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冲突越来越尖锐地凸现在现实生活中：一方面，抱怨传统节日日益乏味；另一方面，名目繁多的新“节”令人疲于应付。面对这一冲突，笔者开始思考，在物质生活相对富裕的今天，人类还需要节日吗？如果需要，人类需要什么样的节日？要回答上述问题又牵涉到究竟什么是节日？节日有什么结构和功能？在这些功能中有无教育功能？如果有，节日的教育功能是如何起作用的？其机制如何？这些也就成为本论文力图解答的问题。 问题既然来源于生活，也自然应该首先将对生活的调查作为研究的起点。只有调查才能摸清事实，从大量事实中去分析找到这一冲突产生的根本原因，继而将节日的教育功能置于人的文化化，即教育的过程中去回答和解决上述问题。 经过大量筛选，笔者最终选择云南的纳西族作为田野考察的对象。除开“便于工作”等现实因素，最重要的原因是纳西族同时具备节日的两种样本：中旬白水台的纳西节日－“2、8”节代表节日的传统形态；丽江的纳西“2、8”节代表现代商业社会中被简单化的节日形态。在对两地先后进行了两次为期5个月的田野考察后，笔者初步体会到节日确实具备重要的教育功能。 在接下来的“命题”研究部分，笔者用结构功能主义和“人的文化化过程”的理论对这两个样本进行比较，比较的前提是：界定节日，继而分析其结构，考察其功能，并将节日的教育功能置于这一系统中去加以研究。 于是这便决定了本文的研究方法。首先是田野考察，即事实采集。为此，笔者结合了量的研究方法－收集1520份问卷；和质的研究方法－访谈以及参与观察、日记、绘画等方法的综合。然后，在事实的基础上，笔者将两份样本：代表节日传统形态的白水台“2、8”节和代表现代商业社会中被简单化的节日形态的丽江“2、8”节置于节日的功能，特别是教育功能的平台上进行比较分析，所以，本文还使用了比较的研究方法。 通过上述研究步骤和方法，笔者得出结论： ①什么是“节日”？节日，起初是一个民族相对固定的，最神圣和重要的日子。它关系到神的庇佑、狩猎的成果、庄稼的收成、土地的占有等；到后来，娱人的世俗成分逐渐增多，节日便成为被固定下来的，既祭神又娱人的，既神圣重要又美好快乐的日子。也就是说，“儿童节”、“水节”、“旅游节”等都不是“节”而只是“日”。 ②什么是构成节日的元素，节日的结构和功能是什么？节日的元素是：人、自然和神。节日的结构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是最具体显现在外的，包括节日的时间、节日的地点、参加节日的人、节日的内容以及节日各内容的次序。中间一层是节日产生和变迁的因素，包括自然环境、经济形式、政治制度、宗教信仰、伦理道德规范和风俗习惯。最本质和核心的一层是构成节日的四对关系：人与自然、人与神、人与人、以及个人与自身之间的关系。 节日最本质的结构是人与自然、人与神、人与人、个人与自身这四对关系。这四对关系在非节日的日子里处于对立状态，而节日的功能之一就是调节这四对对立关系。换句话说，节日是人与自然、人与神“和解”的结果；节日也是使人类享受人与自然、人与神、人与人、个人与自身四对关系处于“和谐”的日子；节日还为人类带来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和谐”的期望。也正因如此，节日的另一个功能就是教育社会成员学习如何调节四对对立关系。 ③为什么节日有重要的教育功能？在代表节日传统形态的白水台“2、8”节中，节日具备全民参与和教育形式、内容综合等独有特征。同时，一个民族的节日必定是民族性的，节日中的符号系统都具备民族特征。因此，从纵向看，节日在人的一生和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所起到的教育功能不可缺少；同时从横向看，它在人的全面素质结构形成和社会的完整、稳定方面起到的教育功能也不可替代。 具体说，在教育方式方面，节日不仅充分将传统的“说教”方式加以利用：祭祀时念教育内容丰富的经文、讲故事等；更运用了“参与在行动中”的教育方式，将课堂、教材、教师都搬到现场，通过人们自己参与的唱歌、跳舞等活动来使人受到教育。 在教育内容方面，更加体现了节日“综合”的特征。从教育社会成员学习如何调节四对对立关系的角度看，有“百科全书”之称的东巴经文以祭祀、舞蹈、唱歌等方式在“2、8”节被一一展现出来，教育纳西后代学习如何调节人与自然、人与神的关系。又通过野炊、赛马、歌舞等节日里的世俗活动，教育参与者学习如何调节人与人、个人与自身的关系。从教学论的角度看，节日的教育内容包括知识、伦理道德、艺术、体育、劳动和情感的教育。节日活动里蕴含的知识大多与本民族的历史、文化有关。它虽然没有现代科学体系中的数学公式、物理定律或化学实验，但另一方面，其民族古老的哲学、宇宙思想，发展历程，生产生活经验，以及伦理道德规范都主要通过节日来传播和传承。我们在教育实践中已经发现，专门开设“道德课”的效果并不好。而在现实生活中，伦理道德规范是通过每一个生活小细节表现出来的，并随时对生活在其中的人进行教育。节日中的伦理道德教育也有这个特点：自然、深入人心。节日中还有大量艺术、体育和劳动教育的内容。艺术教育主要体现在歌舞活动中，以及引导孩子欣赏民族服饰；体育主要是在赛马、爬山等活动中，也有一个孩子特别指出：跳舞很锻炼身体；劳动教育则主要表现在准备野炊食物、烧火、砍柴、喂马等家务活中。节日里家人团聚的习俗，对增强家庭，特别是民族的凝聚力起着重要作用。孩子们在这一时刻特别能体会到父母的爱和养育自己的艰辛；而且，节日这个符号系统更是一个充满了民族性符号的“场”，它从各个方面强化人们的民族认同。 总之，节日的教育功能体现在节日的每个活动中。节日的每个活动都蕴含了多个教育内容。人们在隆重、庄严和愉快的气氛中，在每个亲身参与的活动中潜移默化地受到教育，并把受到的教育转化为外显的行动，从而也教育了别人。节日是一个巨大的综合实践课堂，这里没有分科，却确实有各科的教育内容；没有固定的教师和学生，每个人都即是教师又是学生；没有严格的时间表，可活动井然有序。节日里，这种全体成员参加，发挥综合教育功能的特点使节日不可缺少和不可替代。 节日的另一个样本丽江纳西族的“2、8”节代表的是现代商业社会中被简单化和商业化的节日形态。 因为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启动的旅游开发，使丽江社会正经历从传统农牧经济向现代商品经济的转变。商品经济使丽江的纳西人过“2、8”节的情况出现分化。笔者通过对丽江市6所小学和7所中学共收回的1259份有效问卷的分析得出：①有大约13％的家庭比较正式地过“2、8”节。节日当天的活动内容有去玉峰市或三多庙（一般去离自己家更近的），看山茶花，跳舞，野餐等。②有大约71％的家庭不正式过“2、8”节。最大的活动是聚在一起吃晚饭，其次就是逛街，买东西。③有大约16％的家庭完全不过“2、8”节。这些家庭的孩子根本不知道“2、8”节是什么。 笔者针对比例最高（71％）的丽江纳西族过“2、8”节的情况展开分析发现，丽江纳西人现在所过的“2、8”节的结构已不完整，节日只剩下人与人、个人与自身这两对关系，人与自然和人与神的关系已经丢失。相应地，节日的功能，特别是教育功能也被极大地简单化和商业化了。“说教”的教育方式已经被淡化，它所起到的教育功能也相应地大大减少。另外一种“参与行动”的教育方式中，丽江纳西人在节日里参与的活动不外逛街和吃饭，所能接受到的教育非常有限。从教学论的角度，节日里原本有的知识、艺术、体育、劳动和情感教育内容在丽江的“2、8”节中都失去了。唯一还剩下一点点和伦理道德规范有关的内容存在于节日的聚餐之中。但已经远不如自水台的“2、8”节那么丰富、丰满。因为“2、8节”节日功能，特别是教育功能的缺失，纳西儿童对纳西文化的学习和掌握出现问题，连自己民族的文化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自然更不用说民族文化认同了。 丽江的例子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节日的教育功能具有不可缺少和不可替代的重大意义。 所以，人必需要有节日。人需要的是具备综合功能的节日。即使进入了现代商业社会，传统节日还是可以存继的，只是应该做一些如更多关注调节人与人、个人与自身关系之类的调整。研究节日教育功能的教育学意义是应该加强对本民族节日的教育，因为民族文化需要本民族的孩子来学习和传承；而节日这个充满民族符号的系统能够起到传承本民族文化的作用。研究节日的教育功能还为我们提供了更宽广的研究视角。因为生活中，教育的方式多种多样。人类也在探索前进的漫长岁月中，总结了很多使后代文化，由生物人转变为文化人的教育方法。节日就是其中参与的人最多，最具备综合性的一个。但包括节日在内的这些生活中的教育却往往是我们教育研究的空白，但这片空白非常需要我们去书写。 总之，作为教育实践者和教育研究者，我们应该走出校园，到生活中去研究教育；到生活中去实践教育。生活即教育。