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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大年初九,清晨,他被孩子的欢呼声吵醒,下楼看到一群八九岁的孩子正围着小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听到孩子们叫着老师老师,外婆正拿着糖果给孩子们吃。小七被孩子们围在中间,这天的她穿着淡蓝色绣花上衣,黑色粗麻长裙,头发被梳成辫子挽在脑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竹林,照进堂屋,照在小七和孩子们的身上,异常美丽。这是他来平安寨见到的第一缕阳光,很温暖。
那天他和小七带着孩子们在小楼外的草坪里玩老鹰捉小鸡,他本来不参与这样幼稚的游戏,但经不起小七的求饶,还扮起了老鹰。他也是那天才知道小七是平安小学的语文和音乐老师,比他小6岁,大学毕业后便回到自己的家乡教书。小七的外婆是一位民间老中医,一楼的一间小屋里立着一个满是抽屉的大柜子,抽屉里装的全是小七说的什么田七、半夏、黄莲。
学校开学了,小七白天要去学校帮学生上课,晚上回来和他一起帮外婆炼制中药,周末的时候,经常被小七拉着去帮寨子里的老人们打扫房间,洗衣洗被。这期间,寨子里的游客也渐渐多了起来,他经常帮着登记,铺床,换洗床单,有时跟着外婆去山里采药,有时窝在二楼的椅子上读读小七从学校带回来的书报。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是那么宁静那么祥和,只是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他都没有见到小七的爸妈,也没听小七和外婆提起。
五、
头开始痛了,一阵阵加剧,这是来平安寨二个月后的第一次发病。服下药后还是疼痛不已,他索性洗了一个冷水头,带上外套沿着小溪往后山走去。平安的四月很美,路边的油菜花已全部盛放,寨子西边的二婶正蹲在小溪边洗着大白菜,见到他上来跟他打着招呼,他笑着回应。寨子里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知道他是从成都过来桂林旅行,迷恋上了三奶奶家的小七。
小七在叫他,她问他怎么在油菜花地里睡着了?他没说话,又坐了下来。小七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二个人很久都没有出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剩下最后一道亮光,染红了天的边。小七看着远方轻声道:我不知道你来这里之前遇到了什么事,但是它们总会过去。你看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但是明早,又可以看到它从东边升起,我们的天空仍然是艳阳高照。
她继续道:他们告诉我,说我的父母在一次山里洪水暴发时为了救我被洪水冲走了。后来我知道那不是真的,那年我十岁,知道真相后,在一个雨夜,离家出走。半夜,外公在山下找到已经昏睡的我,我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外公,为什么他们不要小七?他说那是因为外公外婆喜欢小七。我说那外公外婆会不会也不要小七了?他说孩子,咱们回家,外公就算丢了性命也不会让咱家小七受一丁点儿苦。外公背着我回家,他那时已经六十岁了,下雨的山路又湿又滑,后来…后来外公从山上摔了下去,他真的用性命换回了我的平安,而他自己就此再也没有醒来。外公的死让我彻底醒悟过来,其实我是谁家的孩子不重要,我被别人遗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扔下我,我是他们用生命来守护的孩子。
六、
他一夜没睡,早上听到小七开门去学校。他站在窗户前,看着小七离去的背影,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手机开机,显示短信五十六条。
有电话打了进来,他按掉,又关掉手机。
原来,他还没有完全被这个世界遗忘!
七、
六月的平安才算夏初,早晚凉,中午太阳还是有些火辣。他和小七去帮住在寨子最后的一户老人检修屋顶,他站在云梯上,小七在下面帮他扶着梯子,问他成都哪儿最美?他说:我经常坐在巷子里。她说成都最好吃的是什么,他说:我喜欢去孔亮家。小七听后在下面撒起娇来,道:哎呀,你怎么这样吗?我不扶了。他站在云梯上看着小七笑,这个带着七分灵气三分傻气的女孩,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
他的头又开始痛了,一阵一阵加剧。他抓紧梯子,把头靠在云梯上。小七在下面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她紧张叫道:你赶紧下来!他爬下云梯,强忍着疼痛,对着小七笑了笑。小七担心道:真的没事?瞧你脸这么苍白,额上也全是汗!她拿出毛巾帮他擦拭着汗珠。他笑了笑说:真没事,到中午太阳大了点,晒得头有点晕。
回去后,他进房里吃了加倍的药。楼下外婆在叫他吃饭,小七也在叫,他答应着来了。赶紧擦掉额上的汗珠,用手使劲搓了搓脸,下了楼。吃饭的时候,他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大口大口吃。外婆说慢点慢点,急什么,小七又不会跟你抢。小七偷偷笑了起来,他看着她们也呵呵笑了起来。他突然很想让日子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八、
他偷偷去医院重做了CT,医生告诉他病灶已经压迫周围神经。他问医生如果现在手术有几成希望,医生如实回答。坐在回平安的车上,他努力回想过去的一切,里面藏着太多的心酸与屈辱,一路走来,让他逐渐产生了厌世心理,不再祈求上天会有任何厚待,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离开。可是,现在,他很想恳求上天,让他可以好好活着。
回到平安寨,天色已晚,外婆和小七正等着他吃晚饭。他告诉外婆和小七,说明天要回成都了。小七惊讶地问他为什么?
他笑了笑说:我来这里,是因为遇到些不顺心的事,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些日子,现在理清了,我必须要走,回到属于我的城市。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小七便放下碗筷,说声吃饱了,便跑上了楼。
晚上,他想对小七说些什么,但是她好像听不下他任何话,最后一个人跑去学校住。他一个人站在屋子里,脸上全是眼泪。他多想告诉她,他短暂的离开或许可以给未来长久相守一次机会。他多想告诉她,是她用一束阳光照亮了他的生命,让他心生温暖,并留恋这个世界。他又多想告诉她,他喜欢她,喜欢跟她在一起,喜欢住在这个安静的寨子里,帮外婆打理客栈,去山上采药,和她一起去帮助孩子和老人。可是,现在他不能说,如果他能活着回来,他一定站在她的对面一个字一个字喊出来给她听。
外婆走了过来,他赶紧擦掉眼泪,装作没事一样笑了笑,叫了一声外婆。外婆说: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今天去医院了吧?他很惊讶,赶紧解释说没有。外婆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你可以瞒着小七,但瞒不了我。从你来平安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带着一身病,不只是身体,心也病了。前些日子我去打扫你的房间,看到了你吃的药。唉……小七也患过病,做手术那年还不到十岁,身子骨又弱,可照样挺过来了,我想你也可以挺过来。我老了,陪不了她多久了,答应外婆,你要活下来,替我好好照顾她!他隐瞒不下去了,抱着头失声痛哭了起来。
九、
清晨,他背着简单的行李下山。外婆站在门口向他挥手作别,却不见小七。他答应外婆如果一个月后能活着回平安,他一定好好照顾她;如果回不来,请外婆为他守住这个秘密。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假若不能归来,他希望小七当他是一位来平安旅行的过客,希望她从来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位叫张默的男子,爱过一位叫田小七的女孩,并,很想让她做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