有些蹊跷,她果然没有老老实实地回学校,而是拿了钱直奔深圳去找小风!
  小军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去拦住小菊,把小菊害成了这样。
  小军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小菊,小菊,你怎么了啊?你怎么了,小菊?告诉我,你说话啊,小菊。”
  那一夜,村长黄明得没有让他的亲生女儿进门。黄明得把门用力插上了门闩,吼声震天响:“你给我滚,我黄家没你这样丢脸的东西!”
  没办法,小军只好临时决定带小菊去学校的炉灶房里睡。小军他爷张大军死活不肯:“他家的事不要你管。”小军偏不听,执拗地要在学校给小菊挪一间屋子。小军他爷气不过,大吼着说:“你狠,你狠,张小军,你要是敢管这个疯婆子你就莫认我这个爹!”
  小军一愣,只低低地说了一句:“爷,你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吧。”说完牵起小菊就往学校走。
  小菊不肯走,小军就背起小菊,在她耳边说:“小菊,我们走,我们回家。”
  小菊一听“回家”两个字,好像突然敏感起来,就欢喜地爬上小军的背,开心地笑:“好,我们回家。”
  小军他爷在后面喊:“畜牲!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莫再进我张家的门!”
  小军就再也没进过家门。他跟小菊一起住在了学校。小菊住在学校给小军配的卧房,也是他的办公室。小军从里面挪出来,一个人住在了炉灶房。他把被子都让给小菊盖了,自己就用棉袄裹着,躺在柴禾堆上眯一觉。
  每天早上,小菊都会早早地爬起来,鞋也不穿就跑去把挂在墙上的日历翻一页,然后就整天盯着墙上的日历目不转睛地看。除此之外,小菊什么也不肯干。
  小菊是真的傻了。
  小军看着心里难受,他怎么忍心小菊就这样下去呢?
  小军决定要医好小菊。小军想,小菊只是暂时受了惊吓,只要慢慢恢复,一定会好起来的。小军每天给小菊熬热汤喝,找了几个老人打听了几个土偏方,按照那些土法子煮了些药给小菊吃。
  三天过去了,一点不见好转。
  虽然知道药性发挥作用没这么快,小军却失去了耐心,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决定带小菊去镇上看医生。
  这么想着,小军就骑了自行车去找村长要工资。村长还跟以前一样板着脸说村里发不出来钱,先欠几天再说。
  小军说:“村长,这次不行,我一定要钱。”
  小军不是一个犟脾气的人。村长听他这么一说,脸色便不好看了:“你要钱做什么,不娶媳妇不盖房,过年也还有半个多月,急什么……”
  “我给小菊看病。”小军说。
  村长再不吱声了。唤来会计,把前几个月欠下的工资一并给小军结了。不知道会计是怎么算的,多给他算了四百。小军一分没多要,把多余的钱都退还给了会计。
  那是村长故意叫会计多算的。
  小军回到学校向校长请了假,又交代好了班上的事情,就带小菊去镇上。开始小菊不肯上车。小军突然想起什么,就对小菊说:“走,我们回家。”   一听到“回家”两个字,小菊立刻笑了起来:“好,我们回家。”
  镇上的医生说,小菊这病难医。要想医好的话,首先得找出病根出在哪里,也就是说病人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和惊吓才导致精神失常的。
  医生还说,就算找到了病根,医好的概率也不到百分之十。
  小军不信医生的话,又带着小菊去了县城。
  县里的医生还是一样的话。
  小军准备带小菊去市里。可手头的钱就不够了,一来二往的虽然没看好病,钱却花了不少。
  小军想到了小风,看能不能找他借点。小风在深圳打工,应该攒了些钱吧。
  想到小风,小军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这么一想,小军骑着自行车就直奔小风他爷李光成那里了,顺便在路上买了三斤橘子捎去,问了些小风的情况,小风他爷李光成掏出一个字条,那是小风所在的那个仪器厂的电话号码。
  小军回到学校就直接去校长办公室给小风打长途电话,那是学校唯一的一部电话。
  电话接通了,小军说找三车间的李小风。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急的声音:“喂,你是哪位?”
  “我是张小军,我找李小风。”
  “小军啊,我就是小风啊。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啊,有事吗?我现在有点忙啊。”
  “小风,我问你个事。”
  “你问吧。”
  “小菊是不是来找过你?”
  一阵沉默。过了半分钟,小风说:“是啊,不过她早就回去了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你有没有跟她说什么?”
  “小军,怎么啦?小菊回来了吧?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哎,她也是冒冒失失突然跑到深圳来的,还让我在这边帮她找工作呢,我上哪里去找啊?她高中没毕业,又没什么技能,怎么找啊?在这里呆了几天,我就只好让她先回去了。怎么了?小军,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那她回来之后,你们就没再联系吗?”
  “还没有哇。我亲自送她上火车的,还怕她回不去呀,呵呵。”
  “我跟她说,等到腊月二十,我就回家了,到时候我们再商量明年打工的路子。在这里空耗着也不是办法呀,你说是吧?天天都要花钱,水费电费,这费那费的,深圳啥都贵,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月我身上的钱都快花光了,只能让她先回去嘞。我跟她约好腊月二十在野竹林碰面呢。对了,小菊呢?她怎么没给我来电话?我告诉她号码了呀!”
  “你知道吗,小风,小菊回来那天碰到雷雨了……”说到雨,小军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怎么了?小军,小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我说她怎么那么长时间没给我打电话呢,你快说话呀!”
  “小菊,她让雷电吓傻了,她疯了……”
  “什么?小菊疯了?小军,你说的是真的吗?不会的,不会的,你告诉我你在骗我!”
  长久地,电话里谁也没再说话,只有隐隐的啜泣声在风中弥漫。
  最后,小军低低地安慰小风:“不要太伤心了,小风。你快回来吧,她现在需要你。小菊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谢谢你哎小军。可是,我现在走不开呀……我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现在手头的工作实在推不开。我已经跟老板说好了,腊月二十肯定能回家……”
  小军心一沉,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你尽量早点回来。”
  “我一定尽早赶回来。小军,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小菊……”
  小军一直没开口谈借钱的事。
  小菊这些天一直不见好。小军心里急得像被一群蚂蚁咬着似的,每天都跑去校长办公室给小风打电话,催他快回来带小菊去看病。
  小军实在是一天也不能等了。
  看着小菊日益干燥的眼窝,小军心急如焚。早一天治疗,就多一份治好的希望。要不是盼着小风带钱回来,要是自己钱够的话,小军早就带小菊去市里了。
  小军恨自己怎么那么没用,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日渐消瘦却一点办法没有。
  可是接下来的发现,却让小军挨了一记当头闷棍。
  那天打水给小菊擦身子的时候,小军发现小菊怀孕了。
  不光是小军发现了,村里的人都发现了。
  村里人就开始说:“小军下手真他妈快呀,这么快就在小菊肚子里撒种了。”说得小军又气又怒,只是不敢发作。有些人不这么看,他们嚼舌头说:“放他娘的屁!那才不是小军撒的种呢。哪有这么快就结果子的。那肯定是小风撒的种哟,以前只听说小军摸了小菊的奶子,看来不止这么简单呐,哈哈。”
  还有人说,小菊是雷雨那天被人强奸了。被人奸了才导致精神失常,要不怎么会又疯又傻呢……
  谣言四起。
  小军是一天也坐不住了,一定要等小风回来问个明白。
  紧赶慢赶,腊月二十终于到了。
  这一天,小菊似乎突然恢复了正常。她起床掀好日历后就一个人坐在镜子前打扮了半个钟头,嘴角还时不时露出一点笑意,让人觉得好像有什么喜事临门一样。
  这一天是全镇小学期末联考,小军被调到镇西的龙王庙村小学监考。早上出发的时候,小军看到小菊喜悦的模样,又惊又喜,不停摇晃着小菊的肩膀:“小菊,你好了吗?你好了吗?告诉我,小菊,你是好了吗?”小菊笑着冲他点点头。
  小军简直高兴得快发疯了。小军兴冲冲地给小菊准备好了饭菜,放在灶台上热着,供她中午和晚上吃。镇上本来安排小军明天回来的,小军决定连夜赶回来。虽然小菊看起来恢复正常了,小军还是放心不下她。
  小军回头看了一眼小菊,依依不舍地骑车走了。
  刚过了晌午,小菊就去了野竹林,她要去等小风。
  小菊记得这个日子,不停地站起身朝村口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没有看到小风的身影。
  小菊坐立不安了。
  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小风依然没有出现。
  天色渐渐暗下来,眼看要下雨了。刚刚还好好的大晴天,说下雨就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把天空撕开一道丑陋的口子,一阵惊雷由远及近……“雷打冬”——正在监考的小军心紧紧揪在了一起。虽然雪花极少光顾他们这个南方村落,但冬天出现雷雨也只是在大人们口中听说过。“雷打冬”通常预示着不祥之事。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担心起小菊来。
  小军骑车拼命往回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周围一片漆黑,泥泞的路上坑坑洼洼,自行车在歪歪扭扭的小路上艰难地行进着。到了村口,小军一把扔掉自行车,拼命往野竹林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小菊,小菊……”
  她知道小菊一定去了野竹林等小风,她一定在那里。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
  小菊死了,死在了对爱人的等待中。
  小菊死的时候,好看的大眼睛还睁开着,那是恐惧,还是眺望?
  没有人知道。
  反正,小菊是死了。
  五天后,小风回来了,穿得很阔气,说话很讲究。风光无限。村里人都说,过年那几天,小风在深圳狠狠捞了一笔。
  天知道他做的什么营生。
  小风看到小菊的坟头时,是腊月三十。
  大年三十的晚上,小军和小风,这两个童年的伙伴坐在一起喝酒,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一阵哭,一阵笑。
  后来,小军杀了人。
  谁也说不清小军的杀人动机。但嚼舌头的人怎么闲得住哇!他们猜测了一百个缘由,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再也没机会找小军对质了。
  大年初一的凌晨,警车呼啸而至,划破乡村宁静的夜。小军心想,这下我可以去跟小菊见面了。
  *文中的爷是当地方言,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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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  海上起風了  脉象不稳  黄昏拱起古老的脊背  海水发癫,推开风的手掌  贪婪吮吸落日的血液  哪里都不能藏污纳垢  铺开一幅古战场  我逆风而行  拿着放纵这支笔  海是画布,狂风是色彩  画上荒芜,摇摆,张望  风的漩涡悬在浪尖,成了白刃  随时斩首一个个浪子  命运的咽喉又细又长  淹没头顶的彷徨还在生长  风越狠  海越荡  裂 痕  鼓浪屿故居的围墙  裂痕丛生  它们从墙根底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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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邹晓慧,出版诗集《纯粹》《回归》等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入选多种中外选本。  从山中找到色  如果能从时间里拿掉分与秒  整整一天情绪像天空  安静的 空的 像孤独  孤独又象一条陈旧的木鱼  慢慢地敲打灵魂  一个有灵魂的人  总是心怀良药  疗治那些恬静的时光  后来 记忆从寺院里  从我单薄的身体里走出来  为什么我们不把空当成色  当成一场似水流年的艳遇  吟诵情诗 行走落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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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插上思念的翅  我是破茧的蝶  被重重关山囚白了青春的蝶  你的蓝是天空的泪  那是飞鸟击碎的宝石  是苦难汇聚的美  循着疼痛的指引  挣脱千山万水  今夜,你将看见我的白  在岁月的煎煮下同样引人入胜  让我飞翔在你的胸口  用我的伤  与你的伤,紧紧重叠  让我在你浪花的蕊上静静入睡  你的蓝是天空的泪  我的白是残月的脸  今夜,她们注定比翼齐飞  亚龙湾海滩行吟  撕开封口塑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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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爽的清风,伴我走进乐东县黄流镇。三十四年前第一次到此采访,那次牵连着“樱花故事”的采访,依然历历在目。  一  一九八四年一月,日本东京。春寒料峭。冈野愫禅先生迎着飘飘瑞雪,尽情地吸吮着樱花刚刚散发的香气。今年的樱花开得格外鲜艳。格外赏心悦目。那吉野樱、山樱、八重樱、郁金提,婀娜拓展,千姿百态。啊,樱花,迷人的花,友谊的花盛开了,盛开了……  登机。起飞。  机舱里,年近古稀的冈野愫禅先生,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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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许红军,男,彝族,1983年生于云南双柏。爱读诗,2015年尝试诗歌创作,作品刊于《诗歌月刊》、《大家》、《滇池》、《边疆文学》、《云南日报》等。  烛立方  我不由自主,就让诗歌  露出了脾性。月圆一半  土地沉默,猫在梦中磨牙  烛影漫过书卷  另一个人在征用这肉体  并在疯狂的修辞里  讲蒲公英,断肠草,替死鬼  与谁通用过同一敌人  蜘蛛咬过的手指  抚摸玫瑰尚不解气  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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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猫子·肥婆子  暑假期间,我在公司附近的居民区租了间房子,因为我是夜猫子,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写写诗歌。深夜写作有灵感,有时一气呵成,直抒胸臆,酣畅淋漓,作品不一定优秀,这是个人爱好,对自己脑力劳动的果实孤芳自赏,自鸣得意。  传言打工明星郑小琼老师写了几麻袋诗稿,被诗友推荐发表,获了大奖,出了诗集。我也写了上千首诗歌,只发表了几十首,没有遇到伯乐。文学投稿经常泥牛入海,直怨编辑没慧眼,却又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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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金金,本名钟万英。1995年生于四川旺苍,中学时代开始在公开报刊发表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现就读绵阳师范学院。  淌过我心的泪水  总是回忆 远去了的风景  尘封的记忆让我想起一个人的往昔  飞鸟尽归之日 祖母仙逝之日  各种激动 无奈 各种欲望和道义  全都尽情释放出来  故乡 是村庄里的温暖 是老屋前的祭奠  心 像水流过 像剑划过 像毒酒滤过  抛弃一切幻想 二十余年祖孙相依  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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